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97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2
第一百六十一章 闖宮

  望著窗外的漫天飛雪,甯抱關像是坐在逐漸加熱的火炕上,越來越焦躁不安,毫無睡意,嘴裡時不時嘀咕一聲「人心」或是「天下」。

  不知過去多久,他再也不想忍受下去,罵道:「去他娘的人心與天下,什麼大塊金子、小塊金子,到手的才是金子。」

  甯抱關走出城樓,叫上一隊士兵以及一些將領,騎上馬,踏雪疾馳,跑出一條街之後,心情大為舒暢。

  他們都不怎麼認路,專揀大道,很快就到了皇宮北門外。

  北門並非正門,但是規模依然不小,在黑夜與雪花的映襯下,越發顯得巍峨高聳,甯抱關以為這就是皇宮大門,從士兵手中要來一張弓箭,對準門楣射出一箭,夜裡看不清,不知那支箭射中哪裡,總之沒掉下來。

  身後的將士歡呼不止。

  甯抱關越發熱血沸騰,不明白自己此前為何要聽從徐礎的鬼話。

  「大丈夫在世,當快活恣意,哪怕只是一時,諸位隨我進宮!」

  眾人早就存有這個念頭,聽甯王發令,歡呼聲更加響亮,如同雪夜裡的驚雷。

  立刻有人上前砸門,宮門厚重,沒有器械相助,人力無論如何是砸不開的,將士們惱怒地大叫大嚷,威脅著要放火燒門。

  裡面終於有人顫聲回道:「你們是什麼人?可有吳王與曹將軍……」

  「這裡是甯王,吳王是他的部下,曹神洗是他的俘虜,再不開門,一把火將皇帝老巢燒得乾乾淨淨!」

  小門打開,裡面的人聲音顫抖不已,「義軍請進……」

  甯抱關怒不可遏,「整個東都皆歸我有,進皇宮走不得大門嗎?」

  甯王一怒,將士們更怒,拔刀持矛,向小門裡亂刺亂捅,裡面的人躲避不及,發出慘叫,片刻之後,大門吱吱吜吜地打開,門後跪著十來名宦者,其中一人身上流血,將地面染紅了。

  甯抱關縱馬進門,停在宦者們面前,問道:「誰是頭目?」

  一名老太監膝行向前,

  「我、我是……」

  「姓名?」

  「高、高聖澤,恭迎大王,大王千歲千千歲。」

  「前頭帶路。」

  「是是。」高聖澤強撐著起身,卻不知道該往哪走,「大王……要去哪?」

  甯抱關很想去傳說中的金鑾寶殿看一眼,確認一下那裡是不是真有金子,可是看到俯伏在地的宦者,他突然改變主意,「宮裡現在誰的地位最高?」

  「太、太后。」

  「帶我去她那裡,老子要問問這個太后,吃了那麼多民脂經膏,她心中沒有愧意嗎?」

  「是是,請這邊走。」高聖澤立刻帶路,沒有半點抗拒。

  甯抱關依然騎馬,帶著百餘名將士,向皇宮深處進發,過了一道門又一道門,雖然暢通無阻,他心中仍然不快,「修這麼多門幹嘛?皇帝進出的時候不嫌煩嗎?」

  高聖澤狼狽不堪,只能順著說:「也煩,也煩……前面就是太后寢宮。」

  幾名將士跳下馬要往裡闖,甯抱關喝道:「到這裡守點規矩。」

  甯抱關跳下馬,向宦者道:「你進去通報一聲,說我到了,讓太后準備準備,出來見我。」

  高聖澤只能稱是,硬著頭皮上前敲門。

  裡面的人已被馬蹄聲驚醒,驚慌地問:「是誰夜裡擅闖寢宮,驚擾太后?」

  「那個……甯王要見太后,請太后……請太后出來一趟吧。」高聖澤隔門道。

  「太后是外人想見就能見的?何況這是深夜……」

  「他們會殺人,還要放火燒宮。」高聖澤小聲道。

  甯抱關跳下馬,大步走到門前,昂然道:「皇帝都被我打跑了,太后又能怎樣?吳王見得,我更見得。」

  「請甯王稍待。」門內的聲音立刻變得柔和。

  甯抱關問高聖澤:「宮裡還剩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只管守北門。」

  「這麼大的地方,總有一個管事的人吧?」

  「從前是二十四監司管事,現在……人都跑走了……」

  「你怎麼沒跑?」

  「我、我這條腿不行。」高聖澤一手按著右膝,愁眉苦臉,「而且我也不是陛下的寵臣……」

  寢宮院門打開,甯抱關將宦者推到一邊,將士們擠在甯王身後,延頸翹足,想看得清楚一些。

  一名中年婦人站在門口,衣飾與畫中人一般,臉上不怒自威。

  甯抱關不由得後退一步,疑惑地問:「你是太后?」

  婦人搖頭,「我是太后身邊侍者,太后請甯王進宮。」

  甯抱關邁步要進,婦人卻不讓路,「太后隻請甯王一人進宮,其他人請留在外面。」

  將士們進宮就是要見個新奇,聽說不準進,立刻叫嚷起來,許多人甚至破口大駡。

  甯抱關盯著婦人看了一會,抬手制止部下,大聲道:「你們等一會,我見過之後,你們再見她不遲。」

  一名將領上前道:「甯王不可獨自進去,萬一里面是陷阱呢?」

  甯抱關大笑:「一群婦人,能奈我何?」

  眾人只好留在外面,對那名婦人評頭論足。

  甯抱關進到院子裡,只見中間的屋子裡亮著燈,門外廊廡下站著四名宮女,房門打開,珠簾低垂,後面隱約有人。

  婦人道:「請甯王在這裡拜見太后?」

  甯抱關低頭看一眼腳下的青磚,冷冷地說:「讓太后來這裡拜見我。」

  婦人道:「吳王來時,也在這裡……」

  「吳王算個屁。」

  女人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甯抱關幾步來到門前,掀簾就進,兩邊宮女誰也不敢阻攔。

  簾後橫著一張軟榻,坐在上面的婦人驚慌失措,癱在那裡動彈不得。

  甯抱關的眉頭越皺越緊,左瞧右看,「太后在哪?再不出來見人……」

  「我、我就是。」榻上的婦人道。

  甯抱關重新打量此人,「不可能,太后怎麼會如此年輕?」

  「我三十三歲,一點……一點都不年輕。」

  甯抱關略顯驚訝,在他眼裡,婦人也就二十幾歲年紀,稍稍彎腰,靠近一些,還是不太相信,「三十三歲也太年輕了些,太后應該是五六十歲吧。」

  欒太后依然全身發軟,臉上卻不由自主露出一絲微笑,「大王怕是有誤解,先帝長我兩歲,駕崩時才三十五,當今皇帝是我親生,還不到十歲。大王以為的老婦,應該是太皇太后吧。」

  對甯抱關來說,皇帝、太后向來是戲臺上的模樣,與親眼所見截然不同。

  甯抱關本想羞辱太后,激勵將士,然後搶掠宮女,遍賞軍士,看到太后本人,心中的那份焦躁卻迅速冷卻下來。

  「你不必怕,我不是來殺你的,只想看看你的模樣。站起來讓我瞧個仔細。」

  欒太后臉上微紅,「我……站不起來。」

  「嗯?你的腿也有毛病?」

  「沒有。大王……大王威嚴,驚嚇到我了。」

  「早說過,你不必怕。皇帝是你親生兒子?」

  「是。」

  「他跑的時候,怎麼不帶上你?」

  「皇帝從小被太皇太后帶大,與我不親,走的時候,大概是沒想起我。」

  「萬物帝是你丈夫?」

  「是。」

  「他是怎樣的人?」

  「嗯?」

  「萬物帝是怎樣的人?都說他英明神武,怎麼會死在吳王手中?」

  「我已多年未見過先帝,不知……他是怎樣的人。」

  「嘿,皇帝家裡挺有意思,老婆幾年沒見過丈夫,兒子逃跑時不管親娘,你當這個太后究竟有何好處?」

  「老婆」、「丈夫」這樣的稱呼,太后聽在耳中既新奇又羞怯,臉上更紅,身體卻有了些力氣,慢慢坐直一些,輕聲道:「我不知有何好處,人家讓我當,我就當了。」

  甯抱關半生摸爬滾打,所見之人,無論男女,一個比一個強橫,非以武力壓服對方不可,從未見過太后這樣軟弱可欺的人。

  說來也怪,太后越是毫無抗拒之力,甯抱關越沒有羞辱她的心情,用自己從未有過的溫和語氣道:「從今以後,你當我的老婆吧,我還封你做皇后。」

  欒太后十幾歲嫁給太子,初入洞房時,也沒這麼羞怯,身子又癱下去,「不不,我不能……」

  甯抱關笑了笑,「『人家』讓你當太后你就當,我比『人家』的本事更大一些,你卻不肯聽從?」

  「我……年老色衰之人,羞於侍奉大王。」

  「沒事,我看你還挺年輕。嗯,你叫人將這裡佈置一下,像個新房的樣子。明天我有事,過不來,後天吧,咱們成親。」

  甯抱關轉身出屋,欒太后癱在榻上一動不動,她以為自己命中該有劫難,怎麼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事情。

  女官從外面進來,她聽到了談話,積憤於心,關上門,小聲道:「太后絕不可受此羞辱。」

  「不受又能怎樣?我一見他,嚇得連動都動不得。」

  女宮從袖子裡抽出一柄匕首,「等他後天來的時候……」

  欒太后面無人色,倒在榻上,竟然暈了過去。

  女宮歎了口氣,「我自己動手就好,也算是為天成報仇,事後我與太后共赴黃泉。」說罷上前扶起太后。

  寢宮外面,甯抱關向期待已久的將士們道:「回去吧,今晚就這樣了。」

  眾人大失所望,甯抱關道:「後天我要迎娶太后,隨我進城的人,每人可分一名宮女,若不夠數,我拿金銀補償。」

  眾人這才笑顏逐開,紛紛開口恭喜,真有口無遮攔的人,問道:「一個老太婆,甯王也瞧得上眼?」

  「太后就是太后,娶她之後,天成皇帝就是我兒子啦。」

  將士們大笑,覺得這個主意真妙。

  甯抱關向宦者高聖澤道:「從現在起,你就是宮裡管事的人,將宮女都搜出來,後天我要辦喜事,若是被我知道有一人被你隱藏,你的腿就不再是壞腿,是沒有腿。」

  高聖澤跪地磕頭,連聲稱是。

  甯抱關回到城樓裡,心緒一如平時沉穩,對明日的諸王聚會,信心十足,喃喃道:「大塊金子畢竟有它的好處,值得一爭。」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3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迎王

  徐礎一回到城裡就來見甯抱關,衛兵告訴他,甯王已經睡了,之前交待過,讓吳王次日一早再來。

  甯抱關如此沉得住氣,徐礎有些意外,很快他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曹神洗派人將吳王請去,見面之後,拱手道:「你另找他人治理東都吧,我做不了。」

  「發生什麼事了?」

  「一個時辰以前,甯王帶人闖入皇宮,面見太后,事後聲稱要在後天……迎娶太后,唉。」單單是將這件事說出口,曹神洗就感到又羞又怒,「他還讓宮裡召集所有宮女,要當作獎賞分給進城的每一位將士。」

  「甯王……對太后做什麼了?」

  「深更半夜擅闖太后寢宮,這還不算什麼嗎?」

  「我會勸說甯王,請曹將軍繼續治理東都。」

  曹神洗搖頭,「不行,我現在做的事情就已足夠身敗名裂,若是甯王真的強娶太后,我縱然不能阻止,也絕不能參與其中,半點也不能參與,否則的話,外人會說是我逼迫太后改嫁。」

  「曹將軍若是撒手不管,我只能將東都交給義軍將士,到時候事情更不可控。」

  曹神洗唉聲歎氣,「一步走錯,步步皆錯,我一開始就不該聽你的話。唉,夫人也是固執,別人都逃出東都,為什麼她不走呢?」

  「夫人在等曹將軍回家。」

  「唉,我倒是回家了,可是……你真能勸說甯王改變主意?」

  「試試看。」

  「東都各處尚有宮女三千餘人,若加上官婢,至少有八千人,可以全交出來,其中不乏絕色,甯抱關隨意挑選,唯獨不能碰太后,也不能再去見太后。你能做到這一,我繼續治理東都,替義軍搜財、搜物,若不能,唉,我們夫妻二人活得也夠久了,兒孫又都在外,死就死吧,沒什麼可留戀的。」

  「請曹將軍等我消息。」

  徐礎先回營中睡了一會,

  讓衛兵一早將自己喚醒,去城樓上見甯抱關。

  甯抱關也沒睡多久,但是臉上毫無倦意,還跟平時一樣,神色陰沉,總像是在提防什麼,見到徐礎,他問:「怎樣?」

  「晉王、梁王沒有問題,蜀王打算作壁上觀。」

  「嘿,我猜也是如此。」

  「但他不會向降世王告密。」

  「當然不會,諸王當中,甘招最恨降世王,只是隱藏得好,何況降世王一死,眾多將士無主,他最受益。甘招這個人太愛佔便宜,既要旁觀,又要得好處,那可不行……你這是什麼眼神?」

