[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85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40
第一百一十章 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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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為天跑回徐礎面前,彎腰道「上來,我背你。」

  「我還行……」徐礎有些氣喘,他被譚無謂送出軍營,沒有坐騎,全靠步行,走得急些,體力頓感不支。

  「像公子這種走法,到天亮也走不出五里地,咱們不是逃命嗎?」

  「有勞。」

  徐礎初時擔心唐為天力氣不夠,走出一段路之後,他安心了,唐為天健步如飛,幾乎感覺不到背上多個人。

  天濛濛亮,唐為天放下徐礎,稍稍休息一下,回頭望去,沒看到追兵的身影,「沈並州怎麼說死就死了呢?公子不是已經提醒過了嗎?」

  徐礎臉色蒼白,與疲倦無關,而是因為心驚,「你會為了爭權殺死父兄嗎?」

  「當然不會。」

  「為了食物呢?」

  「呃……肯定要爭一下,或許會動手,但不至於殺人啊。在降世軍裡我明白一個道理,親戚、朋友太少,必受欺負,沒爹娘、沒兄弟的日子更難過。公子的家人也不多吧?」

  「我有幾十個兄弟,算上侄兒,得有一百多人。」

  「謔!」唐為天驚訝得合不攏嘴,半晌才道「那公子還出來亂跑,在家裡待著多好。」

  「兄弟多有多的壞處。」徐礎起身,沒讓唐為天再背,「走吧,我能跟上。」

  兵荒馬亂的時候,路上看不到人影,兩人儘量走得快些,午時左右,身後轉來馬蹄聲,唐為天跳起遠望,「真追來了!還是我背著你跑吧。」

  雙腿終究難敵四蹄,唐為天即便沒有負重,也跑不贏奔馬,徐礎搖搖頭,「你自己走,快去找梁王,或許還來得及救我。」

  唐為天瞪眼,「不行,要走一塊走,大不了被追上,拼個你死我活!」

  唐為天自有他的固執,站在那裡一步不動。

  馬蹄聲越來越近,徐礎向四周望去,荒野中連個遮擋都沒有,

  只得道「那就一塊走,我還能跑得動。」

  唐為天平時跑得快,這時卻跟在徐礎身後,時不時推上一把。

  兩人終究快不過追兵,後面的呼喝聲清晰可聞,徐礎心中暗自叫苦,忽見前方來了一隊人馬,迎面跑來,心中先是一驚,隨後大喜,「快跑,前面是梁兵。」

  兩人只比追兵早一步迎上樑兵。

  郭時風昨天回營報信,今天又帶人前往晉陽軍營地商談細節,兵卒三十多人,正好趕上逃亡路上的徐礎。

  追兵不到二十人,彎弓搭箭、長槊挺直,見到對面的隊伍,只得放下兵器,帶隊軍官大聲道「前面可是梁國人?」

  郭時風一臉驚訝,先讓徐礎主僕跑進隊伍中,派一名小校出隊回話。

  「我們是梁兵,你們是晉陽兵?為何追趕我們的人?」小校不認得徐礎,只知道是自己這邊的人。

  晉陽兵互相看看,軍官大聲道「果然是梁人使壞,咱們走,改日一較高下,在戰場上報仇。」

  這些人也不解釋,調頭離去。

  郭時風下馬,攙住徐礎,「怎麼回事?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麼突然變成這樣?」

  徐礎不信任郭時風,「帶我回軍營,見到梁王再說。」

  「可是……」

  「你聽到了,晉陽軍已經改變主意,去了也是送死,除非郭兄就是想『送死』。」

  「這算什麼話?好吧,看樣子今天去了也是白走一趟,給徐公子分一匹馬,咱們先回營地。」

  有人下馬,將坐騎讓出來,與同伴共乘一騎,唐為天也是如此,隊伍調頭,傍晚時分返回梁軍營地,身後沒有追兵。

  一旦錯過殺人的最佳時機,薛六甲總能變得極好說話,分出幾千名老弱病殘送給梁王,還給了一些糧草,馬維照單全收,挑能用之人編入軍中,剩下的人置於營地周圍,當作流動的柵欄,這是降世軍的常規做法。

  郭時風一路上沒有追問,進營之後,立刻帶徐礎前去面見梁王。

  這也是徐礎從鄴城返回之後,第一次見到馬維。

  馬維穿著一身舊戎裝,腰間配刀,模樣沒變,卻多出幾分王者氣象,皺眉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郭時風上前拱手道「路上遇見礎弟被晉陽軍追趕,那邊似乎有事發生,礎弟堅持要來見梁王。」

  馬維這才將目光轉到徐礎身上,「嗯,說吧。」

  徐礎顧不得馬維的冷淡,開口道「沈並州昨晚遇刺,此時估計已經身亡。」

  「什麼?」馬維站了起來,「怎麼會……誰派的刺客?」

  「刺客聲稱我是主謀。」

  「你怎麼敢做這種事情?」馬維怒上心頭。

  郭時風插口道「梁王休怒,這一聽就是刺客栽贓,礎弟並非魯莽之人,這時候刺殺沈並州做甚?」

  馬維也明白過來,慢慢坐下,「是我一時失態,說說詳細情況。」

  徐礎知道的事情也不多,全都說出來,包括唐為天在應城聽到的話,最後向郭時風道「如果我沒猜錯,刺客應該是沈聰和郭先生請來的吧。」

  郭時風一臉苦笑,「怪不得礎弟見面就不信我,原來是懷疑到我頭上。」

  「在鄴城,你與沈聰原想刺殺東都使節,之後又改變主意,想要投靠朝廷,苦於不得信任,因此匆匆離開,帶著刺客回應城。出乎你們二人的意料,應城已被梁王佔據,你們只好一直等到昨天。沈聰弑父求榮,郭兄又是為了什麼?天成朝大勢已去,郭兄看不出來。」

  馬維沒有開口,對郭時風,他也不太放心。

  郭時風越發愁眉苦臉,「對啊,天成眼看就要倒掉,我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投向朝廷?」

  「此一時彼一時,在鄴城,東都當時看上去即將大獲全勝,若不是孟津之戰轉勝為敗,郭兄還是要回到朝廷那邊吧。」

  郭時風看看徐礎,又看看馬維,「我將礎弟帶回來,沒想到……」

  馬維終於開口「在這件事上,我相信徐礎,他雖然刺殺過萬物帝,但不會當著我的面撒謊,郭時風,你得好好解釋一下。」

  徐礎投去感激的一瞥,馬維臉色卻依然冷淡。

  郭時風攤開雙手,表示無辜,最後重歎一聲,「好吧,我解釋,但是我要先說一句,刺殺沈並州與我無關,我是真心輔佐梁王。見過這麼多人之後,我唯一覺得有帝王之相的人,就只有梁王,再無他人。」

  「少說沒用的話。」馬維比從前更顯嚴肅。

  郭時風又歎一聲,「徐公子前頭猜得都對,在鄴城,我更想刺殺朝廷使節,可沈聰不幹,刺客是他找來的,他不同意,我一個人獨木難支。沈聰堅持要投靠朝廷,也是他建議刺殺沈並州……」

  「那是他的生父。」馬維道。

  「沈聰這個人完全被萬物帝嚇住了,他甚至告訴我,他不相信萬物帝駕崩,以為義軍全都露頭之後,萬物帝會突然出現,將各地義軍一掃而空。總之他死心塌地想回朝廷那邊去,而且他覺得沈並州偏愛五子沈耽,對他這個長子挑三揀四,所以……他主動提出來刺殺沈並州。」

  馬維稍稍向前探身,「所以你們二人到達應城時,隊伍中其實藏著刺客?」

  「是……」

  「可你當時並沒有告訴我。」馬維語氣愈顯嚴厲。

  「刺客是沈聰找來的,我不知道是哪一個,而且沒見著沈並州,又傳來官兵在孟津大敗的消息,我建議沈聰放棄計畫,他同意了。我覺得這件事與梁王無關,沈聰以後還有用處……」

  「與我無關?天下大事件件與我有關。」

  郭時風口不擇言,馬上拱手道「我不是這件意思,我原想利用這件事控制沈聰,沒想到他竟然繼續執行刺殺計畫,這個……我真的……會不會是場巧合?別人派出的刺客,恰好昨晚動手……」

  徐礎道「別人派出的刺客,為什麼會栽贓到我頭上?官兵駐紮在東都,不會料到我正好在軍營中吧?」

  郭時風急得撓頭,突然道「是沈耽!沈五派出的刺客!」

  徐礎冷笑,馬維不以為然,郭時風繼續道「沈聰向我說過不少沈家的事情,說他這個五弟面慈心狠,志向又大,早已不滿於沈並州的怯懦,他還說,沈耽一旦掌權,他們這幾個做兄長的,都不會有好下場。這也是他非要投向朝廷的原因之一。」

  不等徐礎開口,馬維道「沈耽一直陪在父親身邊,有無數機會下手,為什麼非要選在昨晚?」

  「這個……肯定有原因。」郭時風撲通跪下,「請梁王相信我,我若懷異心,昨天就不會回來,徐公子可以作證,我是自己要回來送信的,真心實意效忠梁王,希望能夠說動沈家,為梁王添翼。」

  徐礎點點頭,證實郭時風的確曾主動要求回營。

  馬維起身,過來攙起郭時風,笑道「郭兄何必緊張?被刺殺的人是沈並州,又不是我,何況那邊的詳情還沒傳來。郭兄先去休息,我派人前往晉陽軍營地查看情況,同時這邊也得做好戒備。」

  「大王明鑒,我真的……」

  「我相信你。」

  馬維將郭時風送出帳篷,示意一名衛兵緊緊跟住,轉身回來,說道「天下洶洶,找一個值得相信的謀士,比建立一支軍隊還難。」

  徐礎拱手,什麼也沒說,因為他知道自己也不被信任。

  馬維坐下,盯著徐礎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道「你為什麼先去應城,而不是孟津?」

  「嗯?」徐礎沒明白這個問題的含義。

  「你離開鄴城的時候,肯定不知道我已佔據應城,所以你去應城,準備投奔的人是沈五吧?可你是我從孟津派出去的使者我很失望,雖然孟津很亂,你沒去那裡是對的,但我仍然失望,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徐礎恍然大悟,原來馬維因為嫉妒才表現冷淡,心中一熱,又覺得羞愧,「我猜到沈聰與郭時風要刺殺沈並州,急於阻止,所以才去應城。當然,我怎麼都是晚了一步……」

  馬維大笑,起身走到近前,「原來如此,我就說礎弟不至於捨我而去。」

  徐礎其實原想捨馬維而去的,他心中選定的真龍天子本是沈耽,現在卻已無所謂是誰,羞愧感一閃而過,拱手道「你我二人多年的交情,無人可比。」

  「無人可比。」馬維鄭重地說,「等晉陽軍的消息吧,沈並州死後,哪個兒子掌權,哪個就是弑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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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立誓


  郭時風匆匆跑進帳篷,他度過一個無眠之夜,剛剛聽說的消息令他越發緊張不安。

  馬維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不管心裡在想什麼,當著諸多將領的面都不能表露出來,時時提醒自己,他現在是若論基王,不是天成朝的悅服侯。

  「大王聽說了?」郭時風問道,目光忍不住轉到徐礎身上,馬上又收回來。

  「嗯,晉陽軍正向我軍逼近。」馬維冷笑一聲,「據說是抬棺督戰,幾個兒子各領一軍。」

  「晉陽軍兵強馬壯,人數是我軍數倍,這一戰……」郭時風不必再說下去,人人都明白這個道理,若論基軍甚至沒有城池可守,最外圍的百姓正在陸續逃跑,軍中也是人心不穩。

  若論基軍初建不久,還沒真正打過仗。

  「這一戰我絕不退讓。晉陽軍有意栽贓,無論我退到哪裡,都不免一戰。」馬維其實無路可退,從經過孟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進入四面環敵的境地,周圍沒剩下多少騰挪的餘地,全仗著一個脆弱的聯盟來保證安全。

  這個聯盟比他預料得更加脆弱。

  「晉陽軍所要之人無非是我,那我就去一趟,當面對質。」徐礎更是沒有退路。

  馬維搖頭,「礎弟一露面,必遭殺害,有口難辯。你就留在這裡,哪也不要去,晉陽軍復仇心切,但是沈家總有一兩個明白人,若論基晉兩家若是開戰,降世軍必然驚慌,退出聯軍,剩下晉陽軍在此地孤掌難鳴,必然不是官兵對手。」

  馬維將希望寄托在晉陽軍的「明白人」身上,殊為冒險,徐礎還要開口,郭時風搶先道︰「大王的這番道理雖然淺顯,但是沈家人正在氣頭上,未必能夠明白,總得有人去勸說一下。讓我去吧,至少他們不會一見面就殺我。」

  馬維看著郭時風,「弒父者如果是沈大,他極可能殺你滅口,如果是沈五,則可能連你和沈大一塊殺掉。」

  郭時風笑道︰「以舌鬥劍,平生所願,劍既在前,怎可縮舌避戰?沈大、沈五皆有殺我之心,也有留我之意,為何?我這張嘴指向誰,誰就是弒父之人。」

  沈家諸子此時必定處於明爭暗鬥之中,郭時風最擅長見風使舵,可擇機投靠強者、指認弱者,他掌握不少秘密,又有口舌之利,正是強者喜歡並需要的「證人」。

  徐礎總得說點什麼,可馬維搶在前面,「郭先生真願意走一趟?」

  「若能消弭兵禍,引兩軍共向東都,我又立一大功,若不能,也是為大王盡忠、為朋友盡力。」

  郭時風說得慷慨激昂,馬維大笑起來,站起身來,握住徐礎的一隻手,一同走來,同時握住郭時風的手,「天成之亡,始於三人,此事天下皆知。咱們情符意契,志同道合,可為朋友之表率,我馬維立誓︰絕不做棄友之人,絕不將礎弟交給晉陽軍,絕不坐視郭兄沒於敵營,沈家諸子若動郭兄一根指頭,若論基兵雖少,足堪一戰,我會親率士卒,唯死而已!」

