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鐵笛神劍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10 13:25:2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4 10528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1 14:57
九〇

  傅玉琪聽她言來頭頭是道,好像真有其事一般。如果,她事先沒有和自己約定藉這學藝之名,私逃下山,覓求師父行蹤,只怕真要被她騙過。只因他知道貞兒說的是一篇謊言,聽來不禁心頭亂跳,俊臉泛紅,我了半天,答不出話。

  陸天霖忽然接口問道:“姑娘所說的醉師叔,可是人稱‘江南醉儒’的高鏡光,高大俠嗎?”

  貞兒笑道:“不錯,正是那個窮秀才。”

  陸天霖聽她出口直呼窮秀才。不由心裡暗笑,忖道:“這孩子真是驕傲得可以,一代大俠,她竟敢直呼綽號,也許因她從小就在深山大澤之中長大,養成了不拘俗禮的習慣,口頭上才這麼沒老沒少。”

  心中雖是一種想法,口裡卻微微一笑,道:“‘江南醉儒’高大俠,乃武林道上極受尊仰之人,武功絕世,豪氣干雲,數十年來的江湖之中,一直盛傳著他的事情,生平狂放不拘小節,不收錄弟子,能破例傳授你們武功,的確是千載難求的機會。”

  貞兒咯咯一笑,道:“是啊!傅師兄要是不肯去學,那可是後悔莫及之事。”

  陸天霖望了“虯髯神判”一眼,不好答話。要知武林之中,有一個極為嚴格的規矩,凡是已經投拜師父之人,就不能再學其他門派武功,所以,收錄他派門下弟子,列為江湖上大忌之事,傅玉琪既是“瞎仙鐵笛”羅乙真的門人,依據江湖規矩來說,就不能再隨“江南醉儒”學藝。

  不過“瞎仙鐵笛”和“江南醉儒”都是超越江湖上門派的奇人,是否也重視江湖間這個規例,陸天霖絲毫不知。是故,他不敢糊亂插言,但他已知道羅乙真離山他去,眼下能夠作主之人,只有“虯髯神判”不禁側頭望了一眼。

  貞兒說完話後,兩道秋波,盯住傅玉琪,希望他實時請命大師兄。那知傅玉琪只是呆呆的站著動也不動。“虯髯神判”卻楞然的望著貞兒,因他耳聾,聽不出貞兒說的什麼?但卻看她一張櫻桃小嘴,不停的啟動。

  這情景只氣得貞兒嘟起小嘴巴,暗罵了傅玉琪一聲:“死人!”轉臉對“虯髯神判”說道:“大師兄,我有事和你商量──”忽然想起了他乃聾啞之人,當下一笑住口。

  “虯髯神判”不知貞兒搞什麼鬼?回頭用手勢問傅玉琪。傅玉琪用手在地上寫出了貞兒要他一同去學習“江南醉儒”的“伏龍八掌”和“天星筆法”之意。

  “虯髯神判”看完後,也在地上寫道:“師門無此禁忌。”

  貞兒咯咯一笑,拉著傅玉琪左腕說道:“醉師叔已經在等我們了,咱們得快些趕去。”也不待傅玉琪答覆,用力一帶,把他拉出室門,放腿急奔而去。

  陸天霖望著兩人的背影,微微一笑。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兩個孩子,倒是珠聯壁輝,各極其美。”

  方雲飛道:“美中不足的是貞兒太過聰慧,如能稍稍穩重一些,那就更好!”

  只見“虯髯神判”緩步走到竹榻旁邊,側身閉目,運功調息。陸天霖細看他眉宇之間,隱隱現出倦容。心中甚感奇怪。暗自忖道:“他既未和人動手,又未做什麼勞累之事,怎的會滿臉睏倦之色?”

  他本乃是一代俠醫,本身的武功,又幫助他醫道精深不少,是以,有妙手回春之能,被人尊稱為“聖手醫隱”。他凝神望著“虯髯神判”眉宇間湧現的睏倦之色,在經過半個時辰以上的調息之後,仍難完全消失,心中更是懷疑?回頭低聲問方雲飛道:“三弟,你仔細的看看琪兒的大師兄,可有什麼和平日不同之處嗎?”

  方雲飛瞪著雙目,望了“虯髯神判”一陣道:“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同之處。”

  陸天霖道:“你看他是否帶著睏倦之色?”

  方雲飛道:“不錯!略現疲乏之容,不過,那也是極為平常之事,白象崖距這茅舍,一上一下,足有數里遠近,如果奔行太快──”

  陸天霖微微一笑,道:“他在東嶽和唐一民動手比劍的一場龍爭虎鬥,是何等驚心動魄,事後他雖露睏倦之容,但就我記憶所及,似並不比此次嚴重。以他深厚內功基礎,別說區區幾里山路,就是和人動手打上一夜不休息,也不致現露出那等睏倦之色,何況,他已運氣調息這長時間,仍不見倦容消失──”

  方雲飛道:“也許他懷念師父,思慮過度,以致──”

  陸天霖點點頭笑道:“果真如此,我能在半月時間之內,療好他聾啞殘疾,使他盡復昔日雄風!”

  方雲飛聽得一怔,道:“什麼?這可不是玩笑之事,他那聾啞殘缺已有十數年之久,早成痼疾,以‘瞎仙鐵笛’羅老前輩,那等精博武功之人,尚且無能療治好他的傷勢,你豈可隨便──”下面之言,尚未出口,忽然想到他胸羅深博醫學,一笑住口。

  陸天霖輕輕嘆息一聲道:“一個人生命有限,縱是天生奇才,也不能把世間所有學問,完全學得。在武功上大成之人,未必就能通博醫理,羅老前輩雖然武功絕世無匹,深通人身各脈各穴,能以本身真氣,打通傷病人身奇經脈穴,但在用藥之上,未必就比我強。所以,他雖知門下弟子著了‘玉蜂娘子’暗算,服下毒藥,但只能仗本身深厚的內功,把那毒性逼集一處,凝聚不散,保得他的性命,使他一身武功,也不致因中毒失去,但卻無法下藥,化去他服下藥物的毒性。”

  方雲飛知他乃異常穩重之人,如果沒有把握,絕不會信口開河,當下面現喜色,接道:“這麼說來,大哥是早有把握療得他的聾啞殘缺了?”

  陸天霖笑道:“我心中雖已猜‘玉蜂娘子’用的何種藥物,但尚無法斷定她用量輕重,以及是否還合有其他藥物。只可惜羅老前輩,已離開了‘白象崖’,如果有他在此,再以他的內功,助我檢查行藥,事情就好辦多了,不過,眼下我還有幾處疑點,未能思索透徹。”說罷,閉目靜坐。

  方雲飛知他在思解什麼難題之時,常常靜坐推敲。也不再多問,緩緩站起身子,輕步溜出茅舍。一陣山風,迎面吹來,使人精神為之一爽,觸目山花,盈耳松濤,抬頭看,峰頂積雪在日光耀射之下,閃閃生光,山色如畫,幽美欲絕。

  他信步向右面一條小徑走去,不知不覺間轉過幾座山角。他一面貪看山景,一面心中又想著很多事情,信步而行,未記歸途,只待到了一處密集的松林旁邊,叢生亂草阻路時,他才悚然警覺。

  回頭看去,但見一峰橫立,擋住了視線,來路已無法辨識。再看日光,已然偏西,原來他在不知不覺間,已過了近兩個時辰的光景,雖是慢步而行,但估計也有十幾二十里的行程。在這大山之中,到處都是峰嶺、深澗、密林、荊叢,稍一大意,就要迷失路途,何況他根本就未留心記路。

  他雖然久走江湖之人,但此刻亦覺著無法辨識返回之路,正感為難之時──忽聽那密集的松林之中,響起了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說道:“咱們既然找到了寒雲谷,想那‘白象崖’亦必離此不遠了──”聲音由遠漸近,出林而來。

  方雲飛警覺的伏下身子,輕靈的隱入亂草叢中。

  只聽一個嬌柔的女人聲音說道:“江南武林道上,似是都很尊崇‘瞎仙鐵笛’想來那羅瞎子,武功定然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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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剛才那蒼老冷漠的聲音,重又響起,笑道:“昔年縱橫大江南北的‘九陰蛇母’就是傷在羅瞎子的手中,他一身武功,自然是不錯。”兩人談笑之間,已到方雲飛停身處兩丈以內。

  方雲飛久歷江湖,見多識廣,一聽來人對名重武林的“瞎仙鐵笛”羅乙真,竟是直稱羅瞎子,就知來者不善。

  那裡還敢大意?鶴伏鷺行,又將身子往草深之處輕移兩步,屏息閉氣,目不轉瞬,暗中注意來人行動。

  這時,夕陽已墜,沉落於群峰之後,僅餘淡弱的光線,反照山巔,谷中頓覺陰暗,幸而相距只不過一丈多遠,是以看得十分真切。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少婦。秀髮如雲,垂披肩上,柳眉若翠,星目含波,唇如噴火。粉面豔如春風桃花,一身鮮若桃紅的勁服,緊緊地裹著那苗條婀娜的身子。背上斜插一柄長劍,粉面、星目、紅裝交相映輝。顯得一股蝕人的魅氣,尤其在移動顧盼之間,更流露出一稱妖媚淫蕩之態。

  再看那冷漠的老者,年紀總在六十開外。身穿一年寬大的黑袍,瘦骨嶙峻,青灰的面孔,不見一絲血色。八字眉下一對倒垂的三角眼,似睜非睜,欲閉不閉。卻透著懾人的凶光,兩腮瘦削,疏疏的幾根花白鬍鬚,遮隱著烏黑的嘴唇,頭上挽了個道髻。這身打扮,任方雲飛是久涉江湖之人,一時間也分不出是道是俗?

  突然間,這老者搶前一步,攔在那紅衣少婦之前,一聲低喝,道:“且慢!”