  「我原以為甯王是位真英雄,現在看來,是我走眼了。」

  甯抱關目露怒意,很快控制住,「你聽說了?」

  「嗯。甯王為何要做這種事?於己於人皆無利處。」

  「大家這些天都累壞了,每人賞一名宮女,人人高興,更忠於我,怎麼叫沒有利處?」

  「若有人賞兩名宮女呢?或有人將東都幾十萬士民全變成奴僕,遍賞諸軍呢?」

  「東都是我的,誰能……」

  「可甯王的表現卻好像東都是別人的,急著將它送人,毫無珍惜之意。」

  甯抱關上前,「我早料到你會說些鬼話,跟你說吧,我就是要娶太后,就是要分賞宮女,為什麼?因為這就是大家造反的目的。你不能總拿幾年、幾十年以後的好處欺哄大家,大家出生入死,有今天沒明天,必須見到一點眼前的東西,才肯為你打仗。這種事情,你不會懂,我懂,因為我跟大家的想法一樣。」

  徐礎拱手道:「甯王若只是常人,我留下已無用處,請允許我告退,待會我就帶吳兵返回江東。」

  「江東是我許給你的,你不為我做事,哪來的江東?」甯抱關冷冷地說。

  徐礎臉上露出微笑,「甯王能否保住東都尚且難說,就不要亂許別人江東了吧。」

  甯抱關怒極反笑,「就因為娶太后、分宮女,我就守不住東都了?」

  「我與晉王、梁王之所以願與甯王聯手,而不是投向降世王,並非仰慕甯王為人,更不是交情深厚,乃是看重甯王心懷大志,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以為甯王不至於見小利而忘大義。」

  「不是說好了嗎?洛、荊兩州歸我,太后當然也歸我。」

  「事成之後,甯王可以說這樣的話,如今諸王尚未進城,降世王有否防範,誰也不知。諸王的生死存亡盡在今日,甯王不思大計,卻急於享受好處,如何能得諸王信任?消息傳揚出去,降世王如何不怒?如何不生疑心?」

  徐礎就沒想委婉勸說,直來直去,完全是一副教訓的口吻。

  甯抱關初時露出明顯的怒容,漸漸地神情卻緩和下來,沉默許久,開口道:「吳王說得對,可是話已經說出去,我能怎麼辦?」

  「甯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至於怎麼辦,甯王自有辦法,用不著我來多嘴。」徐礎也變得客氣。

  「不不,換成別的事情,我自有辦法,這件事不行,還是要吳王給我出個主意。」

  徐礎想了一會,「宮女、官婢皆是受張氏奴役之人,甯王既破天成,當反其道而行之,可以下令,放諸人出宮,或回自家,或擇良人。」

  「全放出去?」

  「全放,城中年輕男子不多,宮女的家人又不是全在東都,她們自會選嫁義軍將士,用不著甯王分賞。」

  「好吧,這個主意不錯。」

  「至於太后,甯王不可以娶,事前事後都不可以。」

  「事後為何不可?」甯抱關又露出怒容。

  「天成皇帝棄母而逃,不孝之舉昭著天下,甯王正可以此為藉口,討伐昏君。太后若是改嫁,婦德盡失,反受指責,如何歸罪於天成皇帝?」

  「等我打下天下呢?」

  「甯王若要長治久安,還需時時自省、自製,若是不在意明君的稱號,可稍稍恣意。」

  「娶前朝太后算『稍稍』恣意,還是『過分』恣意?」

  徐礎歎了口氣,「算『稍稍』恣意。」

  「好,這就夠了。」

  徐礎覺得奇怪,「甯王妻兒尚在,太后再怎樣,也不過是一名婦人,甯王為何非要娶她?」

  「你總跟我說『天下』,可我一直沒弄明白,『天下』究竟是什麼?『天下』有什麼好處?直到我看到太后的那一眼,我才真真切切地看清『天下』的真面貌。」

  徐礎呆住了,原以為甯抱關只是看重太后的身份,所以非要娶她以羞辱天成朝廷,沒想到他居然動了幾分真情。

  可甯抱關完全不像是這種人。

  甯抱關明白徐礎的疑惑,笑了一聲,「吳王別弄錯,我不是貪戀太后的美色,當然,她是個美人,吳王見過……」

  「我沒見過,隔簾交談而已。」

  「總之我不是貪戀美色之人,我就是想證明,我比萬物帝更配得上太后。」

  徐礎還是難以置信,但是不願糾纏,「甯王能生此心,算是接近『心懷天下』了,可要爭鼎,靠的是手下將士與四方英雄,甯王太在意一名婦人,會令眾人失望。」

  甯抱關沉思良久,「我暫時不娶太后,也不會將她送給任何人,就讓她先留在宮裡,等我奪得天下再說。」

  衛兵進來,「甯王、吳王,降世王快要到了。」

  甯王點頭,向徐礎道:「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那咱們下去迎接吧。今日的話,你知我知……」

  「話入我耳,不出我口。」

  甯抱關笑了笑,「降世王才是好色之徒,我不是,吳王別笑話我,『天下』總得有幾樣實實在在的東西,才值得一爭,對不對?」

  「甯王說得有道理。」徐礎目的已經達到,不願再爭執下去。

  兩人來到城門外,等候諸王的到來,將士排列兩邊,都穿上了新的盔甲,十分整齊,只是臉上笑嘻嘻的,不像官兵那麼嚴肅。

  諸王沒有一同到來,最先趕來的是蜀王甘招,帶來的人不到三千,且多是甯王舊部,自己的人只有三五百,下馬拱手,向甯王、吳王笑道:「幾日前一別,竟在東都相會,既是天意,也是二王神勇。」

  甯抱關見到自己的部下,對蜀王比較滿意,拉他到一邊說話,看著將士們陸續進城。

  晉王沈耽、梁王馬維同時到來,也帶來甯王與吳王的部下,就在城門口互相交換回來,將士們進城,諸王站在一起閒聊,談笑風生,誰也不提今日的計畫。

  降世王架子大,先是幾名頭目率兵趕到,從城門一直排列到聚會之所,反將甯王將士攆走。

  又等許久,午時已過,降世王薛六甲姍姍來遲,本來說好每人只帶三千人,他卻公然違反,前驅就有三千人,自己又帶來三千人,見到諸王也不解釋,諸王向他行禮,他不下馬,點下頭就算回禮。

  「這裡就是東都了?嗯,城牆挺厚,也挺高。甯暴兒,你可以啊,替我奪下這麼大一座城。」

  「吳王功勞更大。」甯抱關冷淡地說,又恢復他平時的樣子。

  「自古英雄出少年,吳王是位大英雄。你們二人的功勞不分上下,等會我皆有重賞。那什麼,不能讓有功之臣宴請我,應該是我宴請有功之臣。不用挑地方,就在皇宮裡吧,酒肉我都帶來了。」

  降世王果然有備而來,五王都沒反對,甚至沒敢互相看一眼,甯抱關道:「吳王已經準備好了,不過降世王賞賜的酒肉,肯定更有仙氣。」

  「哈哈,那是肯定。」降世王在馬上探身,將手臂靠在馬鞍上,「甯暴兒,恭喜你啊,聽說明天你要成親。幹嘛非要明天呢?今天就是個好日子,待會咱們進宮之後,一是慶功,二是喝你的喜酒。將新媳婦叫出來,也讓大家看上一眼,萬物帝的老婆,總有一點過人之處吧?哈哈。」

  甯抱關昨晚進宮,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飛過城牆,連營地相隔最遠的降世王也知道了。

  「好啊。」甯抱關神情更加冰冷。

  諸王進城,沈耽居後,拉住徐礎,小聲道:「還以為他是個人物,原來不過如此。」

  徐礎笑了一聲,也覺得甯抱關令人失望,可是再一看到降世王得意洋洋的背景,他突然有些疑惑,自己與諸王是不是都被騙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4
第一百六十三章 顛倒

  降世王帶來的東西很全,桌、椅、酒、肉、杯、盤、碗、筷等等,挨樣擺設,天城皇帝用來朝見群臣的大殿,很快就變成了熱鬧的酒肆。

  六王各占一桌,在寶座前一字排開,陪宴的將領多達百人,兩人一桌,排成四行。

  趁著兵卒擺桌,眾將尚未進殿,薛六甲走到寶座前,一屁股坐下,換了幾個姿勢,撇嘴道:「太硬,坐著不舒服,躺下也難受,什麼玩意兒,還以為皇帝的寶座有多好……這裡鑲的是金子嗎?」

  薛六甲摳了幾下,挺身道:「哈哈,讓幾位見笑。你們都來坐坐,至少以後有的吹噓。」

  另外五王笑而搖頭,誰都不肯上去試坐。

  薛六甲也沒想讓出座位,直到開宴之前,一直坐在那裡,挑三揀四,忽然想起什麼,「我說怎麼不對勁兒,旁邊應該還有一位皇后才對。可惜我家裡那位沒跟來,她也不配坐這裡。那個甯暴兒,把太后叫來,陪我坐會兒。」

  甯抱關眼中閃過明顯的怒意,但是沒有發作,「今日聚會,來者都是英雄好漢,弄個娘們兒過來做甚?」

  「這個娘們兒可不一般,丈夫是萬物帝,兒子是小皇帝,朝廷逃得乾乾淨淨,就她一個人留下,也算是女中豪傑吧,要不然,你也不會娶她,對不對?哈哈,我對你可不薄,昨晚特意讓我家那位去勸你家那位,讓她忍著點,男子漢大丈夫,誰沒有個三妻四妾?她給你生了一兒一女,再怎麼著也是正妻,太后就就算是仙女下凡,也只能做妾,諸位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諸王不言不語,甯抱關臉色已經是鐵青,硬梆梆地說:「祖王管得倒寬,連我家裡的事也要插手。」

  「自家兄弟,分什麼彼此?你那個老婆脾氣跟你一樣暴,不提前說一聲,以後會鬧出人命來。行了,快去將太后請出來,大家等著看她一眼呢,寶座也需要她來陪襯一下。」

  甯抱關快要發怒,徐礎上前道:「祖王有所不知,太后是不能坐寶座的,必須是皇后才行。」

  「我就要個意思,又不是真封皇后。甯暴兒,怎麼著,不願意嗎?你若是娶她做正妻,我當她是弟妹,自然要守點規矩,可她只是個妾,你有什麼捨不得?」

  甯抱關連拳頭都握緊了,

  「我娶她做妻,不做妾。」

  「怎麼可能?你家裡有老婆!」薛六甲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酒席已經擺好,外面的將士們急不可奈地衝進來,化解了一場尷尬局面,薛六甲離開寶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歡笑如常,好像根本沒注意到甯抱關的臉色。

  薛六甲與甯抱關居中,兩邊是沈耽與徐礎,再兩邊是馬維與甘招。

  徐礎有奪城之功,所以排在稍前一些,正好與甯抱關、甘招相鄰。

  降世軍沒那麼多規矩,薛六甲將自己的神棒放在桌上,胡言亂語一通,宣佈開宴,話音剛落,秩序就亂了,將領們喝酒吃肉,互相敬酒、笑駡,輪流上前向自家主公敬酒,再向其它幾王敬酒。

  沒過多久,大殿裡已是酒香彌漫,空壇扔得到處都是,幾十名宦者被叫來撐場面,站在角落裡暗暗搖頭,甚至有人悄悄垂淚。

  薛六甲就是不肯放過甯抱關,喝到興起,起身大聲道:「今天不止是慶功,還有賀喜,賀甯暴兒迎娶美妾之喜!」

  眾人哄然叫好,大聲開甯王的玩笑。

  甯抱關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怒聲道:「夠了,老子娶的是妻,不是妾,今天誰再敢提起此事……」

  眾將對甯抱關素存憚意,見他發怒,立刻閉嘴,只有薛六甲不以為然,抬手按在甯抱關肩膀上,請他坐下,笑道:「兄弟之間開個玩笑,當什麼真?反正是你的人,是妻是妾你說得算。來來,喝酒,你若是再不高興,我將自己的老婆送你總可以了吧?你嫂子對你印象一直不錯,跟你家裡的那位也熟……」

  薛六甲的妻弟也來參加宴席,遠遠地聽到這些話,急忙跑過來,「姐夫……祖王,你不能這樣,我姐姐對你忠貞不二,可不能送人。」

  眾人大笑,甯抱關也有點不好意思,道:「老嫂如母,我可不敢要,認她做乾娘還可以。」

  薛六甲比甯抱關年長不了幾歲,聽到這句話笑得前仰後合,「那你豈不是要給我做兒子?」

  宴席越來越熱鬧,降世軍諸將吃得開,漸漸地將其他將領也帶動起來,諸王反成為陪襯。

  徐礎喝了不少酒,接受吳軍諸將敬酒之後,又去還敬,喝得頭暈腦脹。

  將領多是粗人,喝多了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解帶便溲,甚至不出大殿,薛六甲更不客氣,對著一根柱子放水,醉醺醺地說:「我來個水漫金鑾殿,再來個大水衝倒金鑾殿,哈哈。」

