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69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1:57
第八十章 無用之劍



  譚無謂將長劍拔出一截——他的劍只能出鞘兩尺有餘,再多的話就得尋求他人的幫助——送到眼前仔細觀賞,點頭道︰「還是那口劍。」

  「此劍有何用處?」徐礎忍不住問道。

  「唯其無用,才有大用。」

  「嗯?」

  譚無謂將半出鞘的長劍放在桌上,「你注意到這柄劍了?」

  「人人都注意到了。」

  「你想知道此劍的來歷嗎?」

  「它有來歷?」

  「當然,來歷不小,要不是剛與四弟結拜,我絕不會輕易說出來。此劍名為『垂雲』,乃數千年前黃帝伐蚩尤時所鑄……」

  徐礎聽到這裡覺得不對,「二哥在開玩笑吧?」

  譚無謂嘆息一聲,「我總是找不到竅門,不是太過,就是不足。」

  「二哥在說什麼?」

  譚無謂收劍笑道︰「實話告訴你吧,這柄劍的用處,就是以其無用來吸引目光,若有人問起,我就能趁機講述心中志向。」

  「如同莊子說劍?」

  「哈哈,沒錯,師父當年就是拿《說劍》篇教誨我的,四弟若不打斷,我也能從匹夫之劍說到天子之劍。」

  「是我的錯。」徐礎笑道。

  譚無謂搖頭,「是我技藝不精,掌握不好分寸,一說起黃帝伐蚩尤,四弟就懷疑了,是不是?」

  徐礎點頭,「二哥的師父是哪位高人?」

  譚無謂露出古怪的微笑,「天機不可泄漏,師父當年特意交待,不向任何人透露他老人家的名號與出處。」

  徐礎連譚無謂是否真姓譚都懷疑了,「二哥祖父果真是若論基朝上柱國?」

  「別人都當真,就四弟不以為然?」

  「我……被二哥說糊塗了。」

  譚無謂大笑起來,突然轉笑為嘆,拿回長劍,輕輕撫摸,「我自己也糊塗了,有時候在想,或許我就與這劍一樣,大而無用,人人見我都會多看兩眼,卻沒人真將我當回事。」

  「二哥的妙計昨晚救我一命。」

  「呵呵,那不算什麼妙計,不過是多嘴插了一句話而已,恰如此劍,半截出鞘,反而愈顯無用。」

  「二哥還只是『無用』,我已經遭人厭惡了。」徐礎也長嘆一聲。

  「沈並州位高權重,獨霸一方,自然不會喜歡『刺駕者』,所以我一直納悶,四弟為何不回江東吳國故地?」

  「早說過了,我不認得吳國人。」

  譚無謂嘖嘖兩聲,「四弟敢於刺駕,卻不敢去吳國,何以前者求難,而後者求易?」

  徐礎端起酒杯,笑道︰「這是怎麼了?從昨晚開始,就總有人給我教訓,每一句話還都十分準確,我快要無地自容啦。」

  「我倒是想聽真話,入耳的卻都是笑話。」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你一聲長吁、我一聲短嘆,沒多久就爛醉如泥,譚無謂伏案,徐礎倒在床上,各自昏昏睡去。

  譚無謂說對了,牧守沈直根本不想見徐礎,對郭時風倒是很看重,留在帳中與語多時。

  沈耽來過一次,見兩人熟睡,沒有叫醒,命人送來衾被,細加照顧。

  將近傍晚,徐礎醒來,看到郭時風正與譚無謂對飲,譚無謂談笑自若,好像從未醉過。

  徐礎頭疼欲裂,起身之後半天說不出話來。

  郭時風笑道︰「礎弟不該喝這麼多酒。」

  徐礎坐在床上,用手狠狠揉臉,終於清醒些,「郭兄這是又『浮』起來了?」

  「哈哈,『浮』起來了,還要多謝礎弟,否則的話,這次真要『沉』到底兒了。」

  「沈並州打算何時稱王?」

  「大勢未明,沈並州打算再等等。沈五公子比較著急,但我覺得這種事情沒法強迫,最好讓沈並州自己想明白。」

  「沈並州仍然不想第一個稱王?」

  郭時風點頭,「第一個稱王的確很有風險,朝廷眼下正在平亂,一旦聽說北方有人稱王,立刻就會調轉鋒銳,發兵北伐。」

  「秦州已有不少人稱王。」

  「呵呵,那些都是草頭王,朝廷不承認,連他們自己也不當真。」

  「然則沈並州還要繼續觀望?」

  「觀望,但不是在晉陽觀望,而是南下孟津。」

  「孟津?」

  郭時風卻不肯說下去,「先吃點東西,很快就要受行軍之苦了。」

  徐礎來到案前坐下,不想再喝酒,隻吃桌上的肉。

  「是我勸沈並州率兵南下孟津,以平亂為名,觀察形勢。」郭時風道。

  「郭兄本事大,所勸之人,無不成功。」徐礎既敬佩,又有點幾分嫉妒。

  「過獎,一是運氣好,二是掌握一些機密,能讓沈並州信服。」

  「東都的機密?」

  「嗯,單說一條,礎弟知道朝廷會派誰接掌西征官兵?」

  「不是曹神洗曹將軍嗎?」

  「曹神洗不行,他在朝中無人,萬物帝用他,是為奪大將軍兵權,如今大將軍困於東都,兵權自然要轉交給親信之人。何況曹神洗沒能在潼關將河工一網打盡,反而令其四散逃亡,影響到東都安危,朝廷對他十分不滿,換人是早晚之事。」

  「朝廷也不肯用大將軍,那就是奚將軍、濟北王、湘東王三者選一了。」

  「呵呵,奚將軍比曹神洗更不受信任,濟北王掌禁軍,湘東王管宿衛,太皇太後絕不會放他們離開。」

  「難道是……難道是蘭將軍?」徐礎難以相信。

  郭時風笑道︰「想不到吧,但我敢肯定,蘭恂將會接掌西軍,或許現在就已上任,只是消息還沒傳來。」

  「蘭恂在秦州弄得一團糟,甚至謊報軍功,朝廷居然還要用他?」

  「蘭恂急於將功贖罪,太皇太後也想給他一次機會。總之,聽說這件事之後,沈並州決定率兵南下,若有機會,直接度河。」

  譚無謂斟一杯酒,推送過來,徐礎不知不覺拿起,喝下半杯,頭腦又清醒幾分,「朝中就沒人進諫嗎?」

  「這是蘭家的家務事,外人參與不得。」

  「大家就眼睜睜看著天成朝『自殺』?」

  「哈哈,礎弟覺得這是『自殺』,朝有多少人卻以為這是加官晉爵的良機呢。礎弟別忘了,第一批在天成朝身上插刀的人當中,有你一個,還是最重要的一個。」

  徐礎笑了笑,「是啊,我插了一刀,天下皆知,想冒險的人都來找我,想守成的人都離我遠遠的。」

  「等天下再亂一些,到處都是冒險的人,礎弟將恰逢其實。」郭時風笑得很開心,轉向譚無謂,「譚兄何以如此寡言?」

  譚無謂一直在喝悶酒,抬頭道︰「此時南下,實非良策。」

  「譚兄另有高見?」

  「朝廷無論選誰掌軍,兵卒還是那些兵卒,論兵甲、器械,天下無敵,並州之兵貿然南下,恐受其鋒,不若西入秦州,搶佔西京,收亂民為兵。」

  這是譚無謂一直以來的計劃,郭時風笑道︰「此計雖好,就是太慢,沈並州佔據秦州之後,其它數州必然效仿,各自割據稱雄,不知要用多少年才能一一剿滅。南下孟津,直指東都,一朝攻下,可挾天子以令四方,可禪讓以得帝位,方為上上之計。」

  「如何破官軍勁敵?」

  「蘭恂為帥,官軍必亂。而且我得到消息,冀州、吳州皆有亂相,尤其是冀州,群龍無首,已有多位將吏暗中派來使者,願奉沈並州為主。」

  冀州兵強馬壯,是一股能與官軍抗衡的力量,譚無謂無話可說,低頭飲酒。

  郭時風又向徐礎道︰「馬兄真被河工推舉為王?」

  這顯然是沈耽透露的消息,徐礎道︰「河工當中有一些原先的若論基國人,很看重馬兄的身份。」

  「再好不過,我本應親自出面,勸說馬兄投靠並州,但是這邊不會放我走,礎弟能代勞嗎?」

  才相隔幾個時辰,郭時風從朝廷使節變成牧守沈直的軍師,不再需要引見,反而能給徐礎布置任務,同時也是給予機會。

  「當然可以,但是我一個人不夠,馬兄是被推舉為王,不能完全做主,手下那些河工、亂民頗有欺軟怕硬之意,我得帶一支軍隊,才能鎮住他們。」

  「軍隊……需兵多少?」

  「一萬。」

  郭時風笑道︰「礎弟這是獅子大張口,我都不敢向沈並州提起,譚兄以為呢?」

  「一萬太少,十萬才夠。」

  「哈哈,譚兄心更大。這樣吧,我去向沈並州求兵,或許能要到一兩千人,礎弟別嫌少,並州之軍草創,冀州援兵未至,能分兵就已經很為難啦。」

  「沈並州借兵多少,我必五倍、十倍返之。」徐礎誇下海口。

  郭時風起身,「好,兵不嫌多,北方三州同時南下,我就不信蘭恂能抵擋得住。」

  郭時風告辭,徐礎向譚無謂道︰「二哥願意隨我一同去嗎?」

  「論兄弟情誼,我該陪你走一趟,可是明知必敗,我不想去。」

  「二哥是不了解蘭恂有多無能,他在秦州平亂一年有餘,自稱屢戰屢勝,結果卻是亂軍日益壯大,直至不可遏制。」

  「唉,反正沒人聽我的,我就隨你走一趟吧,或許真有意外之功呢。」

  入夜之後,沈耽來送行,他要留在父親身邊,整頓大軍,至少五天以後才能發兵南下,三人又喝一頓,談論天下大事,意興風發,連譚無謂也改變想法,以為南征或許能夠一舉攻下東都,不需久亂,就能平定天下。

  深夜,郭時風到訪,連一千兵卒都沒要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1:57
第八十一章 女婿



  沈並州隻肯提供兵卒五百,多為老弱之人,馬十餘匹,勉強可以算是一支軍隊,名為出借,卻不允許徐礎掌兵,指派兩名校尉和一名中兵參軍帶隊,徐礎只是隨行而已。

  徐礎心急,次日一早就要出發,沈家卻將這次出兵視為某種象徵,祭旗、祭兵神、餞行等等全套儀式做個遍。

  沈直仍不出面,全由他的幾個兒子代勞,長子沈聰雖曾違背父意,卻沒有受到責罰,仍是諸子之首,儀式結束之後,沈耽單獨來向徐礎敬酒,「四弟諒解,並州只能提供這點兵力。」

  「諸事待發,並州肯借兵旗,足見情深,我已別無所求。」

  沈耽笑而嘆息,還是覺得不好意思,將徐礎拉到一邊,悄聲道︰「中兵參軍周元賓是我姐夫,也是我向父親推薦的。這個人最隨和,能交朋友,對他,你只需堅持己見,他即便當時惱火,事後必然接受。」

  徐礎遠遠望去,周元賓正與沈家諸子談笑,他的人緣很好,甚至能與普通士卒打招呼。

  「多謝三哥指教。」

  「周元賓身上有一份牧守令,並州界內諸城,若遭外敵進攻,中兵參軍可就地募兵。」沈耽又透露一條消息。

  徐礎拱手,「三哥大恩,愚弟不敢言謝,唯願以後有報恩之日。」

  沈耽笑道︰「四弟太客氣。」

  兩人正交談,譚無謂從遠處大步走來,手扶長劍,昂首挺胸,高出眾人半頭,沈耽輕嘆一聲,「二哥為人……真是讓我琢磨不透。」

  沈耽在意的不是對方品行,而是猶豫到底該不該重用譚無謂。

  譚無謂走到近前,一臉笑容,「四弟走好,我不能隨你一塊南下了。」

  「咦?」

  「沈並州帳下缺一名諮議參軍,郭兄推薦我了。」

  徐礎拱手道︰「恭喜二哥高升。」

  譚無謂搖頭,「什麼時候我能帶兵十萬,才算是高升。」

  沈耽笑道︰「二哥平時『帶兵』三十萬,今天怎麼謙遜起來了?」

  「路要一步一步走,哪能一步登天?先從十萬開始吧。」

  三人大笑起來,徐礎一時用不到譚無謂,因此也不挽留。

  日上三竿,徐礎上馬出發,郭時風站在中軍帳前,遠遠地向他拱手,徐礎還禮,對這位郭兄,既敬佩,又有兩分鄙視,可是看看自己的狀況,他收起一切想法,亂世已至,他縱不能與世沉浮,也不該輕易對一個人做出判斷。

  沈耽琢磨不透譚無謂,徐礎覺得自己琢磨不透任何人,連從前的一點信心,也快消磨殆盡。

  周元賓是名清秀的中年人,白面微須,臉上一團中氣,三分像書生,六分像商人,還有一分拜身上的戰袍與盔甲所賜,像是剛剛上任的將軍。

  他的確剛剛上任,不久前他還是並州有名的商人,祖上幾代以運販為業,到他父親這一代已是當地巨富,他繼承全部家業,又翻了幾番,可他不喜歡當商人,專愛結交朋友,以豪俠自居。