  方雲飛不由大吃一驚,只道自己隱身之處,被人發覺。心想要糟,正待運功蓄勢戒備──卻見那老者並未向自己停身之處搜來,只抬頭環視了四周山勢,手將那幾根花白鬍鬚,陰惻惻的笑了一笑,道:“羅鐵笛譽滿江湖,看來倒不是虛傳浪名,這‘白象崖’竟如此神秘──”

  紅衣少婦不待那老者話畢。就冷哼一聲道:“你一路上都在誇讚羅瞎子,我問你,你是不是怕他?既是如此,你又何必下這趟江南呢?”

  那老者被紅衣少婦這一奚落,只見他那兩片裡皮無肉的削腮,連連煽動,幾根花白鬍鬚也簌簌抖顫。接著發出了一陣陰森森的冷笑,那笑聲由低轉高,由冷轉昂,有如梟鳥夜啼,令人悚然。

  紅衣少婦被他笑得十分不耐煩,腰扭臀擺,已欺到那老者身邊。輕推玉腕,星目流嬌,正待開口──那老者笑聲已竭,三角眼斜眇了兩眇,冷沉的說道:“小妹子,你初臨關內,閱歷還淺,不是我處處誇讚羅乙真,但他以一管鐵笛,成名江湖,亦自有他不可輕視之處!”

  那紅衣少婦雙手拖住了那老者的寬大衣袖,嬌聲道:“我不要聽你長篇大道理,你倒是說說看,羅瞎子有什麼不得了之處?”

  那老者呵呵了兩聲,道:“小妹子,你要知道‘瞎仙鐵笛’有什麼驚人之處嗎?好吧!且讓我說給你聽聽!六十多年前,江湖道上,有三位大俠,人稱‘黃山三友’。他三人一劍、一笛、一摺扇,行俠江湖,足跡遍及一十三省,威震武林,人人折服。後來三人論道黃山始信峰,可是‘黃山一叟’的七十二招‘大羅笛招’;‘摩雲劍客’的‘流雲劍法’;和那‘千愚書生’的‘六合扇法’原都是武林絕學,伯仲之間,難分軒輊,後來因一時戲言,激走‘千愚書生’──”

  那紅衣少婦,已漸聽得出神,那不耐煩的神色,一掃而空。聽那老者說到激走“千愚書生”。趕忙的就追問下情,道:“他們既號稱‘黃山三友’這一拆盟,不知那‘千愚書生’到那裡去了?後來究竟回黃山沒有?”

  那老者答道:“這已是六十多前的舊事,何況關內關外,山川阻隔,咱們所知的這點故事,祗不過江湖傳聞而已。聽說‘黃山一叟’與‘摩雲劍客’一看‘千愚書生’毀盟他去,心知他為人雖是絕頂聰敏,但是量小胸窄性情偏激,這一走定當鑽研武學,尋求破解鐵笛、神劍之法,於是他二人相約封關黃山,苦研武功──至於後來之事,江湖上傳說紛紜,其說不一了,不過‘瞎仙鐵笛’卻繼承了他師父‘黃山一叟’的絕學,以一支鐵笛,飲譽武林,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紅衣少婦插口問道:“羅瞎子的能耐,比他師父又如何呢?”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羅乙真的能耐與他師父‘黃山一叟’雖是無法估測,可是他能將一個在武林道上鬧得天翻地覆的女魔頭‘九陰蛇母’莫幽香,逼得消跡江湖,從這一點上看來,羅瞎子的武功自然是不說可知的了。”

  紅衣少婦盈盈的點了點頭,把一雙含波的星目,盯住那老者臉上問道:“那麼依你看法,羅瞎子的能耐跟咱們島主相比又是如何呢?”

  那老者一噘乾癟嘴唇,低沉說道:“咱們島主揚威關外,羅乙真望重中原,兩人雖然一度相遇,只為一關分隔,互不結怨,既未出手相較,故也實難分出高下。不過咱們島主言談之間對那羅瞎子倒是十分的尊敬。”

  紅衣少婦聽到這裡,臉泛疑雲,不屑的一撇小嘴,道:“你說互不結怨,我倒可以相信,若說咱們島主尊敬他,哼!那我就不大相信了。”

  那老者鼻孔裡嗯了一聲道:“說起來,猶是恍如昨日,然而已是十三、四年的事了。那年‘長白七怪’為了清一段恩怨,柬邀天目三子在八月中秋,到長白山比武,並約請天下水陸兩路的英雄,到場秉義作證。那時咱們島主與那羅乙真,都在被邀之內,眼見兩家的杯葛,可能即將激起一番慘烈無倫的武林劫運,卻全虧了這瞎子仗義出面調停,他不偏不阿,依仁據義苦口婆心的,為兩家了結了一筆糾纏不清的爛賬。在場的都是一時彥俊,卻沒有一個人不服。咱們島主歸來之後,還特地飛馬召集本派各路高手,令諭他日如遇見‘瞎仙鐵笛’應該禮讓三分。這當可見咱們島主對那羅瞎子是如何尊敬了吧?說起這話,想當時,你還正是黃毛丫頭呢!”

  說到此處,那老者把一對倒掛的三角眼盯住紅衣少婦,不由得發出一陣乾笑。

  紅衣少婦被老者這一取笑,那裡肯依?一翻秀目,故作嬌聲的道:“老鬼,你少倚老賣老,小心我撕下你那幾根嘴毛。”

  她略頓了頓又道:“我問你,當年島主既然令諭在先,那麼如今為什麼又要咱們千里迢迢的來到江南,硬找上這‘白象崖’來呢?”

  老者冷嘆一聲道:“這就叫江湖恩怨了,早年島主為了一件私仇,深入關內,總算借重‘燕趙雙凶’之手,完了這一段公案,卻不料羅瞎子竟插手其間。”

  紅衣少婦這才恍然大悟,截住老者的話道:“島主的仇人雖死,他的後人卻被這瞎子收錄門下,斬草不除根,怕他來春又要發芽,這兩年島主似乎有什麼心事,怕就是為了這孩子?”

  老者冷冷的伸出左手,在紅衣少婦的肩上輕拍兩下道:“小妹子,你這就聰敏了,你想想看,那傅家的孩子如果落在別人手 還不打緊,如今被那老怪物收為門下,這件事就不能善自罷休了!”

  那紅衣少婦接道:“今天咱們既然深入黃山,少不得把那姓傅的小子作一了斷,以為島主減去一份牽掛。”

  但那老者卻陰冷而嚴肅的道:“小妹子,你初次進關,不諳內地武林形勢,何況咱們人單勢孤,對方又是這老瞎子,我看妹子還是謹記島主的叮囑:相機行事,絕不宜與老瞎子正面為敵;只要能探出傅家小子確切的訊息,也就不辱島主之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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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這時一陣山風,吹得草樹搖蕩,寒意襲人。

  那老者抬頭一看,是山色蒼茫。不禁低聲的說道:“你看,天色已晚,咱們卻只顧得閒聊,誤了正事,豈不該死。”

  紅衣少婦輕哼一聲,道:“還不是你這老鬼該死,就有這麼多鬼話說不完。”

  那老者不待她說完,用手指了她兩指,道:“你這小妖精,不說你自己愛盤根底,倒反而怨起別人,哼!哼!真正該打。”說時,只見黑袖飄揚,真的作勢欲打──但那剛舉起的長臂,卻被紅衣少婦一揮玉腕輕劈了一下,隨著嗔道:“算了,不要胡扯了,還是干正經的吧!”

  那老者收斂起臉上一掠的笑意,冷漠的道:“好,先找到‘白象崖’再作道理。”說罷,兩人同時略略四下觀望一番,緩步向一座高峰走去。

  “金翅大鵬”方雲飛,無意間逛到這座谷中。又無意間聽到這一男一女的談話,尤其這兩人的談話,正關係著自己盟兄的血海深仇,也關係著琪兒、慧兒的未來安全。因之,一時間腦海浮起了許多一幕一幕的往事──

  他想起了盟兄夫婦的慘死;也想起自己投身“神武鏢局”的一番苦心;更想起了恩兄“聖手醫隱”陸天霖那一番恩義;而自己對恩兄竟有許多不能諒解的誤會;又記起前些時往“紅葉谷”找尋“人面蜘蛛”之時,“聖手醫隱”對自己那番坦誠的談話──這許許多多的悲壯的回憶,一一掠過了腦海,心裡激起了不調和的滋味。

  仇恨、關懷、恩念、懊惱、追悔,他站起身子,抬頭望著那薄暮天空,萬壑松濤,更增蒼涼的感覺,不由的淌下了幾點眼淚。隨即,另一意念又掠過他心頭。暗道:“既然慘害二哥的正凶,已派人深入黃山,自己苦等了十多年的願望,也總算達到了一點,現在既是有了線索,焉能不追出一點眉目?快將這番奇遇告訴大哥,共謀對策呢?”

  這些想法,只不過是一剎那間的意念。待他再放眼向那一男一女望去,卻見氣定神閒的緩緩移步,真是步不揚塵。然而那種速度卻是快速異常,轉眼間已走到那山轉峰迴之處,方雲飛一看人家步法,就知來人輕功與內功之深了。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之後,不再遲疑,一緊腳步,小心的向那兩人跟去。要知方雲飛在武林道上,博得了“金翅大鵬”的外號,他的輕功也就不問可知了。可是當他追到一座攔路的高峰之時,那兩人已不見影跡。

  方雲飛一打量周圍山勢地形,心想來人一定上了山,於是氣運丹田,分草披棘,直向峰上奔去。“金翅大鵬”奔勢如飛,不消盞茶工夫,已到山巔,盈耳松濤,峰巒環繞,那還有什麼人影?

  這時,天藍湛湛,一輪明月,點點寒星,把遠近山景樹色,照得更覺優美。方雲飛這時,那還有心情來觀賞這大自然景色?

