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幻想] 劍出華山 作者:血沃天涯 (已完成)

 
moro084 2018-11-6 12:12:0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42 59439
fish58019 發表於 2018-11-6 13:07
第二百六十九章靈性世界

  這是一個充滿靈性的世界。

  裴矩形體層次的真氣修為雖然不在了,甚至靈神層次的精神異力也不在了,可他空明清虛的煉虛心境還在,道心精微的微妙靈性還在,劍心通玄也還在。

  只是道心虛極清靜的靈性更為契合先天靈光自然而然的先天本性,因此轉世重生後,道心不僅一靈不昧,而且隨著先天靈光的增強,更為精進。

  反倒是以道心清靈之虛與殺戮真意之實結合而成的殺戮劍心,因為精神能量不復上一世的強橫無邊,似休眠般有所沉寂。

  就似寶劍入鞘,鋒芒深藏一般!

  然而裴矩冥冥中感覺得到殺戮劍心正在蓄勢,就像是有生命有思想的活物般動極思靜,靜極思動——在上一世與最後一戰之時,劍心感天應人,一次又一次渾合天地,無限催發靈覺,真真活躍至極點,無以復加,因而動極思靜,在轉世後潛伏沉寂下來,倒也符合動靜相合之道。

  可劍心因爭鬥殺戮而生的本質,決定了其獵食者的本性!

  潛伏起來的獵食者,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僅不會就此消沉下去,反而不住積蓄力量,積蓄殺意,終會有再難收斂而蠢蠢欲動的一日!

  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他的元神修為恢復,一旦劍心受到刺激再次悍然出鞘,必將擋者披靡,無堅不摧,神威更勝往昔!

  不過,此世已數年未經廝殺,縱然裴矩自己,也不知那一日究竟會在何時到來!

  對於一個修行者,尤其是道武合一的修行者來說,純真寧靜的孩童生涯是難得的享受與體驗,可謂是以另一種方式感悟人生,從另一個角度感悟天地自然,獲益匪淺。

  然而在遭受到封建家族的嚴格管控與限制的時候,也同樣會感到難言的束縛和桎楛。

  所以,每當這個時候,裴矩都會聚性止念,意識遁入真空定境,道心清虛,天人交感,默默沉浸在天地自然的靈機之中。

  久而久之,他便自然而然有所發現——如果說,上一世所在世界的天地元氣是偏向惰性、硬性的話,那麼如今這個世界,天地元氣就是偏向活性、靈性。

  上一世,主動感應天地間的游離精氣粒子很難,吸收更難,九成九的習武之人最多是在修煉內功時藉由呼吸吐納的功夫與不知不覺中被動吸入一星半點兒,實際增長功力的效果極差,就算先天境界的武者,主動與被動雙管齊下,所能吸納的天地精氣也很是有限,唯有元神大成者,才能盡可能的吸納天地精氣。

  可這一世不同,此方天地間的游離精氣粒子的性質很是靈敏和活躍,不論什麼境界的修行者,就算一介未曾修煉過的普通人,只要有意無意間觸發靈感契機,都會感應和吸納到一部分天地精氣,一旦靈感契機因為心境、情緒等等的混亂影響而消逝,則又感應不到天地精氣。

  相對而言,上一世的天地元氣就像一個木訥自閉的小孩,不論你怎麼逗他,他都懶得理睬和回應你,而這一世的天地元氣卻像是一個精靈古怪的小孩,很願意跟你玩兒,只要你逗到他的爽*點,他不管你是誰,都會賞你一顆糖果!

  實際上,若論天地元氣的濃度,這一世比上一世僅僅高出了一個等級,然而若論天地元氣的活性和靈性,這一世竟比上一世高出許多倍,明顯不止一個等級!

  此間關鍵,似乎在於兩個世界的天地元氣自然運轉的潛在規則不同!

  表現出來的大致差別,上個世界修煉慢,真氣出體後不僅控制很難,而且很容易消散,精神異力除了能夠增強感應能力,加強武道意志之外,基本上無法有其它作為。

  而這個世界,除了更容易感應和吸收天地精氣,修煉真氣更快更容易之外,還有真元勁氣及精神異力在出體後,藉由天地元氣的超強靈性為介質,能夠傳播的更遠,能夠產生更多微妙的形態變化和運用方式。

  僅此一點,足可斷定,這裡是心靈境界或精神造詣強者的樂園!

  甚至還有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借助天地元氣的超強靈性,這個世界更容易元神出竅,類似奪舍重生的手段成為可能!

  由此種種,裴矩才會得出結論——這是一個充滿精神靈性的世界!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院內苗圃上,裴矩將《論語》朗誦了三遍,又換了一本《詩經》接著朗誦。

  忽然,他靈覺一跳,似是生出什麼細微感應,立時停止了修煉之舉,僅是老老實實的漫步朗讀詩經。

  果然,片刻之後,後方院牆的月門下,就轉出兩道身影,均是三十多歲。

  一者容貌俊偉,身形消瘦,然鬢角竟稍現白霜,雖不減其英氣,卻總多了絲鬱結之氣;另一人容貌與前者有五六分俏似,然而身形卻是稍稍魁梧,眸光閃動間,頗顯智慧。

  二人正是裴矩的大伯父裴讓之、二伯父裴諏之,在裴矩的父母病逝後,二人就是他的直系長輩,待他猶如親兒子。

  當然,對裴矩的家族洗腦教育也是堪比親兒子……

  二人站在月門下,遠遠的默默觀察著正在『專心』朗誦詩經的裴矩,目光閃動。

  好一會兒,裴諏之歎了口氣,輕聲問道:「大哥……真要將矩兒送進花間派?

  他可是咱們裴家下一代中資質最好、心性最佳者,只要得咱們盡心教導,將來他必成大器,足可為我裴氏一族增光添彩……

  而那花間派到底分屬魔門,行事詭異!

  讓矩兒拜入花間派,恐怕……」

  裴讓之聞言眼神一凝,眉宇間的郁氣稍退,恢復些許以往的英氣,肅聲道:「如今的局勢你不是不知道,咱們裴氏也不得不未雨綢繆,花間派正是最佳退路!

  此派武功雖然來自【天魔策】,但終究講的是縱橫家的手段,不仗人多,故每代只傳一人,最重識見學養,周遊四方,兵不血刃而可亡國立邦。

  矩兒若能拜入花間派,就是此派唯一傳人!

  且不說得了花間派全部傳承,矩兒將來的文采武功定會勝過你我二人良多,絕不會埋沒他的資質!

  就算考慮到整個魔門的龐大勢力,不論世道如何混亂,亦足可讓矩兒保全性命,為我裴氏留條退路!」

  裴諏之欲言又止,終是重重歎了口氣,無奈的默認下來。

  須臾之後,二人懷著重重心事,一齊離去。

  青青草埔上,裴矩口中朗誦《詩經》的聲音不變,但卻忽然轉過頭來,掃了一眼二人離去的月門。

  說實話,這兩個伯父的武功雖然不錯,但在他眼裡也就那樣,不過是與上一世的費彬、陸柏等人差不多,而憑著五年來他屢次偶然聽到的隻言片語來判斷,兩個伯父的武功在江湖上勉強算是一流高手中墊底的存在。

  當然,因為裴氏主要是以文治之才傳家,主打文官系統,就算當了武將,也是統帥一類的儒將,很少親自上陣廝殺,倒也不好以兩個伯父的武功來衡量裴氏的能量!

  不過,裴矩也聽說過,十多年前逝世的祖父裴陀卻是個宗師級的大高手,其人天資橫溢,入仕之後,文治武功俱佳,最後官至中軍將軍,乃是僅次於大將軍一級的頂級武官。

  最難能可貴者,裴陀竟然能在裴氏家傳武功的基礎上,在深研《春秋》、《周易》之時,從中豁然自悟了一套儒門武學心法,藉此武功大進,躋身當世宗師之林!

  「可惜這兩個伯父受門閥家族思想束縛太重,未得儒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正大光明的浩然心境,白瞎了那一套宗師級的儒門心法!」

  裴矩暗暗腹誹,對兩個伯父明明資質上佳,又有宗師級的心法,但人到中年卻仍在一流高手中墊底之事很是不屑,「真想見識見識此世宗師級的儒門心法到底是什麼貨色……

  不過嘛……花間派?縱橫家?魔門?

  嘿嘿,先從花間派心法開始不錯,裴氏這儒門心法早晚難逃本少爺掌心!」

  對於自己此時所處的世界,只從『裴矩』這個名字,他就有所猜測,這些年耳聞目染,也聽過寧道奇、向雨田的鼎鼎大名,更是確認無疑……

  因而此時知曉自己要拜入花間派,裴矩倒也並不驚訝,而讓他驚訝的是,裴氏門閥竟然能夠有把握將他送入魔門?

  還是一脈單傳的花間派,等於是去白白繼承花間派的一切,這中間的能量著實不可小覷!

  按照魔門規矩,招收新弟子都是要搞什麼斬俗緣,要麼本身就是孤兒,要麼就由門派負責把年幼弟子的家裡人全殺光……

  而他裴矩固然父母雙亡,可單單近親就還有五個伯父叔父、十多個堂哥堂姐堂弟堂妹,稍遠一點兒的還有數百族叔、族兄,再遠的還有所有裴氏族人,都不知道具體有多少人,不可能斬俗緣吧?

  當然,裴矩也明白,政治就是妥協的藝術,分屬縱橫家的花間派更是政治中高手高高手,花間派跟裴氏勾*勾*搭*搭不知多久了,區區泛之又泛的門規,也不是不能通融通融。

  至於伯父們為什麼要急著將他送去花間派,裴矩也有所耳聞……

  兩年前裴氏兄弟支持的高澄準備逼東魏皇帝禪位,卻被離奇刺殺了,接著便由高澄的弟弟高洋繼承了高澄的一切,逼東魏皇帝禪位,建立了北齊,做了開國皇帝……

  從利害關係來看,刺殺高澄的幕後兇手多半就是高洋,而向來支持高澄的裴氏兄弟,在這場政治風波中,明顯就站錯了隊!
fish58019 發表於 2018-11-6 13:07
第二百七十章微言大義

  今天是個好日子……

  一大早,就有個美貌少婦來服侍裴矩大少爺穿衣洗漱,讓他快樂並痛苦著。

  平日裡是絕不會有如此優待,不是因為裴矩的身份不夠,不配享受美貌侍女的伺候,反而是因為他身份太夠,表現的資質又太好,受到長輩們的重點關注,所以因材施教,讓他小小年紀就開始自行穿衣、洗漱等等,開始引導他走上『慎獨』的君子之路。

  而今天不同,今天乃是裴矩拜師的重要日子,見未來師父的第一面,特別是未來師父還是注重氣質、形象的花間派之人,很可能還是個翩翩佳公子,裴矩在儀容上可萬萬不能失了書香門第的儒雅俊逸氣質。

  這美貌少婦是大伯父裴讓之最喜愛的小妾青籬,以裴矩曾經久歷沙場的眼光目測,她各方面的『素質』當然是槓槓滴!

  在注重上下尊卑的士族門閥裡,區區小妾當然與奴婢差不多,尋常裴矩出於和藹可親的形象,也只是平平淡淡的喚她一聲『青姨』。

  既然是奉命給『五歲小孩子』穿衣束髮,整理儀容,青姨也沒什麼顧忌,給裴矩穿褲子、穿襪子時,直接就將他抱在懷裡,方便施為。

  其豐腴身材給予了裴矩種種久違的美妙觸*感,讓他暗爽不已,眸光閃閃,但給他穿的衣服,卻讓他痛苦不已!

  不是說衣服不好、不合身,實際上他今天所穿的衣服,都是量身定做的嶄新袍服,寬衣博帶,輕鬆自然,誓要將他打扮成小號的『翩翩佳公子』。

  然而,外面的寬衣博帶沒什麼,就算裡面不穿內襯中衣也沒什麼,但現在偏偏要在寬衣博帶裡面給他穿一件類似吊****帶的奇怪內****衣……

  「這可是吊…………帶啊!……我可是男人啊!」

  裴矩內心怒吼著,竭力壓住自己牙疼之極的感覺,後腦勺往青姨懷裡蹭了蹭,一邊以那酥香山峰的溫*軟*觸*感來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一邊暗暗腹誹:真不知道如今的名士們怎麼想滴,穿衣品味竟然這麼『非……主……流』,或是『炫酷』?

  儘管本少爺天生麗質難自棄,乃是絕佳衣服架子,穿什麼都飄逸瀟灑,可也不能這麼糟蹋人啊!

  以前他自己穿衣,都是故意省卻了這件特殊衣物,只是光***身穿著寬袍博帶——這也是很大一部分魏晉名士的風格,坦胸露臂,力求輕鬆。

  對於裴矩來說,這還真有點兒二十一世紀的影子,並不反感,可要再加上這件特殊衣物的風格,那就敬謝不敏了。

  可惜,不管他對這件特殊衣物如何牙疼,但在今天這個好日子裡,是絕不容許他自作主張滴!

