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〇
傅玉琪望了貞兒一眼,應了個是字──“江南醉儒”沉忖了片刻,捲起衣袖,就地盤坐,運氣集功,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頭上已見汗意,熱氣蒸蒸,隨手撲活“玉蜂娘子”女兒“天柱”穴。但“天柱”穴乃人體重要麻穴之一,“東嶽散人”的手法,又極奇重,而且“玉蜂娘子”女兒,又拚著自己的危險,硬迎接一招,是以傷的也特重。穴道雖經“江南醉儒”撲活,但凝麻的血脈經道,一時間依然未能暢通,而且內臟也受到強烈的震動,是以“江南醉儒”這才需運功為她推拿。
“江南醉儒”慣使一技“天星筆”又擅“伏龍掌法”這兩種武學,都講究的是人身穴道,所以在推宮過脈上來說“江南醉儒”實是一代高手。經過他一陣推拿,又藉他精深的內力,催助血脈流運,不到半個時辰“玉蜂娘子”女兒的臉色,已漸轉紅潤,嘴唇也停止抖顫,重重的吐出一口沉悶之氣,緩緩地微睜雙眼。
這時傅玉琪正紅著臉,俯首低視,“玉蜂娘子”女兒睜目一開,迷惘中看見傅玉琪的一張俊臉,似乎不相信這是事實,臉上不由泛起了驚詫之色!又吃力地睜眼細看,嬌軀並輕輕扭動了一下,臉上才露出了一絲快樂的笑意,幽幽地道:“我──我受傷了嗎?是你──救了我?──”
“江南醉儒”搖頭制止道:“快不要說話,把眼睛閉起來,收心斂性,我助你催通血脈要緊──”
“玉蜂娘子”女兒,望瞭望“江南醉儒”又望瞭望貞兒,最後把一雙缺神乏力的眼光脈脈的望瞭望傅玉琪,倚在傅玉琪臂彎的頭,微微點動了一下,嘴角牽動之處,引出了淺淺笑意,緩緩的閉上雙眼,眼角間溢出了兩點瑩晶的淚光──“江南醉儒”接道:“被那老兒擊中‘天柱’穴,內臟也略被震盪,我已為她推活穴道,諒無大礙,不過卻要休養一個時期了。”頓了一頓,問道:“那唐老兒怎樣了?”
“白眉果老”孫公太搖頭嘆道:“百聞不如一見,人說‘東嶽散人’唐一民孤傲冷僻,今日一見,只覺其冷怪之處,尤過傳言多多──”
貞兒翻著一對星目道:“而且他還不講理。”
“白眉果老”不由得望著貞兒,點頭笑道:“姑娘說的一點不錯,這老怪物可真有點不講理。”說著又望了“玉蜂娘子”女兒一眼,道:“這娃兒倒也真夠厲害,其實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了,她單憑這條細紗,竟掃削去這怪物左手三隻指頭,這觔斗也實在栽得太大,難怪老怪物受不了──”
貞兒一撇嘴,道:“惡人自然是要遭報,我看,這還算便宜他了呢,哼!你們沒有看見他蠻橫不講理的神氣呢。”
“江南醉儒”這時已因略略休息,精神恢復,便對“白眉果老”道:“走,我也去看看那老兒,到底怪成什麼樣兒?”當即領先向前走去。
“鐵膽純陽”半扶半抱著“東嶽散人”。
“東嶽散人”左手鮮血淋淋,長袖上,已是血紅一片,臉色也極為慘白,但他乃剛傲之人,一生從未遭此挫折,這時當著幾位武林高手人物,更是覺著難受難忍,滿臉不耐與痛苦之色。
“病鐘離”卻俯身勸著這位以冷怪著名的怪客。
只聽“東嶽散人”唐一民冷漠的說道:“兄弟生性如此,嚴兄不是不知,我唐一民就是不願領人恩情,這次不用說這點損傷,縱然是濺血五步,唐某還能承受得起,嚴兄盛情兄弟已滿心感激了,若說其他,那就不必費心了。”
§第二十四回
洞窟幽昏 昔日紅顏余石冢
包囊隱秘 孤兒身世此分明
“病鐘離”笑道:“生死大事,豈可逞一時之氣,你我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怎能像孩童一般的說些孩子話呢?”