  他心極為焦急,運足目力,藉星月的光輝,向四下搜望。驀地──山腳下黑影閃動,方雲飛俯首看去,這閃動的黑影,原是三個人。皎月清輝,照得木石清晰,同時方雲飛目力極強,自是不難辨認。

  方雲飛突然見這三個人於此時此地出現,不僅大感意外,而且幾乎驚叫出聲!

  你道這三人是誰?

  原來正是靜心師太的門下貞兒,與傅玉琪。那貞兒跳跳蹦蹦的拖得一位長衫飄飄的中年男子,三人行色匆匆的奔馳在這崎嶇的山道上。

  那男子雖是步履踉蹌,東晃西歪,但是腳下的速度卻依然不慢,方雲飛由他那行路的醉態上看來,已猜著八成是“江南醉儒”高鏡光了。

  “金翅大鵬”心頭一動,忖道:“聽貞兒、琪兒說‘江南醉儒’高大俠要找一處僻靜所在,傳授這兩個孩子的‘伏龍八掌’和‘天星筆法’。想這‘寒雲谷’‘白象崖’一帶盡多理想之地,難道高大俠還不中意,又要另尋別處嗎?”

  再俯首一看,只見三人行色倉促,似有萬分火急之事,方雲飛何等閱歷,一看三人形態,就知事有變化,正想叫聲:“琪兒──”

  但“琪”字尚未出口,已為一種高度的警覺所制止。他知始才所見二人,是全衝著琪兒而來,目下人尚未曾去遠,說不定就隱匿附近,自己這一喊,無疑就要引起一場麻煩。時間迫切,不容許他多想。趕忙一提真氣運足腳力,直向山下奔躍而去。

  這黃山寒雲谷一帶,原是人跡罕到之處。山上既無路跡可循,又多荊棘山石。更且又在夜間,縱令“金翅大鵬”輕功過人,走得也十分緩慢。

  待他追到山下,眼前只是群峰連接,一片山石──那裡還有琪兒、貞兒的人影?

  方雲飛既未能追上“江南醉儒”等三人,又迷失了歸迷。不由得心煩意亂,又胡亂地翻越了一座山峰,依然毫無頭緒。不由得怔在當地!這時月已中天──四周儘是重峰迭巒無盡的山勢,夜風勁吹,松嘯草動。方雲飛呆呆的怔在那。

  §第十七回
  幽谷現仇蹤 虯判神功驅頑敵
  高峰覓藥石 名醫聖手起沉痾

  突然間,聽身後一聲沉濁而低微的獸吼,隨著一陣沙沙的草葉披拂之聲,方雲飛驀地一驚,轉身望去。他這一看,不覺倒抽一口冷氣,驚得冷汗涔涔,原來是一支小牛犢大小的獅子,正向他立身之處走來。

  相距只不過一丈二、三尺,一身金毛在月光照耀之下,更是金光閃耀,兩眼射出兩道炯炯的綠光,喉中吼吼作聲。

  事出突然,方雲飛連身子也未曾來得及轉,本能的氣集丹田。一個“金魚倒穿波”身子平地躍過八尺多遠。一摸腰間,原想取拿軟鞭,但手觸腰際之時,卻空無一物,這才記起自己是信步出來,並未帶有兵刃。

  面對這森林的獸王,叫他如何不感驚恐。忙的又向斜坡退躍一步,隨手擇了一棵茶杯粗細的松樹,力貫兩臂,吐氣出聲,斷喝一聲“起!”已將那松樹取到手中,一抖樹根附泥,橫拿手中,蓄勢待發。

  那金毛獅子一見方雲飛退到山腳斜坡之上,立時又向前緩進兩步,巨頭輕搖,長髭飄拂,血紅長舌一捲,向方雲飛發出一聲輕吼,立在那裡,不再移動。

  方雲飛只道它準備攻襲,更是全神貫注,不敢大意。

  人獅相峙片刻,那獅子已似等候得不耐煩。前腳一伸,後腿一翹,又低吼一聲,匐伏地上,兩道藍汪汪的眼睛,眈眈的盯住“金翅大鵬”。

  方雲飛心中有事,原已焦急異常,如今再被這金毛大獅糾纏,心中更是煩躁。忖道:“看這畜生不攻不退,似乎要待機撲擊,要是這樣續持下去,自己萬一略有疏忽,後果便不堪設想,不如試探它一下,以搶先機。”

  “金翅大鵬”拿定主意,立時力貫右腳,一抬腿,把腳下一塊大如人頭的堅石踏起,呼的一聲,直向那獅子頭部射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1 14:57
九三

  方雲飛踏出堅石,同時“拗步轉身”閃向一旁,以防獅子的撲襲,這兩個動作,是同時發動,迅如電光石火。

  腳落實地,再看那踏出去的石塊,眼看就要擊中獅頭,但見那獅子一聲低吼,身子依然伏在原處,只略略一撥前邊的左腿,便輕輕的將那射來的石塊擋落一邊。

  方雲飛一擊未中,怕激起金毛獅子的野性。為了搶制先機,把心一橫,雙臂猛一用力,用“平推華山”的招法,將手中的一棵松樹,直迎獅子撞來。

  處在生死關頭,方雲飛用足了九成的力量,這一擲何止千斤?只見那棵松樹連枝帶葉,挾著呼嘯的風聲,勢如排山倒海般的撞來。

  這獅子身軀雖然龐大,卻靈活無比。它見大樹直撞過來,長尾抖擻,那前伏後蹲的四腿陡一用力,地上沙石飛騰,一昂巨首,猛的一聲長吼,但見金光閃動,一躍一蹴,已避開擊來的松樹。

  方雲飛松樹出手,隨手又拔起一株,正打算躍步上前硬拚,卻見那獅子頭搖尾擺,拍拍一陣抖擻,並不向前撲襲,反而向一回峰處轉去。

  方雲飛兩次猛力的施襲,竟未惹起獅子的獸性,不由得一陣納悶?再看那獅子又已轉過頭來朝自己搖頭低吼。也算“金翅大鵬”機伶。驀然──記起初來黃山之時,琪兒曾經說過,他師父“瞎仙鐵笛”為了修習內功,怕猛獸驚擾,特別養了一頭金毛獅子。難道眼前這獅子竟是“瞎仙鐵笛”所飼養的靈獅不成?

  想到這裡,頓覺膽氣一壯,忖道:“看這靈獅毫無惡意,莫非是要為我引路嗎?”繼而一想,反正自己身陷迷津,如再憑胡亂摸索,倒不如跟著這靈獅試試。想罷,緩緩向金毛獅子走去,說也奇怪,那獅子一見方雲飛朝它走來,便如同人家所豢養的家犬一般,長尾擺搖了兩下,掉頭向前走去。

  方雲飛跟著獅子走了十餘步,有心想試驗一下,便停步不前。那獅子彷彿甚通人性,一發覺方雲飛沒有跟來,它又轉身過來,前足在地上抓撥了一陣,又抬頭望著方雲飛吼了兩吼,那意思似在催促一樣。方雲飛不再疑他,遂舉步向前行去。

  那獅子見方雲飛跟來,伸出紅舌舐了身子,仰頭吼了一聲,神情至為高興,一轉身軀,引路在前,向著群山深處走去。

  一獸一人,一前一後,翻轉了兩座山峰,爬上另一座插天橫空的高峰時,方雲飛藉著清皎的月光放眼看去,只覺眼前景色大變。

  腳下一塊十畝大小的盆地,那垂岩之間透出一點微弱的燈光,正是“瞎仙鐵笛”的結廬之處。

  方雲飛心中高興非常,欺前一步。輕輕撫摸了那金毛靈獅的長鬣,以示感謝之意。那靈獅似知“金翅大鵬”用意一般,把一支巨大的頭,倚在方雲飛身上擦了兩擦,一聲長吼──直震的萬山回應,方雲飛耳際嗡嗡作響,心神略一分散,那獅子已挾著強勁的風勢穿林而去。

  方雲飛目送那靈獅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疾步向盆地垂岩奔去。因為方雲飛急於要見陸天霖,腳下速度,無形中增快了不少,不消片刻已抵達茅舍門前。抬頭一看夜空,約摸已三更多天。

  盈耳松濤夜寒陡峭,方雲飛邊推柴扉,一邊忖道:“我出去這麼久時間,又要累大哥操心了。”

  柴門虛掩,案上油燈如豆。

  陸天霖正在來回踱步,他一聽柴扉依呀,便止步注視,待看出是方雲飛時,面現驚喜之色道:“兄弟,你回來了?”

  方雲飛看義兄面泛睏倦之色,就知他為自己的突然失蹤是如何的焦急了,趕上前一步,歉然的道:“小弟一時大意,迷失歸迷,又勞大哥焦心了。”

  陸天霖道:“你我弟兄,這倒無用客氣,只是琪兒師兄,見你外出未歸,放心不下,已出去找你去了。”

  方雲飛暗道一聲“慚愧!”這漏夜更深之時,又勞這位病殘的豪俠,冒著夜寒去找尋自己,心中狻感不安。

  他略喘息了口氣,對“聖手醫隱”道:“大哥,看來二哥的血海深仇,快到了斷之時了。”他這沒頭沒腦的話,說得陸天霖如墮霧裡,忙問道:“兄弟,你這話是從何而說,怎的愚兄毫不知情?”

  方雲飛遂把在谷外遇見那老者與紅衣少婦之事,以及二人所談之話,學說了一遍。

  陸天霖一聽,不由得神情激動,手捋長髯,發出一陣狂笑,笑聲之中,包含許多種感情,要知道陸天霖,自從義弟遇害之後,自己為了訪尋仇人,吃盡了多少苦頭,為了琪兒、慧兒,這點義弟的骨血,自己是付出多少精力。

  為了二弟的怨仇,自己又受了多少驚險與委屈,而三弟方雲飛也為了這件事,犧牲了寶貴的十年的青春,寄身“神武鏢局”──想不到仇家竟然還依然不肯放過傅氏門中的這點嫩苗,硬要趕盡殺絕,叫他怎能不恨,怎能不痛,又怎能不悲?