  沈家準備起事,周元賓立刻捐出大部分財產,全無二話,因此備受沈家信任。

  兩人已被互相介紹過,出營不遠,周元賓將帶兵之職全權委托給兩名校尉,也當自己是個被保護的隨行者,與徐礎並轡交談,很快熟絡起來。

  當周元賓覺得可以無話不說的時候,立刻問出最感興趣的事情︰「十七公子,你真參與了刺駕?」

  「若非如此,也不會流落至此。」

  「對對。」周元賓顯然極感興趣,稍忍一會,又問道︰「能跟我說說詳細情況嗎?十七公子不想說的我不多問,揀能說的透露一點吧。」

  徐礎本不想談論此事,想到沈耽的提醒,他改變主意,將刺駕的前因後果大致說了一遍,略去諸多的意外、猶豫與驚慌,聽上去像是一個完整無缺的計劃,未受任何挫折。

  周元賓一遍遍地倒吸涼氣,聽到徐礎親手在萬物帝肚子上刺下匕首,周元賓大聲怪叫,惹得一名校尉追上來查看,見參軍只是興奮過頭,才退回去監護兵卒。

  周元賓抱拳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不虛,十七公子……還不到二十歲吧?嘖嘖,想我二十歲的時候,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帶著幾個人騎馬出關,與草原大人通宵飲酒,做成一筆大買賣。別人都說我膽子大,跟十七公子一比……嘖嘖,沒法比啊。」

  徐礎笑道︰「皇帝只有一個,想刺駕也得有機會。」

  周元賓大笑起來,年紀雖大許多,對十七公子卻十分推崇,徐礎離開東都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刺駕帶來的好處,聊勝於無。

  五百人的軍隊,攜帶不了太多糧草,因此行程必須經過嚴格計算,到了驛站就得休息,多走一里也不行。

  秦州、河工之亂已經影響到並州,諸城謹守,市鎮蕭條,城外的驛站對來往人等十分警惕,周元賓必須親自進城向長官表明身份,並遞送牧守沈直親筆所寫並加蓋官印的文書。

  晉陽附近的城池大都擁戴牧守,見到文書之後,招待得很好。

  徐礎勸周元賓從驛站征用一些馬匹,周元賓卻不同意,「這些城池以後都是岳父大人的本錢,不可驚擾。」

  這一次,徐礎沒有堅持己見。

  兩人越來越熟,真是無話不談,周元賓甚至得意洋洋地講起自己如何成為沈家女婿,他家產雖多,按理也沒資格娶沈家女兒,可他仰慕高門,一心要攀高枝,八字還沒一撇,就將原配休掉,然後靜待時機。

  多年前,賀榮部大兵壓境,並州倉促無備,情況萬分緊急,周元賓覺得這是一次機會,托熟人引薦,來見牧守沈直,聲稱自己有辦法退兵,不求功名利祿,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娶沈家的一個女兒。

  沈直同意了。

  周元賓連僕人都不帶,獨騎出關,拜見賀榮部可汗,攀交情、許豪言、拼酒量,竟然真將大兵勸退,賀榮部轉攻冀州,此後多年沒有大擾並州地界。

  沈直遵守諾言,真將一個女兒許配給周元賓,而且是他最為喜愛的一個女兒,從那以後,兩家如一家,周元賓成為沈家的另一個兒子。

  徐礎同情那位被周元賓休掉的女子,卻什麼都沒說,問道︰「我沒明白,周參軍怎麼能令賀榮部退兵?」

  「哈哈,這種事情一兩句話解釋不清。我的曾祖就與賀榮部做生意,娶過一名大人的女兒,生下的女兒有一個嫁回草原,此後嫁娶不斷,這麼說吧,論輩份,賀榮部可汗還要叫我一聲『叔父』呢。」

  徐礎拱手笑道︰「佩服。」

  越往南走,形勢越顯緊張,消息紛紜不斷,一會說潼關已被秦州降世軍攻破,一會又說西征大軍已經進入秦州,不日就能剿滅亂民,造反河工的消息更是混亂,似乎哪裡都有,卻沒人能夠說清主力究竟在哪。

  各地城門口被抓捕示眾的反賊倒是不少,看他們的樣子,更像是叫化子,而不是河工。

  周元賓開始感到緊張,到了並州南界的應城,他拒絕前進,直接帶兵進城,與城主商討固守之計。

  不怪他膽怯,應城前幾天確確實實遭到一次進攻,城牆上還有創痕,從官兵到百姓,還都心有餘悸,一見到晉陽派來的軍隊,全都勸他們留下。

  徐礎沒有堅持前進,而是在城裡到處打探消息,畢竟他現在連馬維和寧暴兒究竟在哪都不知道。

  打聽得越多,消息越混亂,有人聽說過「吳越王」的稱號,但這只是數十個王號中的一個,造反者一個比一個急於稱王,哪怕已被官兵包圍,朝不保夕,也先要造一面大旗、按一個王號。

  徐礎沒打聽到馬維的下落,但是弄明白一件事,官兵眾多,連連取勝,造反者卻沒有減少,並非所有百姓都進城避難,許多人加入叛軍,尋求另一種活法。

  二十天之期眼看就要過去,徐礎不能再等了,去見周元賓,也不寒暄,直接問道︰「參軍打算一直守在這裡嗎?」

  周元賓也在撓頭,「不守在這裡,還能怎樣?晉陽大軍應該已經開拔,等岳父到了,再做打算。」

  「沈並州許以重任,參軍就這樣回報嗎?」

  周元賓繼續撓頭,「應城不大,加上我帶來的士兵,仍不滿千,能守住就不錯了。我還是對賀榮部比較熟悉,南邊的朋友少……」

  「朋友少,可以結交,兵少,可以招募,參軍何以無所事事?」

  周元賓不再撓頭,臉紅了,「岳父倒是給我一份文書,許我見機行事,便宜募兵,可此地受到攻打已是多日前的事情,最近比較太平。」

  「有備無患,上次來攻城的是一群亂民,不足為懼,下回來的若是東都派來的官兵呢?」

  「官兵……」周元賓了解沈家的計劃,知道岳父一時半會不想稱王,笑道︰「官兵目前不至於攻城吧?」

  「若是借城呢?參軍借還是不借?沈並州率兵南下,發現應城已被朝廷佔據,該有何想法?」

  周元賓臉色一變,「若非十七公子提醒,我險些壞了大事。早在出發前,沈五就提醒我,諸事聽十七公子,絕不會錯,我這就去見城主……」

  「一邊募兵,一邊也要打探周圍形勢,做到知彼知己,請參軍分兵一百,我帶出城巡視。」

  周元賓馬上贊同,叫來兩名校尉,讓他們各出兵五十人,隨十七公子出城,又從城主那裡借用數名向導帶路。

  徐礎當天下午帶兵出城,直奔南方,去往傳言中亂軍最多的地方。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01
第八十二章 死路



  前方是座村莊,炊煙裊裊,走得近些,士兵們發現那不是炊煙,而是大火燃燒過後的餘煙。

  整座村莊已化為灰燼,只剩幾處斷壁殘垣。

  士兵們有些緊張,從這裡開始,他們已經進入戰亂區。

  徐礎向領兵的隊正道︰「派人進去查看一下,看看還有沒有幸存者。」

  隊正嗯了一聲,扭頭指派一小隊十人進村查看,同時派出僅有的兩名騎兵和一名向導去前方打探情況,然後向徐礎道︰「公子,可以調頭了吧?」

  徐礎坐在馬背上向村子裡望去,「咱們還沒找到叛軍所在。」

  「真找到的話,咱們就回不去啦。」

  「應城早晚會受到攻擊,與其坐等,不如提前打探明白。」

  隊正是名老兵,五十幾歲,對年輕的落難公子不那麼同情,冷笑道︰「我們是晉陽的兵,不管別地的閒事,就算要管,也等牧守老爺來了再說。」

  徐礎心中微怒,猛然想起郭時風的話,自己又犯貴公子的毛病,難以附眾,連一名普通的老兵都拉攏不到,於是跳下馬,面露微笑,「我來投奔並州,想立寸功以自效,所以非要出城,連累諸位與我一同受累。」

  對方畢竟是沈家的客人,隊正不敢太過分,拱手道︰「不敢,既是當兵的身,就得認當兵的命,公子別拿我們的命冒險就行。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咱們隻攜帶三日乾糧,出城已經一天有餘,吃過晚飯,咱們無論如何得調頭回城啦,瞧這邊的樣子,可沒地方補充糧食。」

  隊正說得沒錯,可這隊士兵多是步行,本地向導領路時磨磨蹭蹭,一整天才走了三十多里。

  徐礎正在猶豫,進村的士兵跑回來一名,「還有一個活人……算是活人吧。」

  一處斷壁後面坐著一個人,全身被煙燻得漆黑,看不出男女,彎腰駝背,應該是很老了。

  士兵們圍著此人,連番問話,那人像是沒聽到,一聲不吱。見徐公子到來,士兵讓開。

  「老人家。」徐礎連喚幾聲,對方仍無反應。

  徐礎起身,想要點水,給老人洗臉,跟來的隊正上前踹了一腳,老人如夢初醒,看一眼面前的人,突然放聲大哭,以手拍地,原來是名老婦。

  隊正稍一拔刀,厲聲道︰「住嘴,老東西,我們是官兵!」

  徐礎正在討好隊正,雖覺他做得過分,卻沒有開口制止,站在一邊看著,心裡頗覺尷尬,以為對一名很可能剛剛失去親人的老婦,不該如此無禮。

  「全死啦,全死啦,我還活個什麼勁兒啊……」老婦幹嚎。

  隊正拔出刀,以刀身在老婦頭上輕拍兩下,「想死很容易,先告訴我是誰燒的村子?什麼時候燒的?人往那邊去了?」

  老婦一激靈,嘴裡說是不想活,身體裡卻還殘存一些力氣,扶著牆壁竟然慢慢站起來,也不看官兵,邁動僂曲的雙腿,竟然要跑,每一步都艱難得像是在泥潭裡跋涉。

  隊正笑了一聲,正要攔下老婦,徐礎實在看不下去,開口道︰「算了,等探子回來吧。」

  隊正看一眼徐公子,收起刀,招呼士兵回路上。

  徐礎留在後面,身上摸了摸,只有一些銀錢和幾本書,此時全無用處,只得也離開。

  「全死啦!」老婦突然又號哭起來。

  徐礎沒敢回頭。

  路上,兩名探子和向導已經回來,顯然沒走多遠,與隊正交談。

  隊正扭頭道︰「燒村的是群反賊,路上不知是互相殘殺,還是遇到別的官兵,死了幾個人。向導說離此二十里有個臨河鎮,好幾天沒傳出消息了,估計已經淪陷,成為反賊的巢穴。」

  「二十里,不太遠。」徐礎有意前去一探究竟。

  隊正搖頭,「我們不去,反賊雖然不懂打仗,連斥候都沒有,但是人多,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咱們這點人,隻夠給人家送肉。徐公子想立功,回城多調些兵馬來吧。」

  士兵們全都出聲表示贊同,這些晉陽老兵很多年沒打過仗了,都不想靠近敵人。

  此次出門,徐礎隨身帶著一隻搭褳,跨在肩上,後面裝書,前面裝些應用之物,拿起來放在地上,先取出書給眾人看一眼,以示沒有藏私,然後取出一個小包裹,打看一角,露出裡面的珠寶銀錢。

  「立功有賞。」

  這一招簡單直接,但是有效,士兵們圍上來,徐礎將包裹收好。

  隊正猶豫一會,「這些都是賞錢?」

  「當然,這是我個人出的賞錢,若有收獲,回城之後我向參軍大人給你們請功。」

  隊正看向手下兵卒,幾個眼神就互相明白對方的心意。

  「這樣吧,我撥二十人跟你走,剩下的留在後面,公子若是遇到危險,立刻往回跑,我們做接應,若是明天一早還不回來,我們可不等人。至於那些賞錢,等你回來給我,由我分配,怎樣?」

  士兵只聽隊正的命令,徐礎別無選擇,笑道︰「再好不過。」

  隊正分撥十九名稍微健壯些的士兵和一名向導,囑咐道︰「徐公子平安回來,你們立功,賞錢多分一份,徐公子回不來,你們也別回來了,就地投降去當反賊吧。」

  士兵連連稱是,徐礎站在一邊哭笑不得,郭時風說得真對,他真不懂如何附眾,在東都的時候,皇帝、大將軍等人至少還將他當回事,在這裡,隊正只當他是一件貴重易碎的貨物,需要妥善保護,但是沒什麼用處。

