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闖宮
望著窗外的漫天飛雪,甯抱關像是坐在逐漸加熱的火炕上,越來越焦躁不安,毫無睡意,嘴裡時不時嘀咕一聲「人心」或是「天下」。
不知過去多久,他再也不想忍受下去,罵道:「去他娘的人心與天下,什麼大塊金子、小塊金子,到手的才是金子。」
甯抱關走出城樓,叫上一隊士兵以及一些將領,騎上馬,踏雪疾馳,跑出一條街之後,心情大為舒暢。
他們都不怎麼認路,專揀大道,很快就到了皇宮北門外。
北門並非正門,但是規模依然不小,在黑夜與雪花的映襯下,越發顯得巍峨高聳,甯抱關以為這就是皇宮大門,從士兵手中要來一張弓箭,對準門楣射出一箭,夜裡看不清,不知那支箭射中哪裡,總之沒掉下來。
身後的將士歡呼不止。
甯抱關越發熱血沸騰,不明白自己此前為何要聽從徐礎的鬼話。
「大丈夫在世,當快活恣意,哪怕只是一時,諸位隨我進宮!」
眾人早就存有這個念頭,聽甯王發令,歡呼聲更加響亮,如同雪夜裡的驚雷。
立刻有人上前砸門,宮門厚重,沒有器械相助,人力無論如何是砸不開的,將士們惱怒地大叫大嚷,威脅著要放火燒門。
裡面終於有人顫聲回道:「你們是什麼人?可有吳王與曹將軍……」
「這裡是甯王,吳王是他的部下,曹神洗是他的俘虜,再不開門,一把火將皇帝老巢燒得乾乾淨淨!」
小門打開,裡面的人聲音顫抖不已,「義軍請進……」
甯抱關怒不可遏,「整個東都皆歸我有,進皇宮走不得大門嗎?」
甯王一怒,將士們更怒,拔刀持矛,向小門裡亂刺亂捅,裡面的人躲避不及,發出慘叫,片刻之後,大門吱吱吜吜地打開,門後跪著十來名宦者,其中一人身上流血,將地面染紅了。
甯抱關縱馬進門,停在宦者們面前,問道:「誰是頭目?」
一名老太監膝行向前,
「我、我是……」
「姓名?」
「高、高聖澤,恭迎大王,大王千歲千千歲。」
「前頭帶路。」
「是是。」高聖澤強撐著起身,卻不知道該往哪走,「大王……要去哪?」
甯抱關很想去傳說中的金鑾寶殿看一眼,確認一下那裡是不是真有金子,可是看到俯伏在地的宦者,他突然改變主意,「宮裡現在誰的地位最高?」
「太、太后。」
「帶我去她那裡,老子要問問這個太后,吃了那麼多民脂經膏,她心中沒有愧意嗎?」
「是是,請這邊走。」高聖澤立刻帶路,沒有半點抗拒。
甯抱關依然騎馬,帶著百餘名將士,向皇宮深處進發,過了一道門又一道門,雖然暢通無阻,他心中仍然不快,「修這麼多門幹嘛?皇帝進出的時候不嫌煩嗎?」
高聖澤狼狽不堪,只能順著說:「也煩,也煩……前面就是太后寢宮。」
幾名將士跳下馬要往裡闖,甯抱關喝道:「到這裡守點規矩。」
甯抱關跳下馬,向宦者道:「你進去通報一聲,說我到了,讓太后準備準備,出來見我。」
高聖澤只能稱是,硬著頭皮上前敲門。
裡面的人已被馬蹄聲驚醒,驚慌地問:「是誰夜裡擅闖寢宮,驚擾太后?」
「那個……甯王要見太后,請太后……請太后出來一趟吧。」高聖澤隔門道。
「太后是外人想見就能見的?何況這是深夜……」
「他們會殺人,還要放火燒宮。」高聖澤小聲道。
甯抱關跳下馬,大步走到門前,昂然道:「皇帝都被我打跑了,太后又能怎樣?吳王見得,我更見得。」
「請甯王稍待。」門內的聲音立刻變得柔和。
甯抱關問高聖澤:「宮裡還剩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只管守北門。」
「這麼大的地方,總有一個管事的人吧?」
「從前是二十四監司管事,現在……人都跑走了……」
「你怎麼沒跑?」
「我、我這條腿不行。」高聖澤一手按著右膝,愁眉苦臉,「而且我也不是陛下的寵臣……」
寢宮院門打開,甯抱關將宦者推到一邊,將士們擠在甯王身後,延頸翹足,想看得清楚一些。
一名中年婦人站在門口,衣飾與畫中人一般,臉上不怒自威。
甯抱關不由得後退一步,疑惑地問:「你是太后?」
婦人搖頭,「我是太后身邊侍者,太后請甯王進宮。」
甯抱關邁步要進,婦人卻不讓路,「太后隻請甯王一人進宮,其他人請留在外面。」
將士們進宮就是要見個新奇,聽說不準進,立刻叫嚷起來,許多人甚至破口大駡。
甯抱關盯著婦人看了一會,抬手制止部下,大聲道:「你們等一會,我見過之後,你們再見她不遲。」
一名將領上前道:「甯王不可獨自進去,萬一里面是陷阱呢?」
甯抱關大笑:「一群婦人,能奈我何?」
眾人只好留在外面,對那名婦人評頭論足。
甯抱關進到院子裡,只見中間的屋子裡亮著燈,門外廊廡下站著四名宮女,房門打開,珠簾低垂,後面隱約有人。