  徐礎出殿,向宦者問清楚,繞大圈子去找茅廁,剛拐過彎,郭時風從後面追上來,觀察前後無人,小聲道:「這樣不行啊,薛六人多,沒法動手。」

  「嗯,再等一等,薛六甲帶來的人雖多,但是人人嗜酒,等他們喝多之後……」

  劉有終也追上來,聽到徐礎的後半截話,接道:「麻煩,晉王、梁王帶來的人也都被灌醉了,降世軍那些人誰也擋不住,我連腳步都是虛的。」

  郭時風也一樣,被硬灌了幾碗酒,勉強保持清醒而已。

  「從外面再叫人進來。」徐礎心裡還算明白,可說出的話像是從遠方傳來,不由自主就要大喊大叫。

  劉有終畢竟是老江湖,比徐、郭兩人酒力更好一些,抬手壓了兩下,提醒道:「小聲。」

  郭時風道:「外面的人也是降世軍居多,沒法悄悄喚人進來。唉,沒想到薛六甲還有這樣一招,在城門口別同意……那樣也不行,他若當場發作,更加麻煩。」

  劉有終道:「我現在最擔心一件事,薛六甲以為這場宴會上要殺甯抱關,甯抱關以為要殺薛六甲,咱們若不動手,他二就要動手,很可能會不可收拾。」

  「稍等,我再想辦法。」徐礎憋得慌,還要去找茅廁。

  郭時風笑道:「吳王太拘謹了些,入鄉隨俗吧。」

  郭時風走到丹墀下,對著石壁解手,劉有終也過去,「世事難料,此處宮殿再不是皇家居所,東都也不再是都城了。」

  徐礎只好加入其中,明明難忍,卻等了好一會才放出水來,郭時風與劉有終背對著他小聲交談,都覺得形勢不妙。

  「在城門口,我就不該讓晉王進城。」劉有終後悔莫及,「甯王是此地主人,他應該多手準備吧?」

  徐礎轉過身,「我不清楚。」

  「你怎麼會不清楚?」劉有終十分驚訝,「吳王昨晚不是回城了嗎?」

  「我今早才見到甯抱關,一直勸他不要娶太后。」

  對面兩人不約而同地皺眉,郭時風道:「甯王太著急了吧?至少等今天的事情成功之後,再生這種心事啊。何況太后……哦,太后年紀倒也不大。」

  劉有終眉頭皺得更緊,「想不到甯王是這樣的人,真是令人失望。」

  「我也是對甯抱關這麼說的,他承諾暫時不娶太后,對宮女改賞為放,任她們自擇良人出嫁。」

  「有些事情是沒法回頭的,這樣的名聲傳出去,甯抱關算是毀了。不必多說,今天這件事,甯王已不值得依賴,必須……」

  幾名降世軍將領結伴,看到三人,搖搖晃晃地迎上來,「哈,你們躲到這裡來了。酒還沒……喝夠,怎麼就走?來來,回去……再喝。吳王,我還……還沒敬過你呢。」

  大殿裡杯盤狼藉,穢物滿地,宦者們也被叫來喝酒,其中幾人假裝酒力不勝,倒地不起,其他人使出全身解數,討好這群新主人。

  徐礎走到吳將中間,希望能找幾個稍微清醒些的人做幫手,可吳將人數少,早被灌得東倒西歪,能說話的沒剩下幾個,就連孟僧倫也變得語無倫次,見到吳王只會傻笑。

  倒也不怪這些吳將,徐礎的任務是聯絡諸王,安排甲士是其他三王的事情,他事先沒通知任何自己的部下,孟僧倫等人自然放得開,要一醉方休。

  徐礎往外走,突然被人一把拉住,吳將王顛一臉酒氣,衝他喊道:「昌順之對執政忠心耿耿,他若不死……」

  「王將軍喝多了。」徐礎小聲道,將王顛推開。

  王顛倒下呼呼大睡。

  放眼看去,無論是清醒,還是沉醉,降世軍將領比任何一王的部下都占居至少兩倍的優勢,令任何一王都不敢輕易動手。

  劉有終、郭時風站到沈耽、馬維身後,一邊假意與將士們拼酒,一邊尋找機會,向主公小聲耳語。

  薛六甲正在「酒巡」眾將,甯抱關與甘招隔著一張椅子談得興起。

  ……

  徐礎一陣頭暈,站立不穩,險些摔倒,被路過的薛六甲伸手扶住。

  「吳王去哪了?剛才一直在找你。」

  「出去一趟。」徐礎含糊道。

  「啊,你真是年輕啊,今年多大?」

  「二十。」徐礎虛報兩歲,倒也沒有太誇張,過年之後他就十九歲了。

  「我有個女兒,今年十六,與你正般配,吳王,咱們結門親吧。」

  「承蒙厚愛,可我已有妻室。」

  薛六甲根本沒聽吳王說什麼,拽著他往座位處走,猛誇自己女兒武藝有多高強、脾氣有多直爽,就是不提容貌如何。

  徐礎笑著拒絕,抬頭看一眼劉有終、郭時風,這兩人都對他點下頭。

  見到徐礎回來,甯抱關與甘招停止交談,讓出中間的椅子。

  徐礎坐下,頭暈得更嚴重,心裡卻還清醒:待會酒宴結束,沈耽與馬維不知要殺誰。

  薛六甲與甯抱關,只能殺一個,留另一個安撫降世軍將士,事情到了這一步,殺降世王越來越難。

  可甯抱關真的由梟雄變成了情種?徐礎還是不太相信。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4
第一百六十四章 認錯

  酒宴從上午一直持續到黃昏,將士們大都醉得不省人事,偶爾醒來,兀自到處找酒、要酒,薛六甲不允許任何人離開,為此喚來一隊士兵,專門把守大殿出口。

  「軍令如山,今天的軍令就是喝個痛快,誰想半途逃走,誰就是違反軍令!休怪我不客氣。」

  至少在這座大殿裡,薛六甲的優勢越來越明顯,諸王誰也不敢先動手,只能互相使下眼色,慢慢地,連目光交流也省了,各懷心事,做另外的打算。

  薛六甲終於盡興,一臉的疲態,站起身,向左右諸王道:「我要向你們說幾句心裡話。」

  諸王雖努力控制,還是喝得頭重腳輕,馬維與甘招借勢假裝睡著,薛六甲走到兩人身後,伸手拍醒。

  「當王的人怎麼能倒下呢?起來,起來,我有話要說。」

  薛六甲繞到桌前,面對五王,挨個看過去,突然笑了,「我得敬你們一杯。」說罷上前端起半碗酒,一口灌下去,然後看著諸王。

  徐礎等人不能不喝。

  薛六甲將酒碗狠狠一擲,碗碎一地,幾名將領聽到聲音,茫然地抬起頭,隨便躺倒又睡。

  薛六甲臉上已無半點笑意,「我知道,有人恨不得我死,我還知道,有人將今天定為我的死期。」

  五王神情各異,甘招道:「誰有這樣的本可,能給祖王定死期。」

  「嘿嘿,你少來這套,甘招,你平時老實,其實一肚子壞水,盼我死的人,第一人就是你。」

  甘招一臉苦笑,「祖王真是喝多了,怎麼懷疑到我頭上了?」

  「從前在秦州的時候,你是官,我是民,你被迫無奈才加入降世軍,奉我為王,心裡一直不服,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暗中拉幫結夥,就想著有一天能將我取而代之。」

  甘招只能繼續苦笑,「聽祖王這麼一說,我真是罪無可赦了。」

  薛六甲擺擺手,「但我寬恕你,為什麼?因為你有點本事,

  能拉攏不少人,而且在我被官兵圍困的時候,帶兵趕來救我。」

  「那是諸王共議的計畫,非我一人之功。」甘招淡淡地說。

  薛六甲目光轉向徐礎,「你,一個小白臉,一個陌生人,突然就冒出來,對降世軍指手劃腳,建議我封王,結果讓我損失不少愛將。」

  那些請封者被薛六甲派出去送死,這時卻怪罪到徐礎頭上。

  「祖王受到圍苦的時候,我沒趕去援救,而是來奪東都,罪莫深焉。」徐礎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薛六甲搖頭,「奪取東都與救我的功勞是一樣的,所以我也寬恕你。」

  徐礎與甘招互視一眼,全都莫名其妙。

  「甯暴兒。」薛六甲說到第三王,臉上又露出一絲微笑,「甯暴兒啊甯暴兒,你為什麼要改名字呢?舊名字多好?一說甯暴兒,就像是曾經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尋歡作樂的朋友。甯抱關——這是什麼鬼名字?你抱得動嗎?」

  甯抱關冷著臉不吱聲,給他改名字的馬維有些坐立不安。

  薛六甲臉上的笑容再度消失,「甯抱關這個名字聽著就像是陰險小人,甘招只是盼望著我死,你卻一直想要動手,動手不得,乾脆離我遠遠的。你跟徐礎混在一起,可不是什麼好事,這個小子曾經刺殺過萬物帝,不是好人。」

  甯抱關轉開目光,看向別處,「沒有吳王刺殺萬物帝,咱們今天也不會在這裡喝酒。」

  「對,所以我寬恕他,也要寬恕你,因為你畢竟沒動手,還將東都讓了出來,就憑這一條,你還是我的兄弟。」

  甯抱關草草拱手,「多謝祖王。」

  「你想娶太后,那就娶太后,想讓她當妻,那就當妻,男子漢大丈夫,想幹嘛就幹嘛,還能讓家裡的女人管住不成?」

  「嗯。」甯抱關仍然不看薛六甲。

  「馬維……你是叫馬維吧?」

  馬維立刻點頭,「這就是我的名字。」

  「前梁帝胄,天成侯爺,到我這裡,你成梁王了,覺得夠嗎?是不是有點嫌小?」

  馬維起身拱手道:「得梁王之號,奉祖宗靈位,就是我……」

  薛六甲示意馬維坐下,「別跟我客氣。」

  馬維坐下,「我是說我很滿足。」

  「嘿,讀過書的貴公子,撒起謊來就是臉不紅、心不跳,其實你跟徐礎一樣,打心眼裡瞧不起我們這些泥腿子王,看不慣我們的所作所為,總覺得自己更配得上降世王之號。但我也寬恕你,不管怎樣,最後你去參戰了,沒像膽小鬼一樣躲起來。」

  馬維低頭不語。

  薛六甲最後看向沈耽,左看右看,好一會才道:「我不認得你。」

  沈耽微笑道:「我是晉王沈耽,來自並州,第一個率兵趕去與祖王匯合,祖王想起來了嗎?」

  薛六甲搖搖頭,「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我仍然不認得你,尤其是不認得你的心。」

  「知人知面難知心,祖王可曾真認得某人之心?」

  薛六甲笑了兩聲,「一回生兩回熟,以後我會認得你。你第一個帶兵與我匯合,其實不安好心,要將官兵引去,逼我應戰。但你引火之後,沒有一跑了之,的確跟我一快滅火,出力不少,也該獲得寬恕。」

  沈耽只是笑,沒再接話。

  薛六甲抬高聲音,「你們合夥算計我,逼我出人,好像我這個人不好說話,是個膽小鬼,只會站在遠處,眼睜睜看著你們與官兵拼命。我是那種人嗎?你們派人來求援,我會不答應嗎?」

  薛六甲正是這種人,對面五王卻都搖頭,說「不是」,說祖王誤解了。

  薛六甲用力一揮手,「我已經寬恕你們了,幹嘛還跟我裝模作樣?承認一次錯誤有那麼難嗎?」

  五王都不吱聲。

  還沒醉倒的將領放下酒碗,倒下的人一個接一個醒來,雖然不明所以,但都知道酒宴已告結束,祖王正在發怒,人人清醒三分。

  薛六甲四處尋找自己的神棒,發現不在身上,臉色驟變,甯抱關從桌下揀起來,扔給他。

  薛六甲接過之後抱在懷裡,神情恢復正常,「差點……」話沒說完,雙手揮棒,一通亂砸,五王紛紛起身避讓,片刻工夫,桌子全被砸倒,酒肉散落一地。

  薛六甲一邊砸一邊罵髒話,也不指名道姓,像是在罵所有人,良久之後,他總算停下,氣喘吁吁,臉色更紅,心情卻好了許多,笑道:「我就是這樣的人,有話必須說出來,心裡坦蕩,藏不住事情,也不記仇,別人有一點好處,我卻會記一輩子。諸位的好處不止一點,我會記幾輩子上,什麼時候到了三十三天,也要向彌勒佛祖講述你們的功勞。但你們得承認自己做過什麼,要不然,我就成了傻瓜。我不想當傻瓜,你們也不願意奉一個傻瓜當祖王,對不對?」

