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24
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0 00:10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逼宮

  明朝此時還不像另一個時空裡萬曆後期那樣,讀書人動輒結社,又通過這種結社方式彼此約為兄弟,共進同退,左右清議。但是這個雛形,已經初步出現。

  像是翰林院這種地方,就曾經出現過翰林四諫這樣的敢諫之士。可以說,每一名翰林心中,都藏著一個可以左右朝廷,指點江山的夢想,想要在權力的盛宴中分一杯羹。

  看到霍韜和方獻夫的奏摺後,不管是出於對孝宗的愛戴,還是出於對離經叛道的不能容忍,又或者是看到了這裡面蘊涵的巨大危機,在短時間內,柯亭內的十幾名翰林,幾乎同時都站在了楊慎一邊。

  “奸黨,這絕對是奸黨!方獻夫人就在翰林院,我們把他找出來,問個究竟。我們讀書人的風骨,就是被這樣的人,全都給丟光了,如果我們不做一點什麼,將來還有什麼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十幾名憤怒的翰林,在這時擺出的姿態,是要將方獻夫撕成碎片,食肉寢皮的。金承勳與楊慎是同科進士,又是郎舅之親,關係最厚。與一向率性的楊慎不同,他為人比較謹慎,急忙張開雙臂,攔在眾人之前:

  “大家不能莽撞,這裡是翰林院,如果動粗的話,傳出去丟的是所有人的面子。大家又不是街上的潑皮,不能遇到事就動拳腳,方前輩的意見,我是不贊成的,但是你們這樣去講道理,我也是不贊成的。咱們的武器是手中的筆,不是握筆的拳頭,大家不能本末倒置。再者說,誰又知道,這件事會不會有什麼陰謀,現在廠衛猖獗,大家不要中了他們的計策,被這幫鷹犬拿住什麼把柄。”

  衝動的翰林們,也漸漸冷靜下來,作為天之驕子的他們,未必真的怕廠衛,但是在翰林院裡動粗,也確實是有點丟人。所有人的目光轉而看向楊慎,楊慎思忖一陣,也點點頭“承勳言之有理,大家不可莽撞,這本章是陛下要咱們謄抄交百官議的,這事不能不做。不但我們要做,整個翰林院的人都要做,咱們要讓所有的同僚知道,這些東西是誰寫的。我現在去內閣,讓父親看看這些東西。”

  內閣值房裡,梁儲、毛紀、蔣冕三人,本來去意已決,但是在楊廷和的反復勸告下,決定勉強再支持一陣,但是也已經不大管事。費宏的班輩本來不在楊廷和之下,但是兩人的合作並不太愉快,楊廷和的行事思路和費宏並不相和,現在費宏已經很少來這裡辦公,在家中長期告病不出,很可能辭官辭的比另外三人還早。

  顧鼎臣的科分輩分、名望還是手段,都不能和楊廷和相提並論,在內閣裡,存在感極低。加上他是第一個在楊記入股的閣臣,弄的內閣裡沒人喜歡他,每天只是混日子。

  最近百官議政,讓內閣的工作量在原有基礎上大為增加,楊廷和大權獨攬的同時,也要承擔遠超常人的工作。除了這些朝政議論,地方上反應的問題,也從來沒有中斷過。南方的海貿,漕運,大戶們對於楊記破壞市場的控訴,乃至於因為楊記買田、征地、造船等事,引發的一系列衝突,堆滿了首輔的案頭。

  就在這種紛亂中,楊慎將那兩份奏摺的抄本遞到了父親面前,“父親請看,這是萬歲剛剛交到翰林院的,請父親過目。”

  楊廷和將兩份奏摺看了看,隨手放在一邊,“請你幾位世伯看看吧,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天子想要什麼,下面的人就給什麼,大明朝最不缺少的,就是這種聰明人。霍韜、方獻夫,他們只是開始,接下來,這樣的人恐怕會越來越多。”

