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閻二娘摸摸鬢上的珠花,道:“趙大爺,你還記得我這老婆子,真是難得的很,快請到屋裡坐。”
趙一絕一面跟在閻二娘身後走,一面說道:“今兒個,我要在這裡請兩個朋友,聽說你們素喜班裡來了幾個標緻的姑娘。”
閻二娘道:“倒有幾個姑娘,長的還算不錯,不過你趙大爺眼光太高,只怕你老瞧不上。”口中說話,腳未停步,帶幾人行入一個寬敞的房間裡接道:“這是班子裡最好的一個房間,趙大爺將就一下罷。”
趙一絕目光轉動,只見房里布置的還算雅緻,白綾幔壁,四角吊著四盞走馬燈,房中擺了一張紅漆的八仙桌,四張紅漆木椅上,還放著紅色絨墊子,一個青衣小婢,捧茶而入。
閻二娘陪著笑,掃掠了張嵐和李聞天一眼,道:“趙大爺的朋友,自然是大有名望的人,我已叫人催姑娘上妝,諸位先請喝杯茶,我再去催她們快一些。”
趙一絕道:“不用慌,我們來的太早一些,叫姑娘慢慢上妝,我們等一會也不要緊,咱們先談談。”
閻二娘本待要轉身而去,聽到趙一絕這樣說,又停下來,笑道:“趙大爺既是不急,我就先陪諸位聊聊。”語聲一頓,接道:“今兒個你趙大爺來的正好,你不來,明兒個我也要登門拜訪。”
趙一絕端起桌上的瓷茶碗,品了一口茶,道:“什麼事?”
閻二娘道:“這兩天班子裡來了兩位客人,銀子不肯花,脾氣卻大的很,三句話說不對,出口就罵,動手就打,一連兩晚,被他們打傷了四個人。”
張嵐嗯了一聲,道:“有這等事?”
趙一絕重重咳了一聲,按道:“是地面上的人呢,還是外路來客?”
張嵐心中警覺,立時住口。
閻二娘道:“聽口音好像地面上的人,不過,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趙一絕搖頭晃腦的嗯了一聲,道:“他們現在何處?”
閻二娘道:“兩個人幹打茶圍,掌燈時分來,二更左右走,每次要吃要喝,卻不肯多付一文錢,班子生意還好,不給賞錢,也還罷了,出手就打人,實在叫人受不了。”
趙一絕道:“他們打傷的什麼人?”
閻二娘道:“兩個男夥計,兩位姑娘。”
趙一絕道:“今兒個叫我趕上了,算兩個小子倒媚。二娘你只管放心,今天晚上他們再來,走叫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閻二娘道:“趙大爺肯做主,北京城裡大概再無人敢來素喜班裡鬧事。”
談話之間,布簾啟動,兩個花枝招展的少女行了進來。
閻二娘叫道:“你們快過來,見見趙大爺,趙大爺是京城裡,第一號大人物,只要關照一聲,你們兩個人就受用不盡了。”
張嵐目光轉動,只見兩個少女,都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長的倒秀麗,只是臉上的脂粉厚了一些。
趙一繪望了二女一眼,笑道:“二娘,這兩個叫什麼名字?”
閻二娘道:“頭上插紅花的叫小玉蘭,鬢帶白花的叫作小香蘭。”
趙一絕咪著眼,頷首說道:“小玉蘭、小香蘭,名字不錯。”
似是突然間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語音一頓,接道:“二娘,我想起一個人來,不知可否找來坐坐?”
閻二娘道:“什麼人?”
趙一絕道:“自然也是素喜班中的人了。”
閻二娘道:“趙大爺還記得她的名字嗎?”
趙一絕道:“還記得,她似乎是叫小素蘭。”
閻二娘道:“小素蘭?”
趙一絕道:“不錯,不錯,你這小玉蘭、小香蘭的一叫,也使我想起小素蘭來,記得幾年前,她還是一位清倌,時隔很久,只怕已破了身子。”他裝作剛剛想起,隨口探問,暗裡卻是極留心那閻二娘的神情。
只聽閻二娘輕輕嘆息一聲,道:“趙大爺還記得小素蘭,可惜你來晚了一步。”
趙一絕笑容一斂,道:“怎麼來晚了一步?”