唐一民傲然笑道:“唐一民出道江湖,不知會過多少高手,不是我唐某人說句狂話,數十年來,我眼裡還沒有放著多少英雄人物,但想不到今天竟栽在一個江湖上不見名姓的女娃兒手裡,看來想必是我唐某人的報應──”說罷哈哈一陣狂笑,激震山谷的狂笑聲裡,含著無比的悲憤、羞辱、懊惱、淒愴。
“東嶽散人”在“鐵膽純陽”臂裡掙動了一下,但沉重的內傷,卻不允他掙動。只見他雙眉緊皺,哼了兩聲,咬牙閉眼休息了片刻,睜開眼環視了幾人一眼,道:“諸位請便吧,唐一民生死由命,實不敢驚勞諸位──”
“江南醉儒”笑道:“我有一句話,說出來唐兄不要見責?”
唐一民雖然高傲、冷漠、一則因“江南醉儒”是一位遊戲人間的俠隱,二則,人在病痛之際,感情比較脆弱,是以一聽“江南醉儒”如此一說,便也微微點頭。
“江南醉儒”沉吟了一下,道:“要是以閣下過去為人,我這窮酸可也真懶得插嘴,但是我輩卻是武林中人,豈能袖手裹足,不聞不問呢,依我窮酸看,唐兄這等作法,有失我輩本色了。”
“病鐘離”三人知“江南醉儒”對唐一民的印象甚是不佳,“江南醉儒”這一開口,三人便不約而同的都把眼睛望著“江南醉儒”。
“江南醉儒”不慌不忙的道:“論閱歷,唐兄你出道江湖四十餘年,論名位你獨掌唐門祭酒,若要說論心眼嘛──”“江南醉儒”腦袋在空中劃了一個圈,一咂嘴,接道:“不怕唐兄你見怪,只怕尊駕的心眼是個死心眼,什麼事你是只能鑽得進,卻跳不出,一旦被任何一件小事束縛,就不易自求解脫,唐兄,你以為我說的醉話,還是忠言呢?”
唐一民在“鐵膽純陽”懷中,閉目傾聽“江南醉儒”這番話,真是語重心長,只聽得素日冷漠怪僻的“東嶽散人”感心動容。
長嘆一聲,睜開雙眼,向“江南醉儒”道:“高大俠洞察毫末,數十年來愚昧自欺,作繭自縛,今天承蒙你們幾位不棄,拳拳情殷,我唐一民如再是愚頑不化,那便真是草木不如──”
“病鐘離”原正俯身為他推拿著,聽他如此一說,不由點頭笑道:“唐兄這等作為,真不愧是英雄本色。”
“東嶽散人”望著“病鐘離”又抬頭望瞭望天上暗暗疏雲。腦際閃掠過武夷山苦鬥“玉峰娘子”的一段往事,這冷傲的怪傑此時此情,使他又泛生起無窮的感喟──淡然一笑,道:“昔日武夷山,嚴兄義施援手,今日想不到故事重演,我又傷在她女兒手裡,幾位不念唐某以往怪誕行徑,苦心慰勸──”
“江南醉儒”不待話完,笑道:“往事已遠,提他作甚,現今唐兄卻實不宜多耗精神。”
“東嶽散人”唐一民接道:“好,衝著高大俠你這份俠義豪氣,唐一民全聽你作主便是!”
“江南醉儒”正經了老半天,這時由於唐一民從善如流,一改冷酷孤傲的行為,心中大感快慰,不由興致大發,又恢復了滑稽遊戲之態,一聞唐一民之言,忙的雙手亂擺,向後移退兩步,道:“言重,言重,唐兄這麼說反使我這窮酒鬼折受不起,如果你真肯和咱們交一個朋友,那我多少還能有點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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