  案頭上的奏摺裡,原來有一部分會提到楊記害民,在地方為非作歹,乃至搶男霸女的事也時有發生。還有些地方民風剽悍,楊記在那裡做生意,經常鬧出人命。地方官由於受到限制不能處置,就把官司打到御前,請首輔做主。可是現在的奏摺,這種內容已經大幅度減少,相反,倒是有不少地方,開始稱讚起楊記為國出力,于國有功。

  這些軟骨頭!楊廷和心裡暗自罵了一聲,順帶把霍、方兩人,也都歸入軟骨頭的範疇。這種奏摺,其實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自科道互查以來,言官們開始把注意力轉向同僚,查究不法的正事,沒有太多人去做,還有人開始想著攀附權貴,保住自己的位置。曾經以節操風骨自誇的科道體系,正在逐漸走向崩塌。

  隨著事態的發展,早晚會走到這一步,如果不為了這個,也不會鬧出這麼大的事。現在天子的態度,是認為有了必勝把握,可以走到下一步了?

  他冷笑了一聲,難道下面一些人的聲音大,就給了天子錯覺,讓他以為自己已經穩操勝券?那些六七品的小官,手上無權,品階也低,一群螻蟻般的東西,就算再怎麼多,也沒有實際意義。看來天子還是太年輕了,沒弄明白什麼叫勝負,自己有必要給他把這堂課補上。

  蔣冕將奏摺一放“這兩份奏摺,沒有可議之處,如果連這樣的東西都要議,那大家的時間,就都會浪費在商量這種荒誕言語上,國事又有誰去做呢?老夫的意見很明確,天子必須繼承孝廟的血脈,不管他本人願意或者不願意,這一點都沒有什麼可商量的。至於上本之人,簡直是仕林之恥,理應交部嚴辦,以儆效尤,至少不適合在翰林院裡供職。他們已經對不起自己的清流身份,就不要再做清流官。”

  梁儲、毛紀兩人也都點著頭,這種事觸動的是原則和底線,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餘地。如果內閣表現出有半點退讓,整個朝政的格局,都有可能退到當初泥塑閣老,紙糊尚書的局面,新君登基後,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君臣共掌朝政的大好局面,很快就要被荒廢,朝政怕是比武宗時,還要糟糕一些。

  幾位閣臣都在嘉靖登基後教授他讀書,為他講解聖人之道,從這個角度看,這些人都能算是天子恩師。毛紀第一個站起身來“這次我們幾個人一定要出來說話,讓萬歲明白,咱們的立場所在。老夫這就進宮,跟天子當面說清楚。”

  楊廷和想了想“這樣,不如我們幾個一起去,內閣本來就該是共進同退。這次的事,更要求內閣必須團結,不能各走各的。”

  他看了一眼顧鼎臣,見後者依舊與平時一樣閉目打坐,一語不發,咳嗽了一聲“九和,咱們一起走吧。”

  顧鼎臣睜開眼睛,謙恭的行了個禮“對不住,家裡今天來了幾個鄉親,定好了一起吃飯,做人要守信用,這事,恕我不奉陪了。”

  說完之後,他依舊陷入假寐,只在口內輕輕哼唱起新學的京劇中的唱段“我恨奸賊把孤的牙根咬碎!上欺君下壓臣做事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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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0 00:10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以退為進

  四位閣臣連袂而來,從氣勢上,已經有了一種泰山壓頂的感覺,他們差不多就是當今朝廷的中樞所在,換句話說,這四個人代表了整個國朝官府體系的意志。與他們做對,就是與為大明牧守天下的大小官長作對,也就是與帝國統治的基石作對。

  嘉靖的態度也很客氣,對四位老師執弟子禮,一本正經的聽著他們的意見,以及對霍韜等人的不滿,最後道:“四位愛卿,你們說的這些,朕已經明白了。朕雖然年輕,但並非任性妄為之君,也知道如何分辨忠奸。之所以把本章發下去,交群臣議,並不是要形成輿論,來威脅誰,也不是想要針對任何人。只是朝廷現在北有虜賊,南有倭患,西南之地,還有土司偶爾起來造反。朝廷要做的事很多,我們的時間很少。可是有關禮議的問題,過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次,然後朝廷裡就會鬧成一團亂麻,太耽誤時間了。朕想的是,一勞永逸,通過這次百官上本,讓所有人都有機會說話,也都能看到別人說話,一次把道理都講明白,以後,就不許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反復探討。現在我們多一些容忍,總好過一直被這些問題困繞下去,不知恩師覺得如何?”