  徐礎帶領二十人出發,只有一匹馬,由兵卒牽行,他與向導並肩走在前面。

  走出幾里,路上又有焚燒的痕跡,野地裡還躺著幾具屍體,之前的探子倒是沒有撒謊,走到這裡回頭。

  向導本是農夫,輪值當差,受到指派,不得不出城帶路,心裡也是老大不願意,但他不是隊正,不敢顯露出來,腳步放緩,指著路徑說︰「前方有段路不太好走。」

  「沒關係,別人走得,咱們也走得。」徐礎向牽馬的士兵道︰「有勞足下騎馬先行,遇警立返。」

  士兵茫然不解,將韁繩遞過來。

  徐礎笑道︰「你當探子,騎馬走在前面,別離得太遠,若有敵蹤,立刻回來通報。」

  士兵終於明白過來,點下頭,將長槍交給同伴,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天色將暗,前方探子騎馬跑回來,氣喘吁吁地跳下馬,向眾人揮手,「調頭,快調頭。」

  「前方有叛軍?」徐礎問道。

  探子連喘不已,從同伴手裡接過自己的長槍,拄在手中當拐杖,「沒、沒看到。」

  「嗯?」

  「死人,全是死人。」

  徐礎抓住韁繩,上馬就走,身後的士兵互相看看,只好跟上。

  馬匹已經疲乏,徐礎沒有鞭策,任它慢慢前行。

  夜色降臨,卻遮不住人間的慘狀,上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布滿路面,只看裝束,分不清哪些是叛軍,哪些是平民,身上即便原有盔甲與靴子,也都被剝得精光。

  「死得不久,應該就在幾個時辰以前。」一名士兵小聲道,生怕驚擾到死者。

  另一名士兵膽子大些,上前查看情況,突然驚動一群鳥,嘎嘎飛起,嚇得他丟掉長槍,連滾帶爬地回到同伴們中間。

  「必須見到活人。」徐礎道,堅持前進。

  士兵們只好跟隨,丟槍者還得回到屍體中間揀回兵器。

  再行數里,路邊傳來哀叫聲,徐礎第一個策馬上前查看。

  一名男子靠著路邊的石頭而坐,雙手捂著肚子哀聲不止,看到有人到來,拖著身軀往野地裡爬行。

  徐礎跳下馬,「別跑,我不是來殺你的,我是……官兵。」

  那人轉身,夜色雖深,大致能看清來者是名長衫公子,心中稍安,「官兵?官兵已經追到這兒了?」

  「嗯,大隊官兵馬上就到。告訴我,你們有多少人?因何自相殘殺?」

  「我、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好不容易找到一點糧食,大家在路上就爭奪起來……我還有妻兒老小要養,求官爺救我一命……」

  徐礎上前,借著月光看到那人胸腹處全是血。

  後面的士兵跟上來,傷者看不清人多人少,以為這就是大軍,嘆息一聲,「我是反賊,還求什麼救啊,我的妻兒……大概也歸別人了,只可惜我的老娘,怕是沒人肯養。」

  「你一家人都在軍中?」徐礎問。

  傷者臉上露出明顯的驚訝,「不在軍中,還能在哪?唉,死了吧,死了吧,這世道,不給人留活路,多幾天少幾天有什麼……」

  一名士兵上前,一槍刺中傷者胸膛。

  「你……」徐礎大驚。

  傷者不吭聲了,士兵收回長槍,「他是反賊,聽他� 倫鏨 扛畽厝ィ 閌且環止 桶桑俊br />

  士兵放下長槍,拔出小刀,真的割下死者耳朵,嘴裡提醒自己︰「要左耳,不要右耳。」

  其他士兵連聲嘖嘖,遺憾自己下手晚了,有人道︰「後邊不是有一地屍體,揀完整的能割幾十個吧?」

  眾人稱是,轉身要走,徐礎道︰「咱們還沒見到敵營呢?」

  割耳老兵起身,「公子原說要見活人,剛才這個就是活人,公子要見敵營,估計前方沒多遠就是,用不著非得親自去看一眼。咱們還是回城吧,這些反賊連自己人都殺,過些天沒準也就殺乾淨了,到時候再來收屍。」

  徐礎還要上馬,幾名士兵上前,架著他的胳膊往回走,嘴裡都道︰「公子累了,咱們扶他走路。」

  「你們……」徐礎爭不過這些士兵。

  眾人走出沒幾步,後面突然傳來喊聲︰「前面的人,有我丈夫齊六郎嗎?」

  居然是名婦人,士兵們止步轉身,隱約見到路上有個身影。

  徐礎甩開士兵,大聲道︰「我們沒見過齊六郎,請問前面營地是誰的?」

  婦人走得慢,回道︰「昨天屬於滅天王,今天屬於降世王,你們是誰的人?」

  聽者大驚,降世王明明應該在秦州,什麼時候跑到東邊來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02
第八十三章 入營

  婦人沒認出對面一群人是官兵,還在前行,嘴裡嘮叨著別人的丈夫都已回家,自己的丈夫卻沒有蹤影,家裡公婆催促,自己不得不夜裡出門……

  徐礎大聲問道︰「娘子可曾聽說過『吳越王』?」

  「唉,原本都是泥腿子,不知發了什麼瘋,你稱王,我也稱王,你問哪個吳越王?」

  「姓寧,叫寧暴兒。」

  聽到這個名字,婦人止步,「你們是秦州人?」

  「不是秦州人,只是與吳越王寧暴兒有點交情。」

  「不在,他不在這邊,可能去別的地方打食了……」婦人轉身要走。

  不等徐礎下令,三名士兵追上去,嘴裡道︰「娘子別走,我們見過一群人,沒準其中有你的丈夫。」

  婦人含糊應了兩聲,越走越快,終究體弱,沒多久就被三人追上,借著月光,婦人認出他們是官兵,不由得大驚,「官爺饒命,我不是反賊,是被……是被迫入營的。」

  「可你還能隨便出營。呵呵,沒什麼說的,官兵就是來救百姓的,跟我們走吧。」

  婦人往地上一坐,「我腿軟,走不動……」

  「沒事,我們不要腿,有顆人頭就夠了。」

  官兵抖一抖槍,婦人急忙站起,「我跟你們走,就是爬,也要遠離反賊。」

  徐礎趕來,再次問道︰「你說降世王佔據營地,是真的嗎?」

  「真的,就在前面不遠,叫臨河鎮什麼的。」婦人見問話者年輕面善,向他湊近,盡量遠離那些手持刀槍的官兵。

  「你親眼見到降世王了?」

  「那倒沒有,但是那些秦州人一到,所有人都不敢稱王了,搶著去帳裡磕頭。」

  看來婦人沒在這件事上撒謊,徐礎又問道︰「吳越王寧暴兒呢?也去拜見降世王了?」

  「這個我真不知道,但是寧大王離臨河鎮應該不遠,聽說前天他還屠了一座營地……」說起寧暴兒,婦人露出明顯的膽怯,聲音微微發顫。

  「鎮裡有多少人?」

  「幾千?幾萬?進進出出的,說不準。官爺開恩,放我回營叫上父母、幼子,一塊投奔官府就算。」

  士兵們冷笑,都看向徐礎,想看年輕的公子如何回答。

  徐礎當然不能就這樣放人,也不能帶著一群急於回頭的士兵前去冒險,對向導說︰「帶她回應城,要活人,不要死人,交給周參軍。」

  「嗯。」向導應了一聲。

  「我今晚若不回營,父母得急死……」婦人還要求情。

  徐礎無法回答,乾脆不答,要過韁繩,取出裝有珠寶的小包裹,扔給向導,「說好的賞錢,帶去給隊正,告訴他,不必等我,回城去吧。」

  士兵們無不驚訝,尤其是向導,「這個……我……隊正說了,必須帶公子安全回去。」

  「不是你們拋棄我,是我自己選擇獨自前往敵營,有這位娘子給你們作證,隊正不會不信。」

  士兵們互相看看,一人道︰「那公子小心些,我們就回去啦。」

  徐礎翻身上馬。

  士兵們催促婦人上路,婦人還要向公子再說幾句,公子卻已策馬跑遠。

  「他這就是去送死。」向導喃喃道。

  「聽說他刺殺過皇帝。」

  「吹牛吧,瞧他的身板,殺隻雞都難為他。」

  「咱們快走,反賊追上來,咱們都得跟著死。」

  一行人押著婦人往回去,路上商量著如何分配賞錢,向導死活不肯再拿出包裹,必須交到隊正手中。

  從晉陽借兵五百,到了最後,還是只剩徐礎孤身一人。

  但他心裡至少有點底,不怎麼害怕,驅馬直奔臨河鎮。

  叛軍還不習慣嚴格的紀律,一路上到處都有燒殺搶掠的跡象,卻沒有斥候,更沒有哨所,徐礎直接來到營門前,途中遇到過幾伙人,他不停馬,也不詢問,對方頂多看他幾眼,竟然也不阻攔。

  說是營地,其實連道正經的圍柵都沒有,直接佔據臨河鎮,鎮上原有一圈土牆,已被毀壞多半。

  婦人說不知營裡有多少人,的確是實話,沒人能點清數目,眾人搶到房子住房子,搶不到的就建帳篷,甚至席地而居,各家自保,再與相熟人家結成一伙,彼此扶持,伙與伙之間界限分明,越界者必遭圍攻。

  徐礎騎馬進營,沒走多遠就犯下錯誤,闖進一伙人的地盤,立刻有十餘名年輕男子圍過來,手裡都拿著刀槍或者棍棒。

  徐礎急忙撥馬離開,見路邊有一名老者蹣跚而行,低頭在找什麼,上前問道︰「老丈,請問吳越王的營地在哪裡?」

  老者抬頭看了一眼,「誰?」

  「吳越王寧暴兒!」徐礎抬高聲音。

  老者本來就駝背,這時縮成一團,邁步就跑,意料不到地迅捷。

  徐礎只得繼續向鎮中前進,見兩邊的房屋極少完整無缺,哪怕只剩一面斷牆,旁邊也聚集不少人,就地生火,有的在睡覺,有的在小聲嘀咕,老弱婦孺居多,青年男子不過二三成。

  這樣的叛軍不堪一擊,哪怕面對數千官兵,也會一敗塗地,徐礎心裡納悶,朝廷至少能派出八萬西征大軍和數萬禁軍,怎麼直到現在也沒能平亂?