  笑聲裡揉雜了悲、恨、痛、怒許許多多的感情,只見他愈笑愈狂,聲音愈覺動魄驚心。方雲飛素知大哥陸天霖是位博學宏識之士,為人的修養忍耐極高,多年來從未見他如此激動過。當下不僅無法勸止,同時也因他這陣淒厲的笑嘯,牽起了自己情感,不覺一陣悲涼,呆呆的望著“聖手醫隱”發怔。

  陸天霖一陣大笑,聲音愈笑愈淒切,到了後來竟變為哭,滿眶熱淚,順腮淌下。方雲飛待“聖手醫隱”止住哭聲之後,才道:“來人已深入‘白象崖’,還望大哥決定對策才是。”

  陸天霖略一沉吟,道:“來人尚不是正凶,而且從他們談話裡,也可窺出他們此行的企圖,也不過是探聽虛實,看來尚不至有所大的舉動,只是琪兒那邊,咱們必知照他一聲聲,要他多加小心,才是──”

  方雲飛接道:“我倒忘了告訴大哥,琪兒已不在山中了。”

  陸天霖未等他話畢,慌忙的截道:“你如何知道琪兒不在山中了?他不是和貞兒去學‘江南醉儒’那‘伏龍八掌’嗎?”

  方雲飛長長的嘆息一聲,道:“大哥,咱們闖蕩江湖數十年,只怕今天被孩子們戲弄了。”說到這裡,遂將看到三人的情形說了一遍。

  陸天霖手拂長髯,點點頭道:“貞兒那小姑娘精靈過人,城府極深,這件事十之八、九是她玩的花樣。”

  方雲飛問道:“難道靜心師太老前輩和高大俠也都被她騙過了嗎?”

  陸天霖道:“靜心前輩對貞兒,愛逾母女,嬌寵已慣,高大俠,滑稽突梯,遊戲人間,對孩子們還不是半依半順。”

  方雲飛道:“如此一說,他三人這一下黃山,又不知要做出一番什麼事了?”

  陸天霖微微一嘆,道:“事已如此,也只得由他去了,好在高大俠武功絕倫,又是位飽學之士,為人智謀深遠,望重武林,琪兒跟著他去定然無妨,你我大可放心。”說到這裡,頓了頓,接道:“只是琪兒師兄還未回來,心中實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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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方雲飛聽說,遂抄起軟鞭,圍在腰間,說道:“大哥,咱們去找他去。”

  陸天霖伸手阻道:“事也不必忙在一時,你奔跑了一夜,先調息一下,再去不遲。”

  方雲飛也覺著有點疲倦,於是不再多說,依言閉目靜坐。

  約有頓飯工夫,方雲飛睜眼立起,道:“大哥,咱們走吧!”

  陸天霖一點頭,拿起太極鐵牌,二人走出茅舍,掩妥了柴扉,環視四周,只見夜霧瀰漫,山影幢幢。

  陸天霖略略打量,朝那“白象崖”一指,道:“走!”人已跨過一塊岩石,向崖峰走去。

  二人來到峰腰之處,抬頭一看峰頂,月光下白雪皚皚,心想“虯髯神判”當不致跑上那終年積雪的峰頂,於是,乃隨山勢,向北拐去。

  二人輕功原已甚好,再加心中有事,一陣奔行。不消一盞茶的工夫,已走出好幾里路。這時來到一處,只見峭壁橫突,危岩傾壓,正是這“白象崖”的象鼻所在。

  一看山勢,似無路可循,又不願再轉回原路。幸而這峭壁斷岩之上,滿佈野藤,二人吸了一口夜間的清新空氣,功集丹田,雙肩一挫一躍,各自躍起七八尺高,抓住一把山藤,手攀足蹬,片刻工夫,已翻上斷岩。

  黃山連綿數百餘里,幽壑難計,奇峰無數。要在這等深山叢谷之中,找人行跡,真如大海撈針。二人漫無目的,順著回轉的山勢走去。

  猛然間,只聽得左側方的遠處,一陣驚鳥穿林之聲。“聖手醫隱”與“金翅大鵬”都是久歷江湖之人,心知在萬籟靜寂的深山,突然夜鳥驚起,定是受到其他動物的驚擾,二人相望點了點頭,直向左方趕去。

  一陣疾走,快如奔馬,翻上一座小峰,已聽得喝叱之聲,心中一動,加速腳步,循聲奔去。月光下,照得山谷之中,正有三點人影,穿梭般的游動著,並有一道寒光飛繞其間。

  二人攀樹越石,急奔一陣,停身在一塊大石側旁。距離三人,只有三丈遠近,注目望去,正是琪兒師兄“虯髯神判”。只見他面紅如火,圓睜二目,凝神聚氣,正與圍攻的敵人力搏。

  那合攻“虯髯神判”的正是方雲飛谷中所遇的那紅衣少婦和黑袍老者。那紅衣少婦一柄劍,在月光下耀目生光,揮動間,並不見猛烈。只是輕飄飄的宛如柔風細雨,又似飄絮飛花,招術奇詭。

  以陸天霖、方雲飛這二個足遍大江南北的武林高手,也不知她施的那路劍法。可是留心一看,卻見那輕描淡寫,渾似遊戲般的劍招,出手卻極凶狠,每招都點刺向要穴。再看那老者,雖是徒手進招,拳拳過處,陰風慘慘,一股內功潛力,翻騰起地上的沙石,長袖激盪,如同怒海洶濤,直向“虯髯神判”捲去。

  “虯髯神判”功力深厚,右避劍鋒,左拒拳掌,雖然全無懼色。但吃虧的是因對方是銳利的長劍,而且招法詭異,以自己一雙肉掌與利刃相搏,自然有所顧忌。何況那黑袍老者拳風掌勢,也自不弱,戰來甚是吃力。

  “聖手醫隱”與“金翅大鵬”對琪兒這位大師兄的武學,早已折服。又知他性格強傲,一時也不便出手相助。

  正在看得出神之際,驀見一片劍光自天灑下,直向“虯髯神判”罩去,二人不由大吃一驚。原來那紅衣少婦見盡二人之力,依然不能佔得分毫便宜,心中一急──陡然一挫柳腰,施出“八步登空”的輕功,身子拔起一丈多高,在半空一扭身,上軀前傾,玉腕長舒,一抖寶劍,用了一招“滿天飛花”但見劍挾龍吟,化出一片劍影,直向“虯髯神判”壓下。

  那黑袍老者,一看紅衣少婦,躍身飛起,一招“滿天飛花”迫得“虯髯神判”挫矮身子。心中一動,立即運集真氣,半屈前身,雙掌自肘下推出,直向“虯髯神判”下半身擊去。要知黑袍老者,藉“虯髯神判”矮身避劍之勢,突然施出“獻桃祝壽”的毒招,雙掌托捧之勢,暗含陰勁,力能斃虎。

  “虯髯神判”因見紅衣少婦劍幕自頭頂壓下,那敢大意?不得已施出“佛坐蓮台”一矮身軀,以避銳勢。那知就在這時,黑袍老者又突然以歹毒的攻勢擊到,真是變生肘腋──場外陸天霖、方雲飛,一看對方上下兩路分襲“虯髯神判”勢如天羅地網,縱然想出手救援,也是無法趕上,只驚得一身冷汗。

  好一個“瞎仙鐵笛”的傳人──眼見對方以絕狠的手法攻到,生死關頭,哪容有絲毫的遲疑?一挑雙眉,雙掌平推,打出一股內家罡氣,拒擋住襲來的陰勁──就在這一推一吐之間,暗中又劈出兩招,以逼住那老者的攻勢。

  “虯髯神判”推出一道罡氣,又劈出兩掌,逼住了那黑袍老者,同時間,雙足一用力,化“佛坐蓮台”為“鯉魚穿波”。只見一道人影,迅如閃電,已平地穿出一丈多遠,避過那罩下的劍幕。

  “虯髯神判”這拒敵、避劍兩個動作,同時發動,只是呼吸之間的事。不用說陸天霖、方雲飛看得呆在當地,就連那紅衣少婦和那黑袍老者,也不覺怔住了,不知人家是用的什麼身法?竟能在須臾之間讓開這猛烈的合攻之勢。

  “虯髯神判”讓過二人的合擊,已激起了一股怒火。人甫落實地,雙目一瞪,翻撲過來,左拳右掌,一出手便攻出三招,每招又都含了三式變化,這三招都是大羅七十二式中的絕學,威力奇猛,排山倒海般的直逼過來。

  那老者一看“虯髯神判”反守為攻,那裡還敢怠慢?一緊雙掌,但見黑衣飄飄,掌影滾滾,接住“虯髯神判”的攻勢。

  紅衣少婦見自己的一招“滿天飛花”竟未能將敵人立斃劍下,心中也燃起了怒火,一掄長劍,嬌喝一聲,人劍合一,直取“虯髯神判”。

  方雲飛“唰──”的一聲,抽出軟鞭,迎風一擺,正待躍身上前──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冷冷的嬌叱,道:“何人敢半夜驚擾‘寒雲谷’─?”