婦人道:「請甯王在這裡拜見太后?」
甯抱關低頭看一眼腳下的青磚,冷冷地說:「讓太后來這裡拜見我。」
婦人道:「吳王來時,也在這裡……」
「吳王算個屁。」
女人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甯抱關幾步來到門前,掀簾就進,兩邊宮女誰也不敢阻攔。
簾後橫著一張軟榻,坐在上面的婦人驚慌失措,癱在那裡動彈不得。
甯抱關的眉頭越皺越緊,左瞧右看,「太后在哪?再不出來見人……」
「我、我就是。」榻上的婦人道。
甯抱關重新打量此人,「不可能,太后怎麼會如此年輕?」
「我三十三歲,一點……一點都不年輕。」
甯抱關略顯驚訝,在他眼裡,婦人也就二十幾歲年紀,稍稍彎腰,靠近一些,還是不太相信,「三十三歲也太年輕了些,太后應該是五六十歲吧。」
欒太后依然全身發軟,臉上卻不由自主露出一絲微笑,「大王怕是有誤解,先帝長我兩歲,駕崩時才三十五,當今皇帝是我親生,還不到十歲。大王以為的老婦,應該是太皇太后吧。」
對甯抱關來說,皇帝、太后向來是戲臺上的模樣,與親眼所見截然不同。
甯抱關本想羞辱太后,激勵將士,然後搶掠宮女,遍賞軍士,看到太后本人,心中的那份焦躁卻迅速冷卻下來。
「你不必怕,我不是來殺你的,只想看看你的模樣。站起來讓我瞧個仔細。」
欒太后臉上微紅,「我……站不起來。」
「嗯?你的腿也有毛病?」
「沒有。大王……大王威嚴,驚嚇到我了。」
「早說過,你不必怕。皇帝是你親生兒子?」
「是。」
「他跑的時候,怎麼不帶上你?」
「皇帝從小被太皇太后帶大,與我不親,走的時候,大概是沒想起我。」
「萬物帝是你丈夫?」
「是。」
「他是怎樣的人?」
「嗯?」
「萬物帝是怎樣的人?都說他英明神武,怎麼會死在吳王手中?」
「我已多年未見過先帝,不知……他是怎樣的人。」
「嘿,皇帝家裡挺有意思,老婆幾年沒見過丈夫,兒子逃跑時不管親娘,你當這個太后究竟有何好處?」
「老婆」、「丈夫」這樣的稱呼,太后聽在耳中既新奇又羞怯,臉上更紅,身體卻有了些力氣,慢慢坐直一些,輕聲道:「我不知有何好處,人家讓我當,我就當了。」
甯抱關半生摸爬滾打,所見之人,無論男女,一個比一個強橫,非以武力壓服對方不可,從未見過太后這樣軟弱可欺的人。
說來也怪,太后越是毫無抗拒之力,甯抱關越沒有羞辱她的心情,用自己從未有過的溫和語氣道:「從今以後,你當我的老婆吧,我還封你做皇后。」
欒太后十幾歲嫁給太子,初入洞房時,也沒這麼羞怯,身子又癱下去,「不不,我不能……」
甯抱關笑了笑,「『人家』讓你當太后你就當,我比『人家』的本事更大一些,你卻不肯聽從?」
「我……年老色衰之人,羞於侍奉大王。」
「沒事,我看你還挺年輕。嗯,你叫人將這裡佈置一下,像個新房的樣子。明天我有事,過不來,後天吧,咱們成親。」
甯抱關轉身出屋,欒太后癱在榻上一動不動,她以為自己命中該有劫難,怎麼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事情。
女官從外面進來,她聽到了談話,積憤於心,關上門,小聲道:「太后絕不可受此羞辱。」
「不受又能怎樣?我一見他,嚇得連動都動不得。」
女宮從袖子裡抽出一柄匕首,「等他後天來的時候……」
欒太后面無人色,倒在榻上,竟然暈了過去。
女宮歎了口氣,「我自己動手就好,也算是為天成報仇,事後我與太后共赴黃泉。」說罷上前扶起太后。
寢宮外面,甯抱關向期待已久的將士們道:「回去吧,今晚就這樣了。」
眾人大失所望,甯抱關道:「後天我要迎娶太后,隨我進城的人,每人可分一名宮女,若不夠數,我拿金銀補償。」
眾人這才笑顏逐開,紛紛開口恭喜,真有口無遮攔的人,問道:「一個老太婆,甯王也瞧得上眼?」
「太后就是太后,娶她之後,天成皇帝就是我兒子啦。」
將士們大笑,覺得這個主意真妙。
甯抱關向宦者高聖澤道:「從現在起,你就是宮裡管事的人,將宮女都搜出來,後天我要辦喜事,若是被我知道有一人被你隱藏,你的腿就不再是壞腿,是沒有腿。」
高聖澤跪地磕頭,連聲稱是。
甯抱關回到城樓裡,心緒一如平時沉穩,對明日的諸王聚會,信心十足,喃喃道:「大塊金子畢竟有它的好處,值得一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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