  早飯過後,裴讓之、裴諏之便帶著他出了門,騎馬揚鞭而去。

  踏踏踏……

  裴矩被裴讓之摟在懷裡坐在馬背上,黑珍珠似的眸子不經意間打量著前方及路旁的景物,不一會兒就辨認出來,這是前往董澤湖的路,去年秋天他就隨著年長的堂兄弟們去董澤湖遊玩過一次。

  傳說董澤湖是《左傳》昭公二十九年記載董父豢龍的地方,實際上也有董父廟遺址、過仙橋舊跡、並蒂蓮石碑等景觀,是一個以龍文化為主題集自然、歷史、人文、為一體的生態景區。

  且董澤湖周邊盛產蓮藕,潔白如玉,孔多渣細,脆嫩香甜。

  夏秋兩季的白水灘,兩岸楊柳成行,十里平湖荷香,董澤湖融於蓮蓬荷香之中,以其神奇的傳說、獨特的景觀吸引了眾多遊客。

  不過,如今正值初春,荷葉蓮蓬都還沒影,湖面一片蕭條,頂多有幾隻呆頭鵝、野鴛鴦之類的水鳥,無甚景致可看。

  恰在此時,裴讓之忽然在裴矩耳邊低聲道:「矩兒,我現在授你一篇文章,且只念一遍,你能記多少就記多少,只需牢牢刻在心底,不必強求,不要多問,一旦你今後學業有成,自會明白其中微言大義……」

  裴矩目光微動,緩緩點頭。

  馬兒起伏疾行,呼呼勁風撲面。

  裴讓之忽然間目射銳芒,神色堅定,似乎下了某種決心,又似在賭桌上壓了全副身家,正在等待開盅的賭徒,神采奕奕。

  近年來因政治失意而積蓄在眉宇間的重重郁氣,竟都霎時間不翼而飛!

  他與裴矩近在貼身,卻仍鄭重其事的潛運真氣,聚音成束,一字一句清晰送入裴矩的耳中:「昔日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背對著裴讓之,裴矩聽得目光連閃,不能自已。精明如他,如何不知此文正是宗師級高手裴陀所創的儒門武學心法?

  只聽開頭,裴矩就知此心法的核心精義源自《周易》、《春秋》。

  隨後的總綱既是借孟子之語點明儒家修身正性、堅忍不拔、自強不息的要旨,又可理解為在對敵中深陷逆境時的心態——身心空乏,卻又自有其堅定不移,乃是與道門之有意無意間、佛門之真空妙有同一級別的上乘心境!

  而在裴矩看來,只消真正悟通了這幾句總綱,並以大毅力、大智慧付諸實踐,裴讓之就絕不會為了些許政治失意就每天郁氣重重了……

  由此可見,這個大伯的心性實在脆弱的很,稍遇挫折就一蹶不振,難怪以這麼『微言大義』的宗師級心法修煉了三四十年,還只在一流高手中墊底!

  估計真打起來,拿下一個二流高手都得費半天力氣。

  須知,不論治國理政,還是習武統兵,都首重心性,講究勝不驕敗不餒。

  其間,不達目標誓不罷休,才有向上的動力,才能不斷進步,而達到目標後念頭通達,正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繼而觸摸更高層次!

  如此循環往復,修行進益則永無止境!

  裴矩依稀記得,在月圓之夜,紫禁之巔那次決戰,葉孤城曾去刺殺皇帝。

  然而面對葉孤城這等超絕高手的殺意氣勢壓迫,不通絲毫武功的皇帝竟面色平淡,談吐自如,葉孤城不禁讚歎道:「以陛下之見識與鎮定,武林中已少有人及,陛下若入江湖,必可名列十大高手之林!」

  皇帝只是笑了笑,淡然自信道:「好眼力……」

  二人分明都視對方為同一層次的人物,但究其根本,相互看重的不是雙方絕頂高手、皇帝的身份等級,而是看重各自的心性。

  由此可見,不管在何種領域,若要真正如魚得水,臻至化境,是否擁有恆常不移、萬變猶定的上乘心性,實乃重中之重。

  而這修心養性,正是儒家的拿手功夫。

  「……上明三聖(伏羲、文王、孔子)浩然之道,下辨三古人事之紀,別真偽,明虛實,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

  聽到這幾句,裴矩不禁暗暗咋舌。

  只將太史公司馬遷對《春秋》的精闢評論稍稍改動幾個字,添上《周易》宗旨,竟成了霧裡看花、似是而非的神奇心法。

  既可隱喻調理內氣之道——存亡斷續,補敝起廢;

  亦點明克敵制勝之法——去偽存真,避實就虛,果決一擊;

  更可矯正治國理政之行——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

  此心法「微言大義」之稱,著實名副其實,幾乎就是什麼領域都能派上些許用場的『萬金油』!

  當然,前提是修習此心法之人學識淵深,博古通今,能夠舉一反三,自行腦補,真正將心法融會貫通,並知行合一,付諸實踐。

  否則,不過是一篇糅合《周易》、《春秋》部分心得的儒家論文罷了!

  裴矩一邊凝神細聽,一邊稍作參悟,不多時就將這篇寥寥千餘言的心法牢記於心,一字不漏。

  然而讓他驚訝的是,真正通篇瀏覽之後,發現此心法竟未高談闊論什麼形而上的儒家『正大光明』境界,反而是暗暗圍繞著『逆勢』與『順勢』發揮,即『正反』之道。

  用在武學兵法之中,就是如何在逆勢之時堅守心境,積聚力量,反轉局勢,又如何在順勢之時堂堂正正、浩浩蕩蕩如摧枯拉朽般擊滅對手,不給對手任何反擊之機。

  皺眉凝思一會兒,裴矩目光一閃,真正的心法都要考慮因勢利導的實用性,而所謂的『正大光明』泛之又泛,空之有空,基本上只能算是指導性的口號,諸後輩學子,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難以當作具體而精微的武學心法流傳後世。

  見得裴矩從沉思中回神,裴讓之關切的問道:「矩兒記得幾成?又懂了幾分?」

  裴矩慚愧道:「侄兒只記得六七成,懂得一兩分……有負伯父厚望!」

  裴讓之微笑頷首,讚道:「很不錯了……

  你祖父創了這【春秋簡易】千字心法之後,曾有規定,家中子弟在二十歲前,只能聽聞一遍,能得幾分就是幾分,個憑造化。二十歲後,才能通讀全篇,矢志精修……

  可不怪伯父吝嗇!」
fish58019 發表於 2018-11-6 13:07
第二百七十一章畫龍點睛

  儒家重修心養性,明辨是非,需要的是博古通今,廣鑒眾長,不偏不倚,最忌受限於某一家一姓之言,心含偏見,正所謂『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

  所以,對於宗師級儒家高手裴陀會留下訓示,要後輩子弟二十歲前只能聽一遍【春秋簡易】心法,而不給通篇細閱,裴矩並不意外,反覺得這種做法正是裴陀深得儒家真髓的象徵。

  若是後輩子弟們從小就開始按部就班的修煉此種微言大義的【春秋簡易】全篇,觀念根深蒂固之後,九成九的人都會終生深陷於此篇心法之藩籬。

  一葉障目之下,再難窺視到更高境界!

  反而二十歲前只聽一遍心法的話,絕大多數子弟都記不全,只能牢記印象最深刻的殘章斷句,往往也是最適合自身的一部分。

  再以此為借鑒,在通讀諸多儒家經典時查漏補缺,以自己的感悟湊齊心法缺少的部分,重新融匯成一篇大致完整的心法,而且多半會跟【春秋簡易】的原版頗為不同。

  這是逼著後輩們早早的自出機杼!

  而在二十歲後,後輩們都已有了獨屬於自己的或高明或粗淺的半自創心法,再通讀宗師級的【春秋簡易】心法全篇。

  兩相對比,後輩們就可清楚的看出自身與裴陀的差距,以及自身的優點與劣勢,更能隱約明白自己之後的路該怎麼走……

  裴矩心裡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十分高明的教育方法,優點在於裴陀自身的最高成就不會成為後輩們的終點和桎楛。

  但缺點也顯而易見——真正能夠自出機杼,創造高明心法的後輩終究還是極少數,大多數後輩只能創出一門粗淺心法,以致武功平平。

  而他們在二十歲後固然能夠通讀【春秋簡易】全篇,卻又錯過了塑造心性的最佳少年時期,心有偏見下,與【春秋簡易】心法的契合度大幅降低,就算轉修此心法,成就也高不到哪裡去!

  裴矩暗暗揣測,恐怕大伯父裴讓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淪落為一流高手中的吊車尾。

  初春時分的董澤湖,果如裴矩所料,寂寥無人,唯余一泓清波碧水,了了鵝鴨嬉戲。

  然而一至過仙橋,裴矩的靈覺就感應到一道隱晦之極的窺視目光,在自己三人身上徘徊了好一會兒。

  可除了他是故作不知以外,裴讓之、裴諏之二人竟是真的毫無所覺!

  裴矩心知,暗中窺視之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未來師父,此屆的花間派掌門,至於武功……最少是此世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至於入沒入宗師一級,還要見了面才知道。

  繞過幾棟空蕩蕩的酒樓,裴矩跟著裴讓之、裴諏之徑直向著董澤湖邊的一座八角高亭而去,而那處也正是他之前感應到的暗中窺視者所在。

  遠遠地,裴矩就見到亭中有一個淡藍身影在活動,然而最吸引他注意力的,還是支撐亭頂的八根合抱粗的紅漆巨柱上,不知何時竟多了許多磷光閃閃的金色紋路!

  一眼望去,金鱗朦朧,凸凹有致,雖未見紅柱上所繪之物的全貌,卻已隱隱感到磅礡威猛之氣撲面而來。

  裴矩暗暗吃驚,於繪畫之道,他雖非箇中高手,可也不是門外漢,自然明白,在紅柱上作畫者,當是此世頂尖畫家,堪稱畫道宗師一級。

  然而去歲秋天,他來遊玩之時,可未曾見到紅柱上畫有東西,那麼……

  甫一臨近亭子,裴讓之、裴諏之就率先寒暄道:「僧繇兄別來無恙否?」

  裴矩心頭一震,隱隱猜到亭中之人的身份,面上卻是恰到好處的露出孩童式的好奇神色,滴溜溜的大眼睛轉出裴讓之的後背,向亭中之人看去。

  微妙靈覺告訴裴矩,此時亭中之人雖未以目光直視他,但卻一直以一絲隱晦的精神意念在他身上流連不去,似在留心他的任何細微反應。

  此情此景,他萬萬不可露出破綻,只消表現出孩童本色就好。

  只見那人身著淡藍儒服,體型高挺勻稱,氣質瀟灑自如,此時正手持一桿大號畫筆,在紅漆巨柱上揮灑不休,口中輕鬆回應道:「托福托福……每日還能再飲幾杯老窖!」

  裴讓之、裴諏之對他放浪之舉毫不在意,反而走近到丈許外處便即止步,既不妨礙那人作畫,又能細細欣賞紅漆巨柱上的畫作,打趣道:「有了僧繇兄的大作為鎮亭之寶,今後這裡可要人滿為患哩!」

  那人隨口客氣道:「粗鄙之作,不為方家見笑就好……」手下仍舊不停,寥寥數筆,一顆碩大龍頭便即躍然柱表。

  近距離觀看,裴矩更感此人畫道之精,足以冠絕天下,為繼往開來之一代畫道宗師。

  紅漆巨柱上的金龍威猛矯健,栩栩如生,極富意境尚在其次,然而其筆法效果竟極有凸凹感,立體感……即為明暗法、透視法。

  「這可大異於當代繪畫風格啊!不,準確的說,這是超時代別具匠心的絕頂技藝……」裴矩的眸子滴溜溜亂轉,盡顯精靈活潑,似是看不懂畫作的精妙之處,實則心中卻在分析此人的繪畫技法,「據我所知,魏晉南北朝的諸多名家裡,就只有一人有此精絕技藝,正是名為『張僧繇』!」

  若說張僧繇其名,後世知其生平者不多,但若說『畫龍點睛』這成語,可謂上過學讀過書的人盡皆知曉,而『畫龍點睛,破壁飛去』的傳說,實際上正是時人稱讚張僧繇畫龍絕詣之語!

  當然,裴矩也隱約聽聞過,凸凹眼暈之法,最初是來自天竺的宗教繪畫技藝,其實就是畫佛像、菩薩像的筆法。

  「這麼說來……花間派跟佛門的淵源,至少還得往上追溯一代?」裴矩心中悄悄嘀咕著,「或者說,花間派研究佛門的宗教文化,非是其中一兩代人的自主行為,而是有著代代相傳、前赴後繼的光榮傳統滴!