  馬維沒沉住氣,第一個道:「我們的確希望祖王能早些參戰,別無它意,只想合力擊敗官兵。」

  薛六甲露出大度的神情,「這就對了,我不生氣,也不報復,就像我一直在說的,我寬恕你們。」

  甘招第二個開口:「我們自作主張,確實……有錯。」

  「有錯改了就好嘛。」

  薛六甲的目光又看過來,徐礎只得道:「引兵向降世軍是我的主意……」

  「夠坦率,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少年英雄,這個女婿我是認定了,明天你跟甯暴兒一塊成親,他娶太后,你娶我女兒。」

  徐礎輕輕搖頭,沒有直接反對。

  還剩下甯抱關與沈耽,兩人互視一眼,誰也不肯先開口認錯。

  劉有終在沈耽身後輕輕戳了一下,沈耽才不情願地道:「兵不厭詐,但我確有不告之錯,我……」

  「你的錯不止於此。」薛六甲拎著神棒走到沈耽面前,目光冰冷,「引官兵的事情就算了,我不計較,反正是打贏了,怎麼打的不重要。你的錯是兩面三刀,一邊跟我商量著要殺甯暴兒,一邊又跟甯暴兒勾結,要在城裡殺我。」

  「祖王真是喝多了……」劉有終想打個圓場。

  薛六甲怒喝道:「閉嘴,你個老匹夫,兩王交談,有你插口的地方嗎?」

  劉有終以相術聞名於天下,降世軍將士對他頗為敬畏,薛六甲自己也是神棍,不吃這一套,劉有終受到訓斥,一句不敢反駁。

  沈耽冷冷地回道:「祖王這是欲加之罪。」

  「欲加之罪?你是不是向我承諾過,要在今天幫我殺掉甯暴兒?」

  沈耽昂首不語,身後的劉有終向晉軍將領使眼色。

  晉軍將領十餘人,剛要有所動作,就被身邊的降世軍將領阻止,剛才還一同舉杯痛飲的夥伴,突然間就成為冷酷無情的看管者。

  薛六甲又向甯暴兒道:「而你,今天也想殺我吧?」

  「我老婆就能殺了你,用不著我動手,也用不著非選今天。」甯抱關的語氣同樣冰冷。

  薛六甲大笑,「這是實話。」然後轉向沈耽,「晉王,你選吧,今天你要殺誰?」

  沈耽一下子落入窘迫境地,向諸王看去,「大家商量好的事情,就讓我一個人受著嗎?」

  大殿裡的將領降世軍獨佔四成,殿外還有一批薛六甲中途招來的士兵,強弱易勢,另外四王各自低垂目光,沒做回答。

  薛六甲笑道:「晉王這招真妙,一下子將所有人拉到自己身邊,讓我成為諸王死敵。你以為我會上當?我有彌勒佛祖看顧,額頭中間有慧眼,肉體凡胎看不到它,它卻能看穿肉體凡胎。你們都是肉體凡胎,尤其是你,晉王,你的肉都爛了,胎裡全是壞水,我看得一清二楚。」

  徐礎終於完全明白過來,甯抱關剛剛逃過一劫,他用強娶太后這一舉動敗壞自己的名聲,將「禍水」全引向了晉王沈耽。

  徐礎同樣明白,薛六甲這是在分而破之,先除掉他眼裡最大的威脅晉王,以後再依次除掉其他諸王。

  他必須做點什麼,於是上前一步,拱手道:「祖王弄錯了,要殺你的人不是晉王,是我。」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5
第一百六十五章 信任

  薛六甲的話就像是一陣陣寒風,吹醒了大醉的眾人,甚至令有些人瑟瑟發抖。

  徐礎的話則像是冬天裡的一聲驚雷,震得眾人魂魄出竅,等到魂魄回到原位,許多人立刻做出行動。

  孟僧倫等吳將一躍而起,可他們的數量比晉將更少,被周圍的降世軍將領全給按下。

  徐礎衝吳將點下頭,示意他們稍安勿躁,然後繼續盯著薛六甲。

  沈耽、甯抱關等人比諸將更驚,每個人心中都生出無數的疑惑以及無數的衝動,想立刻做點什麼,又什麼都不敢做。

  所有人當中,數薛六甲最為驚訝,歪頭擰眉,好一會才乾笑道:「你在開玩笑吧?」

  這是一個臺階,雖然不夠牢固,至少能踩著走下來,徐礎卻一點也不領情,反問道:「祖王說晉王的那些話也是開玩笑嗎?」

  薛六甲目光掃動,先看諸王,再看諸將。

  甯抱關、甘招、馬維三人還沒表露出任何傾向,但他們手下的將領,尤其是那些略微知情的「甲士」,已然蠢蠢欲動,大殿內,單獨一王的將領遠遠少於降世軍,加在一起,卻要稍多一些,薛六甲必須叫進來殿外的士兵,才能佔據優勢,但也會是一場苦戰。

  這是慶功宴,除了薛六甲時刻帶著神棒,其他人沒都有攜帶兵器,至於甲衣裡面藏著什麼,就沒人知道了。

  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許多將領依然迷迷糊糊,沒明白周圍為何安靜,薛六甲突然放聲大笑,「玩笑,都是玩笑。看不出吳王平時拘謹,其實也挺會玩兒。哈哈,晉王,你沒當真吧?這就是玩笑,讓大家樂呵樂呵,你瞧,人都醒了,咱們可以接著喝下去了。」

  「祖王都沒當真,我怎麼會當真?」沈耽微笑道。

  將領們沒聽懂笑意何在,三三兩兩地跟著乾笑,過了一會,才齊聲大笑,到處尋找還沒破碎的碗,重新倒酒,互敬互戲。

  但氣氛終歸是變了,劉有終扶著沈耽,向諸王告罪,無論如何要先走一步,晉將都要跟上,劉有終卻命令他們留下,「祖王今日心情好,你們要代替晉王敬酒,務必要讓祖王盡興。」

  晉將輪流上前敬酒,

  薛六甲送碗到嘴邊,意思一下,他已經沒心情喝酒,抱著神棒想東想西,偶爾用餘光掃一眼諸王,尤其是吳王徐礎,但是再沒有「開玩笑」。

  甯抱關起身告辭,徐礎、馬維、甘招立刻跟上,誰也不願單獨留在大殿裡。

  薛六甲意興闌珊,揮手道:「走,都走吧,我要一個人留下。娘的,皇帝的屋子真大,連鋪炕都沒有,就睡在那張硬椅子上嗎?」

  眾人陸續告退,一出大殿,就像比賽一樣,擁著自家主公,跑得飛快。

  孟僧倫等人二話不說,與執政先回城內的臨時營地。

  六王進城,薛六甲佔據皇宮,其他五王各占一面城牆,吳軍與蜀軍人少,共占西牆。

  殿內諸王不和的消息已經傳開,半路上,一隊吳軍兵卒趕來相迎,吳將這才稍稍放心。

  到了城牆下的營地裡,徐礎與諸將進入大廳,點起油燈,喝茶解酒,孟僧倫終於騰出空來,半是責備、半是敬佩地問:「執政……幹嘛要說那些話?萬一降世王……」

  一想到降世王發怒,諸王眾將當場火拼的場景,孟僧倫等人不寒而慄。

  徐礎心裡比誰都怕,臉上卻無絲毫懼意,反而露出笑容,「我敢『認罪』,因為我知道降世王絕不會動手,為何?因為五王各有忠士,若是齊心協力,至少能與降世王拼個兩敗俱傷。降世王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挨個試探,就是想分化諸王,然後各個擊破。他已選中晉王,我若不開口,降世王必然以為計謀已成,將會肆無忌憚。晉王若死,四王更弱,皆成他的刀下魚肉。」

  眾將既敬畏又疑惑,還是覺得執政的膽子太大了一些。

  徐礎笑道:「諸位有所不知,我與諸王私下已立誓言,降世王還算聰明,他當時若是非要治我的罪,甯王等人也會站出來『認罪』。」

  眾將這才稍稍安心,孟僧倫道:「執政昨晚出城,夜會晉王等人,為的就是這件事?」

  「正是,那時降世王尚未顯露惡意,所以我沒跟諸位商量。」

  「這種事情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們跟隨執政,你指哪我們去哪。」眾將紛紛表態。

  宋星裁已然酒醒,忘了自己曾在大殿上抓著執政追問昌順之的死因,慨然道:「降世王的意圖已經很明顯,非要置諸王於死地不可。執政下令吧,吳兵雖少,尚堪一戰,降世軍烏合之眾,面對官兵時畏戰不前,全靠著晉王率領騎兵才能勉強守住,我們都不怕降世軍。」

  「諸位辛苦些,嚴守營地,切勿輕舉妄動,待我與諸王商量妥當之後,再做打算。」

  眾將告辭,各去分派兵卒。

  孟僧倫四處巡視一圈,單獨回來見執政,拱手問道:「正是用人之際,為何不見唐為天與王顛?有這兩人守在執政身邊,我們在外面拼殺時,也能安心些。」

  「我讓他們返回汝南,與鮑將軍匯合,觀望形勢。」徐礎沒提他讓王顛率兵前往鄴城的命令。

  「執政早知道東都是塊險地?」

  「嗯。」

  「那咱們不如趁夜離開,直奔汝南。我也看出來了,諸王各懷異心,就算僥倖除掉降世王,晉王、甯王之間也有一戰。咱們不如回江東,先站穩腳跟,再圖中原。」

  「東都是要地,所以也是險地。吳軍趁夜離開,擔逃亡之名,回到江東之後何以服眾?必須挾戰勝之威,裹數萬之眾,方可一舉平定江東。」

  孟僧倫知道執政說得沒錯,他們就是因為在江東屢戰屢敗,才被迫來到洛州,若是又被迫返回江東,殊無勝算。

  他歎了口氣,說:「好吧,執政自有主意,我們拼命就是。」

  「有勞孟將軍。吳軍人少,每一個都要珍惜,我在想辦法,能不拼命,儘量不要拼命。」

  宋星裁從外面進來,「執政,有人求見,自稱是郭時風。」

  郭時風也參加了大殿之宴,宋星裁對他卻沒有印象。

  「這是梁王與晉王的謀士,快請進來。」

  孟僧倫與宋星裁露出喜色,終於相信執政與諸王之間真有聯合。

  郭時風帶來一名隨從,進帳之後,見無外人,隨從摘下頭盔,上前兩步,跪在地上,向徐礎道:「晉王要我務必跪謝吳王,他不能親來……」

  隨從竟然是劉有終,徐礎急忙上前將他扶起,「大哥這是幹嘛?愚弟如何承受得起?」

  劉有終堅持拱手跪拜,然後才站起身,激動地說:「吳王今日之義舉,昭如日月,莫說是結拜兄弟,便是一母同產的親兄弟,又當如何?晉王說了,吳王今天救下的不是他一條性命,而是晉軍近萬將士、乃至並州數十萬百姓的命。晉王還說,他這條命從今往後屬於吳王,請吳王隨意處置,一聲令下,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晉王與晉軍將士也會直趟過去,絕無二話。」

  劉有終一口一個「吳王」,再不稱「四弟」。

  面對兩名謀士,徐礎又有一番說話,微笑道:「合則生,散則死,一直都是這個道理,晉王明白,我明白,梁王等人也明白。今日之事,非一王所能獨擋,若是彼此推諉,更會落入敵人彀中。」

  郭時風終於能插上一句話,「梁王也說了,吳王仁義,除了吳王,他誰也不信,萬事皆請吳王做主。」

  「降世王一計失算,必然再生它計,如何應對,還需諸王共商大計。」

  郭時風、劉有終哪裡肯同意,只說是晉王、梁王的主意,必須由吳王做主,否則的話,他們寧可連夜逃走,也不想留在東都。

  任何一位稍有野心的王,都不會在這種時候離開東都,徐礎推辭再三,勉強道:「好,請兩位回去轉告晉王、梁王:五王聯合總得有人做主,承蒙二王信任,我可以挺身而出,但是不能立刻『做主』,待我說服甯王、蜀王之後,再請二王,五方合力,方有勝算。在此之前,請各王謹守營地,先求自保,不要讓降世王有可趁之機。」

  「城裡的降世軍雖多,不過六千人,各門皆由諸王把守,絕不再放人進來就是。」郭時風道。

  徐礎點頭,降世王貪圖皇宮,的確是個昏招,「但是不要輕舉妄動,東都形勢複雜,需步步小心。」

  劉、郭兩人點頭,劉有終道:「甯抱關果然陰險,他假裝迷戀美色,令薛六甲將忌憚之心轉到晉王頭上,沒准他還事前告密……」

  徐礎搖頭,「如果有人告密,薛六甲用不著挨個試探,他向來不喜歡有人稱王,僅此而已。五王既要聯合,不可再互生疑心。」

  劉有終訕訕地笑了笑。

  郭時風道:「甯抱關、甘招畢竟是降世軍出身,他們若被降世王拉攏過去,咱們就更不占上風。」

  何止不占上風,哪怕只是甯抱關一個人倒向降世王,吳、晉、梁三王也不是對手。

  「信任最重要,五王必須互相信任,才有機會破局。」徐礎尤其需要「信任」,他的將士最少,諸王彼此防備的時候,他只能當一個傳話的謀士,取得「信任」之後,他才能借勢成為真正的吳王。