  餘音未杳,一點白影,像流矢般,由樹叢中射到。人到劍到,接住紅衣少婦的劍招,迅速間,已攻出三劍。

  陸天霖與方雲飛定眼望去,只見來人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疑惑間,忽見她纖腕一揚,一招“韋佗祭杵”竟是唐門伏魔劍的招法,不禁大感驚奇。珊兒年紀雖小,但家傳武學,畢竟非凡,在火候上雖略嫌不夠,但是唐門十三式伏魔劍,威震江湖,其威力之猛,實無倫比。

  這紅衣少婦的劍招,輕柔挑逗,又是另一種罕見的武學,這兩人一對招,但見劍如游龍,人若穿花,轉眼間已是十個回合。

  再看那老者,雖然未見敗象,但因激怒了“虯髯神判”。這時“虯髯神判”已奮起神威,以“大羅笛招”演化而成的大羅掌法,著著進逼。

  黑袍老者盡其所能,也只能暫保不敗。但那老者自知這個局面無法維持太久,心中已自著慌,虛晃一招,躍身到那紅衣少婦側近,低低說道:“久戰無益,咱們走吧!”

  這時“虯髯神判”已欺身逼到,那老者傲笑一聲,揮動大袖,一招“推山填海”劈出絕猛的掌力,這是他全力施為。

  “虯髯神判”也知這一擊的猛烈,不願以真力相拚,收住前欺的身勢,躍向一側。

  那老者藉勢施出“八步趕蟬”的上乘輕功,轉身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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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那紅衣少婦得了那老者的警告,也知久戰下去害多利少。一抖長劍,綻出一朵劍花,封住珊兒的劍鋒,雙肩輕晃,人也閃出一丈多遠,腳還未落實地,又一扭身,竟像掠水的輕燕,緊追那老者聯袂疾奔而去。

  這時月已將殘,東方群峰之後,已現出一線曦光,遠近瀰漫著山嵐霧氣,那二人兩個閃躍,便已消失在蒼茫的煙霧中。

  “虯髯神判”並無追趕之意,他呆呆地望著那蒼茫的景色在發怔。

  陸天霖、方雲飛這時也雙雙躍出。

  那珊兒因敵人已去,便倒提寶劍,低著頭,略略地環視了三人一眼,似笑非笑,欲語未語的向三人微微示意,一轉嬌軀,便向原路奔去,身法奇快。

  方雲飛望著她那流星般的後影,說道:“這姑娘和貞兒相比,又嫌太冷靜了一點。”

  陸天霖也嗯了一聲,彷彿自語般的說道:“不錯,是似太冷靜了。”

  二人再看“虯髯神判”還依然若有所思的呆立一側,既不能和他說什麼,也不便驚擾他。陸天霖注視了他一陣。手拂長髯,轉過頭,低低的對方雲飛道:“三弟,你覺著琪兒師兄,這幾天有什麼異狀嗎?”

  方雲飛道:“看他神情,彷彿很累,也像在思索著什麼──”

  陸天霖微微一笑,道:“三弟說得不錯,你看他這幾天來,眉頭緊蹙,眼神凝定,好像在集中精力想運用思考,在想什麼?”

  方雲飛接道:“琪兒曾說過,他師兄自遭人暗害之後,神志已迷,智計盡失,似乎不應當再想什麼?”

  陸天霖點頭說道:“這就是我數日來苦苦思索的了。”頓了一頓,又道:“三弟,你可曾記得,我曾說過,我或能回覆他昔日的豪氣雄風。”

  方雲飛對他盟兄“聖手醫隱”的高明醫術,雖是拜服。但是,如要將一個中毒十餘年殘缺的人,使他回覆當年原狀,這件事不能不有點懷疑?神態間露出將信將疑之色。

  陸天霖已察出他義弟的心意,便朗朗一笑道:“三弟,非是愚兄誇口,如若琪兒師兄近來異常的神情,果如愚兄所料,哈哈──愚兄敢保在十天半月之內,必能使他重複昔日威風。”說罷,又是一陣爽朗大笑。這朗朗笑聲,卻驚醒了呆望中的“虯髯神判”,他收起遠望的目光,轉臉望著陸天霖一人,也微微一笑。

  陸天霖見他朝自己微笑示意,不由心中一喜,便席地坐下,又拉了“虯髯神判”一把,示意要他也坐下。

  陸天霖待“虯髯神判”坐下之後,便隨手取了一段樹枝,一折為二,交給“虯髯神判”一段,滿臉關懷之色的朝他點點頭,便用樹枝在地上寫道:“兄台當年遭受暗算之事,能否見告一、二。”

  “虯髯神判”望瞭望地上的字跡,轉臉對著陸天霖,臉上肌肉牽動,苦笑了一笑。

  陸天霖知他不願重提舊創,但是,自己已下決心,不願半途而廢,又在地上寫道:“請兄台相信我一片熱忱,我自信能為你醫療此疾。”

  “虯髯神判”仰臉看著天際明滅的星辰,楞了一陣。又對陸天霖看了看,這才用樹枝寫道:“不用費心,盛情拜領。”

  陸天霖知他受了多年痛苦的煎熬,對治療之望,已失信心。於是又在地上寫道:“我有信心,務請你鼓起勇氣,拿出毅力,讓我為你一盡棉薄。”

  方雲飛也撿了截樹枝,在地上寫道:“我盟兄人稱‘聖手醫隱’精通醫道,飲譽當代,深望兄台能接受我義兄一番至情。”

  “虯髯神判”似受感動,感激地看了看二人,然後站起身子,仰望長天,又對他二人搖搖頭,便緩步向前行去。

  陸天霖料他這時心情必很複雜,也不再勉強,招呼了方雲飛一聲,便舉步跟去,在迎面寒風,漫山晨霧中,各人懷著各人的心思默默的走回“白象崖”下茅舍。

  次日,陸天霖、方雲飛一同向龔奇臥室走去,這時“虯髯神判”仍然沉沉熟睡。陸天霖望著他甜睡的神態,笑了一笑,便在地上寫道:“我們後山走走,晚前必歸,不致有何差錯,請勿掛慮。”寫畢悄然退出,攜了乾糧水壺等應用之物,便和方雲飛出門而去。

  “聖手醫隱”環視四周形勢,辨准方位,指著一座積雪的高峰,回頭對方雲飛道:“今天咱們且到那山上試試。”說畢,便領先奔去。

  方雲飛這時雖是還不明他義兄心意?但他對陸天霖的作為,素來是欽服不已的,是以也沒有追問。

  二人,翻山越嶺,跳澗登岩,一路奔行,約有二個時辰,便抵達那山峰的半腰,陸天霖放慢腳步,沿途左顧右視,並不時用鼻子迎風嗅聞,遇有峭壁石縫,必停足勘察。

  天時漸近午刻,但二人卻愈行寒意愈濃,又走一個時辰,已到了峰上,足下積雪盈尺,眼前景色大變,只見一片皎白,除了一些古松,勁棗之外,別無其他草木。

  陸天霖默然無語,全神凝注,他仔細的查看每一株大的古松,若是見石壁懸岩,掛有老藤,也冒險攀俯探查。

  方雲飛見義兄神色凝重,知他正集中精力在做某一件重要工作,自己不便追問,以免礙他行事,只得納悶的跟隨著。不知不覺中,日已偏西,高處更覺寒冷。但陸天霖緊張、吃力的工作,頭角上卻隱現汗水。

  他望著方雲飛,兩眼定定的沉思了一陣,輕嘆了一聲,道:“三弟,咱們回去吧!”

  如此,一連數日──二人早出晚歸,遍尋了周近的每一高峰,但終無所獲。他二人這情形,不免使“虯髯神判”起了疑竇?

  有一日,二人由外歸來“虯髯神判”已在茅舍之內!滿臉疑悶之色,呆視二人,停了好半晌在地上寫道:“二位何事如此忙碌?”

  陸天霖也不願說明,祗寫道:“難得來此,藉此良機,采尋珍藥,望勿疑慮。”

  “虯髯神判”圓睜了一雙虎目,眼珠轉動了一陣,似要想什麼,但似又未能集中思維,惘惘然的怔了一會,才返回他自己臥室。

  §第十八回
  仁合天心 玉筆峰巧得奇草
  醫稱聖手 白象崖妙起沉痾

  且說方雲飛跟著他義兄“聖手醫隱”冒著風寒冰雪,在深山絕嶺間奔跑了幾日,雖知義兄此舉,可能是為了治療“虯髯神判”在尋求一種珍貴難得的藥物。

  只是因陸天霖的脾氣,他知之最深。當他集中精力在作一件事時,就彷彿入了魔一般,連話也懶得說,自己雖然幾次想出言相問,結果還是嚥了回去。今晚因“虯髯神判”向陸天霖一探詢,自己實在無法再沉默下去,於是鼓足勇氣道:“大哥,咱們跑了這麼多日了,究竟大哥想找什麼?不知能否對小弟說明?也好讓小弟分點憂、代點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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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陸天霖沉思一陣,看看門外夜色,然後才坐下,說道:“不是愚兄不事先說明,祗是說來話長,生怕礙了咱們的正事,如今既是三弟追問,那就不妨從頭說了──”

  陸天霖頓了頓接道:“當年‘玉蜂娘子’為害江湖之時,除了采吸男子陽精不說,而且她有一種極毒之藥,此藥無色無味,放在任何飲食之內,任對方如何細心也不易察覺。究竟是如何配製,外人卻無法偵知,中毒之人是慢慢發作。”

  方雲飛接道:“不用說,琪兒大師兄必是中了此毒無疑。”

  陸天霖點點頭道:“正是此藥,不過,此藥甚是奇怪?其為害的大小卻能因施藥的多少而決定。像琪兒他大師兄這種情形,依我看來‘玉蜂娘子’對他也總算有情,下的份量也必不致太多,更因他本身內功精深,中毒之後,又能藉他師門心法,運功拒毒,這才能有了轉機──”

  方雲飛正想插嘴相問,卻被陸天霖阻止道:“你且不要追問,聽我慢慢的說,你可記得咱們在‘紅葉谷’的初見‘玉蜂娘子’的女兒之時的情形?當那‘虯髯神判’乍見到半裸上身的女人時,他並未作戒備,卻滿臉緊張,驚惶之色,我見此神情,心中就生疑竇,既是已中毒變得聾啞痴呆,何以一見此女就頓呈驚恐之態呢?這一定是靈台的明覺,尚未盡滅,當他目觸某項事物及特殊之人時,依然還能起一種反應的作用,所以當時我就想到,只要我能查出‘玉蜂娘子’當年是用的什麼藥物,那麼,我也必有把握,為他治癒此疾。”

  陸天霖得意地拂了拂長髯,又接道:“後來因琪兒被‘玉蜂娘子’的女兒帶入石洞,他在一聽之下,拖著琪兒拚命的急奔,他並在地上寫明怕琪兒中毒,這一件事又給我增加了信念。後來我們同來黃山之後直到現時為止,他時現睏倦之色,如此一來,我就更深信不疑,那‘玉蜂娘子’所用的是什麼藥物,我已猜到了八分之上──”

  方雲飛急切的問道:“‘玉蜂娘子’所用的藥物,乃是一種她自己秘製的東西,大哥並未曾離開我們一步,何以竟能探查出來?”