  難怪整個魔門跟道門、佛門爭鬥了數百年,卻只有花間派開了竅,真正汲取了對手的文明精髓,做到『師夷長技以制夷』……

  嘖嘖,藝術家就是有腦子,思想境界及戰略戰術上,可比魔門其他那些只會打打殺殺的爛仔高出不止一籌!」

  張僧繇運筆如飛,片刻間即畫完最後一條金龍,將尺許長的大號畫筆架在地上放著的木桶口,才忙不迭對著裴讓之、裴諏之拱手,謙和道:「失禮失禮……」

  裴矩好奇的看了一眼木桶,只見裡面儘是金燦燦的油漆,卻又沒有油漆的刺鼻味道,反而帶著淡淡的草木清香,想來是以花間派獨家秘方所制。

  裴讓之、裴諏之相視一笑,裴諏之擺手道:「僧繇兄見外了……我兄弟非是第一天識得僧繇兄,又豈不知僧繇兄一旦開始作畫,必然有始有終,天塌不驚,雷打不移的老習慣?」

  張僧繇含笑轉頭看向裴矩,目露精芒,細細打量,有如實質的眼神似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看個通透。

  裴矩恍若未覺,漆黑大眼睛反而滴溜溜的回看著他,同樣上下打量,這才注意到,張僧繇俊秀無比的面容上,眼角隱現魚尾紋,鬢角也現出些許花白。

  依花間派氣功生機盎然,青春長駐,延緩衰老的功效來看,張僧繇至少有六十歲了!

  好一會兒,眼看在張僧繇與裴矩之間的『目光爭雄』之爭中,張僧繇竟莫名其妙的『落在下風』,裴讓之就欲開口,卻被張僧繇抬手止住,搖頭失笑道:「好一招『避實擊虛』!」

  原來張僧繇一直以上乘氣功傾注於雙眸,欲要裴矩不由自主的跟他對視,通過目光感應試探於裴矩。

  豈知裴矩卻眼珠滴溜溜亂轉,反將目光凝聚在張僧繇身上其它部位,且來回遊走,就是不跟張僧繇對視,讓他無計可施。

  張僧繇對裴讓之沉吟道:「令侄資質絕佳,又聰慧異常,裴兄何不親自教導,將來好繼承祖業,光大裴門?」

  裴讓之苦澀道:「敝門才學有限,就怕白白耽誤了矩兒的上乘資質……而且,敝門如今在北齊的局勢,哎……」

  張僧繇微微頷首,顯是知曉裴氏兄弟的處境不妙,忽然指著紅漆巨柱上的金龍,向著裴矩道:「好孩子……你看我這龍畫得如何,像是不像?」似有考教之意。

  若依世家子弟的素養,此時就該說什麼『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磅礡大氣』、『奔騰矯夭』之類的溢美之詞,既哄得未來師父開心,又顯得書香門第的良好教養。

  可裴矩卻瞪大眼睛,煞有其事的使勁看了看紅漆巨柱上的金龍,吶吶道:「這是龍麼?……我又沒見過真正的龍,怎麼知道像不像?」

  乍聽此言,張僧繇一愕,裴讓之、裴諏之哭笑不得,裴諏之還忙不迭給裴矩打了個眼色。

  裴矩卻視若無睹,向著張僧繇反問道:「先生見過真龍麼?」

  張僧繇苦笑搖頭。

  裴矩疑惑道:「先生既然未曾見過龍,又為何會畫龍呢?又怎麼知道自己畫得像不像,好不好呢?」

  張僧繇張口欲言,復又止住,唯有再次苦笑。

  裴讓之呵斥道:「矩兒,不得無禮……」

  張僧繇抬手止住,歎道:「慚愧……張某一生畫龍無數,聽得溢美之詞無數,原本洋洋自得,自以為於畫龍之術,天下無人能出我之右!

  不曾想,其實張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畫得是不是龍!」

  頓了頓,張僧繇坦然道:「張某本來還想在詩詞文章上考教一番矩兒,但聽了矩兒之言,方知他本性不拘一格,不守成規,看似桀驁不馴,實則深合我派傳承精義……

  誠可謂張某欲得之而後快的無雙佳徒!」

  裴氏兄弟面色一喜,卻聽張僧繇又道:「不過……我聖門收徒,乃有『斬俗緣』之例規,張某不敢有違!」

  裴氏兄弟的心又提了起來,面面相覷後,裴讓之正欲開口,卻被張僧繇止住:「念在裴門與我派素有淵源,且裴陀兄對我亦有救命大恩,張某可以稍作轉圜……」

  瞧著二位伯父眼巴巴看著張僧繇,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裴矩暗暗不屑:嘖嘖……幾句話就被人牽著鼻子走,這心性素質不行,談判技巧也不行,難怪搞不好政治!

  張僧繇好整以暇道:「矩兒的生身父母已故,可你們這五個親叔伯卻仍健在,實在不合『斬俗緣』之例……

  這麼著,張某入花間派門牆前本性石,入門後才隨了師父姓張,而今矩兒就改為石姓,算是我的繼子,子承父業,也就不違門規了!

  嗯,最好名字也改了……就叫『石之軒』吧!」

  聽著張僧繇一溜煙兒自說自話,即使裴氏兄弟反應再遲鈍,也知道這是張僧繇早有預謀——要是看不上矩兒,就直接拒絕,要是看得上,就直接搶人,讓矩兒改姓,不姓裴,跟裴家斷絕關係!

  魔門中人,果真無利不起早!
fish58019 發表於 2018-11-6 13:07
第二百七十二章技藝非凡

  裴讓之、裴諏之走了,患得患失的走了。

  他們本來想據理力爭,可在張僧繇綻放宗師級高手的強橫氣勢,壓得他們說不出話後,他們終究是敢怒不敢言的默認了。

  其實,他們也明白,向來溫文爾雅的張僧繇,之所以吃相如此難看,正是因為其很是看好裴矩,不,現在是石之軒了,才會一反常態的武力脅迫。

  作為當世宗師級高手,且又出身於博學多才的花間派,張僧繇的眼光當然屬於此世頂尖,至少比裴氏兄弟強出不止一籌。

  最起碼,張僧繇看出來石之軒早已開始練武了!

  裴氏兄弟也隱隱猜到,張僧繇肯定是發現了石之軒身上另有其它玄奧,而他們兄弟很可能失去了一個未來無限的珍貴種子!

  儘管石之軒已經五歲了,且又聰慧早熟,絕不會忘記他出身裴氏,但他終究在魔門拜師學藝、長大成人,十幾二十年後學成出師的石之軒,會對裴氏懷有幾分情義,還真真難說的很!

  在以前,裴氏兄弟或許自以為對石之軒的家族式洗腦教育十分成功,不懼石之軒不忠於裴氏。

  但聽到今日石之軒回答張僧繇考驗之言,以及張僧繇對石之軒的評價,裴氏兄弟隱隱明白,石之軒絕非是簡單的家族式洗腦教育就能輕易控制的孩童!

  且比之思想自成體系而更擅於洗腦教育的魔門,恐怕士族門閥的洗腦手段還真不夠看……

  或許石之軒未來的成就不可限量,但裴氏門閥屆時能夠從他身上獲得什麼,裴氏兄弟再也不敢肯定了。

  按照裴氏兄弟原本的謀劃,石之軒拜入魔門,除了是給裴氏留一條後路之外,還有就是藉此將裴氏的觸角徹底伸入魔門勢力。

  而後者,也正是裴氏連續兩三代人交好花間派的隱性長期目標。

  縱然魔門組織隱秘,門規嚴酷,但在家族傳承歷史比魔門還要長久上千年的裴氏看來,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而且,魔門中人利益至上的本性,決定了魔門其實絕對算不上水潑不進,針插不入!

  最起碼,裴氏就隱約知曉,如今魔門中勢力最強的陰癸派,就曾與鮮卑人牽扯不清,或者說,陰癸派一定程度上被鮮卑人滲透成功了。

  然而可惜的是,鮮卑族漢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普通鮮卑族人早已跟漢人混雜不清,唯有寥寥幾家大姓氏的皇族及貴族還知道自己是鮮卑人,但為了統治數量龐大的漢人,這些皇族及貴族也會故意忽略自己的鮮卑血統,避而不談鮮卑這個族名。

  久而久之,連他們的後輩自己都覺得自己家是漢人了,其他漢人也不視他們為外人了,以至於他們費盡心思滲透陰癸派之事,純粹成了多此一舉……

  張僧繇看著裴氏兄弟離開的背影,嘴角噙著一絲似冷非冷,又似不屑的笑意:難道只有士族門閥會滲透聖門,聖門就不會滲透士族?

  轉頭看著大眼睛滴溜溜亂轉,似乎很不安分的新徒弟石之軒,張僧繇眼神閃爍,心頭暗暗嘀咕:鍾敏靈秀如斯,誠可謂匪夷所思……嘿,誰滲透誰,還不一定呢!

  其實裴氏兄弟猜得不錯,他確實在石之軒身上看到了驚喜,甚或說是驚駭——石之軒的身體純淨無比,靈秀深蘊,筋骨氣血堪稱完美!

  不錯,就是完美,而非強盛,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就算練了兩年武功,但還未開始修煉真氣,筋骨氣血的強度終歸有限。

  然而這並不妨礙石之軒憑著精微之極的感應和控制,從小就通過自然呼吸納入的天地精氣,將身體滋潤洗滌得純淨無暇,更不妨礙他將一身筋骨氣血調理到渾圓無極,周流輪轉的精微狀態,並自然而然的恆常不亂。

  如果真要形容石之軒的狀態,那就只有一個寶貝可堪比擬——蘊天地之造化,含日月之玄機的人形靈丹!

  花間派的傳承武功在魔門或許不過中流,既比不上魔門至高的【道心種魔大*法】,也比不上陰癸派的【天魔訣】。

  然而張僧繇終究邁入了宗師門檻,即使未曾達到入微之境,可也能夠看透石之軒的身體奧秘。

  更有甚者,花間派傳人都是藝術家,很多時候,藝術家的瘋狂和執著,比科學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花間派不止一代人暗暗研究過明面大敵慈航靜齋及暗裡競爭對手陰癸派,這二者的收徒規律。

  早就發現,二者所收核心傳承之徒,均為鍾敏靈秀的絕佳女童!

  此種女童之形貌皆是絕佳的美人胚子,這點不過是表象,其中更關鍵之處,在於此種女童之身心極具靈性,靈秀通透,一旦修習頂級先天氣功,未來成就不可限量!

  其中最差者,也能達到宗師一級!

  而慈航靜齋和陰癸派所做的,就是依照【慈航劍典】、【天魔訣】所載的妙法,將此種女童身具的非凡靈性引導塑造為『天仙化』、『妖媚化』『秘魔化』等等超凡脫俗之氣質,以達其不可告人之目的……

  可惜此種鍾敏靈秀的孩童可遇而不可求,窮搜天下,最多不過三五人!

  即使慈航靜齋,也是通過歷代齋主的天人交感及天下整個佛門的力量,這般雙重搜索,才能代代都尋到最鍾敏靈秀的傳人,有時還不止一個!

  而陰癸派,則是通過人販子之類見不得光的手段搜索靈秀女童,效率確實低了點,並不是每代都能尋到最頂尖的靈秀女童,因而每二十年一次的比鬥,也就老是輸給慈航靜齋了!

  可是現在,張僧繇敢以花間派歷代祖師的靈位發誓,面前這個孩童,通體純淨,靈氣隱隱,絕對比任何靈童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真真祖師顯靈,天祐我花間派……張僧繇強自壓抑著心頭的激動之情,開始考察石之軒的學識武功,準備因材施教,開始提點他的基本功。

  當下微笑道:「之軒……你都學過些什麼詩書,什麼武功?」

  之軒?叫得真親熱,拜師禮都沒舉行過,咱倆還不熟……不過,一眨眼就又換了個名字,我已經無力吐糟了……石之軒暗暗腹誹,雙眸滴溜溜看著自己的新任撫養人,乖巧的答道:「弟子正式修習過《三字經》、《千字文》、《論語》、《詩經》、《孝經》……

  閒暇時大致瀏覽過《孟子》、《春秋》、《左傳》,不求甚解。

  至於武功,偷偷練過一些拳腳基本功……」

  張僧繇微微頷首,五歲孩童讀過這麼多書,已經極為不錯了,而且出身千年士族,平日耳聞目染所學見識,所受熏陶比之尋常十多歲的孩童猶有勝之。

  「嗯……上乘武功非是一日可成,不必急於一時,等為師帶你拜會過了本派『護派尊者』,在祖師靈前行過入門之禮,再正式學武不遲。

  今春你就隨為師在北地好生遊玩些日子,先學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好!」

  石之軒一聽此言,立知這個師父看似灑脫不拘,實則骨子裡極為謹慎和保守,很可能是要通過一段時日的觀察,看看裴氏打在自己身上的烙印有多深,並著手盡快洗去這思想痕跡,才會開始傳授自己花間派的上乘武功。

  畢竟,無論哪家門派招收真傳弟子,都想要如一張白紙般可塑性極強的孩童,而非思想早已定型的別家奸細。

  特別是花間派一脈單傳,在收徒之事上更得慎之又慎!

  看穿了張僧繇的心意,石之軒也不在意,一邊眼珠滴溜溜亂轉,不知打著什麼鬼主意,一邊看似乖巧的答道:「弟子謹遵師命!」

  張僧繇忽然指著董澤湖面上的幾隻呆頭鵝,微笑道:「那你先做一首『詠鵝』詩,做得好了,為師便教你畫龍!」

  石之軒凝目盯著湖面那些鵝,只見它們悠哉悠哉游來游去,時不時低頭啄水,又仰頭優雅的舒展脖頸,愉悅的鳴叫幾聲……不由暗暗嘀咕:它們這是搔*首*弄*姿,勾*引本少爺……作弊啊!