  郭時風、劉有終同時拱手道:「我們兩家信任吳王。」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6
第一百六十六章 借兵

  甘招打算離開東都,甚至不諱言這是一次「逃亡」。

  徐礎與甘招共占西城牆,見面比較方便,他進屋時,甘招已經穿上全副盔甲,正在來回踱步,看到吳王,他很高興,「必須走了,一刻不能停留。徐公子——請允許我不稱吳王——徐公子跟我一起逃亡吧。」

  「去哪?」

  「當然是益州,徐公子建議我去那裡立足,你還說離開得越早越好,不可耽擱。」

  「蜀王還在城外時,離開得越早越好,既已進城,想走怕是沒那麼容易。」

  甘招頹然坐下,發了一會待,抬頭道:「降世王的心事不在我身上,這樣也不行嗎?」

  徐礎坐到對面,微笑道:「與降世王無關,是晉王和甯王,他們不會放過你。」

  甘招一愣,「我沒得罪他們兩個……」

  徐礎微笑不語,甘招想要繼續辯解,話未出口,臉色先已微紅,於是擠出乾笑,「徐公子,不不,吳王真是個聰明人。」

  「我對他們說,絕無告密者。」

  甘招沉默一會,「我不是有意告密,只是……只是……」

  「薛六甲找上你了?」

  「他派人找我,還威脅我,說他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殺一王立威,如果我不開口供出一人來,就要拿我開刀。」甘招尷尬地笑了笑,「我並非貪生怕死之輩,所以……」

  「所以你沒供出一人,而是供出所有人。」

  甘招更加尷尬,「降世王本來就已懷疑諸王,我順著說了幾句,但是沒提今日的計畫,我曾向吳王承諾保密,真的隻字未提。」

  甘招的「告密」雖未指向任何一王,卻足以令薛六甲下定決心要殺一王,經過一番權衡,他選中了晉王沈耽,要不是徐礎挺身而出,大殿裡已是鮮血沾地。

  「吳王膽子真大,但是這麼一來,降世王更加相信諸王都在反對他,早晚要動手。」

  「五王守門,

  部下將士至少一萬人,薛六甲只帶六千人入住皇宮,怕他做甚?」

  「五王雖有萬人,但是彼此不合,降世王最擅長挑撥離間,而且他在城外還有數萬人,一旦攻城,五王將腹背受敵。」

  徐礎笑道:「城外降世軍雖眾,但是不擅攻城,五王各留數百人守城,足矣。薛六甲挑撥離間,對秦州亂民有用,對五王無效。咱們這些人不至於連輕重緩急都分不清,一同抗衡官兵時,五王聯合,薛六甲在哪呢?如今東都已下,諸王人人出力、人人有功,唯獨薛六甲乃是被迫參戰,在戰場上,他可曾傾其所有、奮勇殺敵?」

  甘招搖搖頭,默不做聲。

  「蜀王追隨降世王日久,對他或有忌憚,我們幾人可不管他是不是彌勒親傳弟子,哪怕他是彌勒本人降世,如今也是肉體凡胎,該殺還是要殺。」

  甘招歎了口氣,「吳王請聽我說,我也不相信降世王的那套鬼話,我擔心的是……還是諸王不和。」

  「即便聯手過一次,蜀王仍存疑慮?」

  甘招笑著搖搖頭,又歎一聲,比上一次更長更重,「吳王的眼光比我准,我不信吳王沒看出來。你剛才說得對,諸王不是秦州亂民,至少比之前稱王的那些人要聰明一些,或許太聰明了些。別人不提,甯王與晉王勢同水火,昨晚吳王離開之後,晉王派人拉攏諸將,甚至進到我的營地裡,向他們許諾,晉王若能獨佔東都,必將東都的財物、人畜全分給所有將領,他只要四面城牆。」

  徐礎在場的時候,劉有終就曾提出過這樣的建議,沈耽拒絕,要用仁義之術服眾,事後的做法卻與劉有終一致,不知是被勸服,還是本來就有此意,在徐礎面前偽裝而已。

  徐礎不去細琢磨,「嗯,晉王會有此舉,我一點都不意外。」

  「然後是甯王,我太瞭解他的為人,絕非好色之徒,突然對太后產生興趣,還鬧得內外皆知,顯然是為了安撫降世王。他必有後招,以他一貫的手段,要殺就不是隻殺一個……我還是早些逃走的好。」

  「蜀王因何沒有逃走,而是隨諸王進城?」

  「我有點……希望降世王與甯王或是晉王兩敗俱傷。」甘招又笑了笑,「諸王都有野心,我也不能免俗,一點小野心,希望增加些兵力,到了益州,事情能更順利些。」

  徐礎點點頭,對此沒有挑剔,「甯王、晉王野心不小,都有吞併諸軍的意圖,但是沒關係,若非如此,諸王也聯合不起來。我隻擔心大家野心太小,貪圖營頭小利,見好就收,不敢與降世王以硬碰硬。」

  甘招臉上又是一紅,以為吳王在說他,幾十歲的人,在一名青年面前,狼狽得像是初見上司的小吏。

  他的確是名小吏,卻從來沒怕過任何上司。

  「吳王真以為諸王還能再度聯手?」

  「不是『以為』,而是『事實』,晉王、梁王已同意加入,兩軍將士盡由我來支配。」

  甘招十分驚訝,「晉王也這麼說的?」

  「尤其是晉王,經過今日之事,他明白若是再不與諸王搞好關係,無異於將項上頭顱送給薛六甲。」

  甘招想了一會,「還有甯王呢?」

  「甯王簡單,待會我就去見他,三言兩語,就能讓他交出所有將士。蜀王可以隨我一同去,若是順利,咱們當場結盟,若是不順,西城由咱們把守,你想走就走,誰能阻攔?」

  話說到這個份上,甘招咬咬牙,開口道:「好吧,我隨吳王走一趟,看甯王怎麼說。事已至此,躲也不是辦法。」

  兩人不帶衛兵,登城繞到北邊,剛到分界處,就被甯王士兵攔下,通報之後,才允許他們走過去。

  「甯王帶兵總是這麼嚴厲,但大家還是喜歡跟隨他。」甘招小聲道,對甯抱關頗有敬畏之意。

  甯抱關仍然住在城樓裡,終於關上窗戶,點了一盆炭火,取暖、點亮全靠它。

  甯抱關坐在那裡烤火,再沒安排椅凳,聽到有人進來也不抬頭,更不開口寒暄,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

  甘招拱下手,沒吱聲,默默地站在一邊,要看徐礎如何勸說甯王。

  徐礎上前,也不開口,從地上揀起木炭,一塊接一塊往盆裡放,火焰先是為之一旺,隨後被壓得燒不起來,眼看就要熄滅,冒出一股股煙。

  甯抱關伸手抓住徐礎的右腕,另一手用鐵條撥開多餘的木炭,冷冷地問:「你在幹嘛?」

  「炭上加炭,看它是燒得更旺,還是不堪重負而熄滅。」

  「當然是熄滅……有話你就說,少來這套。」

  「甯王的借刀殺人計用上癮了,想看薛六甲與晉王火拼,可惜未能如願。而且甯王有沒有想過,那兩人無論誰勝,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就是你。」

  甯抱關鬆開手,冷冷地道:「如果我是勝者,下一定要對付的是你。」

  徐礎笑道:「承蒙甯王高看,但勝者不是薛六甲就是晉王,他二人的想法不由你來支配。實不相瞞,我早就派人去通知留守在無上園的吳軍將士,命他們速返江東,不可來東都與我相會。所以你瞧,我在東都就這些人,兩千不到,晉王與薛六甲都不會拿我當成下一個目標。」

  「你派人回江東了?」甯抱關起身問道。

  「正是。」徐礎隨口撒謊,其實他讓王顛率軍前往冀州鄴城,「東都陷落的消息很快就能傳遍天下,王顛以降世軍的名義循行江東府郡,誰敢不降?」

  甯抱關慢慢坐下,「你的心眼太多,多到有人非殺你不可。」

  徐礎笑道:「那是以後的事情,總之江東很快就將歸我所有。我留在東都只為除掉降世王,以免有人拿著『祖王』的旗號壓我一頭。」

  「所以你不是真心勸我稱帝?」

  站在門口的甘招聽到「稱帝」兩字,吃了一驚,仍不說話,打定主意只做旁觀。

  「甯王從未真心待我,奈何要我真心?但你的確應該稱帝,這與我是否真心無關,只看甯王是否有這份野心和膽量。」

  「嘿。」

  「我這次來見甯王,別無它意,請甯王將麾下將士全交由我來指派。」

  「嗯?」甯抱關抬起末端已經燒紅的鐵條,神情嚴厲得好像吳王開口要他的老婆。

  「甯王想殺薛六甲,卻不願擔此名聲,我來擔,反正我已有刺駕之罪,不在乎再多一個殺王之名。除掉薛六甲之後,我帶吳軍去往江東,東都愛歸誰歸誰,我不參與。」

  「我去益州,也不參與。」門口的甘招插上一句。

  甯抱關瞥了一眼甘招,低頭沉思,片刻之後,抬頭道:「好啊,蜀王,你將羅漢奇叫進來。」

  「是。」甘招出門,很快將甯抱關手下大將羅漢奇叫進來。

  「甯王找我?」羅漢奇大聲道。

  「我將你與眾將士借給吳王……你要幾天?」

  「今日相借,後日傍晚奉還。」徐礎道。

  「後天傍晚你再回來,在這兩天裡,吳王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吳王讓你殺我,你也得服從,明白嗎?」

  「啊?這個……好吧,我明白了,吳王儘管吩咐。」

  徐礎也不客氣,「請羅將軍留五百人守城,保護甯王,不准任何人進出。明日天亮前,率軍前往西城與我匯合,日出不至,軍法處置。」

  「遵命。」羅漢奇拱手道。

  徐礎也向甯抱關拱手, 「告辭,甯王靜候佳音。」

  一回到西城牆,甘招就驚訝地說:「甯王真是看重吳王,竟然真的借出將士。」

  徐礎微笑道:「甯王雖然口口聲聲要殺我,其實與我惺惺相惜,他相信我能降掉薛六甲,也相信我會歸還將士。」

  甘招拱手道:「沒什麼說的,我帳下的幾百人全聽吳王派遣,城外還有我的人,也叫進來……」

  「不必,這幾百人就夠了,城外軍隊一動,必會引來降世軍疑心,反而於城內不利。」

  甘招點頭稱是,心服口服,再不做逃亡的打算。

  徐礎心裡重重鬆了口氣,若不是甘招陪同,他還真沒把握說服甯抱關。

  大軍在握,徐礎開始思考如何對付薛六甲,以硬碰硬是他激勵別人的說辭,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他得再想辦法。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6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困計

  薛六甲憤憤不平,這本應該是完美的一天:率兵進入東都,將皇宮據為己有——這曾是他只有獨自睡覺時才敢做的美夢,如今竟然成為現實——然後大宴眾將,恣意快活,趁著大家高興的時候,揭穿晉王的真面目,殺之以立權威,等大家嚇得渾身發抖,再叫進來太后與宮女,當場賞賜,所有人一同歡樂……

  後面的場景他隻繼續做夢了,因為吳王的干涉,他連晉王都沒殺成,酒宴不歡而散。

  「他們合夥,合夥對付我一個。」薛六甲咬牙切齒地低聲自語,沒注意到妻弟小六子走進來。

  「姐夫,你嘀咕什麼呢?」

  薛六甲掄棒要打,小六子急忙後退兩步,「祖王別急,我是一時口誤。」

  「你來幹嘛?」薛六甲仍坐在不舒服的寶座上,大殿內稍稍收拾了一下,仍有一股濃重的怪味,那是烈酒與穢物混合產生的味道,他已習以為常,後來者卻直皺鼻子。

  「大傢伙想問問,什麼時候分東西啊,咱們都已經進入皇宮了,還等什麼?放手搶吧,至少讓每人搶個宮女,嘿嘿……」

  「呸,你的眼皮子就這麼淺?咱們……不對,整個皇宮都是我的,我一聲令下,宮裡所有女人都得乖乖走來,還用得著去搶?」

  「是是,我就是這麼一說,習慣了。祖王,什麼時候讓她們走來啊?大家等得有點著急了。」

  「我還沒急,你們急什麼?想得賞賜,先做正經事,諸王那邊有何動向?」

  小六子撓撓頭,「我給你問去。」說罷轉身跑出大殿。

  大殿裡太過空曠,寶座周圍點著好幾隻炭盤,薛六甲仍覺得冷,裹緊袍子,反復回想酒宴上諸王的一舉一動,揣摩晉王究竟有多大決心、吳王在其中發揮什麼作用、甯王在打什麼主意、梁王是誰的人、蜀王的話有幾分可信……