  陸天霖被他一問,不覺朗聲笑道:“這也是天機湊巧,合當他有救罷了,此事愚兄雖未離你一步,但事有機緣,得來也就不費工夫,你可記得‘紅葉谷’琪兒擲出‘人面蜘蛛’毒斃巨蟒之事,那時我因見‘人面蜘蛛’立在那巨蟒頭上,這才聯想到一種罕見的動物來。”

  方雲飛道:“那又是什麼奇珍之物呢?”

  陸天霖道:“天地之大,真是無奇不有,有一名叫‘騰蛇’的東西。這種‘騰蛇’遍體金黃,小的約有四、五寸長,最長的也不過是二尺左右,這東西原是人間罕見之物,它生在瘴氣穢濕的大澤之中。只因它能自興雲霧,並能騰駕於雲霧之中,所以古書上說,它是龍的一類。這東西有一種最奇特之點,就是專吸食毒蛇的腦子,僅就此一點,也可概見其毒之劇了。”

  方雲飛道:“這蛇又與琪兒大師兄有什麼關係呢?”

  陸天霖呵呵笑了兩聲,道:“正是大有關係,不然也就不用說它了,我曾聽人傳說,這種‘騰蛇’,西藏、雲南還偶爾能一見,並聽說雲南有種邪教,為了懲治心懷二意的教徒,特地研製了一種絕毒的藥物,其中就有‘騰蛇’。人吃了之後,輕則落得個聾啞痴呆,重則由內腑腐爛,慢慢而死。”

  方雲飛點頭悟道:“如此說來,琪兒大師兄定是中了此毒。”

  陸天霖道:“三弟說的不錯,他正是中了此毒。”

  方雲飛道:“依大哥所說,此蛇之毒看來不亞於‘人面蜘蛛’但不知大哥又有何妙藥能夠治療?”

  陸天霖道:“天地間的萬事萬物,莫不相生相剋,皆有他的一定道理。所謂醫,也必循其道,只才能著手成春。‘玉蜂娘子’所用的毒物當然不會祗是‘騰蛇’一種,不過是其中為害最劇的一種,咱們能擒賊擒王的抓住了重點,其餘的也就好辦了。”

  陸天霖頓了頓又道:“這‘騰蛇’說也奇怪,它卻怕一種奇草,這草名叫‘迷迭香’。這種草長有一朵朵青紫色的小花,此謝彼生,四時不凋,其香甚烈,遠播一里之外,那騰蛇就喜這種香氣,一聞到這種花香,必攀到草上來聞。但這花可巧正是它的剋星,聞後必死,現在咱們每日奔跑,就是在尋找此草。”

  方雲飛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但不知黃山有無此草?”

  陸天霖微微一笑,道:“此草原生西域,長在終年積雪的高寒之處,連愚兄也未曾見過。但據傳說百多年前,武林有位劍俠,人稱‘天一上人’,這位老前輩醫道精博,可稱再世華佗,晚年不問江湖塵事,隱居黃山,但有時卻三五載不歸,到處搜尋天下異草奇卉,移植他隱居之處,其中定當有迷迭香,可是黃山連綿數百里,咱們到那兒去尋找這位前輩高人的故居呢?”話畢,臉上顯出一種黯然神情。

  方雲飛見義兄如此神態,心中也不免著急。就在這急切之間,他腦海掠過了一種想法,可是又不知自己的想法能否有用,是以也顯出了為難之態。

  陸天霖已看出盟弟的心事,便道:“三弟莫非有什麼話想對愚兄說嗎?”

  方雲飛略略思忖,才道:“方才聽大哥之言,想這黃山峰巒無數,咱們怎能一一找遍。依小弟想法,‘瞎仙鐵笛’羅老前輩與靜心師太前輩,隱居黃山多年,對那位‘天一上人’老前輩的事蹟或有所知,因之我想,咱們不如去請教靜心前輩──”

  陸天霖未待方雲飛話畢,接道:“愚兄亦曾想到,只是──”說到這裡,又沉吟了一會兒,又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咱們明天先去‘靜心廬’再說。”

  晨風拂拂中,二人走向“靜心廬”。遠遠已看到翠竹覆蓋中的茅舍,猛然間,半空一聲低沉怪嘯,枝葉響動,一陣疾風,向二人罩下。陸天霖一推方雲飛,喝道:“閃開!”自己也向一側閃去,就在這同一時間,樹上已撲下一個龐大的黑影!

  二人定睛一看,正是初到“白象崖”時遇到的那大猩猩,這大猩猩滿臉頑皮之氣,朝二人齜牙裂嘴,手舞足蹈了一陣。二人知它是靜心師太豢養的靈獸,這番動作,彷彿是表示迎接之意,二人便也向它揮手笑了笑,逕自向前走去。

  那猩猩吱吱叫了一陣,躍到二人前面,向二人裂嘴一笑,長臂舒舉,已攀上一棵大樹,飛躍而去。

  二人見猩猩躍去,相對一笑,繼續向前走去,不消片刻,便已來到“靜心廬”。

  陸天霖緩步上前,輕輕叩門。片刻工夫,柴門啟開一半,那珊兒低頭站在門側。陸天霖未等珊兒說話,便先欺前一步,說道:“請問姑娘,師太晨課,可曾已經完畢?”

  那珊兒微微點頭,嘴唇看似啟動了一下,但並未答話。

  陸天霖已看出她是個冷靜的人,便道:“煩請姑娘,通稟師太一聲,就說陸天霖偕義弟方雲飛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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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珊兒也不答話,轉身逕自進去,不一會由裡面出來,只低低地說聲:“師父有請。”便回身前引。

  進了內間,靜心師太正盤坐在蒲團上。她一見二人來到,正欲起身相迎。陸天霖趕忙上前一步,道:“我兄弟二人前來打擾清修,尚請前輩海涵。”

  靜心師太慈眉微動,道:“二位請坐,承顧草蘆,不知有何見教?”

  陸天霖也不客套,便把自己心意,簡略說明。

  靜心師太聽罷陸天霖這段話,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難得陸兄一片善心,替我武林挽救了一個有作為的人,也替我羅師兄完了一件心願,這等義舉,老尼是義不容辭,自當略盡棉薄。方才所說‘天一上人’老前輩隱居之處,說來倒是有緣,老尼雖未親自去過,但倒聽羅師兄說過,據說這位前輩歸隱之處,就在‘紅花潭’正東向的那座絕峰上。我等稱它作‘玉筆峰’不過山形險峻,前去宜加小心,但願我佛慈悲,采得靈藥──”

  說到這裡,轉頭望了珊兒一眼,道:“珊兒隨我雖然不久,但這孩子倒甚伶俐,在家無事,不如叫她伴同二位前去,或可有用,亦未可知。”

  陸天霖知“天一上人”隱居之地,如同黑夜見到明燈,心中自然喜歡,又見靜心師太極力贊成自己的作法,並要珊兒同去,當下便道:“多謝前輩一片盛意,只是事不宜遲,咱們就打算上路了。”

  靜心師太又囑咐了珊兒幾句,三人便辭出,取道徑往“玉筆峰”。

  陸天霖與方雲飛心中有事,珊兒又冷靜沉默,是以一路無話。以這三人的腳力,路上又無阻礙,直到次日清晨“玉筆峰”已然在望。

  三人遠望山勢,只見孤峰突起,上干雲天,山石瑩晶,宛如一枝玉筆插在那裡一般,心裡想道:難怪要叫它“玉筆峰”原來竟如此挺直呢!三人看罷,又自向前行去,不消頓飯工夫,已抵山下。

  雖說這“玉筆峰”遠遠看去,宛如直筆,似是無法攀登。但到了跟前,卻依然是座高聳的大山,不過山路陡斜難行罷了。

  三人一心急於要尋那異草,也顧不得飢渴疲倦,一路攀藤越樹,到達山頂,已是一輪明月,高掛在天。

  遠近諸峰,渾似入定高僧,靜靜地散坐四方,松風如唱,腳底積雪,月下生輝,如同立在白玉之上,直是瓊殿玉宇,不覺間竟將登山越嶺的辛勞,與那侵人的寒意,忘得一乾二淨。對這大自然美景,三人都不禁貪戀了一下。

  陸天霖抬頭望瞭望月華清輝,捋髯沉吟片刻,道:“今夜月色甚好,加上地面白雪反光,倒有助我等查尋,咱們就順著右首試試如何?”

  方雲飛與珊兒自無異議,微一點頭,便舉步行去。走了約莫兩三里的路程,忽然峭壁擋路,沿著峭壁有道極為窄狹的石道,三人側身走了十幾步。

  珊兒忽然深深的嗅聞了幾下。

  這時陸天霖也彷彿聞到一種異味,轉面問珊兒道:“姑娘可是聞到一種香氣?”