  轉身面向張僧繇,石之軒搖頭晃腦,脆聲*吟*道:「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張僧繇微微一笑,讚道:「不錯不錯……」

  石之軒立即伸手抄起那畫龍的大號畫筆,在木桶裡沾滿了金燦燦的油漆,眼巴巴望著張僧繇,似在等待指教。

  張僧繇搖頭失笑,指著仍舊空著的幾根紅漆巨柱,溫和道:「看來你雖然沒見過龍,可也幻想過龍長什麼樣,不妨畫出來,讓為師開開眼界!」

  石之軒不客氣道:「如您所願!」話落就疾步走到一根紅漆巨柱前,雙手持著尺許長的畫筆,肆意塗鴉起來。

  張僧繇看著他東一筆,西一筆,全無章法,畫出一個粗糙之極的古怪生物——九顆猙獰鱷魚頭,口含火焰匹練,頭頂鋒銳插天雙角,鹿頸蛇身獅子尾,背負精瘦肉*翅,腹下一雙超大型的鷹爪……

  眼看快畫完了,石之軒得意道:「這是猙獰兇惡的『九頭龍』……」回來在木桶裡再次沾滿金漆,來到另一根柱子前,運筆如飛,「這是小巧玲瓏的『毒龍』,原本應該著墨綠色!

  不過本少爺技藝非凡,金色也能畫出其內在神韻……」

  「這是威武霸氣的『霸王龍』……」

  「這是輕靈翩躚的『翼龍』……」

  「這是……嗯,至高無上的『九爪金龍』……」

  看著一個個粗糙的『怪物』躍然而出,石之軒還在自鳴得意,張僧繇眼神若有所思,不經意間鬆了口氣,暗暗尋思:想是被士族規矩壓抑久了,一朝放開封鎖,仍是童心未泯……

  「好了之軒,明日為師授你雕塑之術!」

  比之繪畫,雕塑是個體力活,可錘煉體魄,亦可作為習武基本功。
fish58019 發表於 2018-11-6 13:07
第二百七十三章與佛有緣

  夏季初臨,朝陽和煦。

  石之軒站在一座寺廟前,倚著寺廟一側的門軸,哈氣連天的斜眼瞥著另一扇門。

  『一乘寺』的牌匾高懸,寺裡寺外,都有三五個和尚在打掃青石板鋪就的平坦地面,對於他的動作視若無睹。

  視線落處,寺門遍佈極具立體感的凸凹花紋,色混朱紅青綠,觀之眼暈重重……

  不用問,這些都是石之軒的便宜師傅張僧繇的大作,寺內的諸多佛陀、菩薩的壁畫,也都是出自張僧繇的手筆,正因這些畫面的立體凸凹感,該寺亦被時人成為凸凹寺,名聲大震。

  而石之軒,正是奉師父之命,一大早從大門開始一一觀摩揣測這些畫作,體悟畫技……

  自他被裴氏兄弟轉手給張僧繇,至今已有兩月。師徒二人在北方晃蕩了一圈之後,一路南下遊歷,於昨日到達建康(南京),來到這建康城西北六七里的一乘寺。

  自數年前侯景造反,餓死梁武帝后,這梁國京師建康城一直都是風暴中心,局勢緊張,張僧繇本在南梁朝廷掛了個閒職,為直秘閣知畫事,官銜乃是右軍將軍、吳興太守一級,雖不當真掌權管事,卻也藉此混個住宅華美、花銷不缺。

  然而如今建康城都兵荒馬亂,也沒個正經管事的皇帝和朝廷,張僧繇這閒官自然也就既沒住處,也沒俸祿。

  好在多年前興建一乘寺之時,張僧繇曾為寺內外作畫,與該寺住持道顯大師相交莫逆,此次前來寄居一段時日,倒也不算惡客。

  況且,因梁武帝的無私奉獻,南朝佛法極盛,僅這建康城附近的佛寺便有七百餘座,已成此地最強大的力量之一。

  不論侯景、陳霸先、王僧辯等野心家如何猖狂,也不敢放任兵卒來騷擾一乘寺這般大型佛寺,否則就是捅了惹不起的螞蜂窩!

  所以石之軒師徒寄居寺內後,頗得清靜,再反觀六七里外終日惶惶、黑雲鬱鬱的建康城,只覺寺廟一堵紅牆之隔,竟似有世外桃源與戰火沙場之分,更對佛門勢力之赫赫聲威心驚不已。

  此時天色剛亮,石之軒有一搭沒一搭的胡亂瞧著寺門畫作的筆法、技法,真正體悟懂了多少,又往心裡去了多少,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

  實際上,他對作畫本就興趣不高,在經過前兩個月的消磨之後,如今更是一點兒熱度都沒有了!

  不一會兒,門外的僧眾們掃完台階附近,正要進寺,石之軒向其中一個年輕沙彌問道:「大舟師兄……是要開早飯了麼?」

  「阿彌陀佛……」大舟一手持著掃帚,一手立起行禮,道:「大德師弟……貧僧等是要去大殿做早課了,早課之後,才會進齋飯!」

  不錯,鑒於聖門中人馬甲多多的優良傳統,石之軒從昨日開始寄居寺中,就入鄉隨俗,比照寺中年輕一輩和尚的『大』字輩法號,給自己起了個法名為『大德』。

  當時『大德』這法名的高大上狂氣,可把住持道顯都給震驚了一把……

  石之軒眸光一閃,連忙說道:「大舟師兄……久聞佛法博大精深,我心慕之極,可否跟你們一起做早課?」

  大舟溫和道:「沙門大開,廣度有緣……大德師弟有此心意,甚好甚好!」

  當下二人一齊進寺,直奔大雄寶殿而去。

  其實早課在凌晨天未亮時就已開始,此時應該都快結束了。

  石之軒跟著大舟進了大殿,只見以佛像前盤坐的中年僧人道顯大師為首,殿內整整齊齊肅立著約莫兩百僧眾,老中少皆有,正在齊聲念誦《心經》,即《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一時間禪唱嗡嗡。

  依慣例,早課是要念誦《楞嚴咒》、《大悲咒》、「十小咒」、《心經》各一遍,而《心經》又是出了名的簡短,可見此時果真臨近結束。

  面向殿門,主持早課的道顯大師,看見石之軒跟著大舟進來,並直接站到中間過道邊上的最後一排,開始跟著誦經,不由目光微動。

  石之軒貌似虔誠的肅立誦經,但微妙靈覺可以清晰感應到,道顯大師一直在暗暗關注他,不一會兒其目光就在他身上連續徘徊了五次。

  昨日初見之時,石之軒可是吃了一驚,這和尚年紀不老,內功也差,勉強二流,唯獨精神念力之強,足可媲美半步宗師級的高手,可見其佛法之精深。

  因此,仗著小孩子的好奇特徵,昨天下午僅僅半天時間,石之軒就將闔寺情況大致摸了一遍,從一位老僧口中得知了一個讓他吐糟的信息——道顯大師出身北地禪宗,為禪宗三祖僧璨的弟子,即禪宗四祖道信的師弟之一……

  不過,道信是三祖僧璨的衣缽弟子,而道顯恐怕勉強只算是入室弟子,二人在佛法修為、武功修為及地位上都沒得比,如今道顯更可能是道信的直系下屬。

  而這位道信,正是未來的『四大聖僧』之一,套用佛門一句話,他石之軒真真跟佛門有緣,跟道信聖僧更是幾世修來的『因果孽緣』。

  當然,曾經通讀過少林寺所有藏書的石之軒,如今在禪宗佛法上的理論造詣,恐怕比之道信這位禪宗四祖也不差什麼了,只是不會此世禪宗的嫡傳武功罷了。

  若說佛門中有哪只派系最漢化,當屬禪宗,又名佛心宗,乃教外別傳。

  禪宗不是漢傳佛教,又不離漢傳佛教,是中國特色的本土佛教——漢族佛教(即禪宗)。

  其實在石之軒看來,禪宗之法,最明顯的特質是在於強調內心的自證,而這種自證,和莊子的坐忘、心齋和朝徹是如出一轍,這與天竺傳來的原本佛教及其餘佛門流派的特點兒很不同,反倒像是披著佛教皮的道教!

  也可以說,是許多中國和尚參研莊子的坐忘修持方法獲益良多,就把這方法換了個具有佛教特徵的名字——禪那,簡稱禪,藉此從佛門中另創了一個新流派——禪宗。

  而禪宗為了證明自家也是佛門正統,源遠流長,就往回倒翻幾代,找個天竺和尚當祖師——達摩。

  事實上,禪宗的各種理論及修持之法,是在後面一代代中國和尚幾百年發展起來的,跟達摩的關係真不大。

  所有和尚都知道,禪宗初祖達摩傳給二祖慧可的唯一法門叫心印,即二人心心相印,也就是達摩一句話不說,對著慧可眼神一挑,你滴明白了?

  慧可愣了愣,也只能一句話不說,向著達摩合十一禮。

  然後慧可就回去自由發揮,因他是地地道道的中土人,且四十歲前一直研究儒學及老莊易學,自由發揮也不太可能無中生有,就只能從儒學及老莊易學中多多借鑒!

  接著慧可在教授下一代弟子之時,先教一些他自己自悟的私貨,再來一次心心相印,然後下代弟子就再回去,在慧可的理論基礎上自由發揮,再次借鑒中國各教派的文化……

  就這麼一代代無聲勝有聲,折騰了兩三百年,禪宗的各種修持方法及理論終於漸漸完善了。

  達摩本人或許佛法武功俱佳,然而不論怎麼看,完整的禪宗傳承跟達摩都沒直接關係,只是後輩開發者們為了讓自己的私貨發揚光大,能夠永遠流傳下去,都可勁兒把私貨的來源往達摩頭上扣,以增強說服力罷了!

  「不過,今時今日,誰的『私貨』有本大德聖僧多?——佛爺腦子裡可是記著不知多少萬本佛經呢!」

  早課過後,石之軒一邊跟著大舟往齋堂去吃早餐,一邊暗暗自得,真要用好了自家腦子裡的佛經,本聖僧也……嘿嘿!

  不同於其餘曇花一現的邪*教邪*法,佛教擁有完整的宗教理念,且從善心正念出發,佛法可謂堂堂正正之法,不懼質疑。

  這種正道大*法,只要徹底發展起來,擁有廣大信眾,就不可能滅絕的了!

  「然而,佛法不可滅,卻可變,主導佛法、執掌佛教的人更可變!

  而這個人,為什麼就不能是自己呢?

  消滅敵人的最高境界,不是將敵人擊得灰飛煙滅,而是將敵人變成自己的狗!」

  跟眾和尚一齊舉碗吃著鹹菜、稀粥,石之軒心念電轉,卻又感覺嘴裡的鹹菜根本不鹹,稀粥也足夠稀,不禁暗暗嘀咕:這種沒營養的清淡食物,連支撐身體發育都不足,又哪來的力氣練拳?

  這兩個月來,沒了裴氏門規的壓抑,他就沒了顧忌,一切隨心的修煉拳術,鍛體築基。

  張僧繇既然沒有開始教授他花間派的上乘武功,也就沒理由禁止他自行修煉,或是修煉別派武功,只在看清他修煉極有分寸,既不胡作非為,也不貪功冒進之後,便放任自由。

  畢竟,張僧繇所傳的寓築基功夫於雕塑之法,並不適合隨時隨地修煉,且修煉效果也不如石之軒自己為自己量身定制,時時刻刻都在根據身體的實際情況細微調整的拳術。

  石之軒已經隱隱察覺,張僧繇之所以不顧健康城深處兵荒馬亂之中,急著帶他來此,就是要盡快開始傳授他花間武學。

  否則,任誰看見自己新收的愛徒,老是將自己這個正牌師父甩在一邊,自顧自的修煉別派武功,都會大感牙疼。

  眼看石之軒即將完成煉體築基,就要開始修煉真氣了,張僧繇要是還不著急,那才不正常——真要任由唯一的徒弟以別派心法練出真氣,那就搞笑了!

  換而言之,石之軒已有九成把握可以確定,此屆花間派的『護派尊者』就在健康城附近,甚至很可能就在局勢緊張的健康城內!
fish58019 發表於 2018-11-6 13:07
第二百七十四章當狗之術

  踢踏……踢踏……

  張僧繇和石之軒各騎著一匹健馬,緩緩穿過一片片似村鎮又似城區的地帶,依稀能夠感受到建康城周邊郊區之繁華,不愧是方今第一大城,遠非北方胡族所建之國的都城所能比擬。

  可惜,此時這些城郊鎮子人丁稀疏,街市破敗,一片蕭條——半月前,即三月中旬,陳霸先、王僧辯各率兩萬大軍先後抵達建康城東北、西北,修築城寨,暫為駐地,預備夾攻佔據建康城的叛逆侯景。

  依情勢來看,估計這幾天就要大規模開戰了,周邊城郊的百姓,能走的都跑去別處避風頭去了!