  又一名將領進來,拱手道:「二叔……」

  「嗯?」

  「呃……祖王,是祖王。」將領反復念叨幾次,以加強記憶,然後道:「咱們現在不能出城啦。」

  「什麼意思?」

  「甯王他們派人把守城門,

  不許任何人出入。」

  「我的侄子也是『任何人』?」

  將領雙手一攤,「對嘛,我也是這麼說的,可他們死活不肯打開城門,我本來想揍他們,被老九拉開,要不然,我早就出去,將外面的家眷帶進城了。」

  能否迎接家眷進城,薛六甲毫不在意,可是城門不通,令他頓生警惕,嘴裡發出一連串的咒駡,「別人都有忠臣輔佐,我咋就沒有?」

  「有啊,我們都是忠臣,而且是自家親戚,對二叔……對祖王忠心耿耿。」

  薛六甲並沒有特意提拔親友,可是幾番清洗過後,不知不覺就只剩這些人,薛六甲十分惱火,越發憤慨外姓人的不可靠,「忠個屁,沒一個人長點心眼,進城的時候光想著跟我進宮,怎麼沒人去奪城門呢?現在好了,被人堵住,要關門打狗。」

  將領只是嘿嘿地笑,薛六甲越看越氣,「愣著幹嘛,去別的城門瞅瞅,到甘招那邊,就說是我派你出城。」

  「我去試試。」將領匆匆跑出去。

  薛六甲越發感到冷意刺骨,喃喃道:「老子一時大意,不會陰溝裡翻船吧……」他仰起頭,向著三十三天的師父懇請道:「佛祖一定要保佑徒兒……」

  薛六甲離開寶座,跪地向天上道:「徒兒薛六甲,乞請佛祖保佑,我若能除掉諸王獨佔東都,連做九九八十一天法事,我不燒紙錢紙物,我給您老人家送真人真馬真錢……」

  「姐夫,你又跟佛祖聊天呢?」小六子又來了,沒有半點腳步聲。

  薛六甲大怒,起身走下臺階,伸手捏住妻弟的左耳,「不能懂點規矩嗎?一驚一乍地嚇唬老子。」

  「祖王饒命。」小六子發出誇張的慘叫聲,這一招通常好用,薛六甲在妻弟頭上拍打兩下,鬆開手。

  「祖王這是怎麼了?住進皇宮還悶悶不樂的。」

  「我樂得起來嗎?諸王把守城門,不讓咱們的人進出,分明是有反心。」

  小六子眼睛一亮,「不止如此,我聽說諸王的軍隊都在向西城調動。」

  「西城?那不是甘招把守的方向嗎?」

  「西城是甘招和徐礎共同把守,不知諸王軍隊去投奔誰。」

  「笨蛋,還能是誰?肯定是徐礎,他在酒宴上站出來替晉王說話,就被認為是個人物了。呸,一個毛頭小子而已,敢跟我鬥?」

  「祖王真要將外甥女嫁給徐礎嗎?」小六子還記得酒宴上的話。

  薛六甲用驚奇而厭惡的目光打量妻弟,「你真是笨到……算了,笨人聽話,也算是個好處。」

  「我聽話,最聽話。」小六子笑道,「而且我跟祖王是『六六大順』,無往不利。」

  十個數字當中,只有「小六子」叫得順口,其它數位配「小」不配「子」,妻弟並不行六,被家裡叫慣了,怎麼也改不了,薛六甲初時很討厭有人與自己重名,就因為「六六大順」這個彩頭,才同意妻弟繼續用舊名。

  「嗯,大順,諸王軍隊既然向西調派,北、東、南三面必然空虛,你帶一千人,去將北邊的兩座城門給我拿下來。」

  小六子是忠臣,可不是猛將、莽將,一聽說要讓他去打仗,立刻搖頭,「不去,誰知道那邊有沒有埋伏,北邊是甯抱關把守,就算只剩他一個人,我也不敢攻打。」

  「那就去東面和南面。」薛六甲沒好氣地說。

  小六子仍然搖頭,「不去,晉王、梁王的騎兵個個以一敵十,祖王親眼所見,我哪是他們的對手?祖王另派他人吧。」

  薛六甲手下將領眾多,聚在一起喝酒,或是以多敵少打群架時,個個勇猛,說到帶兵打仗,全往後退,誰也不敢上前。

  薛六甲有點後悔此前除掉的將領太多,若是留下幾名,也不至於無人可用。

  「城外還有咱們的人,全叫進來,怕誰啊?」小六子提醒道。

  「呸,我還不知道城外有人?問題是進得來嗎?硬闖的話,惹惱諸王,咱們反而倒楣……」薛六甲心中突然冒出個想法,再不後悔帳下無人可用,抬頭道:「我有佛祖保護,用不著那些心懷鬼胎的外姓人。」

  「對,用不著,只有我們黃家例外,我們跟祖王是一家人。」

  「嗯,一家人。」薛六甲收回目光,笑吟吟地看著妻弟。

  小六子被盯得心裡發毛,乾笑道:「祖王有妙計了?」

  「妙計沒有,想法倒有一個。你去給我張羅一下,明天我要娶十個王妃。」

  「啊?」

  「怎麼,你不同意?」

  「不不,我是說……那我姐呢?」

  「她怎麼著?你家姓黃,她就是正宗黃臉婆,難道還想永遠霸佔王妃的位置?從前我讓她三分,現在我是天下共主,我在宮裡,她在城外,中間隔著好幾道牆,諸王守門,她想管我也管不著。」

  「可是……現在也不是時候啊。」

  「我說是時候就是時候,立刻去辦,將宮裡的女人聚齊,待會我要親自選美。」薛六甲越想越得意。

  「那個……好吧,祖王能不能找別人操辦?我姐要是知道我……」

  「屁話,都是親戚,你讓誰操辦?黃臉婆也就對你下手輕些,你出頭最合適。快去!」

  小六子沒辦法,只得轉身,唉聲歎氣地往外走。

  「等等。」薛六甲又有了新主意。

  「祖王改主意了?」小六子笑道。

  「我不娶十個了,那麼多沒用。」

  「可不,祖王在外面營裡已經有三十多個女人,何況大家還沒分到甜頭呢,祖王自己卻……」

  「閉嘴,輪不到你來說我。我不娶十個,隻娶一個,你出去通知大家,明天晚上,我要娶太后,還要封她做降世王后,你姐姐是王妃,見到王后要低一頭,需行跪拜之禮。」

  小六子驚得下巴快要掉下來,「姐夫,你忘啦,太后早被甯王看中,你還說過酒宴是他們的喜酒呢。」

  「太后是什麼人?」

  「我哪知道?我又不認識她。」

  「笨蛋,太后是萬物帝的老婆,逃亡小皇帝的親娘。」

  「哦。」

  「萬物帝會娶的女人,肯定美若天仙,算起來年紀也不會太大,怪不得甯暴兒會動心。這樣的女人天下只有一個,不歸我歸誰?甯暴兒不過是諸王之一,怎麼配得上獨一無二的太后?」

  小六子張嘴結舌,「惹怒甯王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我是彌勒佛祖親傳弟子,還怕一個凡人?你也不用大操大辦,派人給我守住太后寢宮,然後遍邀諸王眾將,明晚一塊來喝我的喜酒。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明白嗎?」

  「行,祖王說的算,反正這是城裡,我姐一時半會不知道,我替祖王保密……」

  薛六甲上前給妻弟一個嘴巴,氣急敗壞地說:「誰讓你保密了?沒聽懂我的話嗎?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老子這是要普天同慶,用得著你來保密?」

  「是是,我明白了。」小六子捂著腮,心裡也有一股怒火,暗自決定,必須將消息傳給城外的姐姐,得讓「黃臉婆」管一管姐夫。

  小六子退下,薛六甲回到寶座上,抱著神棒,覺得不那麼冷了,喃喃道:「死婆娘,你蠻橫了一輩子,這回若是橫不起來,白瞎咱們夫妻一場。」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7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逼門

  將近午時,一隊娘子軍浩浩蕩蕩地殺向東都北城門,人未到,聲已先至。

  城牆上的士兵恰好是一群江東河工,他們雖是江東人,卻寧願做甯抱關的手下,遠遠望見將近千名的婦人,不知所措,立刻派人去請甯王。

  甯王遲遲沒有露面,娘子軍已到城下。

  「讓瞎子六出來見我!」一名婦人高聲喝道,年紀雖大,身材卻依然高壯,身著長裙,前後身披掛甲衣,腰帶緊束,冬日裡也將袖子高高挽起,雙手各持一刀,說話時以刀指人。

  河工士兵不認識她,也不知道「瞎子六」是誰,見婦人氣勢洶洶,倒也不敢得罪,頭目膽子大些,向下探身道:「你們幹嘛的?擅闖城門,不知道這是死罪嗎?」

  婦人更怒,「你不知道我是誰?好,我讓你知道知道。」

  婦人雖多,但是進不了城門,牆上士兵意外過後,頗覺有趣,頭目笑道:「我等著呢,你是爬上來,還是飛上……唉約,我去!」

  那婦人將雙刀交給身邊的人,摸出一隻彈弓,隨手射出枚鐵丸,鐵丸正中牆角,打得火星四射,彈飛之後貼著頭目臉頰掠過,卻未擊中,勁風刮得臉微微作痛。

  「好個老潑婦……」

  另一夥士兵跑來,有人向城下看了一眼,向頭目道:「你惹禍啦,那不是別人,是降世王的老婆,有名的混世女魔頭,姓黃,人稱『沉魚落雁黃鐵娘』,你惹她,真是找死。」

  黃氏率群婦在城下破口大駡,頭目探頭又看一眼,「就她還『沉魚落雁』?現在長這樣,年輕時也不會是美女吧?」

  那名士兵從地上揀起鐵丸,「你沒看到嗎?是這東西『沉魚落雁』,上打飛雁,下擊遊魚,彈無虛發,你能躲過,算是運氣好,可能是她今天太生氣,準頭差些。」

  頭目臉白了,「這麼厲害?那個『瞎子六』就是……」

  「這是降世王成為彌勒親傳弟子之前的綽號,他那時到處給人家驅鬼、做法事,假裝是瞎子,所以就叫瞎子六,現在可沒人敢叫,除了城下那一位。」

  城下越罵越難聽,城上士兵沒一個自認為是文雅人,

  聽得也得臉紅,頭目望向城樓,「甯王怎麼還不來?」

  「來幹嘛?誰來誰倒楣。再說降世王今晚要娶太后,甯王正在氣頭上,才不願意管他家的閒事……」

  「咦,不對啊,這個婆娘進城肯定是向降世王興師問罪,阻止他娶太后,甯王幹嘛不讓開門?」

  士兵剛才已經看過一眼,伸手向城外指了指,「看見黃鐵娘身邊的那個瘦女人沒有?」

  「嗯,替她拿雙刀的那個。」

  「那是甯王的原配夫人,牛天女,你別看她不愛說話,見面可會砍人,一點情面不留。」

  「牛天女?這個名字……真是奇特。」眾河工士兵都到牆邊,往城外快速地瞥了一眼,頭目點點頭,明白了什麼,「怪不得甯王要從秦州前往江東,原來是要避難。」

  其他士兵點頭,「可還是被追上了。」

  甯抱關不肯現身,也不肯傳令,士兵不敢打開城門,縮在牆上,再不敢探頭,城下罵聲不絕,半個時辰過去仍無減弱跡象,士兵們只好捂住耳朵,也有人願意聽,甚至借此開玩笑。

  城下突然安靜,士兵們倒嚇了一跳,你推我讓,最後還是頭目來到城牆邊,小心躲避,側身向下望去,只見黃鐵娘身前多出一排孩子,大小都有,十好幾個,呆呆地站在那裡,不敢動彈,也不敢哭。

  黃鐵娘看到城頭上人影晃動,大聲道:「上面的人聽著,去告訴瞎子六和甯暴兒,給你們一炷香時間,再不開城門,我將你們的兒子全殺光,一個不留,讓你們通通絕後!」

  一個孩子聽到「殺光」兩個字,終於哭出聲來。

  黃鐵娘喝道:「哭什麼?早死早托生,下輩子給自己尋一個好爹。」

  那孩子硬生生將哭聲咽了回去。

  城上的其他人也來觀看,有人認得那些孩子,大驚失色,「那真是甯王和降世王的兒子,還有其他將軍的兒子,黃夫人這是瘋啦!」

  頭目見情況不妙,親自去見甯王,敲門、說話都未獲得回應,壯膽推門進去,才發現裡面根本沒人,甯王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城外婦人群情激憤,看樣子真會殺人,頭目擔不起這樣的責任,下城去找人,臨走時向兵卒們道:「看情況,那些潑婦……那些女人若是真要殺孩子,說不得,先給她們開門,她們若是作假,就別開,等我找人回來。」