  珊兒道:“我也拿不準,只好像背後傳來似有似無的香味──”

  方雲飛一聽他義兄和珊兒都聞到香氣,不由心頭一喜,搶道:“大哥,既是如此,咱們趕快回頭尋找吧。”

  三人折轉出石道,站在那橫路的峭壁之下,順風辨味。三人嗅了一陣,珊兒自言自語的低低說道:“奇怪,這香味倒像是在這峭壁那邊嘛!”

  陸天霖聞言,仔細打量這峭壁,足有六、七丈高。順著那條石道再往上,便又連接峰脈,自己腳邊所立之處,則是萬丈懸岩,黑黝黝的深不見底,要想翻過這峭壁,兩頭都無法通過,只有攀越石壁才行,再看這數丈高的峭壁,一無可攀的山藤矮樹。

  陸天霖搖了搖頭,又來回看了兩遍,指著壁頂有幾處嶙峋怪石道:“要想翻越這道石壁,只有借助這幾塊突出的怪石了,不然,憑咱們這點飛躍輕功,也休想過去。”

  說罷,由腰間解下一大串繩索,在繩子前端,結了個活圈,又綁上一塊細長的山石,拿在手中,呼呼旋轉,猛聽他吐氣出聲,一聲長嘯,那繩索便如離弦疾矢,直向壁頂飛去,這是陸天霖全力一擲,其力道奇猛。

  轉瞬之間,只聽“噠”的一響,那繩端的活圈,不偏不歪,正套在一塊突出壁面有五、六尺高大的懸石上。

  陸天霖略一定神,用力一收繩索,自己懸身一躍,已平地竄起一丈多高。然後腳落實地,道:“所幸老眼未花,被我扣準了,適才我已試過,諒這繩子與那大石,足能負得起咱們攀爬,現在我先上去,珊姑娘第二,三弟可把牢繩子下端,不要讓它搖蕩,你最後上來,愚兄在上面接應你。”

  話音一完,雙足一蹬,兩手交替,捷如猿猴,不消片刻已到繩子盡頭,突出岩石之下。只見“聖手醫隱”雙臂用力,身軀一旋,頭下腳上,試伸雙腳,勾牢怪石,鬆放兩手,施出“倒捲珠簾”的身法,往上一翻,人已到了峭壁上面。

  陸天霖翻上峭壁,四下環視,不料這一看,竟把一個久歷江湖的“聖手醫隱”看得呆在當地──這時珊兒也已攀到石下,方雲飛一見義兄呆立壁頂,竟似忘了自己與珊兒之事,忍不住叫道:“大哥,請接應珊姑娘。”

  陸天霖正在怔怔的出神之際,猛聽方雲飛一叫,待他轉身過來,珊兒已似躍水春鯉,翻上峭壁。

  方雲飛也跟著攀到,這是他因下端無人把持,是以在空中晃蕩不定,當他到了石下,陸天霖蹲身掛臂,抓住“金翅大鵬”左臂,二人同時施力,一躍一帶,方雲飛被陸天霖拉到山面。

  方雲飛在下面不知陸天霖為何呆在那兒?這時自己放眼看去,也不禁驚得“啊!”了一聲。

  原來這道峭壁,在下面看似絕處,那知翻到上面,才知峭壁背面竟是一塊三畝大小的盆地,由於地方向陽,雖然地面也有積雪,可是並不像背陰之處那麼厚。

  盆地右邊連接山峰,在兩峰連接之處,卻潺潺的流出一股清泉,把一處低窪的地方,匯聚成一泓水池。圍著水池,卻見新綠一片,鮮花朵朵──泉清、雪白、花鮮、月明,相互爭輝,看到眼前這種異景,就難怪“聖手醫隱”要呆住了。

  方雲飛心中興奮無比,一推陸天霖道:“大哥,看樣子咱們身入仙境了,這地方定是那位‘天一上人’老前輩生前居住之處了,咱們下去吧!”說罷,便領先奔去。

  這道峭壁,一邊雖削立如鏡,但這背面的斜度卻是寬坦易行,三人奔下斜坡,迎風送過來一陣異香,這香氣裡似乎帶有清涼爽人的感覺,並且還含著些許甜甜的氣息,這股異香直沁肺腑,有種說不出的受用。

  三人循著襲人的香氣,直到泉水小池,池中的石子被水浸洗得瑩晶玲瓏,水中映出天上星月。

  那股水確實醇人欲醉,方雲飛不自主的俯身飲了兩口,急聽陸天霖喚道:“三弟不要貪嘴,快來趕辦正事。”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1 14:58
九八

  方雲飛來到陸天霖身側,只見他指著一種花草對自己與珊兒道:“這正是‘迷迭香’了,你二人各采三、五十棵,也就夠用了,不必多采,以免暴殄天物。”

  方雲飛與珊兒依言採摘,這小花倒長得奇怪有趣,一根一株,草根出土,便自分出十二、三枝嫩莖,一莖一葉,葉分五瓣,那紫色小花卻藏在葉子腋下。

  二人采罷“迷迭香”,轉身尋找“聖手醫隱”。卻見他正運集功力推震一株蒼禿的虯松,這松並不高大,但枝幹蒼勁,伸展盤曲,猶如游龍一般。

  陸天霖見二人采妥“迷迭香”,便教珊兒掄劍砍去四分五叉枝幹,只留下五尺高的樹身,又在樹身上捆縛了兩根繩索,教二人各執一根,用力拉拖,自己則運力推搖。

  三人全力施為,哪消一盞茶工夫,那樹身已自晃動,地面土石,也見鬆散。

  陸天霖又跑到前面,與方雲飛共執繩索,三人同時用力,只聽轟然一聲,土翻石飛,那虯松已被連根拖倒。

  “聖手醫隱”右手取過珊兒寶劍,左手在樹根一根一根撥弄。方雲飛、珊兒就近探看。陸天霖長笑出聲,右手劍鋒輕佻,左手已托出一個碗大的圓球。

  陸天霖喜形於色,左手托球,右手舉劍戲拍了兩下,道:“三弟,要治琪兒大師兄之毒,此物也是少不得的,此物名叫‘茯神’。在這雪嶺古松之下得來更足珍貴,三弟,非是愚兄誇口,不日定能叫你一睹他舊日雄風──”說著,呵呵一陣朗笑,這是多天來罕見的興奮。

  “聖手醫隱”將劍交還與珊兒,又把“茯神”交與方雲飛道:“三弟,你且辛苦一趟,把它洗淨,今日既入寶山,必定另有奇珍,待愚兄搜尋一些,也好留作備用。”

  轉頭又對珊兒道:“珊姑娘辛苦你了,你且休息一會,待我采幾樣藥草,咱們也就好回去了。”

  方雲飛依言去洗“茯神”,珊兒卻在那推倒古松上坐下,看著“聖手醫隱”在奇草異卉中詳察細尋。約有頓飯工夫“聖手醫隱”方到小池洗淨了手上污泥,長長吁了口氣,道:“走,咱們下山罷!”

  三人因奇珍已獲,心中自是高興,走來步伐更見輕靈。

  這一日返回“靜心廬”,“聖手醫隱”又謝過派遣珊兒相助之意,並將“迷迭香”與“茯神”送請靜心道姑過目,靜心道姑亦讚賞不已。

  靜心將這奇草把玩少頃,交與陸天霖,慈眉微垂,道:“陸兄慈悲,仁心仁術,救人苦海,真是功德無量,貧尼對醫道一門,全然外行,有心無力,全仗陸兄大力,貧尼先替羅師兄向你申謝了。”

  陸天霖忙道:“前輩言重了,這全屬機緣湊巧,晚輩何敢居功?而且來日治療之時,還須法駕,前去‘白象崖’一行。”

  靜心道:“貧尼與那龔奇亦算是有師生之誼,自是義不容辭,何況救人乃我等應為之事,到時但聽陸兄吩咐便是。”

  陸天霖因尚有許多事情待從速著手,也不多延擱,便告辭出來,徑返“白象崖”。

  一連三天“聖手醫隱”全都聚精會神在煉焙藥物。到了第四天清晨,陸天霖招呼方雲飛去“靜心廬”恭請靜心道姑前來。

  靜心到來之後,陸天霖接入茅舍,奉過清茶,便把這醫療之法陳述了一遍──原來“聖手醫隱”雖知“虯髯神判”原是一位豪氣干雲的人物,內功精深,力能斃虎,自己雖曾對他表露過能使他恢復舊觀。

  無如他似已灰心,如今諸事俱備,萬一他不肯就治,豈非白費一場心血。要強他就範,那更非自己所能辦到,因知“虯髯神判”雖中毒變態,但對靜心道姑依然執禮甚恭,是以這才邀請靜心親來“白象崖”勸服“虯髯神判”。

  同時“聖手醫隱”還有一層顧慮。他心想縱然自己估料不錯,但在動手治療上來說,也只是第一遭試驗性質,按藥理推斷,驅除這種深侵內腑劇毒,還有二道難題。

  第一,藥力發作,病人必難忍受那種內臟翻騰洶湧的痛苦。

  其次,為了要使藥力加速的循環於全身經脈,以及驅毒務盡之效,必須仰賴精深的內功加強真元之氣,這個問題,以自己與盟弟的功力,恐難勝任。

  而“瞎仙鐵笛”又不在黃山,想來想去,除了靜心之外,實無第二人。

  靜心聽陸天霖如此一說,閉目沉思。少頃,開口說道:“陸兄只管放心,貧道既來,當略盡棉薄,事不宜遲,不知陸兄幾時動手?”陸天霖攜妥應用之物,便一同徑往“虯髯神判”的石室而去。

  “虯髯神判”一見靜心道姑到來,躬身為禮。

  靜心坐定之後,招手將“虯髯神判”叫到身側,慈目微睜,對他詳察一番,深深的點頭輕嘆。

  隨手取過一節枯枝在地上寫道:“陸兄醫術精博,諒汝已知,近來四處奔走,已為汝覓得靈藥,希汝安心聽命,由陸兄與汝驅毒療疾,不可執拗,以免辜負他人一片美意。”

  “虯髯神判”茫然環視諸人神色,微微皺眉,不再言語。

  這時陸天霖已取出翠、白、紅三支玉瓶,一隻大茶盅,先打開玉瓶,倒出約二匙白色藥粉,又由翠玉瓶倒出“迷迭香”焙製成的青碧色藥粉,頓時香滿全室,沁人肺腑,又從紅色玉瓶中倒出少許紅色藥末,統統傾入茶盅。

  靜心一見忙道:“陸兄,此藥莫非是硃砂嗎?”