  很快,他找到一些原因。

  鎮子中心的幾所宅院保存較好,周圍有人巡邏,徐礎剛一靠近,就被攔下。

  幾支火把伸過來,徐礎發現自己陷入包圍。

  「你是哪家的?來這裡幹嘛?」一人問道。

  「吳越王寧家的。」徐礎隨口道。

  火把稍稍退去,徐礎能夠看清狀況,前後至少有三十人,裝扮各異,頭上卻都裹著一塊頭巾,巾上畫著大大小小的萬字符,有多有少,似乎代表著級別。

  一名三十多歲的壯漢擠過來,從身邊人手中奪過火把,又伸到徐礎面前,「寧暴兒派你來的?」

  「對,來見降世王,談談如何擊敗官兵。」

  那人大笑起來,其他人也跟著笑,只有徐礎不笑。

  「姓寧的小子瘋啦,派一個小白臉來見降世王。你有什麼本事?一個能打幾個?」

  「我有滿腹韜略,可以一敵萬。」

  眾人笑得更加大聲,有人伸手拉扯馬上的小白臉,「來來,讓我試試怎麼個『以一敵萬』法。」

  徐礎正要縱馬且兄弟出人群,遠處有人喝道︰「何事聚眾?忘了剛立下的規矩嗎?」

  「寧暴兒派來一個小白臉,說什麼能夠『以一敵萬』。」

  徐礎大聲道︰「降世王欲平天下,何以拒見天下之士?」

  笑聲又起,外面那人卻呵斥眾人,命他們各回原來的位置。

  徐礎跳下馬,見迎面走來一人,中等身材,微胖,四十歲上下,身穿甲衣,頭上無盔,也是一頂青巾,上面畫著的萬字符比別人更多些,身後跟隨五六人,有人手持火把,替他照路。

  「在下洛陽書生徐礎,敢問閣下怎麼稱呼?」

  「在下姓甘名招,秦州人士,現為降世軍左路統領。」

  兩人互相打量幾眼,甘招道︰「先生果真是吳越王派來的?」

  「嗯,眼下形勢紛紜,吳越王派我來求和,一家人不打一家人,共同對外。」徐礎猜到寧暴兒必然與秦州降世軍不和,而且叛軍之間不會有兵符一類的東西。

  甘招露出喜色,果然沒有追問,拱手道︰「徐先生來得正是時候,請隨我來。」

  「有勞甘統領。」

  走出沒多久,兩人話還沒說上幾句,對面又來一伙人,個個握著出鞘之刀,當先一名又高又壯的漢子道︰「寧暴兒派人來了?正好,讓我砍一刀撒撒氣。」

  甘招上前,他的人圍住徐礎以為護衛。

  「劉將軍,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何況寧暴兒是自家人……」

  「呸,有他那樣的自家人嗎?大家都去王號,就他一個不肯,還搶咱們的糧食,降世王原諒他,我也不肯。」

  甘招攔住劉將軍,小聲勸說多時,劉將軍終於大聲道︰「先饒他一條小命,說得不對,務必讓我先砍。老子的刀今天還沒發利市呢……」

  甘招回來向徐礎道︰「先生別在意,一群粗人,不懂待客之道。」

  「英雄不問出處,值此亂世,正需要膽大有力之人。」

  甘招向幾名隨從笑道︰「還是讀書人會說話,咱們想成就大事,必須找一批讀書人,吳越王已經走在前面了。」

  一名隨從道︰「三叔,別總說『吳越王』,當心惹麻煩。」

  「順嘴了。」

  徐礎被帶到一間屋子裡,與十幾名叛軍士兵擠在一起,甘招自去向降世王通報。

  有人分給徐礎一塊烤得半焦的肉,他也是餓了,拿在手裡吃了一半。

  這些人都是甘招的部下,談論內容無非是哪裡有糧、哪裡有官兵,糧食要奪,官兵要躲,沒人關心更長遠的事情,只想著明天怎麼才能吃飽。

  徐礎偶爾插話,很快打聽明白,潼關還在官兵手中,降世軍建了一批木筏,從上游過河,想要包圍潼關,結果撞上造反的河工,一邊打一邊收編,離潼關反而越來越遠。

  至於甘招,原是秦州的一名地方小吏,因為平定不了本地叛亂,乾脆加入降世軍,頗受降世王薛六甲的器重。

  足足半個時辰之後,甘招來找徐礎,「先生隨我來,降世王這就見你。」

  鎮裡有一座衙門,降世王就住在公堂裡,只點一支火把,影影綽綽照見一屋子的將士,徐礎剛一進去就被人按倒,甚至沒看清降世王的模樣。

  「寧暴兒派你來求和?」堂上有聲音問道。

  徐礎拒絕屈服,掙扎站起,大聲道︰「對,只要降世王去掉王號,俯首稱臣,吳越王願意既往不咎,饒你們所有人一命。」

  過去幾個月的經歷讓徐礎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恐嚇比講道理更有用。

  只要對方肯吃這一套。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04
第八十四章 妙計


  降世王的部下不吃「先聲恐嚇」這一套,徐礎話沒說完,就有人怒斥、推搡,話音剛落,好幾隻拳頭砸過來。

  徐礎不躲反前,舉起雙臂,盡量護住面部,大聲道︰「死到臨頭,你們還不肯睜眼嗎?」

  「滾開!住手!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了?這是老子的地盤兒!送你一個『頂天包』,給你一個『暖心腳』……」

  人群中哎呦聲不斷,迅速散開,露出降世王來。

  那是一名五十多歲的瘦弱男子,有幾分文氣,更像算命先生,而不是教書先生,頭上青巾寫滿了萬字府,比誰都多,身穿過於寬大的錦袍,扎著一條金扣帶,袍領敞開,露出左胸前的半塊護心鏡。

  徐礎氣喘吁吁地看著此人。

  「你個小白臉忒不會說話,上來就讓老子投降,說什麼『死到臨頭』——你看我像死到臨頭嗎?老子是彌勒佛祖座下弟子,五百羅漢都是我師兄、師弟,誰能殺我?誰敢殺我?」

  降世王有兩個習慣,一是幾乎每句話之前,都要先罵一句,各種罵法,都不重樣,他自己卻好像沒有察覺。二是愛揮棍棒,與罵人同步,一下指天,一下指天,更多的時候是指向對面人的鼻子。

  棍棒三尺多長,被握在手裡的一頭箍以金線,另一頭繞以銀環,棍身上同樣畫滿萬字符。

  徐礎站立不動,盡量不看棍棒,心裡多少有些緊張,等降世王閉嘴,他卻仍不肯示弱,說︰「五百羅漢並非彌勒弟子。」

  降世王一愣,馬上道︰「你懂個屁,你看的佛經是多少年前寫的?人間帝王換了幾十遭,天上就不能有點變化?」降世王以棍指天,「彌勒佛祖修行圓滿,已經代替如來老兒掌管滿天神佛,特派我降世濟生,他老人家在上頭取代如來,我在下邊取代皇帝。」

  這番話漏洞百出,降世王即便在說起彌勒時,也要加一句髒話,卻贏得滿堂喝採,「皇帝拜如來,我們拜彌勒,舊的去,新的來,大家一塊鬧上金鑾殿……」

  聲音稍歇,徐礎上前一步,「大王既要取代皇帝,為何不直攻洛陽,淹留在此,卻是何意?」

  「誰說淹留?我們這不正在前往洛陽的路上嗎?等我收拾了寧暴兒,率百萬之眾過河,你說你是洛陽人,洛陽擋得住我的天兵天將?」

  「洛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吳越王肯定能擋得住。」

  這回連降世王也惱了,舉棍要打,徐礎急忙補充道︰「可吳越王寧願為大王先鋒,直攻東都。」

  降世王及時收住棍棒,「他願意當我的先鋒?」

  「吳越王之號乃是大王所封,他怎會與大王為敵?」

  「他奶奶的,說起這事我就來氣!」降世王一通亂罵,「老子開玩笑封的王號,別人都是意思一下,乖乖交還,就寧暴兒這個小子當真,敢跟老子一塊稱王,帶走老子的人馬,還說潼關以東的河軍都屬於他,讓我回秦州去。一棍子打死這個小子,老子帶兵來了,還佔了河軍的營地,就是不走,他敢怎地?」

  徐礎深揖,「大王妙計安天下,果非凡人也。」

  降世王與眾部下都愣住了,一人道︰「狗屁妙計,你……哎呦。」

  降世王一棍打在那人頭上,怒道︰「老子的妙計乃是彌勒所授,你們看不出來,這位先生有慧眼,看出一絲跡象。先生請上座。」

  降世王一手拎棍,一手握住客人的手腕,並肩往裡走,「先生叫什麼來著?」

  「姓徐,名礎。」

  「啊,徐先生,來,坐。」

  公堂裡的書案都已撤空,剩一把椅子,上面鋪滿綾羅,旁邊放著幾口木箱,算是凳子。

  徐礎坐在箱子上,降世王道︰「先生再說說我的妙計妙在何處?」

  「此乃天機,只可與大王一人言。」

  「你們都滾下去吧。」降世王大聲道。

  「薛祖,這小子萬一是刺客呢?」有人提醒道。

  降世王名叫薛六甲,親近的部下稱他為「薛祖」。

  「哈,瞧他這副身板,能打得過我的一根手指頭?何況老子手裡還有這根『通天蘂鎚鼣Q拭鸕郯簟   芏 昧宋遙俊br />

  眾將不情不願地退出公堂,甘招走在後面,向徐礎拱下手。

  「沒外人了,你說吧,說得好,有賞,說得不好,有棍。」

  徐礎笑了笑,他發出「恐嚇」,降世王卻沒有大怒,反而打散部下,從那時起,徐礎就已信心十足,知道降世王心裡真是害怕寧暴兒,以此為根基,接下來的話就好說了。

  「大王在秦州分封諸王,乃天賜妙計,何以過後反悔?」

  「封王是妙計?可是有人跟我說,封王之後,諸將各自為政,降世軍就算黃啦。」

  「不出我所料,果然是有奸人蓄意破壞大王妙計。」

  「奸人……等等,你先說說封王妙在何處,老子有彌勒親賜的天目,是忠是奸一眼分明。」

  徐礎早已想好要說的話,拱手道︰「請大王許我先問幾件事。」

  「問吧。」

  「天下正州有九、雜州無數,大王起於西北之秦州,如今可曾一統天下?」

  「當然沒有,還差老大一塊呢,至少得攻下洛陽。」

  徐礎點頭,「大王有自知之明,非常人所比。」

  降世眉頭一皺,「你別拐彎誇我了,繼續問。」

  「自起事以來,大王兵馬日增,但是可曾有外援相助?」

  「沒有啊!」降世王一臉的不忿,「老子替天行道,天下人卻當我是反賊,見我就跑,老子也不客氣,追上就殺。」

  「所以封王乃是妙計。」

  「嗯?」這個彎拐得太大,降世王完全糊塗了,盯著徐礎,輕輕掂量手中的棍棒。

  「不說別人,只說吳越王,江東之地、吳州之民,眼下皆非大王所有,大王以他人之物封自己的部下,成則多一強援,敗則無損於己身,豈非妙計?」

  降世王張口結舌,想了一會才說︰「好像是這麼個道理,可寧暴兒在打我啊。」

  「大王逼之太急,吳越王心不自安,才有不臣之舉,但吳越王早已後悔,所以派我前來求和。」

  降世王又想一會,臉上逐漸露出笑容,「寧暴兒若是去了江東,就不會與我為敵了?」

  「大王細思,吳越王之號乃大王所封,大王愈強,則吳越王名號愈正,大王若衰,天下人誰肯承認吳越王?」

  降世王大笑起來,突然冷臉,「勸我收回王號的人,果然是奸臣。」

  徐礎拱手,「大王明鑒。」

  「照你的說法,我還得將其他人的王號一一恢復?出爾反爾,這不跟放屁一樣啦?」

  徐礎笑著搖頭,「大王秦州之封確有一事不妥,除吳越王外,其它諸王的封地皆在附近,此舉為樹敵,而非增援。」

  「之前勸我那人就是這麼說的。」降世一拍大腿,結果拍在膝頭的棍棒上,疼得他一咧嘴。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那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既然封在附近乃是樹敵,為何不像吳越王一樣,封得遠一些?下令諸將,奪地者為王,失地者貶為兵卒,如此一來,諸將各自為戰,不勞大王費心,即便一無所成,至少也能分散朝廷兵力,給大王喘息之機。」

  降世王一怕官兵,二怕寧暴兒,聽徐礎之言,尋思良久,突然道︰「我有彌勒祖師護持、天兵天將相助,要什麼喘息之機?」

  「在下口不擇言,但意思大王是明白的。」

  「可我已經收回九王之號。」

  「如今不是恢復王號,而是新封,讓諸將自選,敢去遠方開疆者封王,不敢者留下。」

  「那我身邊剩下的豈不都是膽小鬼?」

  「封王之勇與作戰之勇,本是兩回事,大王要留的乃是作戰之勇吧?」

  「廢話。」降世王用另一隻手摳牙,嘴裡嘖嘖有聲。

  徐礎低垂目光,任降世王慢慢尋思。

  「寧暴兒什麼時候滾去江東?」

  「收足兵力之後即刻東進。」

  「別說空話,給我一個日期。」

  「一月之內。」

  「太久,他將這邊搜刮乾淨,我吃什麼?」

  「半個月。」

  降世王還是搖頭,「十天,不不,五天,頂多給他五天,他肯動屁股去江東,老子就承認他是吳越王。」

  「大王不會隨後追擊?」

  「他一個窮鬼,又不是美人,追他幹嘛?他走得越快越好。」

  徐礎拱手道︰「有大王這句話,吳越王必當感恩不盡,五日之內拔兵東進,在江東與大王遙相呼應。」

  「嘿。天一亮你就回去,天黑之前給我個回信兒。」

  「是,在下唯有一事相求,請大王派一名信得過的心腹之人,隨我一同去見吳越王,否則的話,空口無憑,怕吳越王不信。」

  「哈哈,你孤身而來,我都沒懷疑……不過你說得對,寧暴兒這小子多疑,我會派人跟你一塊回去。」

  對徐礎來說,那不是「回去」,而是「前往」,背靠降世軍與應城官兵,他對救出馬維更有信心。

  「徐先生稍等,讓你看看我怎麼教訓奸臣。」降世王是急性子,向廳外大聲喊道︰「把軍師叫過來!」

  徐礎不想害人,說道︰「聽大王剛才所言,軍師倒也不是奸臣,只是想得不夠長遠。」

  「軍師想得不遠,還要軍師幹嘛?你別跟著寧暴兒了,那小子愛殺人,一言不和就動手,你來給我當軍師吧。」

  徐礎正要婉拒,外面小步跑進來一個人,「大王喚我……」

  「怎麼是你?」徐礎騰地站起來,與那人同時喊出同一句話。

  降世王的軍師竟然是皇甫階。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05
第八十五章 對質


  徐礎與皇甫階目瞪口呆地互視,徐礎聽說過皇甫父子落入亂民手中,卻沒料到竟會成為「軍師」,皇甫階則完全想不到能在這種地方見到大將軍之子。

  降世王緩緩起身,雙手各持棍棒一頭,疑惑地問︰「你倆認識?」

  徐礎正想著該說什麼,皇甫階指著他大聲道︰「大王知道此人的底細嗎?」

  「寧暴兒派來求和的家伙,說是洛陽人,名叫徐礎,怎麼了?」

  「哈哈。」皇甫階可不會替對方隱藏真相,「大王被騙啦,此人不姓徐,姓樓,名叫樓礎,乃是大將軍樓溫第十七子,官府就算通緝的刺駕者同黨就是他!」

  降世王大吃一驚,向後跳躍,差點被椅子絆倒,嘴裡發出連串的古怪呼叫聲以及咒罵,「我還說你個小白臉不會是刺客……來人,快來人哪!」

  徐礎上前扶住降世王的一條胳膊,笑道︰「我刺殺的是萬物帝,所以遭到官府就算通緝,改隨母姓,大王何以敵友不分?又何必驚慌?」

  一群人且兄弟進來,手舞刀劍,口中呼喝。

  降世王坐在椅子上,看了徐礎一眼,向眾人道︰「出去吧,沒事。」

  眾人發呆,降世王怒道︰「怎麼,叫你們進來一次不行嗎?都滾出去。」

  沒人因此生氣,乖乖地退出公堂。

  皇甫階上前幾步,驚訝地說︰「大王,不可……」

  降世王手中棍棒指向皇甫階,厲聲道︰「你這個奸臣。」

  皇甫階越發驚訝,立刻跪下,「大王何出此言?」

  「你勸我收回王號,壞了我的大事。」

  皇甫階完全摸不著頭腦,站在降世王身邊的徐礎開口道︰「軍師想必不是有意壞事。」

  「你別插嘴,老子要自己問。」降世王上下打量,看得皇甫階心裡發毛,「天下不是老子的,百姓也不是老子的,拿朝廷地盤封我降世軍的王,讓他們替我開疆擴土,運氣好的話,還能成為強援,有何不可?老子的天賜妙計,全被你攪黃了。」