  東都士民這兩天都不怎麼出門,街上沒有行人,頭目找到一匹馬,直到皇宮。

  大殿位於正南方,從北城去往那裡需要繞行,得花一些工夫,頭目心急如焚,擔心時間不夠,另一頭不管是婦人殺子,還是士兵打開城門,他都要倒楣。

  跑出不遠,頭目看到街頭上站著一群人,其中似乎有降世王部下的將領,心中大安,跑到近前,顧不得軍中規矩,大聲道:「快去看看吧,黃鐵娘和牛天女要殺孩子啦!」

  小六子脫口罵了一句髒話,「我姐姐這是瘋啦,姐夫也是,整這麼一出幹嘛?唉,什麼也別說了,快去開門。」

  頭目鬆了口氣,調頭要走,卻被人攔下。

  張問璧是名文弱書生,留在甯王身邊充當書吏,有時也辦些雜務,「要開就開別的城門,北城不行,甯王有令,不是他親自授意,就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開城門。」

  頭目驚訝地說:「甯王的兒子也在城外,那些女人看樣子真會殺人!」

  張問璧搖頭,「軍令如山,必須是甯王下令。」

  「可甯王在哪呢?」頭目突然間明白過來,這些人不是聚在街上聊天,其實是張問璧帶人攔阻降世王部下,自己無意中闖來,沒准會惹麻煩,於是閉嘴,跳下馬,站到一邊去,反正有人擔責,他不用害怕。

  頭目忽然想到自己曾下令必要時打開城門,後悔不已,趁其他人爭執不下,悄悄離開,回去阻止士兵有所動作。

  小六子氣急敗壞,可他帶來的人太少,闖不過去,向張問璧道:「你也聽到了,祖王的兒子若是傷損一根頭髮,你吃不了兜著走。」

  「甯王的兒子也在其中。俗話說虎毒不食子,王妃們只是開個玩笑,不會真動手。即便真動手,降世王新婚,再生兒子應該不成問題。」

  小六子破口大駡,張問璧微笑以對,偶爾回一兩句,就是不肯放行,反來覆去只有一句話:「除非甯王下令。」

  「甯王甯王,他在祖王面前算個屁?」

  「降世王若親自來,我也可以讓路。」張問璧微笑道。

  要不是看對方人多,小六子真想一刀將那張蒼白的臉劈成兩半。

  雙方爭執不下,有人突然喊道:「吳王來了。」

  徐礎早就聽說城外發生的事情,立刻明白這是薛六甲想要奪取城門的計謀,與甯抱關、甘招商議之後,決定由他出面解決此事。

  小六子第一個迎上去,「吳王,你來得正好,評評理,怎麼著?大家都是降世軍,幹嘛我們不能出城?外面的不是外人,幹嘛不讓進城?現在好了,我姐姐發怒,要殺祖王和甯王的兒子……」

  徐礎道:「黃將軍莫急,不開城門,是防止官兵與城內士民勾結,王妃不是外人,應該讓她們進城,我這就去迎接。」

  小六子長出一口氣,向張問璧道:「吳王你也敢攔?」

  張問璧曾與吳王一同前往汝南,對他又嫉又畏,拱手道:「吳王何不開西城門?北城門必須等甯王的命令……」

  「嗯,甯王有令,讓我代管北城。」

  「呃,可有文書?」

  「我的話比文書更可信。」徐礎道,他帶來的士兵更多,前面開道,張問璧的人攔不住,也不敢攔。

  小六子十分高興,「還是吳王好使。等等,我跟你一塊去。」

  徐礎道:「黃將軍也要去?」

  「對啊,姐夫說了,我必須……」

  徐礎微笑道:「去可以,麻煩黃將軍多穿一套盔甲,再找一匹快馬。」

  「幹嘛?又不是要打仗……哦。」小六子恍然醒悟,他一直急著執行降世王的命令,忘了姐姐有多可怕,尤其是在氣頭上的時候,六親不認,他正好犯「六」,現在迎上去無異送死,「可是姐夫說……」

  「降世王想讓王妃進宮相聚,我親自送人過去。黃將軍不放心,可以等在這裡,然後隨我一同進宮。」

  「好主意,我就在這裡等著,姐姐若是不那麼生氣,我就出來,若是還在生氣,我遠遠跟在後面就行。」

  徐礎帶兵前往城門,張問璧緊隨其後,總想要個明確的說法。

  徐礎也不理他,心裡在想如何應對城外的婦人,這是他從未遇到過的狀況,滿腹韜略全無用武之地。

  城外,一柱香已經燃畢,城門還是沒有打開,黃鐵娘怒不可遏,要回雙刀,揮舞幾圈,向自己的兒子道:「你爹不要你們,活著也是無趣,我送你們去陰曹地府,下輩子再做母子。」

  孩子們連這輩子的母子都不想做,哪裡還要下輩子?哇哇大哭,一個勁兒地喊「娘饒命」、「爹救命」。

  黃鐵娘心中也有不忍,可是一想到丈夫的種種行徑,再無母子之情,舉刀要砍,城上突然傳來叫聲:「刀下留人!吳王來開城門啦。」

  黃鐵娘一愣,「吳王是哪個傢伙?」

  身邊的牛天女道:「就是那個刺駕的徐礎。」

  「哦。」黃鐵娘點點頭,垂下雙刀,決定待會要給吳王一個下馬威。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8
徐础设想了若幹种可能与若幹种说辞,打开城门之後,见到的场景还是让他大为意外。

  「劫後餘生」的孩子们站在路边哭得直发抖,黄铁娘怒火转移,依然手持双刀站在道路中间,身边陪着牛天女等人,站在她身前瑟瑟发抖的人却是——徐础看了一会才认出那是冯菊娘。

  徐础一时间没明白黄铁娘用意何在,上前拱手,微笑道:「在下徐础,恭迎……」

  「我认得你,刺杀万物帝的卑鄙小人。」黄铁娘喝道。

  徐础停在十幾步以外,「王妃对此不满,是因为觉得万物帝是个明君?」

  「呸,狗屁明君。万物帝不是好人,你也算不得好东西,别以杀了无道昏君,就是英雄好汉。万物帝无道,你们这些人还不如他,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你们居然要抢他的老婆!」

  黄铁娘说得义正辞严,周围的妇人纷纷点头赞同。

  「太后只有一个,抢她的人不是我。」

  「你杀的万物帝,你夺的东都城,你放进去瞎子六,你关的城门不让我进去,太后就是你拱手送出去的,还敢狡辩?你来看!」

  黄铁娘大喝一声,抬起双刀,一左一右,架在冯菊娘脖子两边,正好夹住头颅。

  冯菊娘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软,却不敢有丝毫抖动,眼泪撲簌簌往下掉,「铁娘,我……」

  「闭嘴,没跟你说话。」

  徐础终於明白过来,「王妃这是……在威胁我吗?」

  「抢别人老婆,你是有例在先,自己不学好,还教唆别人,瞎子六真是个瞎子,身边就没一个好人。」

  徐础竟然无言以对,见城外的确都是妇人与孩童,拱手道:「王妃不就是想进城见降世王吗?可以,城门已经打开,我送王妃一程。」

  吴王如此容易屈服,黄铁娘倒是一愣,却不满意,反而更怒,双手稍一用力,向冯菊娘骂道:「你个狐狸精,将多少男儿迷的晕头转向,连英雄气概都给丢了。我早该杀你,今天日子正好……」

  「铁娘饶命,

  我今後再也不敢了。」冯菊娘哀求道,平时的伶牙俐齿一句用不上,聪明才智反成罪过。

  黄铁娘看一眼吴王,将他的沉默视为惊恐与怜惜,这才勉强收回双刀,「暂且饶你一条贱命,好好跟着吴王,再让我聽说你换男人,我右一刀、左一刀,将你剁成三截。」

  「是是,多谢铁娘刀下留情,今後我一定改,再不做从前的事了。」

  黄铁娘走向徐础,上下打量两眼,「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徐础无奈地笑了笑,侧身道:「王妃请。这些人都要进宫吗?」

  「当然,宫裡美女多,进去的男人都会动心,我们都要看着自家丈夫。刚过上一点好日子,可不能让他们败坏光喽。」

  「王妃请。」

  「别叫我王妃,聽着恶心。我姓黄,你叫我一声『婶子』,不为过吧?」

  「不为过,黄婶娘请。」

  吴王一味服软,黄铁娘怒火稍减,大步往城裡走,徐础陪在身边,向自己的带领的将领小声道:「待会你关城门。」

  娘子军浩浩荡荡进城,走出不远,黄铁娘突然想起一件事,「宁暴儿呢?甘招呢?怎麼不出来见我和他们的老婆?」

  「二王各有要务,脱不开身。」

  「嘿,也是被谁迷住,不願脱身吧?我可聽说了,最早是宁暴儿想娶太后,瞎子六见太后美貌,硬抢过去,两人在皇宫裡差点大打出手。」

  「绝无此事。」徐础回道。

  「绝无哪件事?宁暴儿想娶太后,总是真的吧?」

  徐础扭头看一眼默默跟在後面的牛天女,点点头,「这是真的。」

  黄铁娘咬得牙关直响,过一会道:「宁暴儿还想立太后为正妻,是也不是?」

  「呃……」

  黄铁娘当这是默认,破口大骂,突然止步转身,後面的一大群人反应不及,前後相撞,叫声一片。

  「宁暴儿这样,你不杀他?」黄铁娘问道。

  牛天女比丈夫更为沉默寡言,脸上没有表情,「见面再说。」

  「说两句你就捨不得杀了。」黄铁娘转身继续走,向吴王道:「我看你像是个好人,跟我说实话,瞎子六与宁暴儿是不是要互相下死手了?」

  徐础从「卑鄙小人」变成了「好人」,笑道:「黄婶娘言重,祖王与宁王同出秦州,情同手兄,便有小小争执,也不至於你死我活。宁王夺下东都之後,别人来都不开门,专等祖王一个人……」

  「天天叫『祖王』,你不觉得肉麻?」

  「名至实归,怎麼会肉麻?」

  「嘿,小白脸倒会说话,你真的刺杀过万物帝?」

  「非我一人之力。」

  「看你也不像,但你敢参与,就算有胆子。」黄铁娘又一次突然止步,身後的人这回有了准备,及时停下,没有彼此相撞。

  「是谁鬼鬼祟祟?出来!」

  大街上别无行人,一有人影晃动,黄铁娘立刻注意到。

  小六子从巷口跑过来,「姐姐,是我啊,我来接你……」

  黄铁娘提刀冲上去,「我正要找你算账!」

  小六子早有准备,见势不妙,转身就逃,远远地喊道:「姐姐,不幹我事,全是姐夫一个人的主意!」

  黄铁娘回来,怒冲冲地道:「走啊,直接去皇宫找瞎子六。」

  徐础只要确定这群妇人不会借机占领城门,对其它事情並不在意,指路道:「这边走,祖王住在大殿裡,要走南门。」

  黄铁娘骂了一会,问道:「吴王,你见过太后?」

  「我……见过一次。」徐础临时改变主意,小小地撒了个谎,他的确去拜见过太后,却没有真正面对面地见过。

  「她今年该有五六十岁了吧?还有那麼美貌?那不成了老妖精?」

  「这些话我不该说。」

  「说,在我面前没有不该说的话!」黄铁娘今天心情不佳,说怒就怒,一怒就晃刀,露出的手腕比徐础还要粗壮些。

  「万物帝才三十幾岁,太后年纪不大,容貌还要更年轻些。说她美若天仙可能言过其实,但是万物帝的确曾用『沉鱼落雁』形容太后,说……」

  「又一个『沉鱼落雁』。」黄铁娘怒上加怒,「你知道我的绰号是什麼?」

  「黄婶娘还有绰号?我的确不知。」徐础又撒一个谎,他来之前,其实已向宁抱关、徐础打聽过。

  「『沉鱼落雁』啊,我有一副弹弓……算了,跟你说这些没用,早晚我要让你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沉鱼落雁』。」

  绕行南门的道路不近,黄铁娘怕自己的气势提前用光,改问别的事情,「东都不是天下第一名城吗?怎麼萧条成这个样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义军进城不久,百姓不知底细,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哪来的义军?就是一群强盗,不从百姓手裡抢粮抢物,这麼多人靠什麼活着?这是谁家?屋子不错,以後我要住这裡。」

  那只是一座寻常的宅院,徐础笑道:「皇宫更大,屋子更华丽,黄婶娘既然进城,该住那裡。」

  「走了这许久,皇宫到底在哪呢?」

  「黄婶娘看左边,咱们一直在顺着皇城的围墙行走。」

  黄铁娘瞪大双眼,「这麼长的墙,全是皇宫的?」

  「这是外围皇城的墙,皇宫另有墙壁,从这裡看不到。」

  黄铁娘倒吸一口凉气,再看街边的宅院,立刻显小许多,喃喃道:「原来皇宫真这麼大。瞎子六真是忘恩负义,自己住这麼大的地方,却让老婆孩子在外面挨冷受冻。他是个好色的笨蛋,守不住这麼大的家业,我得……那边怎麼有人?」