閻二娘道:“三個月前,小素蘭被人贖身而去,離開了這裡。”
趙一絕急急說道:“三個月前?”
閻二娘笑道:“看來趙大爺很惦記她,唉!你怎麼會幾年不來呢?”
趙一絕鎮靜一下心神,緩緩說道:“我不過想起來隨口問問罷了。”
閻二娘道:“趙大爺四五年不見小素蘭了吧?唉!丫頭倒是愈來愈標緻了,已算是我們素喜班中頭號紅牌姑娘了。”
趙一絕道:“那麼,二娘怎麼甘心讓人為她贖身而去,那不是讓人拔走了一棵搖錢樹嗎?”
閻二娘道:“人說婧子無情,這話還真說的不錯,小素蘭是我閻二娘一手把她養大捧紅,但小丫頭一紅,立刻變了樣,脾氣大的駭人,錢沒有替我賺回幾個,客人倒替我開罪了不少。”
趙一絕道:“班子裡有規矩,不聽話的姑娘,總難免皮鞭加身之苦,難道那小素蘭就不怕打嗎?”
閻二娘道:“哎喲!我的趙大爺,姑娘紅了,別說打了,罵上兩句,她就要尋死賴活,鬧的家神難安。”
趙一絕笑一笑,道:“這麼說起來,那位小素蘭是紅的發紫了。”
閻二娘登時眉開眼笑地道:“說起來小素蘭,這兩年實是紅透了半邊天,就是脾氣太壞了,花錢的大爺,到班子裡找樂子,如碰上丫頭不高興,說不定當面就給人一頓排頭,說起來,這也是一樁怪事,不少貴公子和大商巨賈,被她罵一個狗血噴頭,竟還是笑嘻嘻的不發一句脾氣。”
張嵐聽她盡扯些不相關的事,忍不住說道:“二娘,那位小素蘭被什麼人量珠聘走?”
閻二娘道:“一位很少來的貴公子,三個多月前吧!他來到素喜班,和小素蘭一見鍾情,在這裡一住七天,以黃金三百兩,替小素蘭贖身。”
趙一絕微微一笑,道:“三百兩黃金,這人的手筆不小啊!二娘不是又大大的撈了一票。”
閻二娘道:“如是小素蘭脾氣好一點,三百兩黃金用不著她半年賺。”
張嵐道:“那位貴公子在這素喜班住了七八天,二娘一定和他很熟識了。”
閻二娘道:“熟識倒是談不到,因為,那位公子很怪,日夜都守在小素蘭的房子裡很少出來,偶爾出來,也很少和人說話,有一天遇到老身,竟也視若路人,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趙一絕道:“有這等事,二娘怎會讓他娶走小素蘭呢?”
閻二娘道:“如是不讓她走,她今天要上吊,明天要吞金,想一想她如是真的死了,我到哪裡去找回這三百兩黃金?”語聲一頓,接道:“趙大爺,你陪幾位朋友坐坐,我去招呼一下,姑娘都該上妝接客了。”
張嵐突然起身,橫跨一步,攔住了閻二娘的守路,笑道:“二娘,在下還有事請教。”
閻二娘對那趙一絕十分畏懼,趙大爺的朋友,自然也不敢開罪,停下腳步笑道:“你大爺貴姓啊?”
張嵐淡淡一笑,道:“鄙姓張。”
閻二娘道:“張爺有什麼吩咐?”
張嵐道:“據在下所知,小素蘭還在京裡,二娘可知她住在何處?”
閻二娘一理鬢邊的散發,道:“喲!我說張大爺,國有國法,行有行規,小素蘭未從良,他是素喜班子裡的姑娘,你大爺喜歡她,那是她的造化,如今他跟人從良,不論是做大作小,都已是良家婦女,就算她還在京裡,我也沒有法子找她陪你張大爺玩,張大爺不是給我出難題嗎?”
張嵐心中暗道:“這老鴇母不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只怕她還要放刁。”心中念轉,臉色一沉,冷冷說道:“二娘只要能說出她住的地方,能不能玩到手,那是張大爺的手段,不用你二娘費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