  眼看建康都城在望,張僧繇舉手虛劃,正色道:「建康此地東傍鍾山,南枕秦淮,西倚大江,北臨後湖(玄武湖),處天然屏障之內。

  東晉南朝沿以為都,分置建康、秣陵二縣,城區範圍擴為東西南北各四十里。

  中心為宮城(台城),北面白石壘(白下)、宣武城、南琅邪郡城,西面石頭城,西南冶城、西州城,東南東府城,南面丹陽郡城,通常都屯有重兵。

  地居形勝,守衛堅固,遂為六朝政治中心。」

  石之軒自顧自左張右望,似是渾然沒聽進去。

  張僧繇怒喝道:「之軒,為師所說,你都聽明白了麼?

  建康何以為都?」

  早上僅吃了一碗稀粥,實在不頂事,石之軒一泡尿就又餓了,此刻有氣無力的回道:「徒兒似乎記得在哪本書上看過,漢末之時,諸葛亮出使江東,曾對孫權說過,秣陵(建康、南京)地形,鍾山龍蟠,石頭虎踞,此帝王之宅。

  諸葛亮乃一世之政治、軍事、儒學、易學大家,既敢斷言建康可為帝都,想必就是從政治、軍事、人情、風水龍氣等等方面綜合斟酌過,相比南方各城,建康自有其絕對優勢!

  至於具體的地形如何、守衛如何……咱們又不是南朝皇帝他爹,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管那麼多幹嘛?」

  雖然張僧繇心中對徒兒的一針見血的『真知灼見』很是欣賞,但一看他不思進取、無精打采的模樣,張僧繇就氣不打一處來,喝道:「什麼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我花間派承襲上古縱橫家道統,向來不仗人多,每代雖只傳一人,但最重識見學養,周遊四方,兵不血刃而可亡國立邦!

  講究於外縱橫天下,於內自我完善!

  你若不學無術,將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又如何能夠縱橫天下?」

  石之軒絲毫不為所動,嘀咕道:「兵不血刃而可亡國立邦?……這種縱橫家自吹自擂的話也能信?

  不就是在各大勢力之間當個攪屎棍麼?還說得有多高大上?」

  張僧繇勃然作色,哼道:「豎子無知!

  縱橫術乃大智慧之術,知大局,善揣摩,通辯辭,會機變,全智勇,長謀略,能決斷。無所不出,無所不入,無所不可!

  實屬人類智慧的超常解放、創造和發揮……

  縱橫家可以以孤身一人庭說諸侯,可以以三寸之舌退百萬雄師,也可以以縱橫之術解不測之危。

  蘇秦佩六國相印,聯六國逼秦廢棄帝位;

  張儀雄才大略,以片言得楚六百里;

  唐雎機智勇敢,直斥秦王存孟嘗封地;

  藺相如雖非武將,但浩然正氣直逼秦王,不僅完璧歸趙,而且未曾使趙受辱。

  此間一樁樁一件件,皆為我縱橫家先輩變動陰陽,顛倒社稷之不世盛舉,青史留名,萬世敬仰!

  如何是自吹自擂?」

  石之軒嗤之以鼻,反問道:「蘇秦怎麼死的?……張儀怎麼死的?……

  或者說,蘇秦最後得了什麼,張儀得了什麼?所有縱橫家最後落了什麼好處,什麼下場?

  兵不血刃而可亡國立邦?……亡的是別人的國,立的也是別人的邦!

  究其根本,所謂縱橫家就是個跳樑小丑,來時窮酸布衣,去時一無所有……無論縱橫家得意之時亡了什麼國,立了什麼邦,最終都沒縱橫家自己什麼事了!

  說好聽些,是為他人做嫁衣……

  說難聽些,就是給人當狗,豈不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乍聽此言,張僧繇初時目瞪口呆,旋又氣得只喘粗氣,哼哼道:「聽你的意思,縱橫家就該白手起家,然後幹掉君王,自己做皇帝?」

  「咕咕……」

  浪費了不少吐沫,石之軒更是餓得飢腸轆轆,翻了翻白眼道:「難到不應該是這樣?

  有道是,狼顧天下,狗盯茅廁——狼走天下吞……*龍*肉,狗走天下舔……*馬桶!

  既擁有『兵不血刃而可亡國立邦』之才能,你是想當狼,吞了真龍,取而代之,還是想給真龍當狗賣命,最後再被真龍塞牙縫?

  傻子都知道怎麼選擇?」

  石之軒一臉你是傻子的表情,忽然伸手指著建康城,不以為意的道:「三年前,這裡才活活餓死了一條名叫梁武帝的大龍,現在更有侯景、王僧辯、陳霸先三隻虎狼正在爭奪撕咬龍屍龍肉……

  此類之事,數百年來何其多也?

  您老列舉了那麼多縱橫家的例子,是準備讓我將來給誰賣命,侯景?王僧辯?還是陳霸先?

  請恕弟子直言,戰國七雄之勢不復,單純的當狗之術,哦不,是縱橫之術,早已落後於時代。

  值此大爭之世,正該有屠龍之術應運而生,宰割天下!」

  眼看張僧繇啞口無言,哭笑不得,餓得前胸貼後背的石之軒愈發無精打采,心裡暗暗腹誹:乖乖把花間派的武學雙手奉上不就行了,非要跟本少爺打嘴炮,噴不死你!

  建康都城下,因大戰在即,以往常開的北門如今也緊閉戒嚴,不容任何騎士靠近,張僧繇只得下馬不行前去交涉。

  想來憑著他在梁朝掛名的高級官銜,進個城還是小意思……

  石之軒就駐身馬背上,仰首打量著建康都城宏偉壯闊的城牆,不由暗暗咂舌……這高度,足有二十餘丈,沒有宗師級的功力,根本難以純憑輕功飛越!

  須知,他上一世的南京、北京城也只高約三四丈,比之此世城牆,完全是侏儒與巨人的差距,可見此世確是多有精擅機關建築之術的高人!

  須臾之後,張僧繇交涉順利,在一陣吱吱嘎嘎聲中,城門開了只容一馬通行的縫隙,石之軒連忙驅馬過去。

  進了都城,張僧繇便如識途老馬,引著石之軒直往城東街道之處而去,一路所過,人來人往,衣著鮮艷,街旁儘是各色精美奢華的屋舍樓閣。

  縱使戰亂連年,也不能減損這天下第一城的繁華無雙,南朝果真糜爛透了……

  正在石之軒想入非非之時,忽然聞到一陣脂粉香,卻聽張僧繇呼道:「到了……」

  抬頭看去,高樓聳立,牌匾上『綺春樓』三字映入眼簾,石之軒嘴角抽了抽,低聲道:「師父,咱們專門從一乘寺大老遠跑來城裡,就為了您老的一己之欲……這不好吧?

  而且,現在才剛剛午時,人家姑娘們都開沒開張呢……您老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這麼心急,這也太饑……*渴了吧?」

  張僧繇哼哼兩聲,懶得理他,逕直去叫門。

  一個中年夥計前來開門,一見張僧繇,連忙笑著招呼:「呦……張爺可許久未來了,請進,請進……聽說張爺去了北方一趟?」

  張僧繇一邊向石之軒招手,一邊答道:「是去北方遊歷了一圈……」

  「果然人老心不老,竟還是這裡的常客,人頭很熟啊!」石之軒嘀咕著,牽馬進了門。

  見到裡面是個類似大型四合院的佈局,四面儘是精緻閣樓,粉紗處處,簾幕翩翩,石之軒就把韁繩丟了,任由兩匹馬兒跑到寬闊院正中的假山池塘旁飲水。

  中年夥計看著石之軒,向張僧繇問道:「這位小郎君是……?」

  「阿彌陀佛……」石之軒雙手合十,向著他一禮,答道:「貧僧大德是也!」

  小屁孩兒來青樓已經夠奇怪了,還煞有介事的自稱貧僧,可就更……莫不是準備開啟花和尚的璀璨人生?

  中年夥計哭笑不得,還未開口,就聽側面樓上一個嫵媚聲音嬌笑道:「好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師傅,可是來咱們這裡修行歡*喜*禪?」

  石之軒抬頭望去,見她年約十六,身板還未安全長開,卻眉眼含*春,分明已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不由暗暗撇嘴:歡喜禪?……本聖僧對搓衣板無愛……

  面上卻穆然一肅,雙目含煞,劍指對著她,舌綻春雷:「呔……哪裡來的紅粉骷髏鬼,再不滾開,休怪佛爺斬妖除魔!」

  見此,那中年夥計呵呵兩聲,自去招呼馬兒,張僧繇卻看得連連搖頭,一邊自顧自往正堂深處走去,一邊暗暗嘀咕:這混小子,怎麼看也不像世家子弟……話說,他真是第一次來青樓?

  這時另一側樓上又有個酥媚聲音道:「斬妖除魔?……咯咯,這位佛爺,你的法器呢?拿出來讓奴家開開眼界哩!」

  石之軒轉身望去,只見一個二十許人的豐腴女子,容貌嬌艷,一身薄薄睡紗,衣襟半解,滑嫩香肩在太陽金輝下澤澤泛光,手中羅扇輕擺……

  咦,看來這裡的老闆深諳經營之道啊……竟然知道環肥燕瘦,各類型齊備,想來應該生意興隆啊!

  似乎不滿自己先發現的『小獵物』被豐腴女子搶走,最先開口的搓衣板冷哼一聲,就欲開口。

  不妨石之軒一溜煙跑過去,跟在張僧繇後面,轉過頭來,彬彬有禮的揮了揮手,以清脆童音萌萌道:「兩位大嬸再見!」

  三世為人,這還真是他第一次進青樓,激動之下,忍不住開心一會兒……

  豐腴女子咯咯一笑,渾不在意,但搓衣板可就氣得不輕,她才十五六歲,固然接客無數,卻仍自認清純鮮嫩,還是第一次被人喚作大嬸……

  青樓工作時間本就是日夜顛倒,多在午後起床,經過石之軒那幾嗓子,此時開門的吱呀聲不絕於耳,鶯鶯燕燕之語此起彼伏。

  石之軒一回頭,就見到三面閣樓上不一會兒就多了上百奼紫嫣紅,且正有過半遙遙對著他指指點點,揮舞手絹,不由一個寒戰……看來佛爺還缺一個鐵打的腎,煉體功夫要加快了!
fish58019 發表於 2018-11-6 13:07
第二百七十五章最大潛力股

  「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張麗華……」兩歲左右的小丫頭生得粉粉嫩嫩,大眼睛撲閃撲閃,怯生生的回答。

  石之軒舉著醬肘子的手一頓,旋又繼續伏案大嚼,間或再看了她一眼,含糊不清的讚道:「果然天生麗質麼……好名字!」

  心裡暗暗嘀咕:莫非這位就是今後《玉樹後*庭*花》的主角兒?……真有這麼巧?

  此處乃是綺春樓後院一棟幽靜閣樓,或者說繡樓更恰當,而這間佈置精緻馨雅的廂房,乃是女子的香閨。

  房間的主人確實是個大美女,此時就隔桌坐在石之軒對面,年約二十四五,容貌清秀,氣質優雅,正笑意盈盈的看著石之軒狼吞虎嚥。

  然而石之軒可不敢小瞧她,精微靈覺告訴他,這位嬌滴滴,看似弱不禁風的美婦,實則是個一等一的高手。

  小丫頭張麗華就坐在她旁邊的高腳繡凳上,時不時瞧瞧石之軒,又時不時瞧瞧石之軒旁邊的張僧繇,乖巧中透著一絲不安分。

  四人中間的錦桌上擺滿葷素佳餚,張麗華母女早已用過午飯,並未舉箸,而張僧繇則功力深湛,氣血飽滿,稍進素菜便罷,只是偶爾輕酌一口佳釀。

  唯獨石之軒毫無形象的大啃大嚼,賊吧不止。

  張僧繇終於看不下去了,冷哼道:「我花間派的弟子無不是翩翩佳公子,俊雅風流,如此才能翱翔眾名花之間,即使被殺死時,亦不會露出任何狼狽難看的樣子!

  哪能如你這般斯文盡喪?」

  石之軒感覺差不多飽了,也就停了下來,一邊接過美婦遞來的稠卷擦了擦手,一邊不屑道:「這世上的斯文敗類早已綽綽有餘,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再說,我還這麼小,即使表現得再文采翩翩,再俊雅風流,再得眾名花青睞,又有何用?

  就算她們不嫌我小,願意招我為入幕之賓,我也有心無力吶……」

  美婦撲哧一笑,饒有興致的看著他,柔聲道:「小兄弟此言可謂去盡虛妄,直指本質!」

  張僧繇對這徒弟早已自愧不如,聞言唯余苦笑。

  石之軒起身繞過張僧繇,坐到美婦身邊,嗅了嗅她身上的淡淡幽香,舔臉問道:「請問漂亮阿姨芳名?……仙鄉何處?」

  美婦嬌笑道:「奴家張麗芳,是你師父的養女,也是你花間派如今的『護派尊者』,至於仙鄉何處……你是想問我是何門何派的吧?