  郭時風也大聲道︰「我郭時風立誓︰絕不做負義之人,此去敵營,成則還報若論基王,敗則殺身成仁,再有反復,立遭天殛,世世不得超生!」

  兩人發誓一個比一個毒,徐礎道︰「我徐礎立誓︰絕不做忘恩之人,今日之情,日月可鑒,它日若有違背,日月嫌我、鬼神棄我、眾人殺我!」

  三人大笑起來,周圍的將領看得熱血沸騰,有人帶頭,齊聲呼喊「若論基王」。

  郭時風說走就走,當時出發,馬維與徐礎送到營門外,敬酒餞行。

  酒倒在大碗裡,郭時風接在手裡,灌了一大口,將碗擲於地上,說一聲「告辭」,隻身匹馬迎向晉陽軍。

  馬維與徐礎也將酒碗扔在地上,望著郭時風漸漸遠去。

  馬維小聲道︰「無論成敗,他不會回來了,沈家弒父者心狠志大,正是他最願意輔佐的人。」

  「未必,他若想再立大功,必然回來監視若論基王一舉一動。」

  「嘿,那就回來吧,我不怕看。」

  兩人都不相信郭時風。

  馬維回營,安排守衛之事,命將軍潘楷帶人來回巡視全營,阻止兵卒逃亡。

  待諸將校領命而去,廳中再無他人,徐礎上前道︰「求若論基王開恩,放我出營。」

  「這話從何說起?礎弟在我這裡來去自由,可你要去哪?沈家諸子還沒扯破臉,等弒父者覺得時機已到,自會栽贓給其他兄弟,由我保著礎弟,他很可能會洗掉你的罪名。」

  「遠禍可解,近憂難消,我離開軍營之後,若論基王公布消息,可令晉陽軍沒有進兵的藉口。」

  馬維搖頭,「晉陽軍有獨佔東都的野心,且又恨我當初搶佔應城,即便礎弟不在我營中,他們也會進攻。你不必多想,踏實留在我這裡,讓我給你做主。」

  馬維堅持己見,徐礎不好再說什麼,拱手道︰「軍務為重,若論基王先忙,我去休息一會。」

  「礎弟勞累,多睡一會,什麼都不必想,等到攻破東都,我欲問鼎天下時,還要依仗礎弟出謀劃策。」

  徐礎回到自己的帳篷裡,向坐在裡面發呆的唐為天道︰「收拾東西,這就出發。」

  「去哪?」

  「東都。」

  「好。也沒什麼可收拾的。」

  徐礎身上剩下的銀錢已經不多,所帶之物無非是幾本書和數件衣袍,「去要三日口糧來。」

  「你的三日還是我的三日?」

  兩人胃口差別太大,徐礎的「三日口糧」不夠唐為天放開吃一頓。

  「你的兩日口糧,咱們可能不用走太久。」徐礎笑道。

  唐為天出去索要食物,徐礎打成一個小包袱挎在肩上,喃喃道︰「破名責實,這算是破名責實嗎?」

  三人當眾發下誓言,其實誰也不是真心,彼此安撫之外,馬維想要籠絡將校之心,郭時風想要盡快離開若論基營,徐礎則是順應兩人之意,當時就已做出逃亡的決定。

  唐為天回來,背著兩大口袋乾糧,也不嫌沉,「這裡的人真好,要多少給多少,這些差不多夠我吃兩天,還能分給公子一點。」

  兩人從偏門出營,尋路前往洛陽,徐礎還記得數月前游歷的路徑,不至於難辨東西。

  軍營裡,早有人將徐礎離開的消息上報,若論基王忙得腳不沾地,直到傍晚才得通報,嘆息道︰「我做錯了什麼,令礎弟如此決絕,不辭而別?」

  將校皆勸道︰「徐公子這是不願連累大王,他既然走了,咱們與晉陽軍或許也不用打這一仗了。」

  路上踟躇的徐礎知道自己必須走,他絕不能成為若論基晉兩軍開戰的原因,他也知道馬維希望他走,只是不好說出口。

  「畢竟我不是一無所有。」徐礎大聲道。

  「是啊,有這兩袋乾糧,我覺得自己能走到天邊去。」

  洛州大亂,民人大都躲進城裡,路邊房屋空虛,到了第二天早晨,路上漸漸有了逃難的行人,誰也不知道要去哪,隨眾而已。

  徐礎坐在路邊守著行李,派唐為天去打聽周圍形勢。

  唐為天很快回來,臉上帶著笑容,「往南一直走,有支降世軍。」

  「哪一支?」

  「那人說不清,就知道是個什麼王。」

  徐礎起身,唐為天背上乾糧,主僕二人尋路南下,路上遇到一伙人,也是要去投奔降世軍,於是結伴同行。

  共是十三人,年紀都不大,與徐礎相仿,自稱是地方豪俠,早有造反之心,聽說降世軍到來,他們先去查看情況,如果對方是真英雄,就回鄉下招引親友。

  「別看我們只有十多人,在老家一呼百應,能帶來幾千人!」

  這些人的共同特點就是能吹牛,徐礎習以為常,不再覺得難堪,宣稱自己是降世王使者,路上遇到官兵,與隨從分散,身邊只剩一人,由他引薦,眾人必得重用。

  雙方聊得開心。

  唐為天充耳不聞,隻關心包袱裡的乾糧,他已經吃掉不少,算計著剩下的路途要如何分配。

  虧得這些「地方豪俠」帶路,繞過城鎮,躲開一隊巡邏的兵丁,兩天之後,終於趕到降世軍的營地。

  這支降世軍佔據了一座小城,控扼由南方前往洛陽的通道,營地從城裡漫延至城外,外圍兵民混雜,頗有降世軍的特點,兩三里之後,營地突然變得正規,立柵與外圍隔絕,帳篷雖然各式各樣,但是劃分清楚,中間留下足夠寬闊的通道,將士穿著不一,卻能時時保持隊形,不論人數多少。

  十三名豪俠一見傾心,對徐礎立刻多出幾分敬意。

  徐礎來到營地前,向衛兵道︰「煩請通報吳越王,故人徐礎前來求見。」

  一看營地風格,徐礎就猜出這必定是吳越王的隊伍,心中卻在納悶,寧抱關為何南下?又為何不與其他降世軍聯絡,以至於北方根本沒有他的消息?

  很快,徐礎獲準進城,在城門口,遇見執槊而立的羅漢奇。

  羅漢奇換了一身盔甲,臉上帶傷,卻沒有絲毫頹狀,笑道︰「小白臉變小黑臉了,看來你也吃過不少苦頭。」

  徐礎拱手笑道︰「再多苦頭也比不上羅將軍的奮勇殺敵。」

  「呵呵,沒殺多少,二十多個而已,倒是被人刺中兩次,慚愧啊慚愧。」

  十幾名少年豪俠原本自視甚高,見到軍營的模樣,再聽到羅將軍的話,不由得氣短三分,乖乖地跟在徐礎身後,沒敢吱聲。

  寧抱關習慣一個人沉思默想,身邊經常不留衛兵,這回也是一樣,看到徐礎進來,淡淡地說︰「你沒死?」

  「沒死。」

  「帶回冀州兵了?」

  「沒有。」

  「很好。」寧抱關一直不支持招引冀州兵援,同意徐礎出使鄴城,只是為了觀察形勢,「沈直是你殺的?」

  寧抱關不與北方通信,卻了解諸軍的動向。

  徐礎一直步行,沒跑過傳言,搖頭道︰「不是。」

  「嗯,你留下吧,我打算接受朝廷招安,正好能用到你。」 本帖最後由 我是獅子我是王 於 2019-1-23 16:27 編輯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40
第一百一十二章 軍師


  寧抱關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用一千騎兵進攻官兵,他太熟悉降世王的打法與心事,早在開戰之前,就派人向官兵投誠——他曾經接受過招安,這次是重申——戰鬥開始沒多久,他帶領部下繞到官兵後側,自立一營,被當成備用軍。

  但他並不接受官兵指派,官兵對他同樣充滿戒心,只是一直沒騰出手來收拾。

  眼看著官兵連戰連勝,晉陽軍遲遲沒有現身,寧抱關決定帶兵東進,他還是要去往江東,那裡是他的故鄉,也是降世王許給他的封地。

  在那個決定勝負的晚上,官兵營地裡突然發生騷亂,寧抱關得到消息之後,立刻明白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帶人且兄弟進隔壁營地,大呼小叫,為騷亂又添上一把火,然後趁亂釋放降世軍的俘虜,將身體健全者全都帶走。

  寧抱關沒有回孟津,而是東進,打著官兵的旗號,連破數城,搶奪軍資之後立刻離開,沒有留人把守,聽說南下過江之後前往吳州更方便些,他轉而南下。

  這是一股意外的力量,旗號混亂,以至於誰也說不清來歷,先是當成戰敗的官兵,陳飛揚一喜又與南方叛軍混為一談。

  至於降世王,大勝之後根本不關心他的去處,寧抱關也不派人送信,每到一處,只做兩件事,搶糧、征兵。

  寧抱關最早遇見南方來的幾支叛軍,稍一接觸,他就重新豎起降世軍吳越王的旗號,成功拉攏到不少人馬。

  形勢風雲突變,寧抱關決定暫緩東進,留下來觀望東都,派人去北方打探消息,但是仍拒絕與降世王通信。

  「天成朝就要完蛋了。」寧抱關向徐礎道,這是他不久前得出的結論,「萬物帝被你殺死之前,做了一件極其錯誤的事情,將各州重臣召回東都。等他一死,大家都擠在京城裡爭權,地方大亂,無人鎮壓,叛軍不計其數。」

  「六臣四王即使不被召回京城,也未必會保天成,沈家就是明證。」

  「嗯,沈並州已死,他家誰在掌權?」

  「不是長子沈聰,就是五子沈耽。」

  「你覺得會是哪一個?」

  「沈耽。」徐礎隻猶豫了一小會,這等於承認沈五公子是弒父者,也承認自己遭到出賣,沈耽唯一的情義就是讓譚無謂放他逃出軍營。

  「他還很年輕吧?」

  「不到三十歲。」

  「很好,有野心,敢下狠手,是個人物,薛六這回踫到對手了。你先休息一晚,明天去見官兵統帥議和。」

  「天成朝剩日無多,大王為何還要議和?」

  「村裡的財主好賭,眼看就要敗光家業,你是等他破產之後去收拾破爛兒,還是立刻與他結交,哄些錢財出來?」

  徐礎笑道︰「大王英明。」

  「你是謀士,鬼心眼子應該比我更多,別太老實,那樣的話我就用不到你了。」

  徐礎拱手,「願為大王盡力。」

  寧抱關自有一套用人之術,總能迅速做出評判,從一開始就將某人安在固定位置上,態度強硬,由不得對方思考與拒絕——也幾乎沒人拒絕,即便是野心勃勃的馬維,一開始也接受了自己的位置,遠離吳越王之後,才恢復自立的念頭。

  徐礎這時看得清清楚楚,嘴上順從,心裡卻另有打算。

  寧抱關揮手,表示徐礎可以退下。

  「我在路上遇到幾位豪杰,他們來投奔大王,還願意為大王回鄉招來更多追隨者。」

  「交給劉步升。」

  劉步升是寧抱關手下的一員大將,專管步兵,收下十三名少年,客氣了幾句,轉頭向徐礎道︰「鄉下的無賴,受不得苦,過幾天就得跑。」

  「隨劉將軍處置,我們只是偶遇。」徐礎笑道。

  「嗯,明天得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或許能鎮住,若能熬過頭一個月,就是好兵。」

  「瞧城內城外的情形,寧王這些天裡招到不少將士吧?」

  「不少,十萬人吧,馬匹也有一萬出頭。」劉步升雖是粗人,也學會了虛張聲勢。

  「都是南方人?」

  「南方人、本地人都有。」

  「有江東人嗎?」

  劉步升搖頭,「據說江東來了幾支隊伍,還沒聯繫上。」

  徐礎又閒聊幾句,拱手告辭。

  唐為天又吃上了飽飯,奉命在城內閒逛,遇到一些熟人,聊得很開心,回來之後說︰「大家都說江東人駐扎在水上,不敢上岸,離這裡還遠著呢。」

  徐礎大致明白了形勢,上床休息。

  次日一早,寧抱關招來徐礎,「你去見官兵,隨你許諾,我只要糧草、馬匹、兵甲,要來得越多,你功勞越大,要不來,你就去別處投奔吧。」

  寧抱關沒怎麼詢問,就已看出徐礎現在是無處可去的逃亡者。

  「官兵統帥為誰?」

  「幾日一換,我懶得記,你去問張問璧,他與官兵聯絡得多。」

  張問璧是名秀才,城陷時投靠降世軍,因為會寫字,被寧抱關留在身邊,又被派去與官兵談判,有時也出出主意,算是謀士。

  張問璧二十多歲,比徐礎年長些,太過瘦弱,身子總像是歪向一邊,見面時十分客氣,說了許多久仰的話。

  「官兵統帥剛剛換成蕭國公曹神洗,但他不會接見使者,通常是由長史若論基憑之出面,到時候我會給徐公子引見。」

  「我認得這兩人。」徐礎道,曹神洗不必說,若論基憑之是若論基太傅的一個佷孫,若論基升之的堂弟,與徐礎在歸園見過面,不熟,互通姓名而已。

  張問璧顯得有些驚訝,寧抱關道︰「這位徐公子原姓樓,是大將軍樓溫的兒子。」

  張問璧大吃一驚,這才明白剛才的「久仰」用錯了地方,拱手道︰「原來……如此。」

  「你們路上聊吧,快去快回。此去要帶多少人?」

  張問璧沒吱聲,聽說徐礎的出身之後,他自動退讓為副手。

  「不需護衛,我帶自己的隨從就好,張先生呢?」

  「我也只帶一名隨從。」

  四個人四匹馬,唐為天騎不慣,坐在馬背上不停地小聲抱怨,但是不肯下來,畢竟騎馬比步行威風多了。

  出營不久,張問璧湊過來道︰「徐公子在樓家排行十七?」

  「對。」

  「果然是十七公子,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剛剛多有得罪,萬望海涵。」

  「張先生客氣,我不過是一介書生。」

  「呵呵,同樣是書生,份量可不一樣,我才是『一介書生』,十七公子乃是天下聞名的『奮命書生』。」

  徐礎想不到自己還有這樣一個綽號,笑道︰「不敢當。」

  張問璧贊嘆多時,慢慢說到自己身上,「我就是一個尋常百姓,讀點書,考中秀才也就夠了,沒想過再往上走。唉,可是驟逢亂世,身不由己,竟成為叛軍……不不,吳越軍,徐公子千萬別誤會。」

  徐礎聽出來了,張問璧這是在試探,故意說錯話,看他的反應。

  「沒什麼誤會的,吳越軍、降世軍原本就是叛軍,往前二三十年,天成軍也是叛軍。群雄並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很正常。」