  皇甫階終於明白過來,看向徐礎,「是他說的?」

  「老子自己也想明白了。」

  「求大王開恩,讓我與這位『徐公子』當場對質,一辨是非。」

  「對吧,誰輸了,誰挨棍子。」

  皇甫階起身,退後兩步,重新端詳徐礎,拱手道︰「閣下以為宜多封王號?」

  「封遠王不封近王,令諸王獨掌一面,以分散官兵。」

  「降世軍合在一起,尚且要躲避官兵——大王諒解,我不是……」

  「實話我愛聽,你說得沒錯,咱們本來就是敗多勝少,到處躲著官兵,聚在一堆都不是對手,這一分散,豈不是更弱了?」

  降世王有個優點,誰的話都肯聽,而且只要覺得有道理,就當成自己的主意,改而盯視徐礎。

  徐礎向降世王拱手道︰「既然大王愛聽實話,我也直說,從進營以來,我見軍中人數眾多,但是多為老弱婦孺,真正能打仗的將士有多少?」

  「雄兵百萬。」

  「恭喜大王,既有雄兵百萬,無需軍師,也無需勸退吳越王,伺機與官兵決戰,方是正途。」

  「呃,百萬是虛數,實際是五十萬。」

  「賀喜大王,五十萬大軍足以掃蕩江北數州,同樣無需軍師,無需勸退吳越王。」

  降世王皺眉,「你小子非得逼我說實話,其實我也不知道軍中究竟有多少人,一會多,一會少,這幫家伙,吃我的、拿我的,來的時候磕頭服軟,走的時候連聲都不吱。」

  皇甫階道︰「我算過,大王麾下將士足有八到十萬,不算家屬,一部分留在秦州,帶到洛州的至少五萬,這些天收編河軍,又有五六萬,十萬大軍一點不虛,同樣不算家屬。」

  對這個數字,徐礎仍不相信,但是沒有追問,道︰「大王有十萬人,可有能掌軍十萬的上將軍?」

  「我就是。」降世王從不謙虛。

  徐礎笑道︰「大王說笑,大王乃眾將之主,非排兵布陣之上將。大王麾下諸人,有誰能單獨領軍十萬?」

  降世王長嘆一聲,「還就是寧暴兒能帶兵,其他人,給幾千兵都帶不明白。」

  徐礎道︰「在下因此以為,降世軍宜散不宜聚、宜廣不宜狹,聚在一起,恰恰是己之短對官兵之長,分散諸將,令官兵疲於奔命,方是長遠之計。」

  降世王點點頭,向皇甫階道︰「你以為呢?」

  「我以為諸將一散,再難聚集,今後誰肯再為大王效命?」

  徐礎馬上道︰「大王上承天命,下封諸王,今後誰敢不從?況且當今之急乃是如何擊敗官兵,近憂不除,何患遠慮?」

  皇甫階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降世王揮手道︰「停停,車 轆話我聽著頭疼,這件事我覺得徐先生更有道理,你再換個說法。」

  皇甫階改口道︰「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諸將封王,與大王並肩,以後誰聽誰的?」

  徐礎拱手道︰「既封諸王,大王可稱帝。」

  降世王立刻搖頭,「我不稱帝,老子手裡的這桿棒乃是彌勒祖師親賜,名為『通天蘂鎚鼣Q拭鸕郯簟  獻映頻郟 癲皇怯盟蟶弊約海俊br />

  徐礎改口同樣快,「可稱『祖王』,與諸王區別。」

  皇甫階冷笑道︰「『祖王』之稱前古未有,況且多一字便是……」

  「閉嘴。」降世王舉起棍棒,不是要打人,只是一個習慣動作,「我喜歡『祖王』這個稱號,我說軍師,為什麼你沒想到這些呢?」

  「我……」皇甫階不知該說什麼。

  「你不會心裡明白嘴上不說吧?」

  皇甫階臉上變色,「絕沒有,我……這位徐公子在東都師從名家,我甘拜下風。」

  降世王大笑起來,原諒軍師,向徐礎道︰「你真是彌勒祖師送給我的福星︰殺皇帝,幫我一把,提妙計,又幫我一把,此前你爹在秦州送糧送錢,也幫我一把,你們樓家都歸順我吧。」

  徐礎拱手道︰「此身已在大王軍中,至於樓家,我已改姓,不關心他們的事情。」

  「連親爹都不認,行。」降世王起身,「明天你倆一塊去見寧暴兒,事成之後通通有賞。」

  徐礎不願與皇甫階同行,「能得皇甫軍師相助,再好不過,可皇甫軍師加入降世軍比較晚,雖得大王寵信,吳越王未必認同,望大王改換他人。」

  「煩,真煩,你還真是寧暴兒的人,處處替他說話。下去,等明天早晨再說。」

  公堂外面,一群將士正圍著火堆搶酒、爭功,喧嘩不止,快將洛陽城分配殆盡。

  皇甫階向徐礎小聲道︰「你來幹嘛?」

  「被朝廷通緝,亡命天涯唄。」

  「這些人……」皇甫階拉著徐礎走出幾步,「這些人全是烏合之眾,聚也好,散也罷,早晚必敗,我與父親忍辱偷生,只為有朝一日能夠重回朝廷。」

  「我是不會回去的。」

  「十七公子不必掩飾,你去刺駕,大將軍能不知情?等他掌權,必然會召你回京,洗刷罪名。」

  皇甫階還不知道大將軍的處境。

  從人群中走來幾個人,帶頭的甘招遠遠道︰「薛祖放徐公子出來了?」

  皇甫階馬上走開,冷冷地哼了一聲,用別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道︰「我不信你真肯為降世軍效力。」

  甘招走近,目送皇甫階離開,笑道︰「皇甫家出人才,我從來沒見過誰在薛祖面前如此低三下四。」

  徐礎笑笑,「我勸大王允許諸將請封王號,越遠越好,以分散官兵,大王命我明天一早回吳越王營中傳話。」

  甘招面露喜色,馬上收起,湊近徐礎道︰「我勸徐公子馬上就走,別等明天。傳言說你是大將軍樓溫之子,怕是有人要找你麻煩。」

  「無人相送,我出不得營地。」徐礎其實是找不到寧暴兒在哪。

  「你在這裡等我一會。」甘招轉身對幾名同伴說,「在這兒保護好徐公子,我去見薛祖,很快出來。」

  同伴共有六人,與徐礎互通姓名,他們與軍中其他人不太一樣,說話比較客氣,也比較謙遜,說起來從前也都是地方小吏,與甘招一同加入降世軍。

  「沒辦法,蘭恂帶兵躲在大城裡,偶爾出來殺些人邀功,卻逼迫我們討伐亂民,不能平亂就得挨鞭子,甚至砍頭,大家只好一塊造反。」

  「聽說蘭恂又當上將軍,看樣子洛州也快亂了。」

  幾個人閒聊,從遠處又走來一群人,高聲道︰「樓家的哪個兒子在此?讓我看看。」

  徐礎待要回話,周圍幾人示意他保持沉默,一人道︰「這裡只有徐公子,沒有樓家人。」

  「少來蒙我,聽說他改姓徐,其實是樓溫的兒子。來,讓他嘗嘗老子的鐵槊,這上面還有他爹的血跡哩。」說話者顯然醉了,跟隨者哄然叫好,引來更多的人將徐礎等人包圍。

  「徐公子是降世王貴客,你想要人,去問降世王。」

  那人大罵一聲,「老子跟隨薛祖出生入死,立下多少功勞,殺個把人還要這麼麻煩?讓開,不讓開連你一塊捅殺。」

  徐礎面對降世王能夠說得頭頭是道,面對這些全不講理的莽夫,他一點辦法沒有,只能仰仗別人的保護。

  雙方爭吵,可是眾寡懸殊,甘招的部下明顯不是對手。

  甘招擠進人群,大聲笑道︰「老七這是幹嘛?」

  「我要殺人,殺樓家的崽子。」

  「哈哈,你是拼酒沒拼過,找藉口離開吧?」

  「我喝酒天下第一,怕過誰?」

  「你不怕,咱們繼續喝,非分個高下不可。」

  人群散去,徐礎鬆了口氣。

  沒過多久,甘招回來,向徐礎道︰「這就走,我跟你去見寧暴兒。」

  徐礎十分感謝甘招,低聲道︰「甘統領不想留下來請個王號嗎?」

  甘招笑道︰「讓他們先請,我不著急。」

  徐礎拱手致謝,再不客氣。

  甘招也不多帶人,總共十餘人,都有坐騎,護送徐礎出營,無需他帶路,徑奔寧暴兒營地。

  天色初亮,一行人來到一座小丘上,遙望遠處的軍營,甘招笑道︰「吳越王治兵嚴整,與諸將……」他的臉色突然一變,「那是官兵的旗嗎?」

  徐礎也看到了,吳越王營中旗幟飄揚,絕非降世軍亂用的雜旗,而是官兵才有的各色彩旗。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06
第八十六章 講和