  我本無門無派,所學武功,也是你師父四處搜羅而來的各派枝葉雜合而成……」

  石之軒眼珠一轉,「原來是師姐啊……我還以為你是師父在陰癸派的老相好呢?」

  此言一出,張僧繇冷哼一聲,美婦也翻了個白眼,卻不知石之軒暗暗嘀咕:據史書所載,張麗華很有辯才,而且記憶力很強,極善察言觀色,搬弄是非,時常幫陳後主謀斷政務……

  現在看來,分明是她憑著與花間派的淵源,得傳了一部分縱橫之術嘛!

  說不定,張麗華本就是花間派下一任『護派尊者』,而那霸刀岳山的養女明月,乃是下下任『護派尊者』。

  不過,一聽到陰癸派,石之軒就奇道:「師父,老聽你說陰癸派的婆娘多厲害,那她們近兩代都有什麼出類拔萃的人物?」

  張僧繇眼神一凝,似是想起了什麼頗為忌憚的人物,片刻後才道:「陰癸派中跟我同輩的,都老的老,死的死,等你將來藝成出師時,恐怕就不剩什麼了!

  至於年輕一輩,估計也跟你一樣,剛剛入門吧,我也不清楚……

  不過,我聖門之中,有一人你可得千萬小心,不可輕易與之為敵!

  他就是向雨田!」

  石之軒貌似認真的看向張僧繇,心裡暗暗鼓勵:快爆猛料啊……

  張僧繇忽然自歎一笑,道:「我這也是杞人憂天了……

  向雨田不知活了多少歲,武功高深莫測,心思詭秘不定,連我都是他的晚輩,如今你一個小孩子,就算將來不慎得罪了他,難道他還會跟你較真不成?」

  石之軒大失所望,盡說些沒營養的……

  張僧繇轉向張麗芳問道:「芳兒……去歲秋日,我讓你將我派祖師靈位及遺物都從建康城轉移出去,如今……」

  張麗芳衣袖掩面,似是朱唇輕啟,但卻無有聲音發出,而張僧繇卻連連點頭,顯然是張麗芳聚音成束,送入他耳中。

  即使石之軒聚性止念,將微妙靈覺催發到極致,也只勉強聽到什麼「牛頭山土地廟……」

  聚音成束雖說是個精妙技術活,但卻需要深厚的先天氣功為基礎,功力越高,控制聲音越精微,逸散的音波就越少,越難被人竊*聽。

  若想徹底收斂聲音,丁點兒逸散也無,唯有到達大宗師一級的入微境界才行!

  而一流高手施展的聚音成束,固然普通人聽不見,可同境界的高手便能竊*聽到些許殘句,更高境界的宗師更能竊*聽到絕大部分。

  張麗芳於聚音成束的控制力在一流高手中只算一般般,石之軒但有些許真氣,即可聽得一字不漏,可此刻他還未開始修煉真氣,純憑靈覺加持聽覺,自然收穫有限。

  片刻後,張僧繇吩咐道:「芳兒,我們爺倆明日就出城前往牛頭山,你盡快為我們準備一些日常用品。」

  張麗芳頷首答應,正要開口,忽聞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一個沉穩男音響起:「小姐,陳霸先率兵來犯,侯景已親自領兵迎擊,並下令全城戒嚴,禁止一切出入……」

  張僧繇搖頭失笑,「看來這兩日出不了城了!」

  張麗芳道:「父親斷定侯景必敗,陳霸先一兩日就能攻進城來?」

  張僧繇嗤笑道:「敗侯景者必是陳霸先,克城者卻未必是陳霸先,更可能王僧辯——無非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罷了!」

  果然,第二日正午就收到消息,侯景兵敗回城,然而僅僅半個時辰後,就又聽聞侯景部將盧暉略開北門迎降,王僧辯大軍殺入城來,侯景見勢不妙,匆匆乘船東逃……

  站在綺春樓中最高閣樓的頂層,石之軒遙遙俯視著城北方向,但見從遠到近,民居建築間偶有濃濃黑煙騰起,且沿著主街道開進,身著紅袍黑甲的大軍洪流正一哄而散,在民居間四處亂竄……

  這並非侯景麾下的敗兵,反而是剛剛擊潰侯景殘兵,收服都城的王僧辯麾下大軍——所謂王師。

  隨著紅袍黑甲兵卒熙熙攘攘的遍佈北城區,無數百姓哭爹喊娘,驚惶奔逃,多數紅袍黑甲的兵卒都在搶掠,少數亦在追砍撲殺百姓,獸&*性&*大發……

  石之軒不禁搖頭鄙夷,「本是率先光*復都城的堂皇功業,足可名望大增,聲威更盛,卻又愚蠢到放縱士卒燒殺搶掠,反致使名望倒跌……

  王僧辯實非成大事之人,難怪後來只一戰就敗亡在陳霸先手中,連侯景都不如……」

  須臾,更有一隊百餘騎疾馳而來,沿途踹開各家商舖的大門,名為搜查侯景餘孽,實則索要金銀……

  到了綺春樓前,想來張僧繇、張麗芳亦深知青樓乃是招惹是非之地,當此之時,美貌女子拋頭露面更是取禍之道,便由張僧繇帶著三十餘個護院男丁出去,送上豐厚金銀,打發了騎兵領隊。

  不過,讓石之軒暗暗驚異的是,張僧繇身後緊跟著的兩個好手,比之裴讓之、裴諏之二人也不差什麼,可見綺春樓能在建康城安穩立足,張麗芳手下的實力絕對不差。

  畢竟,張僧繇身為花間派掌門,不可能長年給一家青樓當打手。

  「既然王僧辯的兵馬先入城,依照常理,在與陳霸先商議扶持新皇之後,該由王僧辯駐守建康城,而王僧辯……無智莽夫,軟弱無能,恐建康城就此多事矣!」

  暗暗歎息著,石之軒皺眉思忖,絕非他閒來無事瞎操心,而是他看出來了,張僧繇年老心疲,似乎不想再四處漂泊,而有意留在建康城安度晚年。

  這可不妙,狂風暴雨陣陣吹襲的建康城,很難讓石之軒安穩修煉武學。

  如今他的基本功夫將將結束,渾身氣血洶湧澎湃,元精充盈,隨時可以著手【煉精化氣】,煉出真氣。

  而一旦開始真氣修行,須得有三月時間日日精修不輟,穩固功果,於道家謂之『百日築基』,乃是金丹煉氣的真正第一步,重之又重。

  之後的修煉雖然不必太過緊促,可到底是重修伊始,正該勇猛精進,至少在七*八*年之內要盡量安穩無虞,心無旁騖才行。

  想到在戰火頻頻之旁,兀自安穩如山的一乘寺,以及道顯和尚暗暗著緊自己的目光,石之軒僅是猶豫一瞬,就下定了某個決心。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如今的禪宗,在佛門中還是個新興流派,核心人數有限,然而禪宗類似道家『坐忘』、『心齋』的禪定修持方法,注定了比任何佛門流派都更契合中土文明。

  禪宗,可是當之無愧的最大潛力股啊!」

  溫柔的撫摸著自己飄逸順滑的秀髮,石之軒目光幽幽。
fish58019 發表於 2018-11-6 13:07
第二百七十六章佛門第一功臣

  昏暗的地下室,數支紅燭聚在一起,照亮了一小片角落。

  長長案幾上堆滿書冊,既有古舊竹簡,也有絲綢卷軸,亦有紙質折子,合計至少百餘冊。

  石之軒側倚牆角,盤坐在矮几一端,正在伏案細細瀏覽一方絲絹,密密麻麻的蠅頭小篆末尾處署著『慕清流遺筆』……

  他左手邊還放著兩支古樸陳舊的卷軸,暗褐色質地似是由某種不知名的珍貴獸皮所製,邊緣處繡著金線,本是彰顯尊貴,可惜數百年間經無數人摩挲,早已磨損不堪,破破爛爛。

  然而其中所載之大智慧,足可讓珍而重之,愛不釋手。

  這兩支卷軸,正是花間派與補天閣歷代核心真傳的兩卷【天魔策】!

  花間派修煉心法的真正核心,只在一卷涉及縱橫之術的殘缺【天魔策】,以『縱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橫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為根本理論。

  當然,正因為這卷【天魔策】字字珠璣,微言大義,偏偏又是武學心法與縱橫之術夾雜不清,模稜兩可,且殘篇又只有完整的十分之八左右,所以每個閱卷者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從中領悟的東西其實不盡相同,甚或偶然有部分想法截然相反也屬正常。

  既如此,花間派始有規定,初入門的傳承弟子,在接觸花間心法之時,必須最先參閱花間派最原本的這卷【天魔策】,反覆揣摩,及至有所領悟之後,再看門中歷代先輩修煉此卷【天魔策】的心得,以期有所借鑒,博采眾長。

  又因此,歷代傳人在武功大成之後亦或臨死前,都要親筆錄下自己參悟這卷【天魔策】的心得體會,以供後人鑒閱。

  而石之軒身前矮几上的百餘本各類書冊,便是歷代花間派傳人所遺的修煉心得、武學筆記,其間各人所遺手札有多有少,多者三五卷,少者僅一卷。

  有大機緣者,畢生所學除花間派本身武功外,還偶然得傳過別派秘技,深研之後,也都會一一記錄在冊,留書多多;

  亦有大智慧者,並未涉足別派秘技,反而可以花間派所有的一卷【天魔策】為根基,自出機杼,演化無窮,成就非凡魔功,臨終留書或許僅止一卷,但其內武學精華卻是彌足珍貴,發人深想。

  而百多年前出身花間派的『魔門聖君』慕清流,就是此中佼佼者,已將花間派武學推衍至巔峰,感覺再無存進,乃寄希望於融合補天閣所傳的那一卷【天魔策】,以求更上層樓。

  不過實際上,花間傳人均多才多藝,著重意境神韻,追求的非是事物表面的美態,而是其神韻氣質,才能表裡一致,相得益彰。

  其中佼佼者更追求以藝術入武道,也視武道為一種與人直接有關的最高藝術。

  而對於藝術家來說,追求有中尋無,妙手偶得的意境,方為上乘造詣,有意無意的不斷創新更是家常便飯。

  如此一代接一代的發展下來,花間派的主流武功又豈是這一卷天魔策所能囊括?實則早已超越和偏離了這卷【天魔策】的本來藩籬。

  比如由花間派某一高手所創,歷代傳人一直繼承並不斷修改的【花間十二枝】絕技,只看名字不是什麼『縱橫十二道』而是『花間十二枝』,就知道花間派主流武功中的藝術氣息已然隱隱凌駕於縱橫思想之上。

  而藝術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藝術脫胎於自然,又隱隱超出自然,因而藝術之道實屬『生命之道』的支脈,花間心法及所修真氣實乃『生氣盎然』。

  此間奧妙,既涵納縱橫之術,又不受縱橫之術所限,確實超出了這卷【天魔策】。

  相對而言,若說花間派是魔門兩道六派中創新和變化最大最多的門派,那麼陰癸派就是變化最小最少的門派。

  只因陰癸派所繼承的部分【天魔策】精華最多,奇術秘訣層出不窮,由淺入深皆有,最核心的十八層【天魔大*法】更是直通大宗師級別的絕頂魔功。

  如此一來,陰癸派完全可以一直吃老本,只要偶然收個資質絕佳的弟子,練成【天魔大*法】十七層以上,就可以在江湖上橫著走了!

  沒有類似藝術家、科學家這般創新及研究的恆久動力,數百年來陰癸派的武功一直原汁原味兒,無負魔門正宗之名……

  反之,武功氣質及行事風格與魔門其餘諸宗格格不入,傳人又偏愛自命風雅、獨來獨往的花間派,自然就有些游離於魔門邊緣,頗有些既在魔門之內,又在魔門之外的味道!