  「還是徐公子看得開,依徐公子之見,群雄當中,誰為勝者?」

  「我來投奔吳越王,不是已經給出答案了嗎?」

  張問璧乾笑不止,連聲稱是,此後說話漸少。

  午後不久,四人遇到一隊官兵,張問璧出示官兵此前給予的通行文書,官兵分出八人護送,入夜不久,趕到第一處營地,在這裡稍停,再度出發,半夜以後才到達大營。

  營中一名小吏招待使者,認得張問璧,態度頗為無禮,略一拱手,問道︰「這人是誰?」

  徐礎一看就不是普通隨從,小吏因此要問一聲。

  「在下徐礎,吳越王的軍師。」徐礎自己答道,順便按上一個名頭。

  「軍師?」小吏看一眼張問璧,「你們兩人誰正誰副?」

  「吳越王的軍師只有一個,我可以代他做出決定。」

  張問璧站在一邊沒敢吱聲。

  小吏多看徐礎兩眼,「行,先休息吧,明天若論基長史或許能抽空見你。」

  「火燒臨室,豈容酣睡?請將這句話轉告給若論基憑之。」

  叛軍使者竟然真呼長史姓名,小吏兩眼一瞪,待要發作,見對方毫無懼意,他多個心眼,冷笑道︰「好啊,你不想睡,那就別睡。」

  小吏一走,張問璧臉色蒼白地說︰「徐公子何必平白無故得罪軍吏?他這一走,必定要向若論基長史添油加醋……」

  「最好不過,我隻擔心他添的油醋不夠多,無法激怒若論基憑之。」

  張問璧張嘴結舌,再不敢多說。

  半個時辰之後,小吏回來了,居然向徐礎正式地拱手行禮,「徐軍師請,長史大人這就要見你。」

  張問璧又吃一驚,邁步要跟上,被小吏阻止,「長史大人只見正使。」

  張問璧留在帳內,人走之後,他喃喃道︰「大將軍的兒子,我哪比得了?」

  若論基憑之住的地方比較遠,徐礎跟隨小吏走了一陣,兵卒大都在休息,看不出士氣如何,帳篷則是一如既往地規整。

  見到徐礎進來,若論基憑之一愣,隨即笑道︰「我道是哪個徐軍師,原來是樓家十七公子,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還好,我已改隨母姓,不再是樓家人。」

  「嗯,能理解。」若論基憑之請徐礎坐下,打量多時,問道︰「徐公子真的在給那個吳越王當軍師?」

  「對。」

  「唉,可惜了。」

  「人各有志,咱們還是談公事吧。」

  「好吧。既然咱們是熟人,我不妨透個底,朝廷明白寧抱關的用意,無非是假意受降,騙些糧草兵甲。可以,只要他肯按兵不動,朝廷願意……」

  徐礎打斷若論基憑之,「吳越王一家按兵不動有何用處?還有多路叛軍,朝廷都招安了嗎?」

  若論基憑之一愣,「有些招安,有些沒有……聽徐軍師的意思,還能替朝廷招安其他叛軍不成?」

  「對,北方叛軍就算了,其勢已盛,不會接受招安。南方叛軍卻頗有可勸之處,朝廷若是給我一個名頭,我保證三日之內,東都以南不會再受威脅,官兵可專心迎戰北軍。」

  若論基憑之目瞪口呆。

  徐礎心中早有打算,朝廷給予的名頭,就是他自立的第一步。 本帖最後由 我是獅子我是王 於 2019-1-23 16:28 編輯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41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兩勸


  曹神洗傷病纏身,心力交瘁,整晚也睡不夠一個時辰,躺在床上,睜眼豎耳,靜靜地聽著外面的更鼓聲,時常會恍然一驚,以為這是二十年前,敵軍即將攻來,而他還沒有穿戴好盔甲,兵器更是不在手邊……

  很快,他回到現實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坐起,鼓聲方歇,萬籟俱寂,並無敵兵襲來,轉念再一想,眼下的形勢卻比當年任何一戰都要更糟糕。

  外面有人輕聲問道︰「將軍還醒著嗎?」

  「何事?」曹神洗巴不得有事可做。

  「大將軍之子進營,屬下以為將軍應該見他一面……」

  「哪個兒子?」

  「十七。」外面回了一個數字。

  曹神洗在心裡來回想了兩遍,終於記起樓十七是誰,悚然一驚,「帶他去中軍帳。」

  曹神洗絕不會在寢帳裡接見當朝通緝的刺駕者。

  親兵進來,幫助老將軍穿上衣服,盔甲就免了,他不想夜裡還受這個罪,出了帳篷,外面頗有些冷,曹神洗裹緊長袍,匆匆向中軍帳走去。

  「他來做甚?」

  長史若論基憑之等在外面,跟隨老將軍身後,回道︰「他現在是吳越王的軍師,替他來接受招安。」

  曹神洗停下一會,邁步又往前走。

  「而且他已改姓徐,叫徐礎。」

  「嗯。」曹神洗並不感到意外。

  「他聲稱自己能夠勸說南路諸支叛軍全都接受招安,在現有的地方按兵不動,令東都沒有後顧之憂。」

  「好。」曹神洗並非故意敷衍,只是心事轉得慢些,在想別的事情,想那個他見過幾面的青年。

  徐礎站在帳內,被門口的十幾名衛兵看守著。

  曹神洗進帳,示意衛兵退下,若論基憑之小聲提醒︰「將軍不可大意,此人……」

  「他不能總當刺客。」曹神洗走向客人,覺得他與記憶中的模樣似乎稍有不同。

  若論基憑之亦步亦趨地跟上,除他之外,再無外人相陪。

  「在下徐礎,拜見曹將軍。」

  曹神洗笑呵呵在牽著客人的手,自己坐在主位上,讓若論基憑之搬來一隻小凳給徐礎使用,若論基憑之也可以坐,但他寧願站著,保持警惕。

  「賢佷遠道而來,怎麼也不提前通報一聲?」

  「來得倉促,不及通報。而且我已改姓,不敢當『賢佷』二字。」

  「嘿,誰家裡還沒有一點爭執?你不認父親,難道連所有熟人也都一概不認了?」

  徐礎只得道︰「曹將軍若不嫌棄,在下求之不得。」

  「哈哈。」曹神洗轉向若論基憑之,「我與大將軍少年相識,一塊參加過大小數十戰,遙想當年,大將軍也曾是風度翩翩、俊美當時的少年郎,一桿長槊使得出神入化,多少士女為之傾心,便是給他做妾也心甘情願。但大將軍當年之俊美,不如今日之十七郎。」

  徐礎沒法接話,若論基憑之笑道︰「徐公子生母乃是吳國公主,有此容貌不足為奇。」

  徐礎拱手道︰「容貌乃無用之物,大丈夫不以此立世,大將軍也不是靠長相打敗敵人的。」

  「當然,容貌隻讓大將軍惹下無數風流債。」曹神洗嘆息良久,在懷舊與現實之間來回搖擺,最終還是選擇留在現實中,「聽若論基長史說,賢佷能為官兵招安南路諸叛軍?」

  「正是。」

  「如何招安?」

  「憑我一張嘴。」

  曹神洗笑了,他聽說過那個「張嘴」、「閉嘴」的預言,從來沒當真過,「只憑一張嘴?」

  「還有吳越王軍師的身份。」

  「寧抱關同意?」

  「同意,唯一的要求是……」

  「糧馬兵甲。」若論基長史接道,他與張問璧來往多次,對寧抱關的心事再清楚不過。

  「這個好說,朝廷不缺這些東西。但是……南路叛軍皆來自江南各州,與降世軍向無聯絡,吳越王的話能有多大份量?」

  「吳越王轉戰南北,收編若幹支叛軍,名聲早已傳至江南,他的話自有份量。」

  「即便如此——」曹神洗笑了一聲,看了一眼若論基憑之,「你若說勸人造反,我信,勸人接受招安,我不覺得賢佷與吳越王會比朝廷派出的使者更有效果。」

  「所以還要靠我的另一個身份,朝廷使者絕不會有的身份。」

  「哦?」

  「吳國公主之子、朝廷通緝的刺駕者。」

  曹神洗又笑兩聲,沉吟未語,站在旁邊的若論基憑之道︰「一名刺駕者,勸叛軍接受招安?有趣。」

  「我刺殺的是暴君,暴君已亡,善政可期……」

  曹神洗搖頭,「這種話是說給我們聽的,叛軍一個字也不會信。」

  徐礎笑而拱手,「先禮後兵,說之術也。招安便是朝廷善政,首先用在叛軍身上。叛軍本是天成百姓,受貪官凌暴,受惡人誘惑,因而舉旗造反,其情可憫,其罪可恕,接受招安,回鄉再做良民,可免千里跋涉之苦、伏屍溝渠之禍。」

  曹神洗繼續搖頭。

  徐礎又道︰「我先從江東叛軍開始,他們比較在意『吳國公主之子』這個身份,我與七族子弟也有交往,勸說起來比較容易。」

  曹神洗沒再搖頭,「吳人最為固執,七族子弟一直想要復國,你的身份只是方便來往,不能一呼百應,你要如何勸說他們接受招安?」

  「東都雖然被圍,大軍仍在,人數不少於十萬……」

  「三十萬。」若論基憑之糾正道,他是軍中長史,專管記錄,任何時候都不能承認兵卒數量少於三十萬,哪怕是對自己人也不能。

  「不少於三十萬。」徐礎改口,「叛軍雖多,分為南北兩塊,北軍身經百戰,又有孟津大捷,氣勢如虹,南軍各自為戰,或是敗給當地官兵,被迫北上,或是僥幸打敗小股官兵,趁勢北上,皆不如北軍之強。」

  「的確是這麼回事。」曹神洗點頭,「南邊也就寧抱關之軍稍稍強些。」

  「觀曹將軍之戰略,必然先除弱,再圖強,除弱以免除後顧之憂,專心圖強才有勝算。」

  曹神洗大笑起來,向若論基憑之道︰「英雄出少年,十七郎連咱們的戰略都看出來了。」

  若論基憑之淡淡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兩人不會透露全部計劃,徐礎自然也不會問,繼續道︰「吳越王也看出這一點,所以他會接受招安,以避官兵鋒芒,其他南軍更弱,為自保計,接受招安乃是唯一選擇。」

  曹神洗與若論基憑之互視一眼,開始覺得徐礎的話有點意思了。

  若論基憑之道︰「避開官兵鋒芒,強大之後再來挑戰?這是你們的『妙計』吧?」

  徐礎道︰「以上是我勸說南路叛軍之辭,接下來,我要勸說曹將軍與若論基長史。」

  「勸說我們什麼?」曹神洗笑道。

  「給予我節杖、車輛、錢帛,賜我欽差之名,方便招安。」

  「不要糧草兵甲嗎?」若論基憑之嘲諷道,寧抱關眼裡只有這些東西。

  「無需,但要三十枚空白之印,隨我使用。」

  「嘿,節杖、空印、欽差,有這些東西,派誰去都能招安叛軍。」若論基憑之不等曹神洗開口,就表示反對。

  徐礎向兩人拱手,「朝廷自行派出的使節,事後可反悔嗎?」

  曹、若論基兩人微微一怔,徐礎繼續道︰「我有刺駕之罪,又是吳越王軍師,無論招安成功與否,朝廷皆可反復之。」

  若論基憑之困惑地問︰「這麼說來,好事都歸朝廷,你什麼都沒得到,可算是大大的忠臣。」

  徐礎笑道︰「不敢當。我的好處是隨吳越王前往江東,在那裡觀天下之勢,今後再見,我不是兩國之使,就是階下之囚。」

  若論基憑之覺得此人太狂,正要再做嘲笑,曹神洗道︰「明白了,你想回江東扎根,重建吳國。」

  「是否叫吳國還待商榷,但吳越王與我全都志在江東。」

  「寧抱關是秦州降世軍出身,為何對江東那麼感興趣?」若論基憑之問。

  「吳越王祖籍江東,滅國時隨家遷至秦州,『吳越王』之號,便是思戀故土之意。」

  若論基憑之沒再問下去,目光轉向曹神洗,等統帥定奪。

  曹神洗沉吟片刻,「說來說去,你是讓朝廷讓出江東,換取南路叛軍暫時接受招安,對吧?」

  「讓與不讓,江東皆非朝廷所有,更非朝廷所急。」

  「江南另外幾州呢?」曹神洗問。

  「吳越王立足江東、朝廷平定北亂,皆需些時日,到時候或為友鄰,或為敵國,事難預料,在下不敢妄言。」

  曹神洗扭頭向若論基憑之笑道︰「後生可畏,大將軍放棄這個兒子,殊為失策。」

  曹神洗看樣子要被徐礎說服,若論基憑之躬身道︰「節杖、官印皆是朝廷之物,欽差更是朝廷之官,非軍中可授予……」

  「那就麻煩若論基長史盡管派人去東都索要吧,越快越好。」

  「是。」若論基憑之拱手告辭。

  徐礎也起身告辭,曹神洗親自送到門口,「賢佷好好休息,或許,只是或許,你還有父子重逢的時候,咱們也能同殿稱臣。」

  「托曹將軍吉言。」

  曹神洗看著徐礎離去,回到中軍帳裡,坐等天亮。

  若論基憑之帶來奏章,需要曹神洗加蓋將印之後,才能送往東都。

  「朝廷……會同意吧?」若論基憑之有點忐忑,朝中形勢復雜,即便是在外掌兵的統帥,也不能事事得到贊同。

  「不同意的話,就將軍中現成的東西給他,至於欽差,你寫一份任命書。」

  「這……這不可以吧。」

  「兵不厭詐,若論基長史,兵不厭詐,欲挫北方叛軍,必然先除南路群丑,無論他們是否接受招安,咱們的打法都不會變,既免後顧之憂,又漲我軍士氣。去吧,出事了我負責。」

  「將軍妙計。」若論基長史匆匆告退,一邊派人去東都,一邊準備節杖等物,做兩手準備。

  徐礎在帳中入睡,在夢中還想著自己的另一個計劃。 本帖最後由 我是獅子我是王 於 2019-1-23 16:28 編輯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41
第一百一十四章 問罪

  寧抱關叫進來十幾名衛兵,排成兩行,一半人拿刀,一半人持槍,全都做出戰鬥姿態。

  張問璧站在吳越王身邊,心中既害怕,又覺得沾到了餘威,全身上下似乎比平時更有力氣。

  徐礎進廳,對這樣的架勢不以為意,上前拱手,「拜見大王。」

  他是昨天晚上回來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今早再來,待遇驟變,他看得出來,這都是張問璧的「功勞」。