  黄铁娘第三次突然止步,伸刀指向右手巷子裡的一群人。

  那是一群百姓,也注意到巷子外面的人,黄铁娘一伸刀,人群一哄而散,剩下幾隻木桶。

  黄铁娘一愣,「东都的人胆子都这麼小吗?」

  徐础道:「那是寺庙在施粥,东都城裡有不少从附近赶来避难的百姓,需要接济才能存活。」

  「这是好事啊,还是和尚比较慈悲,待我去拜一拜。」

  徐础没说这是自己与曹神洗的主意,领着黄铁娘等人进到巷子裡。

  寺庙大门紧闭,黄铁娘站在门外,反手握刀,拜了三拜,妇人们也都行礼,甚至跪下磕头。

  降世军笃信弥勒降世,对寺庙向来恭敬。

  「不管这庙裡供的是哪位神佛,告诉他们,今後要加上弥勒佛祖。人间变化,天上也不能总是从前那样,现在是弥勒掌权,所有人都该知道。」

  「是。」徐础随口应道,深感有趣,黄铁娘对弥勒如此虔诚,对身为弥勒亲传弟子的丈夫却毫无尊重。

  黄铁娘出巷,继续赶往南门,路上让徐础指点,聽说哪条巷子裡有寺庙,必然停下拜一拜,聽说是道士的宫观,就说一个字:「拆。」

  徐础虚与委蛇,渐渐熟悉黄铁娘的性格,发现根本没他事先想的那麼復杂,这就是一个极单纯的暴躁老妇,心狠手辣倒是真的。

  黄铁娘提前预定了皇宫,向牛天女等人道:「待会你们自己挑,看中城裡哪座院子,就当是自己的家,让住在裡面的人给你们当奴僕,咱们秦州人这些年尽受苦了,全是东都人欺负的,这回要狠狠报仇。」

  妇人们齐声欢呼,一边走一边挑房子,很多人甚至为此打了起来。

  「吴王挑好地方了?」

  「我就是东都人,UU看书 www.uukanshu.com原先有家。」

  「对,你好像是大将军的儿子吧?」

  「从前是。」

  「哈哈,儿子就是儿子,哪有『从前』是,『现在』不是的道理?你们东都人,花花肠子太多。」

  行走多时,终於到了皇城南门,站在高耸的城门楼前,黄铁娘等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过了这道门,就是大殿,祖王在那裡等候黄婶娘。」

  黄铁娘点点头,重新酝酿气势,「吴王跟我一块进去吗?」

  「黄婶娘若是需要我引路的话……」

  「需要,皇宫这麼大,我肯定会迷路。」

  徐础也想跟进去,一是看薛六甲如何应对,二是保护太后——他刚才的一些话,已将太皇置於险地。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9
第一百七十章 難得糊塗

  薛六甲的計畫是激怒妻子奪門進城,派妻弟趁機搶佔一條出城的通道,可他低估了妻子的怒氣,高估了妻弟的膽量。

  聽說小六子被人攔在城門附近,薛六甲大怒,又一次哀歎自己手下無人,偏偏不敢派出太多將士,害怕惹來諸王的圍攻。

  等到聽說吳王開門迎入黃鐵娘,薛六甲大喜,以為妙計將成,跪地感謝彌勒佛祖的保佑,免不了也要洋洋自得一番。

  不久之後傳來消息,娘子軍進城,小六子卻沒敢前去佔據城門,而是躲在街巷裡窺望,被他姐姐提刀一嚇,跑得不知去向。

  薛六甲既失望又憤怒,在空曠的大殿裡罵不絕口,苦了那些衛兵,不能躲、不敢辯,只能硬著頭皮承受祖王飛濺的唾星。

  「我說得不清楚嗎?迎接你姐姐,讓牛天女跟甯暴兒吵鬧,你留在城門口,死活不要離開。甯抱關的兵大都在西城,你帶幾十個人肯定能守住一陣。然後我率兵前去勸架,奪下城門,還能順勢扣押甯暴兒……多好的計畫,你聽不懂嗎?」

  這些話原本是對小六子說的,承受指責的卻是一排衛兵。

  衛兵們滿臉無辜,誰也不敢吱聲,只能嗯嗯地點頭。

  黃鐵娘一路怒駡的時候,薛六甲的怒氣也越來越高漲,罵得越來越難聽。

  衛兵頭目是薛六甲的親侄子,關係比較親密,實在聽不下去,大膽開口道:「祖王別急,咱們人多,諸王人少,你想要城門,咱們去奪一座便是,何必弄這麼麻煩?」

  薛六甲上前朝侄子臉上狠狠啐了一口,「你以為就你聰明?在城內,諸王的兵都比我少,加在一起卻比我多,降世軍主力在城外,必須進城之後,才能幫上忙。諸王往西城調兵,明顯是要合力與我為敵。我率兵一出皇宮,無論攻打哪座城門,西城之兵都會從背後打過來。現在咱們有皇宮高牆保護,出去之後靠什麼自保?必須施巧計奪門,你有巧計?」

  衛兵頭目抬手擦去滿臉口水,苦笑道:「我就是隨口一說,哪來的巧計?祖王你做主,你讓幹嘛,我就幹嘛,說殺誰就殺誰,說打哪就……」

  薛六甲平時愛聽這種話,今天卻沒心情,掄棒要打,「沒用的東西,就會拍馬屁。」

  侄子急忙躲到衛兵身後,

  不敢再露面。

  薛六甲在大殿裡來回繞圈,無人可以商議,只好自言自語:「現在還沒撕破臉,我不敢出宮,他們也不敢硬打。徐礎是個毛頭小子,諸王怎麼可能真將自己的部下交給他?我還有機會,實在不行,再做魚死網破的打算,反正城外我的兵多,只要他們能攻下一座城門……」

  薛六甲歎了口氣,城外兵多,卻沒有稱職的大將,讓他們一窩蜂似地以多打少行,硬攻城牆卻沒有多大希望。

  「還是得拉攏一王到我這邊來,甘招肯定沒問題,但他帶進城的人太少,諸王調兵到西城,沒准就是防著他。甯暴兒……甯暴兒就算歸順過來,我也不敢相信他,馬維詭計多端,也不可信,晉王……晉王……」

  薛六甲正苦想計策,外面有兵匆匆跑進來,「祖王,王妃帶著吳王打進來了!我們攔不住。」

  薛六甲一愣,「吳王也跟進來了?」

  「是,他一路送王妃進宮……」

  薛六甲放聲大笑,「哈哈,天助我也。一個是我的愛妻,一個是跟我有過命交情的朋友,你們為什麼要攔?快快請進來,不不,我親自前去迎接。」

  殿內衛兵面面相覷,誰也不明白,剛剛還在痛駡妻子與諸王的薛六甲,為何轉變如此之大。

  薛六甲快步走出大殿,將神棒別在腰間,遠遠地看見一大群婦人走來,心裡不免有些發怯,稍一猶豫,還是迎上去,笑道:「我的妻,你可算來了,想煞我也……」

  黃鐵娘光顧著驚訝皇宮之大,怒氣下降三分,看到丈夫的人、聽到丈夫的聲音,怒氣騰地躥起來,揮舞雙刀,拾級當先而上,「誰也別攔我,今天非要砍下瞎子六的腦袋不可……」

  薛六甲連下十幾級臺階,「今天是賢妻大喜之日,要什麼給什麼,哪怕是我的腦袋。」

  薛六甲真將腦袋伸過去。

  黃鐵娘吃軟不吃硬,丈夫一耍無賴,她反而下不得手,右手舉刀,猶豫半天,恨恨地說:「瞧你做的這算什麼事?」

  薛六甲抬起頭,詫異道:「賢妻何出此言?嫌王后太小嗎?等我當皇帝,你就能做皇后啦。」

  黃鐵娘聽糊塗了,「怎麼回事?什麼王后、皇后的?」

  「賢妻不是聽說我要封你做王后,所以才急著進城的嗎?」

  「沒聽說啊。」黃鐵娘更糊塗了,「人人都說你要娶萬物帝的老婆,你做皇帝,她做皇后,所以……」

  薛六甲哈哈大笑,「賢妻這是聽誰亂嚼舌頭?」

  「大家都這麼說。」

  「那就是傳錯了,我怎麼可能娶萬物帝的老婆?」

  黃鐵娘轉身看向眾人,一眼看到徐礎,「不對,你也說過降世王要娶太后,難道也是撒謊。」

  薛六甲借機來到徐礎面前,笑道:「不怪吳王,他肯定是聽錯了,大家估計都聽錯了。我昨天的確說是娶太后,但不是宮裡的太后,而是城外的太后。」

  「城外哪來的太后?」黃鐵娘莫名其妙。

  「就是賢妻你啊,這麼多年來,你為我操持家務,為我生兒育女,幫我多少忙,助我多大益,人人都知道,在咱們家裡,你是管事的『太后』。」

  黃鐵娘咧嘴笑了笑,「那倒是,當年若是沒有我,你早就凍死在雪地裡。是我好心將你抱進屋裡,救你一條狗命,你倒好,一通花言巧語,拿我取暖……」

  「當年的事情我都記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賢妻就不要說了吧。」

  黃鐵娘晃晃刀,「還是不對,咱倆成親多少年,兒女都有好幾個了,哪裡還有『娶我』的道理?」

  「這不是進宮了嘛,我要與賢妻二度成親,彌補窮困潦倒時的缺憾。」

  黃鐵娘眼淚差點流出來,「真的?」

  「若是假的,你砍我腦袋。」

  黃鐵娘扭頭向徐礎道:「別人聽錯也就算了,你是吳王,看上去像是個聰明人,怎麼也能聽錯?」

  「大概是昨天喝酒太多。」徐礎沒有揭穿薛六甲的謊言,這個謊言漏洞百出,只有黃鐵娘這種對丈夫還存有幻想的人才會相信,她身後的婦人神情各異,沒人相信,不敢開口而已。

  「年輕人,少喝點酒。」黃鐵娘厲聲道,轉而問丈夫,「究竟有沒有人要娶宮裡的太后?」

  「呃……」

  「說,當著大家的面說個明白!」

  「甯暴兒要娶太后,定的日期也是今晚……」

  黃鐵娘劃出一刀,薛六甲以為謊言被識破,嚇得臉都白了。

  黃鐵娘的目標卻不是他,向身後的牛天女道:「聽見沒,是你丈夫忘恩負義要娶太后,你還留著他幹嘛?」

  「等見面再說。」牛天女還是不動聲色,比甯抱關還要沉著鎮定。

  「見面再說……哼,等你見著甯暴兒,大概也是跟我一樣。」黃鐵娘突然長歎一聲,相信丈夫的鬼話並不容易,她得努力不去想其中的漏洞,勸告自己難得糊塗。

  薛六甲勸道:「弟妹別當真,如今這城裡,謊言滿天飛,你聽到的沒幾句真話,甯暴兒可能只是酒後失言,當不得真。」

  「嗯。」牛天女仍不肯表態。

  薛六甲又向黃鐵娘道:「今天的喜事不少,還有一個人要成親……」

  「又是誰想娶太后?」黃鐵娘氣得臉色赤紅,青筋暴起。

  「不是太后,是咱們的女兒金搖。」

  黃鐵娘這一天時怒時喜,心力交瘁,無奈地問:「金搖才十幾歲,還沒定親,跟誰成親?」

  「吳王啊,昨天喝酒的時候,我將女兒許給他了,今天就成親。」

  徐礎就知道要說到自己頭上,也學牛天女,不動聲色,不發一言。

  黃鐵娘看了看徐礎,不能說完全滿意,也不能說不滿意,哼了一聲,向丈夫道:「你昨天喝了多少酒?東一出西一出的,嫁女兒這麼大的事情,怎能如此草率?」

  薛六甲正要開口,從婦人群中走出一人,似少女又不似少女。

  說她是少女,因為她臉上還殘留著稚氣,說她不是,因為她的個子比徐礎高出一兩寸,相貌不醜也不美,一團英氣,同樣手持雙刀,比母親更像是戰士。

  「女兒,瞧瞧我給你挑選的丈夫,體格弱了些,好歹也是吳王,將就一下吧。」薛六甲笑道。

  「金搖,滿意嗎?不滿意就說,咱們……」

  「滿意,就是他吧。」薛金搖個頭不小,聲音卻很輕柔,只是沒有半分少女的羞怯,說完轉身回到人群中去,鶴立雞群,昂首挺胸,好像她是在替別人答應婚事,與己無關。

  黃鐵娘道:「咱們是老夫老妻,就別再成親了,讓人家笑話。你若真有心,就好好操辦女兒的婚事,少起壞心,我也就高興了。」

  「一定要讓賢妻和女兒都滿意。」薛六甲一味討好妻子,最後才向徐礎道:「吳王來得正好,留下不要走了,今晚就成親。」

  黃鐵娘皺眉道:「你這個小子嘴挺嚴啊,這麼大的事情,路上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徐礎拱手道:「祖王尚未宣佈,我怎敢四處亂說?」

  黃鐵娘點點頭,「也對,但馮菊娘又是怎麼回事?」

  婦人群中有聲音大聲回道:「我做丫環,服侍吳王與金搖姑娘。」

  馮菊娘可不敢與黃鐵娘的女兒爭寵。

  薛六甲上前握住徐礎的雙手,笑道:「女婿,這事可就定了,你別臨陣脫逃。」

  徐礎也笑道:「能得祖王做岳丈,我是攆也攆不走的。」

  兩人齊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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