  營地看上去不大,能容納六七千人,內部分劃清晰,各色旗幟多而不亂,即便是官兵也少見如此整齊的營地。

  「吳越王營地被官兵佔據了?」甘招等人臉上盡皆失色,有幾個人看向徐礎,以為是被他騙入陷阱。

  「別急……」徐礎心中也是一驚,正想獨自靠近營地觀察一下,身後傳來聲響,與其他人調轉馬頭,這回連他也難保持鎮定。

  數十騎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已將退路堵死。

  這些人頭上都沒戴萬字符巾,或頂兜鍪,或光頭隨便扎髻。

  「降世軍跑到我們這裡幹嘛?」對面一人冷冷地問。

  甘招認識此人,心中略寬,拱手笑道︰「羅老弟,你不認得我了?」

  「認得,但我有軍命在身,不問舊交情。」

  甘招有些尷尬,看向「領路人」徐礎。

  徐礎也有點尷尬,如果甘招等人因他而死,或是被囚,都會令他無地自容,於是拍馬向前。

  他也認得這位「羅老弟」,從前互通過姓名,「羅七孩兒,我回來了,要見吳越王。」

  「嘿。」羅七孩兒挺起手中長槊,槊尖對準徐礎心口,「你改姓,我改名,我如今叫羅漢奇。」

  「恭喜。」徐礎拱手道。

  「你知道我這桿長槊的來歷嗎?」

  徐礎搖頭,只記得上次見面時,此人手中並無長兵。

  「這是萬物帝召集天下精工良匠造出的三十六槊之一,吳越王得來,親手轉贈給我,千金不換。」

  「恭喜。」徐礎只得再次拱手,不明白對方說這些有何用意。

  羅漢奇停頓一會,「因為你,我剛剛將這桿長槊輸給了劉步升。」

  「我?劉步升?」

  「對,你應該記得他吧?我們當中最壯實的那位。」

  「記得,使雙刀的好漢。」徐礎只有模糊印象,經對方提醒才想起來。

  「他擅使雙刀,卻要拿走我的長槊,全是因為你回來了。」

  徐礎明白過來,羅漢奇以為他不敢再露面,於是跟人打賭,賭注就是手中長槊。

  「萬物帝有三十六槊,以羅兄神勇,可再奪一桿。」

  羅漢奇哼了一聲,目光轉向甘招,「甘司庫,你跟來幹嘛?」

  甘招一直沒說過自己從前的職位,原來只是一名管倉庫的小吏。

  「這個……」甘招隱約覺得不對。

  「是我請他們隨我一塊來的,我還帶來降世王的口信。」徐礎搶道。

  如果徐礎一個人來,羅漢奇斷然不信這句話,可是有甘招陪同,由不得他不信,「你……跟我進營。」

  前往營地的路上,甘招靠近徐礎,小聲問道︰「徐公子不知道這邊的變化嗎?」

  「吳越王應該是剛剛易幟不久。」徐礎含糊道,「甘統領護送之恩,在下絕不敢忘。」

  甘招勉強笑了笑,沒再問下去。

  營地門口站著一人,雙手插腰,滿面笑容,「哈哈,這不是徐礎老弟嘛,終於回來了,我盼你好久了。」

  羅漢奇長槊急刺,正插進那人腳步的泥土裡,冷冷地說︰「給你。」

  劉步升身量不高,卻極為壯碩,伸手拔起長槊,掂了兩下,贊道︰「萬物帝的玩意兒,果然不錯。謝了。」又向徐礎道︰「待會請你喝酒。」

  羅漢奇、劉步升都是寧暴兒的舊部,甘招等人自然認得,見兩人果然認識徐礎,心中稍安,可是聽這兩人說話,又都隱隱覺得不對勁兒。

  眾人在營門下等候,聽羅、劉二人鬥嘴,沒過多久,有士兵過來通報,吳越王請甘統領、徐公子進帳。

  至少營地還歸寧暴兒所有。

  營地中間一座大帳,周圍插滿旗幟,門口的一桿旗尤為引人注目,離地將近兩丈,赤紅旗面,繡著兩個大大的黑字——抱關。

  甘招看向徐礎,詢問這兩字的含義,徐礎假裝沒注意到。

  帳內寬闊,布置卻極簡潔,地面沒鋪任何東西,也沒有衛兵侍立,空空蕩蕩地坐著一位吳越王。

  寧暴兒仍穿著舊衣甲,只是腳上多了一雙新靴子,頭上沒像從前一樣空著,也沒戴官兵的頭盔,反而裹著降世軍的頭巾,上面的萬字符只有一個。

  甘招又鬆口氣,徐礎則是大大地鬆了口氣,上前拱手行禮,「我回來了。」

  寧暴兒先向甘招點下頭,以盡故人之禮,然後向徐礎道︰「兵呢?」

  「馬維呢?」

  兩人互相對視,誰也不肯退讓,甘招打個哈哈,插口道︰「外面的『抱關』兩字,是寧王的新名字吧,誰給起的?真是不錯。」

  「嗯,改幾天了,以後我叫『吳越王寧抱關』,新名字是馬維所起,他還活著。」

  甘招不知道馬維是誰,插不進話。

  徐礎拱手道︰「數十萬降世軍駐扎臨河鎮,五萬晉陽兵現在應城。」

  對他來說,數字已無意義,隨口就說。

  「嘿,我與降世軍打了兩仗,你還想引我打第三次?」

  「我從臨河鎮而來,帶著降世王的講和口信︰吳越王可保留王號,五天之內去往封地,不可在此滯留。」

  寧抱關微微睜大眼睛,向甘招道︰「真的?」

  「降世王親口所言。」甘招道。

  「薛六怎會改變主意?」寧抱頭雖戴萬字符巾,對降世王卻沒有恭敬之意,呼其舊名「薛六」。

  「寧王的謀士有本事,是這位徐公子勸說薛祖,令兩家講和。」

  寧抱關先是冷笑,隨後大笑起來,站起身來,走到兩人面前,「看到我的營地了?」

  兩人點頭,心裡都對此不解。

  「朝廷已經封我為鎮河大將軍,這些帳篷、盔甲、旗幟、糧草,都是朝廷賞賜之物。」

  甘招低頭不語,徐礎道︰「朝廷沒有『鎮河大將軍』這個稱號,臨時編造出來哄騙大王。」

  「可東西總是真的吧?」

  「釣魚之餌,何足為慶?」

  「餓急了,什麼都得吃,管他餌不餌的。」

  「大王吃飽了?」

  寧抱關微微一愣,緩緩道︰「沒飽,連一分飽都沒有,還是餓得慌。」

  甘招也聽明白了,笑道︰「即便接受招安,朝廷也不會拿咱們當自己人,怎麼可能吃得飽?寧王頭戴舊巾,想必仍念舊情。」

  寧抱關摘下頭巾,拿在手裡觀看,「彌勒祖師在哪呢?為何遲遲不肯顯靈?」

  甘招道︰「我等在秦州以匹夫之身起事,雖屢戰屢敗,可迄今未倒,沒有彌勒祖師暗中佑護,何以獲此大功?」

  寧抱關重新戴上頭巾,「我的老婆孩子呢?」

  「都在臨河鎮,只要寧王同意講和,拔兵前往江東之日,薛祖自會歸還嫂嫂母子,一個不缺。」

  寧抱關圍著徐礎繞了半圈,開口時仍對甘招說話,「告訴降世王,接受官兵招安只是我的一時之計,我仍是降世軍吳越王——只要他肯承認這個王號。八天之後,我會東進,再不西還,在此期間,大家劃嶺為界,我不過去,你們也別過來。我的老婆孩子若是短缺一個,哪怕是少一根手指頭,或是受了誰的羞辱,別怪我反悔,大丈夫在世,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

  「八天?我可以先替薛祖答應,若無異議,咱們歃血為盟、拜佛定約。」

  「隨你。」

  「那我先回去了。」

  「別急。劉步升!」寧抱關高聲叫道。

  劉步升進帳,手裡仍握著那桿長槊。

  「替我款待甘老弟,好酒好肉,他還是自家兄弟。」

  劉步升咧嘴笑道︰「還是從前的兄弟好相處,甘司庫,來吧,咱們一醉方休。」

  甘招拱手,徐礎也拱手,寧抱關道︰「你留下。」

  帳中再無外人,寧抱關坐回椅子上,半晌不語,也不看人,徐礎也不吱聲,目光瞧向另一頭。

  「你怎麼知道我想講和?」寧抱頭收回目光,問道。

  「天下未平,不宜內鬥,大王想必明白此理,大王之號,由降世軍而得,與之爭鬥,無論勝負,對大王名聲有損無益。」

  「我生平最厭惡的事情就是別人替我做主。」

  「所見偶爾相同,是和是戰,仍由大王一人決斷,我將性命交與大王手中,無悔無怨。」

  寧抱關大笑起來,「讀書人,哈哈,讀書人。晉陽兵怎麼回事?看你的樣子,這些事情瞞著甘招吧?」

  「他們不問,我自然不說。」

  「嘿,甘招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居然被你蒙騙過去。晉陽兵果然南下?」

  「正在路上,三五內可達應城。」徐礎推測如此,語氣卻極肯定。

  「沈直有何用意?」

  「觀戰,擇機而動。」

  寧抱關罵了一句髒話,「觀個屁,官兵越來越多,就算我與降世軍講和,也不是官兵對手,晉陽兵這是要趁火打劫吧。」

  「不然,沈牧守曾有抗旨之舉,反形已露,不得朝廷信任,晉陽兵更願意看到官兵戰敗,只要有一線希望,必然參戰。」

  「這一線希望在哪呢?我連根毫毛都看不到。」

  「合則強,分則弱。」徐礎隨機應變,對降世王大講分封諸王的好處,對寧抱關則力陳聯合的必要。

  「怎麼合?我與薛六都是一樣出身,可以講和。跟沈直,無話可講。」

  「大王以一時之計接受朝廷招安,何不再行一時之計,向沈牧守稱臣?」

  寧抱關又罵一句,「老子是吳越王,低薛六一頭也就算了,誰讓他第一個起事呢,沈直是什麼玩意兒?區區一個牧守,讓吳越王稱臣?」

  「沈牧守很快也會稱王。況且一時之計一時用之,中原混戰,大王越早脫身越好,唯有佔據江東,才有問鼎天下的資格,若死守此方寸之地,縱然大勝一場,大王自度可守得住嗎?」

  寧抱關沉默片刻,「我怎麼知道你是在我為著想,還是在給我下套?」

  「以大王之智,當明鑒忠奸。」

  「哈哈,我的確明鑒,你不忠,但也不奸。行,我給你一次機會,若能真將三家捏合在一起,共度難關,算你有本事,要什麼給什麼。」

  「在下別無所求,只問馬維現在何處?」

  「想不到你還是一個重情義的人。就是馬維出主意,讓我接受招安,但他不在這裡,去孟津了。」

  「孟津?」

  「他自告奮勇,說是要奪下孟津獻給我,所以我給他兩百人,讓他去試試。」

  孟津南北兩城固若金湯,即便是兩千人、兩萬人,也未必能攻得下來,馬維只帶兩百人,無異於送死。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11
第八十七章 許諾



  徐礎將甘招送出營地,甘招喝得有點多,兩頰通紅,神智卻還清醒,笑道︰「徐先生好一招狐假虎威,將兩邊的老虎都給騙過了。」

  甘招早已覺得古怪,與劉步升等人喝酒時旁敲側擊,立刻明白了前因後果。

  徐礎臉上一熱,拱手道︰「甘統領……」

  甘招握住徐礎的胳膊,小聲道︰「不管怎樣,講和對雙方都有好處,這都要拜徐先生所賜。徐先生今後要隨吳越王前往江東嗎?」

  徐礎搖頭,「我要先去一趟孟津,然後回應城,與沈牧守匯合。」

  甘招點頭,「徐公子世家子弟,當投名門。」甘招看一眼周圍的人,將聲音壓得更低,「降世王那邊並非久留之地,我雖無意封王,但也想自帶一支隊伍去別處開疆,徐公子可否指教一二?」

  徐礎第一次被人問到如此重大的事情,忙拱手道︰「在下年輕狂妄,怎敢指教長者?」

  甘招笑道︰「有智不在年高,請徐先生莫以初識為礙,為我指點迷津。」

  「甘統領詢問,不敢不答,容我細思。」

  徐礎步行送甘招等人登嶺,半途中問道︰「不知甘統領志向若何,問鼎天下?稱霸一方?」

  甘招眼睛一亮,馬上道︰「若能偏居一方,靜待天下太平,於我足矣。」

  「甘統領若不說實話,我也只能往錯的地方指了。」

  甘招笑道︰「讓徐先生笑話了,問鼎與稱霸之策,我都想聽聽。」

  徐礎笑了笑,繼續步行。

  兩人走得慢,其他人牽馬已經到了嶺上,他們還差百餘步。

  徐礎止步,望一眼嶺下的軍營,輕嘆一聲,說道︰「若欲問鼎,最好回秦州,整頓亂民,佔據西京,然後伺機東出。」

  「能有幾成勝算?」

  徐礎豎起右手食指。

  「一成?」甘招有些失望。

  徐礎搖頭,「只有一成希望平定秦州,至於能否問鼎天下,非我所能預料。」

  甘招乾笑兩聲,「何地可讓我偏居一方?」

  「益州。」

  「益州?那裡好像還沒亂,我也不認識那邊的豪杰。」

  「蜀地滅亡未久,益都王昏庸,為政苛暴,其民皆思舊主,甘統領若能尋得蜀王後人而擁立之,或可一舉掃平蜀地。」

  甘招眼睛又是一亮,「這回有幾成把握?」

  徐礎仍舉一根手指。

  「還是只有一成?那不如問鼎好了。」

  徐礎搖頭,「同樣是一成把握,平秦州之後,有進無退,平益州卻是可進可退,難易天差地別。」

  甘招笑道︰「明白了,多謝徐先生。我現在這個樣子,所謂承諾皆與欺騙無異,但我留下一句話︰徐先生若一路高升,到我這裡永遠都是貴客,若想另尋棲身之所,我這裡虛位以待。」

  「承蒙高看,在下銘記甘統領今日之諾。」

  甘招拱手告辭,大步追趕前面的同伴。

  徐礎跟在後面慢行,直到嶺上,望著甘招等人離去,突然想追上去,提醒一聲,他剛才的說法多半是道聽途說,再加一些紙上談兵,其實連半成把握都沒有,甘招若是當真,很有可能一敗塗地。

  但他終究沒追上去,這世上唯一不能表現出猶豫的人就是謀士,嘴裡喃喃道︰「他不是問鼎之人,不是……」

  徐礎在寧抱關營中停留一天,眼見成群結隊的亂民前來投奔,其中多是造反但是無主的河工,他們不在乎吳越王打誰的旗號,只想吃幾天飽飯,最後能夠回返淮南與江東的老家。

  河工有個好外,大都沒有家眷拖累,比較容易成軍。

  寧抱關挑人也嚴格,拖家帶口的一律不要,給些糧食,勸他們去投奔降世軍。

  當天傍晚,降世王派人過來,同意給八天時間,相約次日一早兩王各自出營,在會面地點結盟。

  事情算是達成,寧抱關叫來徐礎,說︰「你為馬維而來,是個重情重義的英雄,我既然稱王,金口玉牙,絕不撒謊。明天一早,我派五百人送你去孟津。找到馬維,你可以將他帶走,愛去哪去哪,也可以一塊回來,我給你們都留了位置。聽說你刺駕是為吳國報仇,願意的話,可隨我一塊去江東,在那裡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徐礎深揖,「實不相瞞,我與馬維還是要去投奔沈牧守。眼下局勢紛擾,我當盡力撮合三家,共敵官兵。」

  寧抱關難得大笑起來,起身道︰「去吧,我不阻攔。可我提醒你,沈家沒有龍興之相,你早晚還得回來投奔我,位置仍然為你保留,但是我會懷疑你的眼光。」

  徐礎真想投奔的人不是沈直,而是五公子沈耽,拱手道︰「言多必失,大王應當懷疑所有謀士的眼光。」

  「哈哈,你說得沒錯。」寧抱關送徐礎出帳,邊走邊道︰「你太年輕,雖有刺駕之勇,卻沒有接交朋友的胸懷,否則的話,也可以稱霸一方。等你有這個想法的時候,我願意借兵給你,至於數量,要看我自己有兵多少,分出三四成總可以做到。」