  寧抱關盯著徐礎看了一會,向張問璧道︰「你來說。」

  「遵命,大王。」張問璧恭敬地行禮,上前兩邊,向徐礎道︰「你可知罪?」

  「知罪。」

  張問璧準備好一連串的質問,被這個意外的回答一下子全給擋了回去,支吾半天才道︰「知罪就好,說說你……你有何罪?」

  「我有三罪,一罪千里投奔吳越王,二罪出使官軍,為王議和,三罪野心太大,還要為王爭取更多利益。」

  張問璧臉上一紅,急道︰「說的不是這個,你確有三罪,一罪未得大王許可,自稱軍師,二罪私見敵帥,深夜密談,三罪損王肥私,利用大王的旗號為自己掘取利益!」

  徐礎笑道︰「張先生說笑。」

  「誰跟你開玩笑?這三罪皆是我親眼所見,你從朝廷那裡領取的車馬、財物就在外面,你敢否認?」

  「有什麼可否認的?那些東西是我的功勞,而非罪行。」

  張問璧轉身向寧抱關道︰「大王,他承認……」

  「承認個屁。」寧抱關偶爾也愛說句髒話。

  張問璧嚇得側退幾步,險些撞上持槍的衛兵。

  「徐礎,你自稱軍師,我不在意,先說說你帶回來的車馬是怎麼回事?我讓你去給我要東西,沒見你帶回一粒米、一根草,卻給自己撈取不少好處。」

  「對,這就是我說的『損王肥私』!」張問璧補充道。

  「我的確『肥私』,但是並沒有『損王』,恰恰相反,我給大王帶來比糧草更好的東西。」徐礎從懷中取出一方寶印,雙手奉上。

  張問璧接過來,看了一眼,轉送給寧抱關,「一塊空印而已。」

  「這玩意兒有什麼用?」寧抱關沒接印,隻瞥了一眼。

  「大王曾接受朝廷官職,但是沒有官印,只是空名而已,有了這塊印,大王可以刻上任何想要的官職了。」

  「朝廷會認?」

  「有印之官總是強於無印之官,朝廷不認,自有別人會認。」

  寧抱關這才接過空印,翻來覆去地把玩一會,冷笑道︰「你自己留下車馬,給我一塊石頭?」

  「同樣的石頭還有二十九塊,我會以大王的名義分送給南方諸路義軍。」

  「更不像話,大王才得一塊……」張問璧話沒說完,就被寧抱關打斷,「這些石頭能讓義軍聽我號令?」

  「大王從降世王那裡得一王號,終身難去『降世軍』之名,同理,接受大王之印者,亦終身難改,至於聽不聽從大王的號令,權不在我,而在大王。」

  寧抱關早已不聽降世王的號令,但他有信心令其他義軍服從自己,笑了兩聲,「這些石頭有點用處。」

  張問璧發現形勢不對,馬上道︰「徐礎與敵帥曹神洗密談良久,次日中午得到朝廷賞賜的官職,這就是背叛啊。」

  「連大王都有朝廷官職在身,不知張先生所謂的背叛是指什麼?」

  張問璧臉上又是一紅,不再提官職的事,「曹神洗見你,說了什麼?你一直秘而不宣,是何用意?」

  徐礎拱手向寧抱關道︰「大王是讓我現在就說,還是無人時再說?」

  張問璧搶道︰「大王不要上當,徐礎屏退眾人,必是要對大王不利,他曾經參與刺駕,對這種事駕輕就熟……」

  寧抱關大笑起來,「我怕讀書人的鬼心眼子,不怕讀書人的刺殺。所有人,退下!」

  衛兵收起兵器往外走。

  張問璧一驚,向寧抱關靠近兩步,「大王三思,徐礎……」

  寧抱關向正在走開的衛兵道︰「來兩個人,把張先生帶出去,掌嘴十下,懲罰他亂嚼舌頭之罪。」

  「大王,我全是為你著想……」張問璧被衛兵拖下去,外面很快傳來他的慘叫聲。

  「無人可用,暫時充數。」寧抱關道。

  「對大王倒有一片忠心。」

  「我不缺忠心,缺的是兵馬糧草。」

  徐礎上前拱手道︰「恕我直言,大王頻頻宣稱急缺糧草,乃是詐兵之計。」

  「嘿,你看出我缺什麼了?」

  「立足之地,放眼天下群雄,最缺的都是立足之地,降世軍來自秦州,卻沒能在秦州立足,沈家來自晉陽,情況好些,但是老家空虛,經不起變故,至少要穩定半年以後,才稱得上立足。至於若論基王等人,甚至連座城池都沒有,漂泊如水中浮萍,乍起乍落,更無立足之地。」

  「既然大家都如此,我也不必著急。」

  「可朝廷有立足之地。」

  「東都?不出一個月,東都就不再是張家的啦。」

  「東都不是張家的,冀州還是,數萬鐵騎在鄴城嚴陣以待,若是再得賀榮部相助,則能橫掃江北,無人可敵。」

  寧抱關沉吟片刻,「你比尋常的讀書人強多了,可以商議大事。沒錯,我向朝廷要馬要糧,只為換取信任,然後趁其不備,伺機攻佔東都。東都是天下第一名城,據說城牆高得能夠阻斷浮雲,佔據它,可算是立足之地吧?」

  「是立足之地,也是眾矢之的,東都無論落在誰手裡,都會招來更多的敵人,張氏正是因此暗棄東都,轉往冀州。愚以為,大王還是應該前往江東,謀取真正的立足之地。」

  「別人都想搶佔東都,我卻要讓開?」

  「非也,東都畢竟是京師所在,此時若不參戰,一則損失威望,二則再圖中原時,不好找藉口。為大王計,莫若聯合南北,群攻東都,攻而不取,讓與他人,等到在江東立足穩定之後,再來趁亂取之,方為長久之計。」

  「江東真有那麼好佔嗎?」寧抱關一直想去江東,在他的軍隊裡就有不少來自江東的河工,更是思念家鄉。

  「這就是我從朝廷要來車馬、空印與官職的目的,憑借這些東西,我能讓江東義軍向大王俯首稱臣,有他們帶路,大王何愁不能平定江東?」

  「嘿,江東人不好打交道,我派人去過,按理說早該回來,可是迄今為止不見人,也不見信。」

  「在下與江東有那麼一點聯繫,或許可以用得上。」

  「對啊,你是吳國公主的兒子。」寧抱關起身,扶著腰刀,在椅子前面來回走了兩遍,「你知不知道江東百姓其實不太懷念吳國皇帝?」

  「略有耳聞。」徐礎記得清清楚楚,江東河工聽說他的身份之後,顯露出隱約的敵意。

  「根據傳言,吳國徐氏一連出了三代暴君,比萬物帝還要殘忍,殺人無數,天成大軍打來的時候,百姓和士兵紛紛投降,沒人願意為徐氏賣命。」

  除非涉及天成朝的征服,誘學館裡極少講述五國的歷史,徐礎道︰「徐氏不仁,因此亡國,但是舉兵的江東七族,仍奉徐氏為首。我要勸說的不是江東百姓,而是帶兵的七族子弟。」

  寧抱關又來回踱步兩遍,轉而走到徐礎面前,「好吧,你的確有鬼心眼子,但是別再多了,若是讓我知道你在騙我……」

  「以大王之雄杰,當驅使天下之英雄,何以突然懷疑自己的眼光?」

  寧抱關大笑起來,「好,你是個人物,隨我來,我讓你看看吳越軍的家底兒。」

  寧抱關一旦欣賞某人,總是立刻給予獎賞,毫不吝嗇,他讓徐礎與自己並駕齊驅,巡視全城,然後召集諸將,當眾封徐礎為軍師,命諸將向他拱手致敬。

  吳越軍積攢了至少三千騎兵,在城中一角日夜操練,衣食供給倍於尋常兵卒,另有步兵近萬,堪稱精銳。

  這樣的一支軍隊,還遠遠不能抗衡官兵,但是足以稱冠南路群雄。

  寧抱關找來五名被收編的江南義軍,給徐礎帶路,另派出三十名騎兵充當護衛,臉上青腫的張問璧繼續當副使,但是受到嚴厲斥責,今後只管文書,不準過問正使的事務,更不準多嘴多舌亂傳話。

  徐礎次日一早出發,正好有消息傳來,北方的晉陽軍與若論基軍講和,一同逼近東都,與官兵打了幾場小仗,勝負眾說紛紜。

  至於晉陽軍最終落到沈家哪個兒子手裡,還沒有明確說法。

  徐礎只留一名向導,派出其他江南人提前去往各支義軍的營地,通報他的到來。

  荊州與洛州山河相連,交通比較便利,趕來的義軍多達十幾支,皆無歸屬,徐礎見機行事,輪番使用降世軍、吳越王以及朝廷的名頭,說服一支又一支軍隊,讓他們前去與寧抱關匯合,還有一些義軍,願意跟他一塊走。

  「合則強,分則弱,無論最終投靠哪一方,人多都比人少更受重視。」離吳越軍營地越遠,徐礎越敢於說出這句話,引來更多人追隨自己。

  他給義軍許下一個目標︰與江東義軍擰成一股,再與北方群雄論強弱高下。

  義軍散亂,時來時去,但人數還是日益增多,望見江東諸軍的船隻時,徐礎已是六七千人的臨時首領,憑借這些人,他要吞掉「故國」來的軍隊——在這支軍隊裡,他目前隻認識一個王顛。 本帖最後由 我是獅子我是王 於 2019-1-23 16:28 編輯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42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七族


  六七千人,既是能打仗的兵,也是能吃飯的嘴,單獨每個人的飯量遠遠比不上唐為天,加在一起,卻像是一座無底洞,扔進去多少糧食都填不滿。

  徐礎沒有糧,兵荒馬亂的時候,也沒處購買,義軍全靠著自帶的乾糧充饑,渴了就砸冰搓雪,每天早晚兩次,頭目們聚在一起,問的第一句話就是︰「軍師,江東軍那裡真有餘糧吧?」

  「有。」徐礎每次都回答得斬釘截鐵,心裡其實一點數也沒有。

  糧草是他最擔心的問題,相比之下,冬衣、馬匹、兵甲等等都在其次,一群饑腸轆轆的士兵,也根本無心打仗。

  江東義軍停在汝水河邊,依船建營,河面結了一層薄冰,早已不適宜航行,可江東人必須靠著船才感覺踏實。

  船樓高聳,營地嚴整,遠遠望去,與正規官兵幾乎無異,荊州來的義軍不約而同地發出贊嘆,對「徐軍師」頓生幾分敬畏。

  「原地扎營。」徐礎下令。

  「咱們不與江東人匯合嗎?」

  「主客有別,我先去打聲招呼,然後引見諸位頭目,稍後再合營。」

  「合營可以等,這個糧食……我們可餓了一天肚子啦。大家說是兄弟,忍饑挨餓的時候可沒見誰伸出援手……」

  義軍雖然多是荊州人,但是並不歸屬一人,彼此間既互相依靠,也要互相提防,誰也不肯拿自己所剩無幾的糧食接濟他人。

  徐礎笑道︰「建灶生火,等我帶糧回來。」

  眾頭目歡呼,各自散開,叫上自己的部下,搶地扎營。

  徐礎只帶上不到十人,騎馬緩緩向江東軍營進發。

  張問璧一直跟在隊伍中,這些天越看越不對勁兒,但是兩頰的青腫剛剛消下去不久,從來不肯多嘴多舌。

  唐為天從對面跑來,他一個時辰前就已進營,向江東人宣告「吳國公主之子」率兵來會,在他之前,徐礎陸續派出三位使者,帶來的回話互相矛盾,一會是大喜過望,盼著徐礎快些到來,一會是冷淡敷衍,對這支趕來相會的義軍充滿警惕。

  唐為天跑到徐礎馬前,抓住韁繩,說︰「吳國人說了,只見公子一個人,其他人不能進營。」

  「那我就一個人進去好了。」

  徐礎驅馬要走,唐為天卻攔在馬前,抓住韁繩搖頭道︰「我瞧他們當中有些人不安好心,公子還是別進去了。」

  徐礎笑道︰「我也算是江東人,有什麼可怕的?」

  「哦,對了,他們自稱吳國人,不願聽江東兩個字。」

  徐礎點下頭,扭頭向隨從道︰「在此稍等,沒我的命令,不準亂動。」

  只用不到五天時間,徐礎連收二十幾支義軍,建立不少威望,隨從雖是寧抱關派來的,對這位軍師卻極尊敬,齊聲稱是。

  「我跟公子一塊進營。」唐為天想要保護主人。

  「不必,就這麼幾步路。」徐礎拍馬,獨自向營地馳去。

  「公子小心,有事喊我!」唐為天大聲叮囑道。

  前往營地的是一條下坡路,徐礎邊走邊想,營地選址不好,若有大隊騎兵順坡而下,江東人怕是連上船都來不及。

  營地遠看是一片,近瞧其實是小營挨大營,差不多有二十座。

  最近的營地裡馳出三騎,很快來到徐礎面前,當先的王顛拱手笑道︰「鄴城一別,想不到會在這裡與徐公子重逢。」

  「有緣不嫌天地寬,王兄無恙。」

  「我給徐公子引見一下,這位是吳國護國將軍、尚書左丞孟僧倫,這位是吳國保國將軍、西道大都督宋星裁。」

  徐礎早已打聽過,吳國原有徐、王、孟、宋、雷、邰、昌七姓大族,於是拱手道︰「馬上不得多禮,在下徐礎,見過兩位將軍。」

  吳人講究名位,故國尚未收復,各自的官餃卻都不小。

  宋星裁是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笑道︰「都是自己瞎起的名頭,算什麼將軍?」

  孟僧倫四十幾歲年紀,相貌儒雅,從見到徐礎那一刻起,目光就沒離開過他,臉上一直帶笑,也拱手道︰「徐公子少年英雄,你一來,吳人有主了。」

  徐礎愛聽這種話,但是在弄清底細之前,不敢貿然接受,笑道︰「在下江湖漂泊之人,思念母國,特來投奔,萬望接納,別無所求。」

  「咱們進營細聊。」王顛前頭帶路。

  進營的路上,孟僧倫仍時不時看徐礎一眼,目光越發親切。

  徐礎忍不住問道︰「孟將軍……見過我嗎?」

  孟僧倫急忙收回目光,笑道︰「徐公子莫怪,我見過令堂,乍見公子,不由得思想故人,多有無禮之處,萬望海涵。」

  徐礎早已決定要盡量利用「吳國公主之子」的身份,因此做好準備要頻繁與他人談起自己的母親,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沉默以對,於是道︰「家慈早亡,沒來得及向我講述故土舊人的親疏遠近,不知孟將軍於輩份上如何稱呼?」