  同樣如此的,還有補天閣,甚至補天閣的刺客不僅獨來獨往,還見不得光,所作所為從來都是無組織無紀律且又最偏激的『獨走』,可謂比花間派更邊緣,更不受魔門主流待見。

  補天閣的傳承源自遊俠刺客,或可算是古劍客的一脈。

  遊俠刺客文明的歷史亦屬悠久,春秋戰國之世,刺客可以堂而皇之活動於主流歷史,但隨著大一統帝國的建立,刺客們的黃金時光隨之嘎然而止。

  刺客們一下子由門客甚至是國士的上層社會淪落為遭受主流社會排斥的邊緣團體,無奈轉入地下活動之後,刺客們本就異於常人的心理愈發極端,愈發偏向黑暗冷酷,成為孤獨的死亡使者。

  然而換個角度,看似頗為多餘的刺客也可以算是人世間的局外人,旁觀者清,更能發現人間道的『毒瘤』,亦謂之天道大勢的多餘者。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補天之道,正在於順天應人,刺殺幹掉這個人間道的『毒瘤』,而很多時候,這個『毒瘤』就是皇帝本人,至少也是一方霸主。

  這是原本的補天閣理論真髓,比之最初的『士為知己者死』更上層樓。

  可惜大多數補天傳人並不能奉行不誤,而是沉迷於私心私利之中,所刺殺的對象多為草莽之輩。

  補天閣的修行系統原本包括潛伏、易容、劍術、輕功、毒術、語言、幻術、開鎖乃至醫學解剖等等方面,要旨在於『一擊不中,遠遁千里』。

  可謂行走在黑暗中的死亡使者,行事陰暗詭秘,專注於『死亡之道』,補天心法及所修真氣著實『死氣陰森』。

  不過,當年補天閣宗主李淑莊退出魔門,所交還給慕清流的只是補天閣歷代持有的一卷【天魔策】,其中所述,主要是補天之道的義理及融合劍術、輕功、幻術的武功【補天心法】、【幻影劍法】、【幻影身法】。

  至於其餘的刺客必修課,實在繁瑣複雜之極,非是一卷【天魔策】所能盡載,應該也是由補天閣歷代傳人遺留的諸多手札記述,卻未曾落入慕清流手中。

  當然,在易容、毒術、語言、醫學等方面,花間派多才多藝的藝術家們自認比之補天閣的刺客更在行。

  恐怕這也是慕清流單單只要了補天閣最核心的【天魔策】的原因。

  而花間派的武學札記僅有石之軒面前的這百餘卷,或許算不得多,可詳述縱橫之術及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易容、語言、醫學毒術的諸多雜學的書籍……

  石之軒抬起頭來,入目處的黑暗中,影影綽綽可見一排排密集書架,花間派獨門秘製防腐防蟲劑的清香氣息充斥整個地下室的寬闊空間。

  無人敢小覷藝術家的收藏癖,所謂的書山學海,不過如此!

  今時今日,花間、補天這同屬魔門獨行者的兩派傳承匯聚於石之軒一人之身,依照常理,他在魔門中就該更『孤家寡人』了。

  然而事實上,他也是這般打算的……

  一旦沉浸入花間、補天的智慧之海深處,石之軒再不知時間流逝。

  不知不覺間日月交替,夏去秋來,已是八月十五。

  「咚咚咚……」

  晨鐘響徹,振聾發聵,喚醒世間無盡癡迷。

  一乘寺大雄寶殿,闔寺兩百餘僧眾盡數在列。

  道顯住持背對著三丈三尺的如來金身前,雙手合十,高聲宣佈,「阿彌陀佛,今有善男子大德願捨紅塵俗世,誠心皈依,當受沙彌戒……

  大德?」

  石之軒在蒲團上跪下,叩首應道:「弟子在!」

  道顯肅聲道:「一戒殺生,不殺害一切有情生命。爾能持否?」

  石之軒正色應道:「弟子願持此戒!」

  道顯道:「二戒偷盜,未經物主允許不取為己有。爾能持否?」

  石之軒應道:「弟子願持!」

  ………………

  ………………

  沙彌即漢語俗稱之小和尚,還算不得正式和尚,戒律相對簡單,共有十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不塗飾、不歌舞及旁聽、不坐高廣大床、不非時食、不蓄金銀財寶。

  戒律誦答之後,道顯忽然道:「大德,你與貧僧無有師徒之緣,而今貧僧僅代我佛為你受戒剃度,你可暫住一乘寺修行佛法,卻非貧僧之徒。

  你可明白?」

  石之軒心頭一咯登,這劇本不對啊……但面上卻是恰到好處的遲疑片刻,又恭聲道:「弟子明白!」

  「很好……」道顯微微頷首,一掌抬起,掌蘊真氣,在石之軒頭上緩緩揉抹,真氣所過,柔順透亮的三千青絲紛紛灑落。

  石之軒低著頭一動不動,心頭暗暗嘀咕:我這要是一咬牙,一狠心,真正皈依,可就一下子滅了花間派和補天道兩宗,對佛門的投名狀都有了!

  指不定還是數百年來的佛門第一功臣哩——慈航靜齋、淨念禪院跟魔門斗了數百年,可還沒有滅掉兩道六派中的任何一宗!

  如今只受戒剃髮,還未有在光頭上燒戒疤的規矩,倒是讓他暗暗鬆了口氣,本聖僧可沒有受虐傾向……

  傍晚時分,住持禪室。

  道顯和石之軒相對盤坐,道顯閉目不停撥動念珠,一言不發,石之軒眉眼低垂,朱唇微微開闔,似在默誦《心經》。

  好半響,道顯緩緩睜眼,溫聲道:「大德……你是否即將修煉內功真氣?」

  石之軒恭聲道:「弟子偶然得了一篇儒門心法,參悟良久,正要開始修煉。」

  道顯從懷中掏出一本佛經,遞給石之軒,「儒家心法與我佛門禪法多有不諧,這本禪宗健體功法【達摩智慧心經】你拿去吧!」

  「謝住持賜法!」石之軒面色平靜的雙手接過,暗忖:禪宗心法,能以『達摩』二字開頭,就算不是最頂尖,也是上乘。
fish58019 發表於 2018-11-6 13:07
第二百七十七章一元之始

  夜幕降臨,涼風習習。

  住持道顯出了禪房,抬頭望了一眼皎皎高懸的中秋圓月,悠然漫步,深入後院竹林,來到一棟簡陋竹樓。

  一位中年僧人長身靜立在樓側走廊,目光一動不動的望著皎月,左手輕放胸前,撥弄念珠,無盡清輝灑下,似為他披上一層熒熒紗衣,清淨無塵之感油然而生。

  道顯見此平淡空靈之象,立知師兄在其『體性清淨,體與佛同』的修行之途上更增精進,不由暗暗讚歎師兄慧根非凡,難怪能得師父青眼有加,傳承衣缽。

  不過,一想到早上受戒剃度的那個小沙彌,道顯不由禪心微顫:神秀靈慧如斯,遠勝於任何絕世佳材,若非佛道高人轉世之靈童,又是何人?……收得如此佳徒,合該我禪宗大興於世!

  竹樓上的中年僧人轉過身來,看著道顯微微搖頭,輕輕一歎,「道顯師弟,你的心亂了!」

  道顯身形一顫,聚念收心,輕輕吐氣,雙手合十,向著中年僧人微微一禮,「多謝道信師兄點醒!」

  竹樓上的中年僧人,正是禪宗四祖道信禪師,與三論宗嘉祥大師、華嚴宗帝心大師、天台宗智慧大師並為如今佛門燦燦升起的新一代高德神僧!

  道信微笑道:「今日你將那本經書送與他時,他如何反應?」

  道顯答道:「他並不知那是師兄你的修行手札,其中記述著我禪宗真髓,多半以為只是一本普通佛門心法,反應甚是平淡。」

  道信失笑搖頭,「師弟著相了!

  我禪宗真髓,旨在以心印心,不立文字,明心見性,現身成佛……

  手札所載,不過是貧僧總結自身日常修行的些許體悟,實乃一家一姓之偏,非是什麼甚深般若,亦非人人皆可參照修行之正法。

  那位小沙彌能夠從中悟得幾分真果,皆屬其慧根緣法,恐非手札之功!」

  道顯並未私自翻閱那手札,聞聽此言,不由若有所悟——禪宗重心悟不重成法,高僧的修行手札,乃是佛法禪意與武功心法一而二,二而一的東西。

  鑒閱者若不能以自身心境契合此間佛法禪意,就算參悟一百遍,也難有所獲。

  反之,一旦有所領悟,也就證明其人慧根深蘊,頗具禪心,與佛法緣分匪淺。

  道信又沉吟道:「不過,我特意將手札署名為【達摩智慧心經】,而他既天資聰穎,見得『達摩』二字,該當能夠猜得些許禪機,卻又無動於衷……

  若非他心無掛礙,不縈於懷,便是城府深沉,亦或二者兼有……」

  道顯聽得如此分析,並不在意,剛剛得了道信提點,他已明白,不論大德性格如何,正直或奸*猾與否,終究只是一時表象。

  若大德真能從道信的手札中有所領悟,明瞭些許佛心禪意,心性自會漸漸修正,步入菩提智慧之門,而若大德難以領悟分毫,始終是個普通沙彌,於禪宗何損之有?

  「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心心相印,見性成佛……」

  昏黃燈光下,石之軒正在細細閱覽【達摩智慧心經】,字字珠璣的經文自心頭腦海徐徐流淌,然而不一會兒,他就漸漸皺起眉頭。

  並非他看不懂,悟不透,反而正是看得很懂,悟得很透,甚或其中很多語句,竟是他上一世就曾反覆參悟過,並且受益良多,還融入元始真經修心煉性法門的禪宗真意。

  若是在上一世,這些修禪心法即使悟得再透,也難以練出真氣,唯有在高深境界時修心煉神所用。

  但這一世截然不同,藉由天地元氣的活躍靈性,只消按照戒定慧的修持法門,真正達到心法所述的種種禪意心境,自可破除虛妄,在有意無意間貫通五氣三脈七輪,匯聚人體生命精元,汲取天地精氣,修成精純佛門真力。

  說到底,人體元精本也是天地元氣所化,此世天地元氣活躍靈動,則人體精氣也極為活躍,純憑上乘修禪心法臻至某種契合精氣靈性的心境,亦可於無意間煉精化氣,練成真氣。

  反之,若是執著於五氣三脈七輪的肉*身表象,刻意施為,強行導氣,實則落了下乘,欲求不得。

  待得看到「……心淨即佛,佛即是心……常覺不停,覺心在前,覺法無相……常觀身空寂,內外通同,人身於法界之中,未曾有礙……」等等禪宗四祖道信所提倡的禪法精髓之後,若是石之軒還不能猜透其中樞機,那可真是白瞎了上一世的『教主心術』。

  眼珠滴溜溜一轉,石之軒摸了摸尚未適應,頗感涼颼颼的光頭,暗忖:難怪道顯禿驢莫名其妙的說我與他沒有師徒之緣,原來是道信賊禿與本聖僧極有師徒之緣!

  既然道信預定了本聖僧,那道顯還不乖乖識趣,做個中間人一般的過度師父?

  低下頭再次參悟了【達摩智慧心經】一會兒,石之軒暗暗讚歎:如今的禪宗心法,尚處於天竺『五氣三脈七輪』與中土『奇經八脈』的融合階段,有許多原汁原味兒的天竺乾貨。

  然而『五氣三脈七輪』不過表象,天竺內功真正的精髓,只在開啟人體生命元精及智慧寶藏的秘訣,就像中土內功的經脈路線雖多種多樣,可真正的精髓只在【精氣神】核心修煉妙法一般。

  忽然,石之軒自然而然恆久舒展的微妙靈覺一緊,似是被宗師級的佛門高人以禪心感應遙遙窺探。

  果然是道信……如此級數的佛門高人,全天下又有幾人?

  轉念間,石之軒聚性淨心,專注於參悟【達摩智慧心經】,似是深深沉浸其中,好半響眉頭皺起,喃喃道:「看來開始修煉真氣之事,要往後推遲幾天……」

  秋日朝陽徐徐攀升,暖輝遍灑,熏人欲醉。

  「嘿……哈……嘿……哈……」

  一乘寺東側的青石廣場,四十餘青壯武僧分排就列,一齊演練拳腳,吐氣開聲。

  石之軒就站在最後角落,認認真真的跟著眾武僧練拳,身旁還有三個十歲左右的沙彌,黑黑壯壯,本是附近的流浪孤兒,後被寺廟收容,法號分別是大木、大林、大森。

  當然,以石之軒的毒辣眼光,自然看得出來,大木、大林、大森絕不像表面這麼老實憨啥,或許是流浪生涯見慣了白眼,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察言觀色……

  此時此刻,石之軒看似跟著眾武僧湊趣,練習寺中所傳的粗淺拳腳,其實僅是大致動作相似,身體運勁使力的訣竅,筋骨伸縮的節奏,都是另有玄機,暗涵他三世智慧之精髓,錘煉氣血之效不輸於任何築基功夫。

  眼看習武早課就快結束,大木趁著步法輾轉之機,靠近了石之軒,低聲道:「嘿……大德,別傻傻的死練了!

  你沒聽說麼,真正的高深武功,都以內功心法為主,像這種硬橋硬馬的拳架子,若是沒有調息口訣,根本難成大氣。

  還不如回去參禪唸經的好!」

  石之軒瞥了他一眼,低聲道:「你倒是消息靈通,從哪裡打聽到的?」

  大林此時也靠近過來,一邊跟著打拳,一邊低聲嗤笑,「這又不是什麼大秘密!

  我們還沒入寺之前,就從一個老拳師口中聽過一絲半點兒,入寺後,也從這些武僧師兄的口中確認過!」

  石之軒眉頭一挑,「那有沒有人告訴你們,在修煉內功心法前,需要打熬身體,充實氣血,才能依心法練出真氣?」

  大木、大林、大森三人對視一眼,齊齊嗤笑,大森不屑道:「這你也信?……明明是那些人捨不得內功心法,敷衍咱們!」

  石之軒無語,自以為是的熊孩子……想了想,心頭一動,對他們正色道:「這是真的……我就有內功心法,可還不是乖乖練拳?