  一天之內,徐礎又得一人承諾,他的回答與此前一樣︰「承蒙高看,在下銘記大王今日之諾。」

  寧抱關善於識人,看出徐礎不懂附眾之術的弱點,說法與郭時風不謀而合。

  徐礎回到帳篷裡,思忖良久,一會壯志凌雲,一會自認無能,最後得出結論,自己真是太年輕,被人說兩句就沉不住氣。

  次日一早,寧抱關帶兵去見降世王,同時分出五百士兵,由部將羅漢奇率領,送徐礎去孟津追趕馬維。

  羅漢奇仍對輸掉長槊一事耿耿於懷,出營就說︰「其實不用去,馬維肯定死了,他帶二百人去攻打孟津,就是送死。」

  五百人皆是步兵,只有徐礎與羅漢奇乘馬。

  「十幾日前,吳越王要帶二十幾人攻城。」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寧王是什麼人?有萬夫莫敵之勇,加上我們這些百人敵、千人敵,拿下一座小城輕而易舉。馬維和你一樣,是讀書人,只有嘴皮子功夫,打仗、攻城?哈哈,比婦人強不了多少。」

  羅漢奇瞧不起讀書人,一路都在吹噓自己殺過的人、立過的功勞,徐礎但凡表現出一丁點的不信,他就橫眉立目,舞動手中的新槊,「咱們較量較量,我讓你十招,你能刺中我一下,就算我輸。」

  徐礎笑而搖頭,等到對方吹牛的間隙,慢慢詢問馬維憑什麼要去攻打孟津。

  羅漢齊不關心這種事,知道得不多,每次只能提供隻言片語的消息,徐礎推測出大概情況。

  馬維留在吳越王身邊,一直也在想辦法自救,不僅給諸人改名,還提供許多計策,接受官府就算招安,就是他的主意。

  幾天前,數百亂民前來投奔,他們不是降世軍,也不是河工,而是附近的土著,忍受不了官府就算的橫征暴斂,乾脆數村聯合,也要加入叛軍。

  他們帶著太多家眷,寧抱關不想收留,馬維卻生出興趣,因為其中許多人自稱原是若論基國人,聽說馬維是前若論基帝冑,紛紛跪拜。

  馬維堅持留下這些人,寧抱關說︰「你可以將人帶走,我分你兵器,你若能攻下孟津,讓我乘船東進,我再借兵給你,還會承認你是若論基王。」

  寧抱關似乎很願意借兵給別人,雖然不多,卻有大用。

  徐礎對一件事感到奇怪,「吳越王嫌兵多嗎?為何將拖家帶口的人都推向降世王?」

  「誰知道,我們也勸過寧王,說降世軍那些人不可信,沒理由增長他們的兵力。可寧王不聽,說他的隊伍以返回江東為號,必須迅疾如飛,不可有絲毫拖累。又說大家都是降世軍出身,就算鬧翻,對降世王也得保留三分尊敬。」

  昨天稱降世王為「薛六」時,寧抱關可沒有半點尊敬之意,徐礎心中已經想明白寧抱關的用意,臉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羅漢奇問道︰「你笑什麼?」

  「沒事。」

  「不對,你們這些讀書人鬼心眼子多,臉上帶笑,必無好意。快說,我這桿槊雖不是萬物帝的利器,捅你個窟窿還是很輕鬆的。」

  寧抱關是要增加降世軍的負擔,等待時機將其一舉擊敗,然後再收編亂民。

  這必然是寧抱關的計劃,他不向部將透露,徐礎自然也不能多嘴,於是道︰「我親眼見過萬物帝的長槊,數量不少,但他常用的只有一桿,不像羅英雄昨天拿的那一桿。」

  「真的?」

  「官府就算賞賜的時候也會騙人。」

  羅漢奇罵了幾句,突然笑了,「既然不是萬物帝之槊,輸給劉步升也就無所謂了。你見過萬物帝舞槊?」

  徐礎點頭。

  「比我如何?」羅漢奇舉槊過頭,舞了一個花招。

  徐礎搖頭。

  羅漢奇以為這是萬物帝不如自己的意思,大喜,又多舞幾招,贏得許多士兵的叫好。

  沿河一帶村鎮荒蕪,居民不是逃走,就是被殺,一路上幾乎沒遇到活人,偶爾望見幾人,無不跑得飛快,騎馬都追不上。

  關於馬維,得不到任何消息。

  徐礎堅持多趕夜路,只在半夜休息了一個時辰,天不亮繼續趕路,終於在次日午時左右看到了孟津北岸的小城。

  「官兵都跑哪去啦?」羅漢奇很是疑惑,「前幾天這邊還有一座營地。」

  徐礎留下五百人,單騎跑到城下,見城牆完整,沒有損壞,城頭旗幟也仍屬於天成朝,馬維好像根本沒來過這裡。

  城門白晝緊閉,城頭上的士兵早已發現遠處的來歷不明者,向城下的人道︰「你們從哪來的?是誰的部眾?」

  羅漢奇等人的裝扮、旗幟皆與官兵無異,被守城者當成自己人了。

  徐礎正想著如何回答,城頭上又有人道︰「打開城門,這就是我說的援兵!」

  這是馬維的聲音,可徐礎沒明白「援兵」是怎麼回事。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12
第八十八章 小城



  城門打開一條縫,馬維匆匆跑出來,張開雙臂,哈哈大笑起來。

  徐礎急忙下馬,不待開口,馬維一把將他抱住,小聲道︰「你救了我,真是救了我,神仙派你來的?陳揚急忙,帶人進城,不可令城中生疑。」

  馬維的話沒頭沒尾,但是徐礎能聽出明顯的緊張,於是點頭,重新上馬,跑向寧抱關派來的五百兵卒。

  羅漢奇不打算進城,他接到的命令很簡單,護送徐礎到孟津,找到馬維,無論見到的是活人還是屍體,都沒關係,他的任務已到此結束。

  「徐公子,就此別過。我是粗人,不知禮節,一路上多有得罪,其實我還是挺佩服你的,一個小白臉,竟敢參與刺駕,做朋友更是沒得說。以後有機會我請你喝酒,若是酒量也還說得過去,我可以交你這個朋友。」

  徐礎路上已經想好說辭,拱手笑道︰「有勞羅將軍相送,到了酒桌上,在下必定捨命陪君子。」

  羅漢奇大笑起來,「捨命就算了,你能捨下面子就行啦。」

  羅漢奇正要下令調頭返營,徐礎道︰「羅將軍坦誠,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有句話要送給你。」

  「哦?」羅漢奇不是甘招,更不是寧抱關,對「送話」不感興趣。

  「羅將軍就這樣返營,必受吳越王斥責。」

  羅漢奇一愣,「我平安走、平安回去,一點錯沒犯,為啥要挨斥責?」

  「吳越王一直想帶兵去往江東,苦於孟津阻隔,船隻難以東進,因此允許馬維帶兵攻打孟津,存有萬一之望。」

  羅漢奇雖然曾吹牛說攻打孟津輕而易舉,心裡卻明白,這的確是「萬一」的難事,「對啊,馬維挺厲害,居然真拿下了,但這跟我沒關係。」

  「大有關係,馬維僥幸奪關,立足未穩,萬一得到,也會萬一失去。羅將軍乃吳越王舊部親信,見危不救,見城不入,回去之後豈止要受斥責,怕是要惹得吳越王大怒。」

  羅漢奇臉色一變,「吳越王一怒……徐公子,你真是好人,幾句話把我救了,走,咱們一同進城。」

  「用我的馬,派個人回去向吳越王報信。」

  徐礎跳下馬。

  羅漢奇也下馬,叫來兩人,命他們立刻騎馬返營,「別停,能跑多快是多快。」

  兩人帶著兵卒走向城門,羅漢奇扛著長槊,說道︰「寧王總說讀書人也很重要,我嘴上不敢反對,心裡可不服氣,今日被徐先生幾句話點醒——讀書真他娘的有用啊,鬼心眼子就是比我們多。」

  徐礎笑笑,心裡在想,自己為什麼一路上與羅漢奇難以溝通,突然間卻能用幾句話贏得對方的敬佩?很快他明白過來,自己缺少日常交往的本事,非得是對方陷入困境、左右為難的時候,他才能頭頭是道,即便不能贏得對方的信任,也能獲得幾分重視。

  非得是野心勃勃的人,才會時常處於困境之中。

  想明白這一點,徐礎並不覺得輕鬆,因為他還是沒辦法隨時隨地與尋常人打成一片。

  「城內形勢不明,進城之後先不要輕舉妄動。」

  「嗯,我聽你的。」羅漢奇勇猛不輸任何人,論到見機行事,他承認自己不如「小白臉」。

  城門開得又寬一些,馬維仍站在門下,大聲道︰「蘭將軍言而有信,說派兵來就派兵來。」

  羅漢奇沒聽明白,但他打定主意,見徐礎沒吱聲,他也不動聲色。

  五百人列隊進城。

  小城不大,街道也不寬闊,空無一人,在數百步以外被一座孤聳的高樓半途截斷,被迫右拐。

  馬維認得羅漢奇,向他拱手,「有勞羅將軍待會替我喊一聲。」

  「喊什麼?」

  「隨便,聲音越響越好。」

  「呵呵,這個容易,我現在就能喊。」

  「稍等,看我示意。」

  羅漢奇點頭,但是心裡搖頭,終究不喜歡讀書人的「鬼心眼子」。

  小城中間的高樓形制與城門樓相仿,下方也有通道,但是門戶緊閉,樓上數人一字排開,正向下觀望,手裡都拿著弓箭。

  「張將軍,可信我了?這是蘭將軍派來的援兵。」

  張將軍是名老將,早已看到街道上的兵卒,單看兵甲旗杖,的確像是官兵,可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大聲問道︰「蘭將軍渡河了?為何援兵從北門進來?」

  「哈哈,張將軍太過多疑,蘭將軍本人沒有渡河,可河北自有駐兵,一紙軍令,招之即來。」

  張將軍仍半信半疑,命兩邊的人放下弓箭,「你和帶兵將領上來,其他人留在原地不準動。」

  馬維右手負在身後,輕輕擺動,羅漢奇縱聲大吼,震得周圍人耳中發麻,震得樓上人大驚失色,連腳下的磚地似乎都在顫抖。

  吼完不算,羅漢奇還要罵兩句、說兩句,「老子奉命援助,哪來的狗屁將軍,竟然拿我當外人,害老子白白辛苦一趟,咱們走,讓他們自己守城吧。」

  樓上的張將軍慌忙道︰「將軍莫走,有話好說。」說罷匆匆轉身,顯然是要下樓來見。

  馬維轉身,向羅漢奇、徐礎微微點頭。

  樓下門戶打開,張將軍帶著四名隨從快步跑來,臉上帶笑,「得罪得罪,這位將軍怎麼稱呼?從哪裡來?主將何人?」

  羅漢奇有問必答,「我叫羅漢奇,打西邊來,主將……主公是吳越王。」

  聽到「吳越王」三個字,張將軍一愣,腳步多邁出兩步才停下,「本朝有吳越王?」

  「吳越王寧抱關,你沒聽說過?」羅漢奇大怒。

  「哦——」張將軍轉身要退回樓內。

  羅漢奇不用示意,招呼身後兵卒,自己挺槊且兄弟在最前面,幾步趕上去,一槊刺倒一名隨從,剩下幾人,包括張將軍,全嚇得癱坐在地上。

  「寧王比我神勇百倍,你照著我的樣子去想吧,現在認得了?」羅漢奇道。

  「認得,認得。」張將軍瑟瑟發抖。

  馬維大喜,拱手道︰「羅將軍真猛將也,請隨我巡城。」

  「幹嘛,還要喊?我的嗓子可受不了。」

  「不必再喊,巡城一圈,很快就能結束,然後我請羅將軍喝酒,潤潤嗓子。」

  馬維、羅漢奇、徐礎走在前面,兵卒押著張將軍等人隨後,其他人列隊跟進,每到一處,都有將士三三兩兩地出來相見。

  守城者不多,才一百餘人,見城主被抓,紛紛放下兵器投降。

  馬維帶來的二百人被困於城池一角的宅院裡,開門之後,紛紛向馬維跪拜。

  馬維先安撫一番,隨後下達連串命令,讓自己的部下佔據城門等要害之處,算是真正奪下小城。

  張將軍被關押,馬維帶人回到城中心的高樓裡,收集食物,大排筵席。

  城裡守兵不多,食物卻極充足,足夠三五千人食用一月,酒肉也有不少,雖非佳釀,卻正合羅漢奇胃口。

  席上,馬維講述奪城經歷。

  「蘭恂真是天下第一等蠢貨,不知聽信誰的勸說,以為到處都有亂軍,所以帶兵龜縮在京城附近,美其名曰保護皇帝與太皇太後。他還征調各城守兵,連孟津都不想守,說是要放賊過河,決一死戰。」

  「當初官府就算派人來招安,我就猜到朝廷必然心虛,所以自告奮勇,帶二百人前來攻城,沒想到蘭恂心虛至此,竟將小城守兵調走大半,只留一百餘人。我以官兵身份進城,可是張將軍老奸巨滑,將我的人騙入陷阱,非讓我拿出上司文書來。還好我懂些天象,仰觀俯察,預料到今日必有救星到來。哈哈。」