  孟僧倫大喜,「不敢當,若論起來,我與公主以兄妹相稱。」

  「那我要叫一聲『舅舅』了。」

  孟僧倫更喜,一邊的宋星裁笑道︰「還是不論的好,真論的話,親戚多到你頭疼。」

  孟僧倫道︰「休要理他,他輩份小,要稱你一聲『叔叔』。」

  「嘿,徐公子年紀比我還小,怎麼能做叔叔?」

  「咱們隻序齒,不講輩份,我與孟將軍單論。」徐礎感受到善意,於是同時討好兩人,但是終究沒喊出舅舅兩字。

  營地裡很少有馬匹,多是步兵,聽說吳國公主的兒子到來,全都聚過來觀看,徐礎下馬,拱手與眾人相見,孟僧倫搶在王顛前面,不停地從圍觀者中拽出某人向徐礎介紹,好像真是他的「舅舅」。

  好不容易擠到船上,孟僧倫要大擺宴席,徐礎道︰「營外還有兩萬將士等待,不敢在此獨飲。」

  徐礎還是不大放得開,隻將六七千人提升三倍而已。

  王顛比較冷靜,先將無關人等勸出船艙,然後道︰「徐公子說得對,接風洗塵不急於一時,先得解決眼下的事情。」

  三名吳將互相看了一眼,孟僧倫輕嘆一聲,「我來說吧。徐公子不是外人,我就不隱瞞了,吳軍分為十九隊,各有將領,我這裡是其中一隊,大家雖然都打著吳國的旗號,但是互不統屬。」

  王顛插口道︰「七族子弟率領的九隊人還算團結,另外十隊人才是麻煩,其頭目原非我吳國高門大族,自稱是吳軍,卻不肯接受七族的統領,反而要與我們平起平坐。」

  孟僧倫道︰「非常時期,就不講究這些了。老實說,我們這十九隊吳軍,是被官兵攆到這裡來的……」

  宋星裁拍案而起,「孟將軍何以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七族子弟奮臂一呼,吳國士民響應,旬月間聚兵十萬,與官兵連接數十場,雖有敗績,也有勝場。江東官兵縮在城內不敢出來,咱們才乘船西進,乃是要攻破東都為吳皇報仇,然後挾餘威平定吳國。」

  孟僧倫嘿嘿笑道︰「這樣說也行,總之吳國將士都在這裡,不攻下東都,是沒法回去的。」

  徐礎一聽就明白,估計唐為天所說的「不安好心」就是另外十營將士,他們乾脆沒有現身,於是笑道︰「西進東還,果是妙計,不知是哪位想出來的?」

  孟僧倫道︰「主要是宋將軍的主意,大家一商量,全都同意。」

  宋星裁冷笑道︰「在吳國的時候全都同意,到了這裡,卻全都埋怨我一個人。兵貴神速,大軍困於此處,不敢再進一步,日日消耗糧草,反而說我的主意不好,真是……哼哼。」

  王顛道︰「少說幾句吧,據說降世軍、晉陽軍已經與官兵交戰,咱們再觀望幾日,擇機參戰。」

  宋星裁越說越怒,「等消息傳到這裡,要嘛是北人大勝,要嘛是官兵平亂,哪還輪得到吳軍參戰?寒冬已至,再這樣下去,吳國將士一仗未打,先要凍死一半。」

  孟僧倫與王顛軟言相慰,宋星裁總算消氣,向徐礎道︰「讓徐公子見笑了,吳軍不復當年之勇。」

  徐礎道︰「我觀吳軍營地,井井有條,十九營相連,總得有人分派位置吧?」

  徐礎已在心裡做出判斷,這三人都不是吳軍「首領」。

  三人又互相看看,還是孟僧倫開口,「大家的確推舉了一位『吳皇』。」

  宋星裁又露怒容,「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徐姓人,自稱是吳皇之孫,七姓子弟沒人認得,十營小姓卻願意奉他為主,稱為吳皇。我們暫且接受,可沒當他真是吳皇,等到以後收復吳國,必須找到真正的皇子皇孫。」

  徐姓原是七族之首,吳國破滅時,遭到大批殺戮,幾乎被連根拔除,吳人雖然仍將七族掛在嘴上,其實當中很少徐姓人。

  徐礎起身,「承蒙三位當我是吳國人,徐某不才,願獻一計,或可化解僵局。」

  「徐公子請說,我們正需要有人指點。」孟僧倫道。

  「離此不遠就是汝南城,三位可召集七族九營攻城,奪城而居,先聲奪人,然後再召另外十營,來則折之,不來則驅之,此後吳軍可成一體。群雄圍攻東都時,汝南之戰也算是吳軍起始之役。」

  三人面面相覷,宋星裁道︰「徐公子以為我們不想奪取汝南城嗎?早就派兵試過了,折損幾百人,連塊牆磚都沒帶回來。老實說,我們吳軍不太擅長攻城。」

  王顛也道︰「小姓十營兵力更多,七族九營要差一些。」

  「請給我一個實數,九營究竟有多少人?」

  「實數只有九千多人,其中還有將近三成老弱。」孟僧倫回道。

  宋星裁瞪大眼睛,想不到孟僧倫真給實數。

  徐礎笑道︰「實不相瞞,我帶來的荊州義軍也只有七千人,但是夠了,兩軍合一,明日可拿下汝南城!」

  徐礎一路上說過不少大話,數這一次取得的效果最好。 本帖最後由 我是獅子我是王 於 2019-1-23 16:2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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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守


  汝南城不大不小,依河而建,自從亂兵四起,立刻閉城自守,派人向朝廷求救,等候上頭的命令。

  命令來過不少,全是要兵要糧,對於汝南城只以空言相慰,聲稱援兵很快會到,可這些天裡,城中官民看到的全是叛軍來來去去的身影,靠著城牆堅厚以及上下一心,才保住城池不失。

  這天上午,天亮沒有多久,一小隊人馬踩著路上的薄雪疾馳而至,城樓上的官兵立刻發出警報,待發現後面還有更大的人群,發出第二次警報。

  前面的一小隊人先到,一輛馬車,十五六名騎士,節杖、旗幟俱全,身上穿的也都是官服,當先一人向城頭大聲道︰「開門迎接欽差!快些,叛軍就要追來了!」

  追兵不遠,守門的軍官稍一猶豫,自做決定,下令打開城門,放進欽差。

  就這樣,徐礎帶人進入汝南城,喊話者是江東的宋星裁,其他隨從全是徐礎精挑細選出來的強壯兵卒,至於節杖、旗幟、官服全是現成之物。

  軍官從城樓上跑下來,攔住「欽差」,「請上差稍待,我去請鮑三爺過來,馬上就到。」

  守城之人不是郡守、縣令,就該是總管、縣尉,何以被稱為「三爺」,而不是「大人」?徐礎心中疑惑,臉上卻不顯露,冷淡地說︰「快去快回,城門關好了?」

  「關好了,上差放心,叛軍攻不進來。」軍官匆匆跑去。

  徐礎乘坐的是一輛華蓋車,前方沒有遮擋,可以左右觀望。

  街上空空蕩蕩,只在城門附近排列著近百名士兵,嚴陳以待,戒備的目標不是欽差,而是城外的叛軍。

  城樓上時不時傳來鑼鼓的響聲,地面上的兵卒明白其中含義,立刻向遠處喊出叛軍的位置與人數,不知何處有人將信息傳遞下去,很快整座城都能了解情況。

  徐礎與宋星裁互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取消第一個計劃。

  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們原準備進城之後立即搶奪城門,放入外面的吳軍,現在看來,奪門很難,守門更難,吳軍尚在數里之外,憑他們這十幾人,絕非官兵的對手。

  徐礎看慣了散亂的官兵,對汝南城的嚴謹感到意外。

  好在他們還有第二個計劃,可以擇機挾持城中守將,甚至勸說守將加入吳軍。

  汝南守將就是軍官口中的「鮑三爺」了。

  鮑三爺已經接到消息,沒過多久騎馬跑來,向欽差點下頭,邁步登上城樓,觀察形勢,備戰守城。

  徐礎又是一愣,這位鮑三爺身形微胖,鬚髮茂盛,穿著一身錦袍,沒有盔甲,沒有官帽,完全是副財主的模樣,更怪的是面對朝廷欽差居然毫無敬意,點下頭而已,好像他們是互相厭惡的親戚,不得不見面時隨便應付一下。

  城上城下的鑼鼓聲、叫喊聲連成一片,兩刻鐘之後才漸漸弱下來。

  城外的吳軍見城門未開,沒有發起進攻。

  鮑三爺下樓,來至車前,拱手笑道︰「不知上差到來,草民有失遠迎,萬望海涵。」

  徐礎不能再裝糊塗了,故意擺出倨傲的神態,「城裡的官兒呢?」

  「跑了,上差沒看到我們送到東都的信嗎?」

  「我奉命巡游洛州諸城,出來的早。」徐礎含糊過去。

  鮑三爺相信了,笑道︰「原來如此,請上差先去府中休息,待我將守城之事安排妥當之後,再去拜見。」

  鮑三爺說罷,也不等欽差允許,又邁步登上城樓。

  守城軍官帶欽差前往郡守府。

  街上空空蕩蕩,郡守府裡人卻不少,全是拖家帶口的百姓,佔據了幾乎所有房間,只有一間公堂沒人居住。

  聽說朝廷派來欽差,百姓呼拉圍上來,全是說鮑三爺的好話。

  「沒有鮑三爺,我們不知要死幾回……」

  「朝廷要封鮑三爺多大的官啊?」

  徐礎停在院中,安撫百姓,然後擠過人群,進入公堂。

  軍官忙前忙後,有問必答,介紹城中的情況。

  原來城中有文臣郡守和武將總管,官兵在孟津大敗的消息傳來,兩人連夜逃亡,帶走了上千兵卒,聲稱是去援護東都,其實是逃往冀州。

  城中官吏能跑的都跟著跑了,留下一座無兵守衛的城池,以及從附近跑來避難的成千上萬百姓。

  危急時刻,一個叫鮑敦的人站出來,說起此人,在汝南頗有些名望,祖上幾輩經商,他年輕時也曾走南闖北,賺來的錢都用來買田置地,三十歲起再不外出,一心務農,聘請武師與教書先生,帶領族中子弟學武習文。

  鮑敦在城外有莊園,城內也有住宅,亂兵一起,他帶領族人進城,地方官吏看重他的名望,對他頗為禮敬,逃亡時也曾邀他一同離去,鮑敦斷然拒絕,以為故地難離,百姓無辜,更不可輕易放棄。

  郡守大人贊賞他的勇氣,留下一些兵甲器杖以及無法隨軍帶走的糧草,鮑敦先從族人當中選出數十健卒,登上城樓,召集全城百姓,分析利弊,號召大家自保。

  「有城、有人、有糧,憑此三樣,汝南城十年不破!城外千軍萬馬隨他來去!」鮑敦激起了眾人的熱情,當場就有上千人從軍。

  鮑敦先給所有避難百姓安排住處,城中空屋一律征用,以免除將士的後顧之憂,然後訂籍造冊,方便分配糧食與衣物。

  臨時拼湊的軍隊不堪大用,鮑敦於是定下死守城池的策略,將兵卒分為若幹隊,每兩隊專守一段,輪番值衛,他自己則率領幾隊人四處協防。

  在吳軍到來之前,汝南城就已遭守過幾次亂兵的進攻,規模有大有小,全被擊退,兵民士氣因此大盛,配合得也越來越熟練,許多號令都是鮑敦臨時創制,頗為好用。

  軍官是極少數留下來的官兵之一,對鮑敦的敬仰之情溢於言表,「郡守大人臨走時曾任命鮑三爺為團練使,但是鮑三爺說未得朝廷任命,不敢私接官職,隻允許我們稱他為『三爺』。上差一來,鮑三爺就能名正言順地當官,守城更加便利。」

  外面的鑼鼓聲又變得急切,軍官告辭,「我得去守城,請上差喝茶稍待。」

  不少百姓在門口探頭探腦,軍官驅人,將大門關上。

  城中情景與徐礎預料得沒有半點相似,向宋星裁道︰「你們不知道守城的是一群百姓?」

  宋星裁臉紅,「不知道啊,看他們守城的架勢,與官兵無異……」

  「其實也算是一件好事,城中沒有官吏,看不出咱們的破綻,全城皆奉一人為首,只要挾持住鮑敦,汝南立時可下。」徐礎笑道,不願令宋星裁難堪。

  唐為天開口道︰「聽上去這位鮑三爺是個大大的好人,咱們真要殺他啊?」

  徐礎搖頭道︰「殺之無益,反而激起民憤,待會我還是以勸說為主,勸說不成,你們聽我命令,活捉鮑敦,萬不可傷他分毫。」

  眾人稱是,站到兩邊,等候城主鮑敦。

  「險些壞事!」徐礎突然察覺到自己的失誤,向宋星裁道︰「你去請鮑敦來,言辭要嚴厲些,記住你的身份是朝廷派來的公差,鮑敦只是一介平民。」

  宋星裁立時明白,匆匆跑去找鮑敦。

  唐為天想了一會才醒悟,笑道︰「可不,老老實實等在這裡,哪像是當官的派頭?我也出去吆喝吆喝。」

  「你會擺官架子?」徐礎問道。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裝大人我是裝不來,裝欺壓百姓的公差,我會,還有誰願意陪我一塊去?」