  練拳腳,活氣血,乃是修煉內功的預備築基!」

  在大木、大林、大森三人面面相覷之時,一聲小鍾清鳴,眾武僧收勢合十,齊齊散場。

  石之軒自顧自來到青石廣場邊緣的假山旁,輕盈的幾個縱躍,就到了假山頂上,盤膝坐下,五心朝天,闔閉雙目,聚性止念。

  大木、大林、大森三個小沙彌再次面面相覷,想要過去向石之軒問個清楚,但看到石之軒的姿態,亦猜到他在修煉心法,不容打擾,三人只得憾憾離去。

  入定猶如舉手投足的本能,石之軒漸入清靜忘我之境,心靈遁入虛空,無執無著,無住無礙,無我無人,無生無滅,亦無天地萬物,唯一靈不昧,萬念不生。

  自然而然,即覺丹田元精暖暖,氣感鬱鬱。

  道經有云,出玄入牝,若亡若存。綿綿不絕,固蒂深根。人各有精,精合其神;神合其氣,氣合其真。

  當此之時,若依常理來說,他就該導引氣感,循行任督,煉精化氣,成就第一縷真氣。

  但他依然無動於衷,一靈不昧,萬念不生。

  事實上,憑他的【精氣神】本源之強盛,積累之渾厚,自三歲起每次聚性止念,入定淨心,都會萌發濃烈氣感,若要練出真氣,不過一念之間。

  但他深知在渡過人生苦海之時,肉*身寶筏不可絲毫有損,而修行根基實乃重中之重,萬萬不可輕慢。

  過早煉精化氣,實乃揠苗助長,自毀根基,所以一直無視真氣的誘*惑,遷延至今,只覺萬事俱備,靈機已至,方才隨心而動,入定練氣。

  不知過了多久,恍恍惚惚,杳杳冥冥,石之軒只覺隱匿於精氣神深處的先天靈光微微波動,微妙感應之中立時多了無數熒熒閃閃的游離靈光……

  不是充斥天地的自然精氣,又是何物?

  心空意清,靈神忘我,心神外應自然元靈,內感元精元氣,三元合煉,煉心合氣,周天運轉,一元復始,乃成先天元始真氣!
fish58019 發表於 2018-11-6 13:08
第二百七十八章清淨妙相

  春秋往復,歲月如梭。

  建康城北的玄武湖,碧波蕩漾,荷葉連綿。

  清風徐來,荷葉叢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月白身影,光頭皎潔,盤膝端坐在一片浮在水上的諾大荷葉之上,竟似空無一物,不沉不浮,殊為奇觀。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天音環珮般的誦經聲徐徐擴散,石之軒十五六歲的靈秀面容微微含笑,雙目微闔,手撥念珠,慈悲聖潔油然滿溢,朱唇開闔,禪意盎然。

  「撲通……」

  一隻青蛙靈動的從岸邊投入水中,悠然幾個蹬腿,幾如游魚般潛過丈許水面,到了一株荷葉之上,蛙目左右張望,似在搜尋獵物,卻對咫尺之外仍在怡然誦經的石之軒視若無睹。

  漸漸地,石之軒光潔的眉心綻開一點兒金芒,恍恍惚惚,若隱若現,然而緊接著,他渾身億萬毛孔綻開絲絲清淨毫芒,潔白柔和,檀香般的清新氣息悠然散入清風。

  旁邊荷葉上的青蛙仍舊一無所覺,在賊吧未曾搜尋到蟲子之後,不由再次撲通躍入水中,從石之軒身下的湖水中向著另一處潛去。

  一切自然而然,盤坐荷葉的石之軒與綿綿不絕的誦經聲恍若不存,亦或他身如清淨蓮花,音似習習清風?

  忽然,蜻蜓點水般的細微聲音響起,石之軒側方丈許外的荷葉上,霎時多了一道靛藍身影,幽然靜立。

  石之軒恍若未覺,仍舊自顧自誦經修煉,羊脂白玉般的面容寶相琉璃。

  好半響,靛藍身影冷哼道:「好一個禪宗高徒,你這自創的【摩柯無量慧經】果真有些門道,竟能修成清淨白蓮妙相,在整個佛門亦可開宗立派了!

  倒也開了咱們花間派的先河……」

  摩柯無量者,無限無盡也;慧者,智慧靈光也;心發菩提,定中生慧,空明無礙,慧光無量,凝則舍利明珠,遍觀恆河沙界,散則透徹週身,乃得清淨琉璃之體。

  石之軒渾身億萬毛孔溢出的清淨白芒漸漸隱去,結束了以慧光佛力洗滌寶身之舉,不慌不忙的睜開眼睛,立起身來,笑意盈盈的看向張僧繇,溫聲道:「師父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尋弟子,有何吩咐?」

  在建康城安居十年,張僧繇固然功力深厚,猶擅養身怡心,也難免愈現衰老,鬢角白髮已蔓延至耳後,眼角額頭的魚尾紋亦愈發多了。

  「哼……你還知道自己是聖門弟子?……得了禪宗真傳,恐怕早就將花間派、補天閣的武學忘到腦後了吧?」

  發洩幾句,降了降火,張僧繇才沒好氣的道:「你伯父裴讓之給北齊皇帝高洋賜死了,你自己看著辦!」

  「哼……高洋好大的狗膽!」石之軒眸中黑芒閃爍,原本慈悲聖潔的面容霎時寒霜一片,週身衣袂無風自動,隱隱繚繞著陰森詭秘的黑氣。

  恰似西天活佛驟然化作了地獄魔王!

  張僧繇看得眼皮直跳,暗暗驚駭欲絕,補天閣的那卷【天魔策】他也參悟過,但從未想過還有人能將補天真氣練得如此死氣繚繞,陰森懾人。

  俄爾,石之軒凝神靜氣,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弟子妄動殺心,罪過罪過!」說話時眸子恢復晶瑩透徹,週身黑氣飛快隱去,白衣聖僧恍然再現。

  如此詭異變身,張僧繇更忍不住眼角狠抽,暗暗忌憚,縱然他身為老一輩的宗師級高手,再不能如十年前一般,看透今時今日的石之軒。

  「多謝師父相告,弟子會往北方走一趟!」石8○○ΤxΤ ˋc○Μ之軒聖潔依然,但話語中的含意,卻是無需贅言。

  雖然他三世為人,從小對裴讓之感情一般,但裴讓之到底如親兒子一般將他養到五歲,這是無論如何也抹殺不了的恩德善緣!

  就算他沒有一輩子為裴氏門閥鞍前馬後、鞠躬盡瘁的意思,可也不會坐視嫡親伯父裴讓之憋屈自縊而無動於衷。

  反正,他參悟修習補天之道已久,刺殺之刃還未發過利市,就血祭了高洋這條北齊真龍來開鋒也不錯!

  這十年來,他雖定居一乘寺精修不輟,但時不時私下裡與張僧繇會面,請教武功,清談時政,橫批縱論,並非全然不知天下時局。

  如今的北齊皇帝高洋,早不復登位之初的英明神武,多年前就開始縱慾酗酒,殘暴濫殺,大興土木,賞費無度,國勢漸衰,誤國誤民……

  正是補天之道精義所述,欲殺之而後快的人間毒瘤,天道之多餘!

  不過,要殺一位身處皇宮大內,且受眾多高手、重重禁衛保護的皇帝,絕非等閒易事,反而危險之極!

  「嗯,越危險微越刺激,十多年了,再不猖狂一下,都快真成了老實和尚……當然,得先試試自己的成色才對!」

  一念至此,石之軒忽而笑道:「師父,久未向您討教花間絕技,弟子都快手生了,擇日不如撞日,尚豈賜教!」

  話音甫落,石之軒右手優雅一招,無形真氣透出,從岸邊柳樹上攝來一根柳枝,同時似柔實韌的凜冽氣勢透體而出,將張僧繇牢牢鎖緊。

  一舉一動,盡皆流露著純粹的花間派武功精髓。

  張僧繇早防著他這手,當即右臂舒展,一根尺許長的畫筆從袖中滑至掌中,碧玉作桿,天蠶絲為毫毛,精美中更有雅致。

  感覺到張僧繇渾身真氣勃發,就要憑著渾厚功力將自己的氣勢漩渦撐開,石之軒毫不猶豫的一震柳枝,一閃而近張僧繇身前。

  柳枝未至,凜冽勁氣已然透枝而出,順著枝椏分為五縷,如繩如絛,隨著石之軒抖手間,輕飄飄抽向張僧繇肩頭。

  映著月白僧衣,石之軒此舉溫雅莫名,更似在以花枝為師父掃去身上的灰塵,乃是以【花間十二枝】其中一枝精義隨手演化的招式。

  「哼,『分花拂柳』?……力分則弱!」張僧繇冷喝著,手中碧玉畫筆斜揮,真氣如彩墨般聚在筆頭,向著柳枝主枝尖端的那一縷勁氣劃去。

  若給他這麼劃中,必會破去那縷勁氣,並接著劃斷柳枝,斷了兵刃,按師徒切磋規矩石之軒就敗了。

  不過,於招式上隨機應變之道,石之軒可是曾經成就『劍心通玄』的絕頂境界,如今就算劍心隱而不發,沒了那玄之又玄直擊破綻的巔*峰靈覺,可他在招式上變化無窮的造詣並未減退,又豈會輕易著道?

  手腕震顫中,石之軒氣與意合,柳枝微微一旋,本是分為五縷的勁氣猶如絲線般纏繞在主枝尖端,聚攏為一,迎向張僧繇的筆頭。

  「蓬!」

  勁氣交擊。

  兩人齊齊一震,均像觸電般往後飄退一丈,各自又在一片荷葉上腳尖一點,身形優雅輕靈如飛鳥般再次相互拉近撲擊。

  石之軒手中柳枝疾舞,勁氣揮灑千絲百點,狂風暴雨般襲向張僧繇週身。

  「這招『百花繚亂』倒是還行……」口中點評語氣聽似隨意,但張僧繇面上卻是頗為凝重,潛運壓箱底的功夫,手中碧玉畫筆似緩實疾的在身前畫了個大圓。

  筆鋒凝聚著鼓鼓棉團般的沾粘柔韌勁氣,所過之處,猶似蘸墨水般將柳枝揮灑的千百雨點般的細碎勁氣盡數吸納消解,繼而碧玉畫筆顫顫巍巍的重重點向石之軒的雙目,磅礡勁氣透筆而出,緊緊鎖定石之軒的身形。

  招式遞出,張僧繇喝道:「瞧為師這招『畫龍點睛』如何?」

  石之軒眼前似是出現了兩團濃郁漆黑,鋪天蓋地而來,塞滿他的視界,心下不由暗歎:不愧是老牌兒宗師……

  這招從蘸墨化勁到蓄勁反擊一氣呵成,動作與他平日畫龍點睛的高絕畫技如出一轍,但內裡卻融合了【花間十二枝】其中三枝之精義,精氣神無不自然而然,交融如濃墨重彩,才會在精神氣機牽引之下,讓對手生出一葉障目,難以視物之感。

  盡快窺破此招虛實,石之軒堅守心神,不為視覺異象所惑,忽的抬頭吹出一口真氣,箭矢般率先射向碧玉筆鋒,恰似將要被點上眼睛的大龍竟先一步活了過來,猛噴龍炎,出其不意之極。

  而碧玉畫筆蓄勢太沉,倉促間毫無躲避餘地,被真氣箭矢正中筆鋒。

  「嗤!」

  勁氣抵消,碧玉畫筆的來勢稍稍一緩。

  得此良機,石之軒身形閃爍,瞬間脫出畫筆勁氣的籠罩範圍,身形疾旋,柳枝隨身而走,勁氣影影綽綽,從側面襲向張僧繇腰部、肋下、肩頭。

  張僧繇壓箱底的一招失意,固然心頭驚訝,但宗師級的素養非是白給,霎時跟著旋身,碧玉畫筆拖著尾焰似的濃郁柔韌勁氣,在身側拉出一條條『綵帶』。

  但聞「蓬蓬蓬……」的勁氣交擊聲急促不絕。

  重重荷葉上,一白一藍兩道身影重重疊疊,糾纏不清。

  然而若有局外人觀戰,便會感覺二人此招暗含的韻味如出一轍,分明是脫胎於同一招法精義,只是在二人手中分別演化開來,各得其所,且一攻一守罷了!

  忽然,張僧繇面色一變,右手碧玉畫筆揮舞不停,左手卻撮掌成刀向著前上方迅猛狠擊,恰到好處的截住石之軒的一記倒鉤腿。

  「蓬!」

  此次勁氣交擊竟異常響徹。

  一道月白身影箭矢般斜掠上湖岸,反之張僧繇的身形竟不可抑制的弓形後仰,左腳後踏。

  「啪……」一聲輕微水響。

  張僧繇面色難看,原來剛剛的激烈交手中,不知何時,他已被誘至荷葉邊緣,僅差一線就要跌入水中而猶自未覺。

  最後一記硬拚,兩人在勁氣交鋒上其實不分勝負,但在身形、位置的變換上,石之軒投上岸去,而他卻一腳跌進水中。

  看似未有絲毫實質損傷,實則石之軒在交手的形勢謀略一面佔了絕對上風!

  感覺著石之軒的氣息消失在岸邊樹林中,已然遠去,張僧繇微微苦笑,「老了老了,腦瓜子果真不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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