  羅漢奇很是敬佩,一邊吃肉一邊道︰「你們兩個都行,比我預料得厲害,孟津已經拿下,就等吳越王來了,大家一塊去江東。聽說那邊金銀遍地、美女成群,足夠百萬大軍分享,我要搶個頭份兒。」

  「以羅將軍之勇,何患無錢、無妻?」馬維一味勸酒。

  徐礎問道︰「小城已得,還有南岸大城呢?」

  「大城守兵稍多一些,而且他們封堵橋若論基,不許任何人通過,官兵也不行,待吳越王趕到之後,再想辦法攻佔。」

  羅漢奇喝一大口酒,向徐礎道︰「不是說好捨命相陪嗎?怎麼不見你喝酒?」

  徐礎笑著捧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酒興漸濃,徐礎與馬維喝一口,羅漢奇以及手下幾名頭目灌一碗,很快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兀自劃拳勸酒。

  馬維臉上笑容消失,向徐礎拱手道︰「礎弟晚來一步,愚兄命喪於此。」

  馬維又講一遍奪城的經歷,自稱官兵入城都是真的,可他犯下錯誤,過於相信張將軍,以至將二百人拱手交出,反為對方所困,不得已,只好自稱還有援兵到來,手上會有兵部文書。

  張將軍派人將馬維押到城頭上,天黑之前若看不見援兵,直接斬頭。

  「孟津離洛陽不遠,張將軍何以不派人前去詢問。」

  「咱們都知道蘭恂無能,可還是想不到他有多蠢,是他下令,各地無命不準派人去往洛陽。」

  「這是為何?他不想知道各處形勢……我明白了,他又用上秦州的招數,阻止任何消息傳到朝廷耳中。」

  「他說四處傳來的消息多為不實,無端驚擾兩宮聖駕,不如不聽,他已定下妙計,很快就能一舉殲滅叛軍,用不著各地相助。」

  徐礎目瞪口呆,片刻之後,他明白過來。

  「礎弟跟我想得一樣?」馬維笑問道。

  徐礎點頭,臉上卻沒有笑容,「只能是這個原因,蘭恂覺得自己在朝中地位尚不穩固,所以調兵回京,全歸入他的麾下,然後……」

  「奪禁軍、鎮朝廷,但我猜他沒膽量篡位,只是想保蘭家大權在握、萬世無憂。」

  「可他快要推倒天成朝最後一根若論基柱……」徐礎一個勁兒搖頭,相信這是蘭恂能做出來的事情,卻怎麼都無法理解其中的愚蠢。

  「礎弟有點想家?」

  蘭恂想要穩固權力,必然要對樓家下手,徐礎道︰「我已改姓,無家可想。」

  「嗯,我就知道礎弟不是瞻前顧後之人。礎弟如約返回,這份情義我領了,現在,你還得再幫我一個忙。」

  「馬兄盡管開口。」

  馬維看向醉倒的數人,「我只要兵,不要將,孟津小城既入我手,絕不會讓與他人。」

  徐礎大驚。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12
第八十九章 牌位



  剛剛奪下孟津小城,馬維竟然對羅漢奇動了殺心,想要殺將奪兵。

  徐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馬維示意徐礎隨他一同走到樓下。

  「天下洶洶,人人可以稱王,礎弟難道真要一心輔佐他人、甘為臣僕?」

  徐礎搖頭,向樓上看了一眼,「與這無關,城池弱小,非久居之地,外面還有吳越王五百兵卒……」

  馬維笑著打斷徐礎,「那些兵卒只是暫時投到寧抱關麾下棲身,並無忠誠可言,他們一心想回淮南與江東,真論起來,他們對礎弟或許更認可一些。」

  徐礎還是搖頭,「立足未穩,先得罪豪強,馬兄如何應對寧抱關大軍?」

  「幾千人而已,算不得大軍。三天之內,我能令此城固若金湯,寧抱關一到,我就向南岸大城求援,趁機佔據,然後傳檄若論基朝故地,召集兵馬。再後恢復五國皇室,令其各自為戰,礎弟也可以回江東重建吳國。」

  「最後呢?」

  馬維笑了笑,「人力可稱王,唯天命才可稱帝,『最後』的事情要到最後再說。」

  見徐礎還在沉吟,馬維道︰「百姓愚昧,不念故國,五國士人可不是這樣,投奔我的那些若論基國人,原本都是世家,被天成皇帝免為庶人,一有異動,立刻揭竿而起,願意為我拼命。礎弟回江東,必然大有作為。心懷壯志者,以蒼生為念,不為寥寥數人束手束腳,礎弟既能捨棄樓家,何以對一名莽漢心慈手軟?」

  徐礎輕嘆一聲,「我可能壞了馬兄的大計。」

  「嗯?」

  「進城之前,我建議羅漢奇立刻派人回去通報吳越王,恐怕用不了三天,寧抱關就會率兵趕來。」

  馬維一怔,突然想起來,徐礎原本有馬,卻是步行進城,坐騎顯然是用來通風報信了。

  「三天,我只需三天而已。」馬維長嘆一聲,很快恢復正常,微笑道︰「想必是天意如此,不想令我太早成功,與礎弟無關。不如這樣,我正常安排守城,三天之內,寧抱關若是帶兵趕到,咱們只得暫居其下,他若不來,按我的計劃行事。但有一條,無論如何礎弟得幫我個忙。」

  「拉攏江東兵卒?我怕是沒那個本事。」

  「哈哈,礎弟無需做什麼,我要用你的身世做點文章,你不反對即可。」

  徐礎心裡非常反對,一時間卻找不出合適的理由,只得道︰「好吧。」

  馬維面露喜色,「羅漢奇雖是莽夫,也是員猛將,有勞礎弟接下來幾天牽住他,不要讓他看穿我的計劃。」

  徐礎點頭,提醒道︰「寧抱關當世人杰,得知消息之後,肯定會迅速趕來,馬兄小心行事,不要在他面前露出破綻,更不要再行險計。」

  「放心,我懂得時機的重要。」

  兩人到樓上繼續喝酒。

  天黑之前,徐礎去了一趟南城樓,觀望對岸行勢。

  大橋中間堆滿木石,阻礙通行,對面的大城看上去冷冷清清,駐扎的官兵也不太多,橋下河水滔滔,天氣雖已轉涼,仍無絲毫結冰的跡象。

  「天成朝真要亡於蘭家嗎?」徐礎喃喃道。

  城樓上有七八名士兵,全是馬維的部下,站在一邊小聲交談,有一人走來,拱手道︰「閣下就是刺駕的樓十七公子嗎?」

  「正是,但我已改姓徐。」

  「公子不肯忘本,改從吳國之姓,不愧是真英雄,令人敬佩。」那人拱手道。

  這人三十來歲,雖是兵卒打扮,相貌、談吐卻都不俗,徐礎還禮,「在下亡命之徒,何足為英雄?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笑道︰「村夫一名,名姓不足掛齒。」他收起笑容,「我們別無它意,只為感謝徐公子的刺駕義舉,請受我等一拜。」

  眾人同時拱手下拜,徐礎急忙扶起當先者,連稱「不敢當」。

  又聊一會,那些人對刺駕細節頗感興趣,徐礎本不願說這些,但是一想到郭時風、寧抱關對他的評價,強迫自己有問必答,無論將來做什麼,「附眾」都是他必須學會的本事。

  這些士兵都是若論基朝世家子弟,雖被貶為民,心氣仍在,跟隨馬維短短幾天,就已表現得實心實意。

  士兵自去守城,徐礎下樓去找馬維。

  馬維已經給徐礎安排好住處,在正廳裡擺列十多個牌位,全是吳國歷朝皇帝,陪祀者唯有吳國公主。

  吳國存在四五十年,前幾代皇帝都是追封的,馬維也沒落下。

  看著這些牌位,徐礎有些尷尬,笑道︰「馬兄動手倒快。」

  「實在倉促,刻字而已,礎弟別挑剔,若論基朝皇帝的牌位也是同樣簡陋。」

  「這招……真的有用嗎?」

  「呵呵,礎弟實心眼兒,別管有用沒用,用了再說。我還有事,不在這裡陪你,香燭都已備好,礎弟自己點上吧。」

  馬維告辭,特意敞開房門、院門。

  徐礎克服心中尷尬,在每一座牌位前點燭、燃香,慢慢地,心緒凝重,尤其是輪到母親的牌位時,忽覺傷感。

  這麼年過去,母親的模樣依然無比清晰,清晰到他懷疑自己的記憶肯定出錯了。

  夜色降臨,徐礎退後幾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頭,默祝母親在天之靈平和安樂。

  當晚無事,次日一早,徐礎又去陪羅漢奇喝酒,這回沒叫其他頭目,馬維隻露一面,忙著去布置守城。

  小城發生變故,對岸的大城似有所覺,派人隔橋喝話,馬維得想辦法應付過去,一整天幾乎沒有閒下來的時候。

  羅漢奇不知道自己剛剛逃過一死,喝酒吃肉,不亦樂乎,感慨道︰「這才是人過的日子,想當初剛剛造反的時候,我們椎翻兩頭牛,大吃一通,然後就開始饑一頓飽一頓。好不容易得到些糧食,寧王總是堅持要做長遠打算,不像馬維這麼豪氣。」

  「吳越王志向高遠,非一般人可比。」徐礎笑道,他的任務就是陪著吃好。

  「當然當然,寧王接受王號的時候,我們都覺得可笑,瞧瞧現在,居然真拉起一支隊伍,至少有機會去佔居江東,那可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

  「羅將軍休惱,容我斗膽問一句,你們為何一直跟隨吳越王,即使覺得王號可笑,也不肯離去?」

  「嘿嘿。」羅漢奇將一碗酒咕咚咕咚喝得乾淨,長出一口氣,抹抹嘴,「離開秦州的時候人不少,最後只剩下我們二十來人,為什麼死都不肯走?因為寧王夠義氣、夠勇猛,我們這些人,誰沒被他從死人堆裡救出來一兩次?不說別人,我這條命是交給寧王了,沒有他,我早就死在野地裡,不知被什麼野獸吃光啦,哪還有機會坐在這裡喝酒吃肉?」

  寧抱關的「附眾」本事,徐礎學不來。

  羅漢奇興致大漲,講了許多寧抱關的往事,崇敬之情溢於言表。

  「寧王說了,皇帝人人都能做得,張氏稱帝之前,也是普通人,運氣好才一統天下。等寧王當皇帝,我就是大將軍,你可以當國師。」

  徐礎笑道︰「中原歷代王朝,沒有國師之位,只有太師。」

  「那就當太師,總之是大官兒。」

  羅漢奇又醉了,倒下呼呼大睡,手裡扔緊緊握著空碗。

  徐礎出門閒逛,見自己住處門前圍著一群兵卒,於是走去查看。

  這些人都是寧抱關的兵卒,見到徐礎紛紛讓開,目光卻不離他的面容,好像剛剛認識他似的。

  吳帝牌位居然有些影響,但是這些人原先都是江東的平民百姓,不像若論基朝士人後代那麼在乎從前的皇帝,隻盯人,不下拜,也不說話。

  這是一次機會,徐礎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以拉攏人心,卻怎麼也想不出合適的話來,他總能準確猜出帝王將相的野心與惶惑,面對一群普通人,眼前卻是一片茫然。

  「諸位……都是江東人吧?」徐礎終於開口,對面跑了好幾個人,令他越發心虛。

  「你真是寶公主的兒子?」一名老者開口問道。

  「是,我母親原是吳國公主。」

  「吳國公主不止一位,寶公主只有一個。」

  徐礎的母親名為「寶心」,於是點頭道︰「我是寶公主之子。」

  對面的人也點頭,卻沒有敬畏之意,老者道︰「你刺駕是給寶公主報仇嘍?」

  「是。」

  「那你為什麼不去江東呢?」

  「道路險阻……我與諸位一樣,被困在這裡,欲去江東而不得。」

  老者看看周圍的同伴,「你還是別去的好。」

  「這是為何?」徐礎莫名其妙。

  老者不肯解釋,「我們是江東人,要回江東,你不是,沒必要去,去了也是添亂。你敢刺駕,估計膽子不小,江東不需要更多你這樣的人。」

  不等徐礎詢問,眾人散去,一個沒留。

  想想若論基朝人對馬維的態度,再看看江東人對自己的不敬,徐礎頗受打擊。

  馬維手下的一名士兵跑來,「若論基王請公子去南城門。」

  馬維已然自稱若論基王了。

  南城門打開一扇,外面站著許多士兵,向大橋和對岸遙望。

  徐礎擠過人群,來到馬維身邊,問道︰「怎麼了?」

  「對面剛剛喊話,說朝廷傳旨,大小城守兵全部撤回洛陽,留下空城和橋。」

  「又是蘭恂的主意?」

  「應該是吧。」

  馬維看向徐礎,兩人想法一樣,不敢再說蘭恂愚蠢,反而覺得似乎有陷阱。

  馬維咬牙道︰「無論怎樣,大城我也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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