  立刻有三人應聲,他們身材比較高大,更有官差的威風。

  四人出堂,外面很快傳來斥責叫罵聲,徐礎擔心他們做得過頭,結果唐為天等人很快回來,端來酒、果、肉脯。

  「原來好東西不少,都被藏起來,讓咱們喝淡茶。」唐為天一見到食物就一切不管不顧。

  宋星裁帶著鮑敦回來,唐為天等人急忙收起酒肉,走到門口攔住其他人,隻準鮑敦一人入堂。

  「叛軍臨城,本城對上差招待不周……」鮑敦前趨,待要跪拜,徐礎急忙起身,上前扶起,笑道︰「鮑公客氣,我知道守城事大,但是急務在身,不得不請鮑公過來一趟。」

  「叛軍暫時倒是沒有攻城之意。」鮑敦對欽差的客氣有些意外。

  徐礎向堂外望了一眼,看到二三十名健卒站在庭院裡,他向宋星裁點下頭,示意關門,然後轉身向鮑敦拱手行禮。

  鮑敦急忙還禮,「上差這是為何?」

  「東都即將失守,天下紛紛,不知所從,鮑公有何見解。」

  「啊?」鮑敦一臉困惑,「這個……草民哪懂這些事情,唯上差之命是從。」

  徐礎從懷中取出一枚印,雙手奉上,「既然如此,請鮑公接下此印,從此做一名郡守。」

  鮑敦心中對官職頗有期望,原先嫌團練使太小,因此婉拒,指望朝廷能封更大一些的官職,可一郡之守卻在期望以外,實在太大了些。

  「是朝廷……」鮑敦接過寶印,愣住了,那分明是一塊空印,上面沒有任何字樣。

  徐礎道︰「朝廷無力自保,早將外面的郡縣棄之不顧,如何肯封官職?鮑公一呼百應,當為一方梟雄,何必專心念念於天成朝的官職?若能振臂再呼,郡守亦是小官,將相王侯近在咫尺。」

  鮑敦這才明白,原來他接進來的是一位假欽差,心中稍一猶疑,縱聲大呼︰「來人!」 本帖最後由 我是獅子我是王 於 2019-1-23 16:29 編輯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42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百姓


  鮑敦說喊人就喊人,完全不給假欽差討價還價的機會。

  公堂外面的健卒多是鮑氏族人,聽到叫喊立刻大聲回應,拔刀且兄弟上來撞門,門內的宋星裁等人拼命擋住門戶,可是外面刀槍齊下,木門堅持不多久。

  徐礎也沒料到鮑敦竟會如此剛直,但他見識過寧抱關等人的手段,知道這不是只需動嘴的時候,從一名隨從手裡搶過來腰刀,架在鮑敦脖子上,厲聲道︰「既然三爺不識好歹,休怪在下無禮,一刀砍殺你,然後與你的部下同歸於盡,滿城百姓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徐礎不願拿城中百姓當「人質」,可這時候由不得他心善。

  徐礎長得文弱,說是欽差,十分令人信服,若是動刀,卻鎮不住鮑敦這樣的人。

  鮑敦怒目圓睜,拳頭緊握,看樣子真要拼死一搏。

  徐礎寸步不讓,右手持刀,左手按在刀背上,完全不想鮑敦若是還不服氣,下一步該怎麼辦。

  兩人相持不下,惹惱了旁邊的唐為天,他有配刀,不怎麼會用,一怒之下,更是將兵器忘在腦後,抓起附近的一把椅子,倒轉過來,握住兩隻椅子腿,直接撕成兩半,喝道︰「都讓開,讓我殺了這個家伙,帶你們且兄弟出去,看誰敢攔我?」

  椅子沉重,普通人拿起來容易,裂椅像撕紙一樣輕鬆,卻需要多幾分力氣,唐為天瘦瘦小小,尤其難得。

  鮑敦斜眼看向唐為天,再看徐礎,終於開口道︰「收起刀,咱們可以再談。」

  徐礎第一次體會到血脈賁張,當初刺殺萬物帝時也沒有這樣的感覺,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沒辦法收回刀,氣血一股股上涌,就是想將刀刃狠狠按下去……

  他還是收回刀,拎在手中,向門口眾人道︰「讓他們進來。」

  宋星裁等人已然支撐不住,聽到命令,立刻後撤,圍住徐礎與鮑敦。

  大門哄然敞開,鮑氏族兵且兄弟進來。

  鮑敦喝道︰「出去。」

  眾族兵愣在當場,可是看堂內情形不對,沒人上前,也沒人退出。

  鮑敦道︰「欽差大人的手下演示一下自己的力氣,咱們都比不上……全都退下。」

  雖然看到唐為天手持兩根椅子腿,鮑氏族兵依然不信,但是不敢當面違命,不情願地退出。

  徐礎也道︰「你們也退下,我與鮑公單獨交談。」

  徐礎是個文弱書生,鮑敦卻是年輕時練過武的胖漢,強弱一目了然,宋星裁馬上道︰「徐公子不可托大……」

  徐礎將刀還給原主,「鮑公乃是長者,以滿城百姓為重,斷非莽撞之徒,你們不必擔心。」

  鮑敦也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鮑某不做背後捅刀的小人之舉。」

  鮑敦還是小小地嘲諷了一下假欽差。

  宋星裁等人退出,守在門外,與鮑氏族兵對峙。

  唐為天最後一個離去,扔下椅子腿,向鮑敦道︰「徐公子若受一點委屈,那張椅子就是你的下場。」

  鮑敦笑道︰「不敢。」

  大門破敗,勉強還能關上,徐礎拱手道︰「剛才多有得罪,請鮑公海涵。」

  「閣下究竟是何人?」

  「實不相瞞,在下姓徐名礎,原姓樓,是大將軍樓溫的第十七子……」

  「刺殺皇帝的那一位?」

  「正是在下。」

  鮑敦色變,伸手摸下脖子上被刀刃架過的地方,再不懷疑這名文弱書生動手的意圖,恍然間覺得自己剛剛從鬼門關走過一遭,拱手道︰「失敬,失敬。」

  「匹夫之勇,殺得了昏暴之君,卻救不得天下蒼生,比不得鮑公挺身而出,保護一方百姓。」

  奉承話人人愛聽,尤其是說這話的人身份特殊,鮑敦神情又緩和幾分,「愧不敢當。徐公子為誰而來敝郡?」

  「為我自己。」

  鮑敦又是一愣。

  「亂世因我而起,亦要因我而終,天下若不得太平,在下心中不安,因此不揣淺陋,欲效鮑公,奮起一呼。鮑公能救一城百姓,為何不願救天下人?」

  徐礎突破心中一道厚重的障礙,用刺駕者的身份給自己增光添彩。

  鮑敦重新打量徐礎,遲疑地說︰「你要造反,自己稱帝?」

  「有何不可?」

  鮑敦笑而不語。

  徐礎繼續道︰「我從並州而來,一路上見遍南北群雄,人人稱王,個個有問鼎天下之野心,可是皆以天下為珍寶,若不能得之,寧願毀之,視百姓為牲畜,驅之負重,不堪者或殺或逐。我見不慣這種事,才生出此心,要自己稱王。」

  「你能保護百姓?」

  「吳、荊兩地義軍聯合,城外大軍已有數萬,我若不在意百姓生死,只管下令攻城,何必親冒奇險,進城來見鮑公?」

  話說得太大,徐礎心中略有惴惴,可是仔細一想,自己的確做不出驅趕無辜百姓當先鋒這種事情,更不會隨意屠城,剛才鮑敦若是再堅持,他很可能下不了手,並非不敢殺人,而是不願滿城百姓無主。

  這麼一想,徐礎再無猶疑,真當自己是蒼生的拯救者,懇切地說︰「不說現在,鮑公以為汝南百姓在天成朝治下過得好嗎?」

  鮑敦重嘆一聲,「荷政喝血,貪官吸髓,哪裡的百姓不是苟延殘喘?所以我才棄商務農,令族人學武習文,就是知道這樣的朝廷維持不了太久,早晚會天下大亂。」

  「天下已然大亂,鮑公何必仍然留戀朝廷?」

  「不是我留戀朝廷,實在是……徐公子剛才也說了,群雄蜂起,卻沒聽說哪個以百姓為先。」

  「與其求人,不如求己。東都已被義軍包圍,隨時可下,群雄爭先,我帶兵繞路來訪汝南,就是聽聞鮑公名聲,深覺是同道中人,特來投奔。」

  徐礎深揖一躬,鮑敦急忙扶起,連稱「不敢當」。

  大話說過之後,謊話也就不那麼難以啟齒了,徐礎又道︰「所謂稱王稱帝,實乃在下不得已之舉,在下年幼無知,其實不敢與長者相爭。鮑公若有平定天下之志,在下願立刻奉鮑公為主,從此斷絕痴心妄想。」

  鮑敦嚇了一跳,雙手連擺,「我可沒那個野心,祖上更沒積下這麼深厚的德望,徐公子名門之後,又有誅殺暴君之名,你若稱王,我願追隨。」

  徐礎再揖,「能得鮑公相助,如虎添翼,徐某幸甚,百姓幸甚。」

  「唯有一條,我得提前說清楚。」

  「鮑公但講無妨。」

  「徐公子以天下百姓為名,拉我入伙,我同意,若是有一天徐公子也與其他人一樣,拿百姓當牲畜對待,抱歉,我不能贊同,更不能當幫凶。」

  「日月明鑒,我徐礎若因一己之私而凌壓百姓,甘願死於鮑公刀下。」

  鮑敦忙道︰「徐公子不必發此毒誓,真有那一天,大不了我離開你就是,既奉你為主,我絕不做弒主之事。」

  「我若昏暴,天下人人得而誅之,何況鮑公?」

  鮑敦想起徐礎的刺駕之舉,哈哈笑道︰「我也是走過江湖的人,自信還有幾分眼力,觀徐公子面相,絕非昏暴之人。」

  「鮑公願舉義旗?」

  即便到了這種時候,鮑敦仍然想了一會,「等來等去,沒等到朝廷援兵,卻等到徐公子,想必這是天意——請徐公子受我一拜。」

  鮑敦雙膝著地,徐礎馬上扶起,「稱王、稱帝都是以後的事情,鮑公若不嫌在下年幼,你我以兄弟相稱,請讓我稱一聲『鮑大哥』。」

  「徐老弟。」

  兩人同時大笑起來,攜手出門。

  外面的兩伙人還在對峙,忽見堂內兩人滿面春風地現身,都很意外。

  鮑敦向族兵道︰「去將十二位校尉請來,我有話要說。」

  徐礎示意宋星裁等人收起兵器,向鮑敦道︰「兄長既是主人,請為先行。」

  這是此行最大的冒險,鮑敦此時若是回到自己人中間,一聲令下,徐礎等人斷無生路。

  鮑敦稍作觀察,見徐礎是真心,邁步走到族兵中間,催促道︰「還不快去請人?」

  徐礎心中鬆了口氣,臉上仍然鎮定自若,宋星裁等人則是大大地鬆了口氣,對徐礎頓生幾分敬佩。

  十二名校尉分守各段城牆,都是鮑敦臨時任命,聞令立至,而且都帶著兵卒,很快將庭院擠滿,後到者只能停在街道上。

  鮑敦向眾人大聲說︰「朝廷無道,官逼民反,汝南小城,早被朝廷棄之如敝屣,鮑某挺身,幸得諸位力助,得以保城安民。然則孤木難支,以區區一城對抗四方義軍,終非長久之計。徐公子乃名門之後,敢為天下誅暴君,願為百姓舉義旗,鮑某決定歸屬徐公子麾下,諸位願從者留下,不願從者,隨意出城,我不阻攔。」

  城中守衛極少官兵,都是鮑敦招募的鄉勇,對他言聽計眾,心中雖然詫異他的轉變,卻無人公開反對,同聲道︰「願從鮑三爺,同歸徐公子。」

  徐礎收服汝南城,有許多事要做,第一件就是先讓城外的義軍退下。

  鮑敦私下道︰「非我不願接納義軍,實在是城池狹小,無處容納,請義軍在外面扎營,糧草皆由城中供應。」

  徐礎也不想讓義軍立刻進城,為表示信任,他單騎出城,與吳軍匯合。

  王顛、孟僧倫等人早已不耐煩,見到徐礎,確認汝南城已降,無不大喜,聽說不能進城才稍稍失望。

  吳軍剛剛扎營,徐礎正要再回城中,遠處又來一支大軍,派人過來通信,原來小姓十營一直跟在後面,聽說汝南城已降,加速跑來。

  不等通報,幾名小姓頭目闖進營來,見到徐礎,先是打量,然後同時上前拜見,禮數甚恭,神情卻不怎麼拿他當回事。

  一名頭目望向城牆,大聲道︰「既然是徐公子拿下汝南城,老規矩,你分大頭,我們分剩下的,什麼時候進城啊?」

  「不進城,吳軍都要駐扎在城外,汝南既已投降,也沒有分配之說。」

  小姓頭目臉色皆變,看向王顛與孟僧倫。

  「這件事徐公子說的算。」孟僧倫道。

  幾名頭目冷笑,轉身就走,王顛道︰「徐公子得想個辦法,十營人多勢眾,現在打起來,咱們可不是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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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43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神棒


  一言不和,小姓諸頭目揚長而去,七族首領都有些驚慌,徐礎看在眼裡,問道︰「有荊州義軍相助,我軍將近兩萬,對方多少人?」

  誇大其辭很快就會變成習慣,即便是面對知情的自己人,徐礎也將人數往上提升幾千,眾人對此倒不在意,讓他們害怕的是那些「小姓」。

  王顛道︰「至少有五萬人吧,現在到得不全。」

  「何不趁其立足未穩,直且兄弟過去?」

  周圍的人全都搖頭,王顛道︰「馬匹稀少,怎麼個且兄弟法?何況小姓十營向來不會離得太遠,剩下的人肯定就在後面不遠,咱們且兄弟過去,豈非自投羅網?」

  義軍大都攜帶家眷,往往畏難而退,不願與敵方決一死戰,就怕自己若是殘了、死了,一大家人會失去保護,小姓十營如此,七族九營亦如此,七族子弟自詡地位高貴,還要更珍惜性命。

  誰敢硬且兄弟,誰就必然獲勝,可徐礎面對的是一群人,不是一個人,寥寥數語不可能鼓動起鬥志,只得另想辦法。

  「那個吳王是怎樣的人?」徐礎問。

  周圍的人都怔了一下,王顛道︰「自稱是徐皇之孫,其實來歷不明,據說從前是江邊漁民,被小姓選中,連話還不怎麼會說呢,就敢稱王了。嘿。」

  說起「吳王」,王顛等人嗤之以鼻。

  「是個孩子?」

  「十四五歲吧,算是大人,但是從小沒家教,怕生,口齒不清,見人不敢說話。」

  「如此說來,吳王不過是個傀儡,小姓頭目當中另有主事之人。」

  眾人互相看看,孟僧倫道︰「就是因為沒有主事之人,他們才會選出一個無知少年當吳王。」

  「說來可笑,這些小姓人想造反,又怕朝廷有神明護佑,最後降罪在他們頭上,因此找個傀儡,代他們接受神罰。」王顛已隱約明白徐礎的用意,繼續道︰「有個金刀劉為人勇猛、脾氣暴躁,有個千斤秤人緣最佳,受小姓擁戴,還有個翻江龍,吳王是他找來的,營中漁民比較服從他。」