  陸天霖道:“前輩所見不錯,正是硃砂。”

  靜心道姑臉色微變,欲言又止。

  陸天霖已看出靜心神情,知她略有疑慮,便道:“硃砂雖含毒性,絕少內服,但有鎮心安神去邪之功,如今用以驅邪安神,乃是對疾之用。而晚輩所用之硃砂,已用甘草、紫貝、天荼、五方草、東流水,諸物仔細提煉,歷五個寒暑,火毒已盡,內服已絕對無礙。”

  靜心道姑聽罷,更覺信服。

  陸天霖又取出一筒金針,一支玉杯。

  陸天霖走托著茶杯到“虯髯神判”跟前,示意要他服下。“虯髯神判”也不遲疑,接杯一飲而盡。

  過了片刻,陸天霖示意“虯髯神判”要他平臥床上,轉身對靜心道姑道:“有煩前輩助他一股真氣,好使藥力加速運行。”

  陸天霖說罷,自己也盤坐運功,捏住“虯髯神判”左腕脈門,以自身真氣輸助。

  靜心道姑也依樣捏住“虯髯神判”右手脈門行功。

  兩位內家高手的功力再加上內服靈藥,約有一盞熱茶工夫,藥力已生效用,只見“虯髯神判”臉上、手腕隱見汗意。

  又過片刻,陸天霖才道:“前輩且請小息,可讓龔兄自行運氣一試。”話畢,遂示意“虯髯神判”要他自行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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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直到未牌辰光,陸天霖在針筒 抽出兩根四寸多長的細針。端視“虯髯神判”手掌虎口之處,拿準“少商穴”凝神聚氣,手執細針,只見“聖手醫隱”手指輕捻,那針已沒入二寸有奇。

  陸天霖在“虯髯神判”雙手的“少商穴”各砭一針,靜靜注視,直到掌燈時分,才將兩針取出。同時又沖配了一杯湯藥,令“虯髯神判”服下。

  入夜,山風增寒,陸天霖要方雲飛在室內升起一盆松火,一面又脫去“虯髯神判”上衣,叫他俯身臥妥,在背上的“心坎穴”上,植了二針。

  直到二更天,才將針取出,令他靜臥,自己則與靜心、方雲飛輪流靜息。

  次日清晨,陸天霖取了一粒“太乙護心安神丸”又煮了碗黃精湯,給“虯髯神判”服下。

  少頃,又將“迷迭香”的花葉,揉成細線,在陽光下略略照過。又在翠玉瓶中取出“迷迭香”少許,令“虯髯神判”服過,臉上滿佈嚴肅之色。

  低聲對靜心道姑說道:“這治療工作,已完成大部,這一次的針灸,重要無比,實是緊要關鍵,少時吸取淤毒之時,血氣翻騰,內腑定必難受,到時可請老前輩點他‘期門’‘章門’二穴,使他暫時迷睡,以減痛苦。更望前輩再助以內家真氣,催促藥力運行。”靜心點頭會意。

  這時陸天霖將“虯髯神判”的褲腰褪出肚臍,又吩咐方雲飛在旁接應,托住已點燃的葉絨。

  只見“聖手醫隱”一整臉色,運氣凝神,右手執定三枝長針,左手輕按“虯髯神判”臍上的“神闕穴”眼不轉瞬,氣不出聲,以極迅速的手法,小心謹慎的連植三針,隨手取過玉杯,又將燃妥的葉絨,傾入杯中,對準植針之處罩下。

  陸天霖植完三針,罩妥玉杯,這才長長吁了口氣,額上汗水如豆。

  看了靜心道姑與方雲飛一眼,道:“這種針法,是我平生第一遭施用,真使我猶豫不敢下手。”

  靜心看他神情緊張,汗水涔涔。已知他耗去不少真力,心中亦甚感動,不覺讚道:“善哉!善哉!陸兄仁心神術,救人苦海,真是功德無量!”

  陸天霖淡然微笑,眼卻注視在“虯髯神判”臉上。

  沒有多久工夫,但見“虯髯神判”咬牙蹙眉,兩手緊握。

  陸天霖知是藥力發作,忙對靜心說道:“功效已見,就請前輩動手,先點他‘期門’‘章門’二穴。”一邊探手捏住“虯髯神判”左腕,運氣行功。

  靜心道姑也已出手,二指輕吐,迅速間點了兩處穴道,跟著捏住他右腕脈門,運集真氣。

  這二人的內家真氣,如同一股熱流,貫於“虯髯神判”脈門,順著血液的運行,直通體內。

  片刻工夫,只見“虯髯神判”兩眼緊閉,眉頭深鎖,呼吸急促,胸前起伏轉劇,額上汗珠點點。

  靜心與陸天霖知是藥力在內已起了重大作用。“虯髯神判”必覺內臟翻騰難過,是以,那敢大意?一面運功送氣,一面貫注全神,靜觀變化。

  方雲飛站在一側,也凝氣屏息,雙眼頻轉,看看榻上的“虯髯神判”;又望望似已入定的靜心道姑與他義兄“聖手醫隱”。

  三人緊張得連氣也不敢大口喘,室內一片沉寂,只有“虯髯神判”匆促而沉重的喘息聲,在室內迴蕩。

  過了約一盞熱茶的時間,忽聽“虯髯神判”腹內咕隆隆一陣聲響,口內吐氣,聲如牛喘,那呼氣之內,帶著一種令人欲嘔,刺鼻的濁臭。

  “聖手醫隱”一面示意靜心道姑放下“虯髯神判”的右腕,自己也同時放下左腕,俯耳在“虯髯神判”腹上略略聽測,臉上泛起了喜悅之色。

  陸天霖在“虯髯神判”腹上聽敲了一陣之後,轉身由方雲飛手托的木盤裡,取過一迭厚厚軟綿綿的竹紙。

  只見他右手拿定那支罩吸在“虯髯神判”“神闕穴”上的玉杯,左手用紙敷圍玉杯。右手微晃,猛的一揭“啪”的一聲,衝出一股腥臭之氣,一灘黑污的血水,四下流滾。

  “聖手醫隱”迅速的用紙擦去血水,一邊又將玉杯遞給方雲飛,隨即又以迅速的手法,取出“神闕穴”上的三針,這才向靜心道姑道:“還勞前輩替他解開穴道。”

  靜心道姑在他肋間連拍三下,穴道已開,而陸天霖已在同時,又在“虯髯神判”兩掌的“少商穴”上各植一針。

  這時再看“虯髯神判”一身衣襪,已被臭汗浸透,齒咬下唇,滿臉痛楚。

  陸天霖一面輕輕捻動“少商穴”的金針,一面盯住“虯髯神判”的臉色。

  沒有多少時間“虯髯神判”的眼角內擠出兩顆珍珠般的淚珠,陸天霖急屏氣息,立即拔出金針。

  金針離穴,但聽“虯髯神判”一聲長吁,接著身軀微顫“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黃水,喊了聲“悶死我了──”當即昏迷過去。

  靜心道姑與方雲飛陡聞“虯髯神判”呼出一聲:“悶死我了!”臉上頓現驚奇、欣喜之色!但隨即又見他昏迷過去,不禁轉眼望著“聖手醫隱”。

  陸天霖胸有成竹,見二人不約而同盯著自己,知他二人見變生頃刻,大感意外。於是手拂長髯,臉泛春風,道:“但請前輩與三弟放心,龔兄是因內臟翻動過劇,又因日來未進粒米,這一嘔吐,牽動虛火,這才暫時昏迷,實無大礙。”

  說到這裡,又對方雲飛道:“三弟可將‘茯神’片,與那羅老前輩所留的千年何首烏,熬煎一碗湯來,少時待他醒來,喂他服下。”

  約有頓飯工夫,只見“虯髯神判”悠悠醒來,舌舐嘴唇,這時,方雲飛已將“茯神”湯煮來,陸天霖雙手扶起“虯髯神判”,自己也蹲上木榻,支住他身子,在他耳邊低低說道:“龔兄毒恙已除,但請不要說話,先服點湯藥,靜心休養。”

  “虯髯神判”無力地朝三人望瞭望,臉上抽動幾下,一臉感激之情,不由的滴下幾點熱淚!依言張口接著方雲飛送到口邊的湯匙,緩緩地飲盡一碗,又服了陸天霖精心研製的“天王安神丹”。

  陸天霖待他飲完湯藥,又照料他睡下,便對靜心道姑施了一禮道:“勞動前輩,實在不安,龔兄之事,絕不致有其他變化,就請前輩回駕仙居吧。”

  靜心道姑深深一笑,道:“貧尼回去,也無他事,待他醒來再說,倒是二位該休息了。”

  陸天霖回道:“既是前輩如此關懷,晚輩也不強請,但請靜休片刻如何?”

  靜心微微點頭,三人也不言語,就地盤坐養神。

  一夜無話,直到次日天明,“虯髯神判”才被一陣劇烈的腹痛擾醒,意欲下床,卻又無力。陸天霖知是他腹內尚有餘毒,急待排泄,遂叫方雲飛扶他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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