  其他人補充,一連說出十二三個古怪人名,各有特點,各有支持者。

  徐礎大致明白,覺得可行,正要開口,有兵卒慌張跑來,「小姓打過來啦!」

  人群立顯慌亂,甚至露出明顯的逃亡之意。

  徐礎大聲道︰「諸位莫急,小姓此舉必是試探,很快就會停下!」

  眾人不太相信,孟僧倫與王顛大聲叫喊,勉強將兵卒壓制住,徐礎將荊州諸頭目喚到身邊,這些人剛剛合並到吳軍當中,人生地不熟,對帶他們過來的徐公子比較信賴,一叫就到。

  真打起來,七族一旦潰散,荊州人也必定樹倒猢猻散,徐礎對此心知肚明,向孟僧倫道︰「煩請孟將軍給我尋一根三尺多長的棍棒來,拿著要順手,如有彩帶、金銀線之物,在兩頭裝飾一下。」

  「要它何用?」

  「待會再說。」徐礎沒時間解釋。

  孟僧倫立刻去籌辦,徐礎帶領荊州二十幾名頭目走到營地大門口。

  江東七族其實也與小姓一樣,頭目眾多,並沒有真正的首領,孟僧倫、王顛、宋星裁三人比較看重徐礎的身份,因此願意出面接待而已。

  至於營地,乃是因為河上的船隻排列成行,眾人都要靠近自家船隻,才顯得比較規整,一旦離船比較遠,扎營時也是隨意而為。

  王顛向七族頭目道︰「徐公子剛剛說降汝南城,此功誰人能比?跟隨他絕不會錯。」

  頭目們小聲嘀咕,汝南城是投降了,卻不允許他們進入,不太令人信服。

  王顛又道︰「吳國人物盡在七族,咱們若在此時膽怯,整個吳國的臉面都要丟光了,今後憑什麼收復故國、與群雄相爭?」

  吳人好面子,尤其是七族子弟,最受不得別人的輕視,被王顛一激,終於肯邁步跟上徐礎。

  頭目在前,麾下兵卒紛紛聚來,雖然不成隊列,遠遠望去也是黑壓壓的一大片人。

  孟僧倫擠過人群,遞來一根棍棒,三尺有餘,一頭系著紅綢布條,一頭纏著兩條銀項鏈,時間緊迫,孟僧倫也只能做到這種地步了。

  徐礎接在手裡,點頭致謝,目光仍望向遠方,小姓十營的確人數更多,同樣以步兵為主,只有幾十名頭目騎馬走在前方,逐漸逼近。

  對面的人必須停下,否則的話,徐礎只能帶人轉身向汝南城求助,鮑敦降服不久,能否接納這些人,實是未知之數,徐礎更不願冒這個險。

  他的計劃在手中棍棒上,而不是真來一場混戰。

  相距三里有餘,彼此已能看得清清楚楚,徐礎明顯感覺到身後諸人的緊張。

  他也緊張,卻不能表露出來,反而高舉棍棒,做出決戰的架勢,身邊的荊州頭目縱聲狂呼,給他增添氣勢。

  小姓十營真的停下,對七族人的反應感到困惑。

  徐礎轉身道︰「我去與吳王談判,必要說服小姓頭目心悅誠服,不勞諸位動刀動槍。」

  眾人大驚,一驚這位徐公子膽子太大,趕來的第二天,與小姓頭目只見過一面,竟然要去說服對方「心悅誠服」,二驚徐公子若是遇害,他們更沒機會進城避難。

  王顛馬上道︰「徐公子不可冒險,要談判也是他們過來……」

  七族人猶疑不決,徐礎不想多做解釋,說道︰「必須是我去,只求一人與我同行,給我引見一下。」

  王顛沒敢吱聲,其他人左瞧右看,荊州人承擔不了引見之職,於是用目光譴責七族頭目。

  孟僧倫站出來,咬牙道︰「我陪徐公子走一遭,千斤秤欠我一個人情,有他在,別人不敢真下死手。」

  「有勞孟將軍。」

  兩人也不騎馬,徐礎捧棒,孟僧倫配刀,並肩向對面大步走去。

  「徐公子真有計劃吧?」孟僧倫不得不問一句。

  「放心,一切盡在我胸中。」徐礎的確有個小小的計劃,能不能成心裡其實沒數,只是逼到這個份上,多想不如多做。

  小姓十營與七族九營都來自江東,觀一面而知另一面,徐礎的信心來自於此。

  孟僧倫稍稍鬆了口氣,「徐公子之勇,頗有令堂遺風。」

  徐礎笑笑,就他聽過的傳聞來判斷,母親的確很有勇氣。

  小姓十營只想進城搶奪財物,並不是真心要與七族戰鬥,因此見對方不肯退避,他們只好停下,正困惑間,看見兩人走來,彼此寬慰道︰「咱們人多,七族子弟膽小,新來的什麼徐公子也是一樣,看到沒?他們這是來求和,待會連大頭也不必留給徐公子了。」

  小姓說是十營,大小頭目卻有三十幾人,有人騎馬,有人步行,這時都聚在一起,個個挺胸昂首,輕晃手中兵器,要給客人一個下馬威。

  「待會讓我說話,見到吳王,你悄悄給我一個示意。」徐礎叮囑道。

  孟僧倫點對,他也的確不想開口。

  徐礎來到小姓諸頭目面前,同樣昂首挺胸,目光掃視,不肯行禮。

  對面有人問道︰「孟將軍,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孟僧倫只是微笑,不肯回答。

  徐礎道︰「哪一位是吳王?」

  立刻有人喝道︰「吳王是你能見的嗎?」

  徐礎慢慢以雙手托舉起棍棒,「有誰認得此物?」

  那就是一根普通的棍棒,表面已有絲絲裂紋,價值全在兩頭的紅綢與項鏈上。

  眾人不解,但是見徐礎神態莊嚴,倒也不敢立刻貶斥,好一會之後,有人小聲道︰「聽說降世王好像有一根神棒……」

  徐礎雙臂舉得都有些累了,終於聽到這句話,立刻接道︰「沒錯,降世王有一根『通天蘂鎚鼣Q拭鸕郯簟  嗣擲輾 媲資炙停  ξ薇擼 竇癖埽 砑沓睿 思朔!br />

  眾人大驚,或信或疑,有人道︰「就是這一根?怎麼會到你手裡?」

  徐礎放下手臂,仍然托著棍棒,「這不是降世王之棒,乃是降世王以殺皇滅帝棒的法力又造出的四根神棒之一,配之者號令一方,若有不從者,當受彌勒佛祖懲罰,生時妻離子散、眾叛親離,身受百創百病,痛苦哀號百日,死後也不得安寧,墜入十八層地府,遍受刀山火海、刀割斧鋸之苦……」

  徐礎越說越誇張,聽者無不變色,雖未全信,卻不敢立刻質疑。

  孟僧倫輕輕踫了一下徐礎後腰,徐礎順勢微微轉身,在幾名頭目當中看到一名臉色蒼白的少年。

  少年此前站在眾人身後,這時露出一張臉來,顯然比別人都要害怕,緊緊盯著那根棍棒,好像曾經被它狠狠打過似的。

  徐礎雙手顫抖,逐漸激烈,像是控制不住手中的棍棒,臉上神情一變,厲聲道︰「此棒見不得虛假之人,你們當中必有虛妄不實者,此時跪拜還來得及,若是再晚一會……」

  棍棒一頭從徐礎左手裡脫離,直接對面眾人,小姓頭目嚇得紛紛退避。

  棍棒停下,正好指向那名少年。

  少年撲通跪下,磕頭不止,「我是假的,我是假的……」

  徐礎手臂漸漸停止顫抖,然後極費力地收回棍棒,「神棒念你初犯,且又誠心認罪,不與你一般見識。」

  少年癱倒在地上,徐礎向眾頭目道︰「你們得選一位新王,真正的吳王,若再行虛假之事,彌勒降罪,一個都不寬赦。」 本帖最後由 我是獅子我是王 於 2019-1-23 16:3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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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話



  裝神弄鬼蒙不過所有人,可「吳王」已經跪下,沒人再能將他扶起來,少數幾個人的驚恐,足以令大多數人保持沉默。

  徐礎不願逼得太緊,將棍棒抱在懷裡,說道︰「天下大亂,合則強,分則弱,吳國物阜民豐,善戰之名無人不知,大家若能齊心協力,退可以恢復故國,進可以問鼎中原,號令群雄。若是見利忘義,各自為戰,小小的一座汝南城就足以令吳軍止步不前,還談什麼雄心壯志?」

  眾人不語,徐礎扶起跪在地上發抖的少年,「假冒吳王,非閣下之罪,但是閣下乃庸碌之人,難當大任,交出王號,尚可得退位讓賢之名,閣下意下如何?」

  「交,這就交,我就說自己不是皇孫,家裡幾輩打魚,村裡的二姨可以作證……」少年涕泗橫流。

  小姓頭目中終於有人開口,「他不是真皇孫,誰是?難道是你嗎?我們可聽說了,你本姓樓,不姓徐,是吳皇的外孫。」

  徐礎笑道︰「徐氏自有後人,我是吳皇外孫,當然以外孫身份匡復吳國。諸位聽我一言,就在此地扎營,不必擔心糧草。然後大家齊聚一堂,先選出一位主事者,然後慢慢尋找吳皇後裔,可否。」

  小姓頭目不是真想與七族火拼,願意順台階下來,紛紛點頭,「先扎營,明天就選主事者。」

  「主事者得有個名號。」

  「丞相?」

  「不好,這個稱號咱們吳國沒用過。」

  ……

  吳人極在意名號,爭起來沒完,孟僧倫參與進去,徐礎先告辭,回去通知王顛等人,然後再進汝南城。

  鮑敦在城樓上遙望,發現外面似有變故,已下令全城兵卒待命,留在城中的宋星裁等十幾人心中更是驚慌不安,見到徐礎回來,個個如釋重負,立刻且兄弟上去,緊緊跟隨在他身上,不肯離開半步。

  城內城外好幾支軍隊,彼此間卻連最基本的信任都談不上,全仗著徐礎一個人跑進跑出,努力彌合。

  等到城內送出第一批糧草,城外的吳軍先安下心來,主動退後十餘裡,讓城內的人也安下心來。

  原有的「吳王」被指為虛假,吳軍連名義上的首領也沒有了,眾頭目急於選出新主事者,先定下名號,稱之為「吳國兵馬大都督」,然後再定選舉方法。

  就在這件事上,吳軍發生重大爭議,七族原是吳國高門,第一次選吳王時失去機會,這回定要牢牢掌握在手裡,小姓頭目針鋒相對,還要靠人數取勝。

  天黑之前,徐礎都在忙於解決這個問題,費盡口舌,雙方做出的唯一讓步就是明天眾頭目會聚一堂,小姓與七族各推出一人,誰的呼聲高誰是大都督。

  對徐礎來說,這是至關重要的一個晚上,來回奔馳的路上,他將形勢分析清楚,制定一連串的計劃。

  首先,他得繼續拉攏鮑敦。

  鮑敦不是吳國人,但他掌握著城池與糧草,這兩樣正是吳軍急需之物,而且在諸多頭目之中,數他最得部下人心,能夠一呼百應,其他人只在有利可圖時,才能令部下服從命令。

  鮑敦一直在默默觀察,徐礎對他也不隱瞞,每次進城都將進展如實告知。

  是夜二更,徐礎再次進城,聲稱明日共商大計,鮑敦道︰「徐公子既然有意稱王,何不趁此機會舉旗建號?」

  徐礎等的就是這句話,「實不相瞞,我有此意,可吳軍內派別林立,各有私心,我一時間難以服眾。」

  鮑敦笑道︰「徐公子多慮,向來只有先稱王,假借名號以服眾的事情,哪有先服眾再稱王的道理?眾人皆是一方豪杰,誰能服誰?若要服眾,非得經歷連番血戰不可。稱王宜速不宜遲。」

  「天下大勢未定,緩稱王似乎更有道理。」

  「王號可以緩,王權不能緩,吳軍諸將明日推選大都督,必是徐公子才行,若為他人,我不願從,汝南城也不從。」

  徐礎再不推讓,「得鮑公此言,如得天授,我便狂妄一次,明日必得大都督之位。」

  鮑敦點頭,「但請徐公子吩咐,汝南城兵民甘效微力。」

  「明日請鮑公率數十壯士,為我助威,可否?」

  「吳軍諸將若有異言,鮑某血濺當場!」

  鮑敦一怒,頗有震懾之力,全不像是和藹的商人或是居家的財主。

  徐礎拱手致謝,「我原有七成把握奪取大都督之位,得鮑公相助,便有十成勝算。我再去城外安撫諸將,務令萬無一失。」

  徐礎帶領唐為天等隨從出城,直奔荊州軍營地,這些人都是徐礎帶來的,夾在兩軍中間,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徐公子,至於徐公子是吳人,還是吳越王或者朝廷的使者,已不重要。

  荊州群豪二十幾人,聚在一起歃血為盟,共推徐礎為荊州大總管,發誓明天全力支持他當吳國兵馬大都督。

  徐礎在手上割了一刀,流了不少血,包扎之後立刻去見七族頭目。

  嚴格來說,鮑敦與荊州群豪都沒資格干涉吳國事務,但是徐礎極需他們的支持,才能與吳軍諸將爭權。

  夜風凜冽,寒意穿透層層衣物,徐礎卻一點也不覺得冷,熱血周流,向他證明,自立確實比勸人有趣多了。

  沒人天生是謀士,也沒人天生是帝王。

  七族頭目沒睡,正在商議明天如何應對小姓頭目,卻遲遲沒有取得共識,爭吵不休。

  一見到徐礎進來,王顛立刻迎上去,示意他出帳說話。

  營地裡沒那麼多規矩,衛兵早就找地方睡覺去了,外面沒人,王顛道︰「徐公子可有意爭奪大都督之位?」

  「正有此意。」徐礎不打算再假客氣。

  王顛點頭,「我猜也是如此,所以我與孟將軍全力推薦你,可是其他人有些猶疑?」

  「以為我太年輕嗎?」

  「那倒不是,他們覺得……」

  「我與王將軍算是舊相識了,有話盡管直說。」

  「他們覺得徐公子的野心怕是不止於大都督,擔心日後尋到真正的吳皇子孫之後,徐公子不肯奉其為主。」

  吳軍連戰連敗,走投無路才來洛州,居然還在擔心未來吳王的位置穩不穩當,徐礎心裡鄙視,臉上卻帶笑,「我若為大都督,第一件事就是祭祀歷代吳皇,立誓尋找吳皇後裔,當眾說出的話,神鬼共鑒,天下皆知,以後如何反悔?」

  王顛笑道︰「有徐公子的這句保證就夠了,你不必進帳,我去勸說諸人,明日必定全力推舉徐公子。」

  徐礎猶豫了一下,他寧願自己勸說七族頭目,可是不忍拂卻王顛一番好意,拱手道︰「那就有勞王將軍了,我再見孟將軍、宋將軍一面,便得回城。」

  王顛進帳,孟僧倫、宋星裁很快出來,兩人更是非徐礎不選,孟僧倫道︰「小姓頭目人數雖多,各有異心,不如七族子弟團結,明日聚會,徐公子可不必多言,由我推舉,宋將軍等人齊力助威,必成壓倒之勢。我與千金秤私下談過,他說徐公子若能許他統領十營,他可勸說至少十五名頭目提供支持。」

  「千金秤深得人心,小姓十營正該歸他統領。」

  孟僧倫大喜,又聊幾句,與宋星裁送徐礎出營。

  孟僧倫先回帳中,宋星裁多送一段,告辭時道︰「徐公子膽氣過人,頗有吳士之風,七族子弟莫不敬仰。吳皇子孫散落民間,不知何時才能尋得其人,便是找到,若已淪為百姓,與常人無異,如何能興復大業?以我愚見,徐公子乃吳皇外孫,既已改姓,可繼大統。」

  徐礎拱手道︰「吳皇殉國,江東至今思之,因此非徐姓不從。在下改姓,乃是思念亡母,絕無入繼之意。望宋將軍今後不要再說這種話,只要找到真正的徐氏子孫,我立刻奉其為主,絕無二心。」

  宋星裁頗顯失望,「既然如此……反正現在也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明天我隻奉徐公子一人為大都督,若有萬一,我願率部下隨徐公子另立旗號。」

  徐礎握住宋星裁雙手,「我與宋將軍一見如故,今後當為生死之交。」

  宋星裁告辭回營,徐礎上馬,帶人進城休息。

  離天亮沒剩多少時間,徐礎睡不著,秉燭而坐,等候次日的推選,心中反復思索,唯一覺得不妥的是,沒有堅持親自進帳勸說七族頭目,他身邊太缺少親信,任何事都不該假手他人。

  事實上,他唯一的親信只有唐為天。

  唐為天平時倒下就睡,今晚也陪在旁邊,一會剪下燭花,約摸小半個時辰之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公子,我能說句話嗎?」

  徐礎從思緒中退出來,笑道︰「當然。」

  「你今天說過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啊?」

  唐為天一直跟在身邊,越聽越糊塗,搞不清公子的真實意圖。

  「呵呵,都是真話。」

  「可是……公子一會要稱王,一會不稱王,兩邊發誓,不能都是真話吧?」唐為天越發不解。

  「我便稱王,也不會是吳王,所以兩邊發的誓言一點都不矛盾,全是真話。」

  唐為天愣了一會,笑道︰「我明白點了,公子是聰明人,說的話……我可聽不懂。」

  「不要對外人說。」

  「我想說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唐為天輕嘆一聲,「老實說,我還是更喜歡從前的公子,至少那時的話我能聽懂個大概。」

  「有時候,咱們就得先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然後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如我不想離開家鄉,但是必須先離開,才能吃上飯。」

  「對,有朝一日,你還能衣錦還鄉。」

  「那可好。」唐為天眼睛發亮,隨即暗淡,「我怕是連老家在哪都找不到啦。」

  「只要找,總能找到。」徐礎肯定地說。 本帖最後由 我是獅子我是王 於 2019-1-23 16:30 編輯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48
第一百二十章 殺與不殺


  翻江龍原是江上的一名大盜,統領數十條船、上千號人,半年前,義軍派人邀他入伙,翻江龍拍案而起,說︰「狗屁朝廷將百姓欺壓得半死不活,咱們搶誰去?造反,造反,我自己要當大將軍,收租收稅可比搶劫舒服多啦!」

  他從附近的小漁村中找來一名少年,立為吳王,原因極其簡單,「你是老徐頭的兒子,為什麼比你的哥哥們都要白?顯然不是親兒子,也不是漁民的種,是吳太子送到民間的遺孤吧?」

  可這位吳王大概是在民間沉浸得久了,承受不住自己的尊貴身份,膽子奇小,一受到驚嚇臉色就更加蒼白,雙膝顫抖,說話含含糊糊,令見者搖頭。

  翻江龍不在意,經常在酒桌上摟著少年的肩膀,講述自己的功勞,「我發現你、擁立你、保護你,對你們徐家有再造之恩,你得記住這份恩情,好好孝敬我,當我是你的親爹,雖然我不姓徐——娘的,我連自己姓什麼都不記得,沒準真是吳皇的兒子——總之咱們以父子論,聽到沒,乖兒子?」

  少年每次都卑微地點頭,不敢說一個不字。

  被神棒指為虛假,跪地放棄王號之後,少年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哪怕是只當一名小兵,甚至軍中僕役,他也心甘情願。

  翻江龍心不甘、情不願,當時沒敢吱聲,常年在水上討生活,他也與其他人一樣,對鬼神之事頗為敬畏,真覺得那根棍棒擁有強大的法力。

  事後,他越想越不對,「我們該不是上當受騙了吧?」

  徐礎連夜拉攏各方將領的時候,翻江龍找到小姓頭目中最受擁戴的千斤秤,直截了當地說︰「明天我們推舉秤大哥,唯有一點,那個什麼徐公子,不能留。」

  千斤秤人緣好,因為他臉上經常帶笑,無論何種狀況,無論面對什麼人,他都能笑得出來,「我哪配當大都督?再說徐公子看上去是個聰明人,或許能給咱們帶來好處。」

  「屁,他佔據城池,甚至不肯讓咱們進城劫掠一番,隻送來幾口袋陳糧,打發叫化子嗎?造反而不能劫掠,還有什麼勁?不如回家當水賊去。」

  千斤秤已經與孟僧倫私下定約,但是心中仍左右搖擺,於是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徐公子畢竟不是在咱們江東長大,心事與咱們未必相同……」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我會看人,姓徐的一看就是那種貴家公子,跟咱們這些窮人家出身的好漢不是一條心,早晚會將咱們論斤賣掉。」

  「嗯,得叫上金刀劉,必須有他,這事才能成。」

  「有秤大哥這句話就夠了。」

  金刀劉正在帳中痛飲,他是個暴脾氣,用不著怎麼勸說,稍一受激就起身拔刀,將面前的酒桌砍成兩截,「砍他個龜兒子,莫說外孫,就算是吳皇親孫子,也不能拿老子當龜兒子!」

  汝南城裡,天光放亮,鮑敦帶著三十名最得信任的親兵來見徐礎,人人配有腰刀,懷裡還藏著短刃,一切為貼身肉搏準備。

  「吳軍諸將若是一致推舉徐公子便罷,若有人支支吾吾,徐公子休費口舌,先殺幾個立威。」

  鮑敦從前也不是純粹的商人,走南闖北時,專愛結交各地豪俠,對家鄉百姓,他會三思而後行,對外面的人,他的行事風格與豪俠無異。

  「該當機立斷的時候,我不會猶豫,唯請鮑公到時聽我命令。」

  「徐公子一聲令下,我等自當奮不顧身。」

  唐為天不擅兵器,卻找來兩口刀,雙手各一口,橫眉立目地插口道︰「我動手的時候,你們躲著點,除了徐公子,我眼裡看不到別人。」

  鮑敦大笑起來,徐礎向唐為天道︰「你不會用刀,替我收好神棒,我讓你敲誰,你就敲誰。」

  唐為天扔下刀,雙手接過棍棒,莫名地顯出幾分敬畏,「真是奇怪,我好像真覺得棍子裡有些法力,比一般的棍子沉多啦。」

  徐礎帶人出城,先與七族子弟匯合,然後召來荊州諸豪,小姓頭目派人過來,不願進這邊的營地,要在兩營中間聚會。

  雙方各自出營,遠遠地估計對方人數,誰也不想待會吃虧,小姓頭目原本要多一些,七族有荊州和鮑氏相助,數量上立刻超出不少。

  小姓頭目臨時叫來一群兵卒,非要多出三五人不可。

  雙方走近,個個面帶笑容,拱手致意,要多熱情有多熱情,雖已入冬,卻趕上一個難得的大晴天,萬里無雲,陽光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卻照不清人心中的鬼胎。

  徐礎已經想好每一步計劃,以應對各種情況,結果對方做出的第一件事就讓他意外,進而憤怒。

  金刀劉是個大紅臉,宿醉尚未全醒,臉色更紅,不等雙方行禮完畢,徑直走到徐礎面前,將一個包袱遞過來,大聲道︰「徐公子,送你的禮物,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禮。」徐礎沒接包袱。

  金刀劉是個急性子,打開包袱,將裡面的東西扔在地上,「不多不多,這份禮物只能送給你。」

  包袱裡竟是一顆頭顱,掉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

  眾人大驚,小姓頭目多不知情,驚呼出聲。

  頭顱停下,正好面朝徐礎,赫然是昨天讓出王號的少年,臉色依舊蒼白,只是再不會顫抖。

  徐礎心中驚駭難以言喻,不由自主要向後退,被他身後的鮑敦輕輕一推,反而邁出一步,電光火石間,由驚轉怒,厲聲道︰「劉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金刀劉已經握緊刀柄,目光緊盯徐礎,就等對方表現出驚恐不安,立刻動手,這是他們的計劃︰徐礎曾令假吳王當眾露怯,他們也要讓徐礎嚇得面無人色。

  可他失望了,卻不服氣,依然握著刀柄,怒目圓睜,「你說他是假冒的,我特意砍掉他的腦袋,送給你當禮物,怎麼,反而有錯嗎?」

  翻江龍幫腔道︰「這個小子騙了我們多半年,殺他也是應該,徐公子覺得不對嗎?」

  在徐礎預料的諸多意外發中,唯獨沒有現在的場景,小姓頭目的這一招雖然魯莽,卻的確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若是接受「禮物」,就要為「吳王」之死負責,若是不接受,則會得罪金刀劉,進而惹惱所有小姓頭目。

  鮑敦等人就站在身後,隨時可以拔刀,偏偏現在不是時候,現在動手,會演變成火拼,小姓十營不是參戰,就是逃跑,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結局。

  孟僧倫站出來,「金刀劉,你這是……」

  徐礎不能讓別人替自己出頭,向孟僧倫擺下手,阻止他再說下去,邁出幾步,捧起地上的頭顱,血跡未幹,沾到手上他也不管,原地慢慢地轉了一圈,讓雙方的人都看到頭顱。

  這回輪到金刀劉意外了,握著刀柄,拔也不是,鬆也不是,目光看向翻江龍求助。

  翻江龍使眼色,示意立刻動手。

  金刀劉是個火爆脾氣,這時卻多個心眼兒,徐礎表現鎮定,人望未失,可能還要增添幾分,殺他會給自己惹麻煩,於是開口道︰「殺已經殺了,腦袋按回去,他也活不了,你想怎地?」

  徐礎與他手中的頭顱共同面朝金刀劉,「我請劉將軍向吳王之首磕頭請罪。」

  「笑話,我才不會向一顆死人腦袋磕頭,何況是你說的,這人不是吳皇子孫,是個假冒的,算什麼吳王?」

  翻江龍不能總讓金刀劉人一人說話,在旁邊插口道︰「徐公子曾經刺殺真皇帝,就不許我們殺個假吳王?」

  「對,你殺真皇帝,我殺假吳王,咱們哥倆彼此彼此,誰也別指責誰。」金刀劉挺直脖子,莫說下跪,就是低下頭,他也不肯。

  徐礎緩緩道︰「我的確殺了真皇帝,萬物帝以天下為一己私物,征斂無止,殘暴百姓,諸位皆受其害,請問有誰受過吳王之苦?」

  吳王膽小,跟頭目們大聲說話尚且不敢,沒有任何人受過他凌辱。

  「假冒吳皇子孫,令我等蒙羞,這就是苦。」翻江龍必須開口,金刀劉會用刀,鬥嘴卻不行。

  徐礎不理他,隻盯著金刀劉,繼續道︰「萬物帝正值壯年,力大如牛,能在馬上舞槊,百人難敵,吳王可敵幾人?」

  徐礎行刺時,萬物帝已經受傷,沒有還手之力,對這一點事實,他當然不會說出來。

  「呃……騙人就是不對。」金刀劉無言以對,只能抓住這一句。

  徐礎上前逼近一步,金刀劉後退一步,心中惱怒,想要拔刀,一瞥眼,看到身邊的小姓頭目除了翻江龍,似乎都不支持他,鬥志立泄,又退一步。

  「我乃吳國公主之子,吳皇外孫,從記事起,心中就不曾奉天成皇帝為君,殺他一為報滅國、殺母之仇,二為天下百姓除一暴君,雖有弒君者之名,至今無憾。昨日之前,劉將軍可曾真心奉吳王為主?與吳王可有私仇?殺他之時,可有一絲悔意?」

  臨死前,吳王百般哀求,金刀劉當時不以為然,這時被問得沒有退路,多少有些後悔,可他不會當眾認錯,反而更加強橫,「總之,許你殺皇帝,就許我殺吳王!」

  徐礎說得的已經夠多了,昂然道︰「吳王雖假,人卻無辜,殺之者不祥,既無悔意,罪加一等。神棒何在?」

  「來了!」唐為天早已準備好,雙手握棒,將要攻擊。

  鮑敦將這句話視為命令,向手下使眼色,準備拔刀。

  金刀劉終於醒悟過來,在拔刀反抗和跪下磕頭之間來回衡量,突然一指翻江龍,「是他……」

  翻江龍就站在他旁邊,拔刀連捅三下,喝道︰「吳王只要當過一天,我等也該效忠,金刀劉行此不義之事,人人得而誅之!」

  金刀劉大駭,一生自恃勇猛,沒想到竟會死在好友刀下。

  翻江龍放下滴血的刀,撲通跪下,向吳王頭顱,也是向徐礎磕頭,千斤秤以下,所有小姓頭目,也都跪地磕頭。

  徐礎斜眼看向鮑敦,心中生出一瞬間的猶疑︰對翻江龍該殺還是不該殺?

  他正要開口,小姓營地裡突然跑來一群人,並非來救頭目,大呼道︰「官兵殺來啦!」 本帖最後由 我是獅子我是王 於 2019-1-23 16:3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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