  楊廷和點點頭“陛下說的確實極是,老臣也只是擔心,一些大逆不道之言喧囂塵上,被人誤認為是萬歲的意思。將來,于萬歲名聲有礙。”

  “恩師有心了,朕想來,朝內文武,還是能分辨出這裡的是非曲直,我們倒是不用過於擔心。這段日子,因為這件事,讓幾位恩師大為費心,這是朕的不是。朕年紀輕,又是從安陸小地方來的,在王府也沒管過事,真正要處理起一個國家的政務來,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將來還要靠幾位輔佐,朝廷才能運轉下去。梁卿、毛卿、蔣卿,你們三位都是朕的師長,朕是不會讓你們辭官的,這個江山,還離不開你們。”

  會談的氣氛出乎意料的融洽,雙方在一定範圍內向對方露了底牌,表示了自己的底線所在,天子確實被內閣嚇住了,擔心因為自己的堅持,導致內閣集體辭職讓整個帝國陷入癱瘓,不得不採取退讓態度。這場群臣共議,只是為了將這事一錘定音,未來不再提及。至於霍韜、方獻夫等要求尊獻王為皇考的,將來也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得到這個結果的梁儲等人,心裡還是比較滿意的,又覺得自己這種行為,似乎有些強臣欺主,在接下來的會談中,也向天子委婉的表示了一下歉意。隨著皇帝年齡漸大,即使什麼都不做,這些臣子,也會逐漸給他更多的尊重,但前提是,大家都不去觸動底線。

  等到出了皇宮,幾人又到了楊府,已經有一大批翰林學士以及六部堂官聚集在楊府,就這份奏摺發表看法,情緒也比較激動。楊廷和安撫了眾人,將與天子會談的情形傳達下去,這些大臣懸著的心放下來,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最後一批客人送走時,天色已經到了定更,楊廷和回到書房,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良久之後,才回頭看了一眼談放鶴“放鶴,我有一種感覺,這一次,我們會輸掉。”

  “恩師,放鶴不是太明白,現在從局面上,我們佔有優勢。再者,天子已經答應了恩師,身為人君,不能出爾反爾。”

  “這種觀點,並不適用在我們這位皇帝身上,他的為人……這幾年相處,我也已經看出來一些端倪。如果他今天跟我們針鋒相對,寸步不讓,那證明他其實沒有底氣,我們只要向前逼一逼,他最終還是會退下去。但他擺出的這種態度,卻讓我認定,他是故意示弱。我們手裡的本錢,已經都擺在了桌面上,可是陛下手裡還有奇兵。楊承祖是天子近臣,這種時候應該時刻不離皇帝左右的,可是今天在乾清宮,我並沒有看到他,如果我所想不差的話,他是去準備人馬,做好動手拿人的準備了。”

  “廠衛?”談放鶴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動用廠衛,那聲勢就太浩大了,何況這次不是一兩個人的事,而是朝中百官都去參與的事。如果廠衛動手抓人,大家不會坐視,他除非是把所有人都抓到詔獄裡,到那個時候,又有誰為天子做事?”

  “是啊,一直以來,我們想要制約天子,前提就是要團結。所有人聯合起來,形成的力量,就可以讓陛下也忌憚三分,正是靠著這種力量,我們才能與君王共天下,才能保證不出現桀紂之君,胡作非為。可是現在,大家並不夠團結,顧鼎臣、嚴嵩、霍韜、方獻夫……類似的大臣還會有很多。當支持天子的大臣,達到一定數量時,廠衛抓人,也就沒有那麼多顧忌了。”

  談放鶴沉默一陣“恩師,升庵與幾位翰林院的同窗到坊司那邊去了,學生擔心,升庵性情衝動,容易吃虧。如果廠衛真的敢動手捉人,他很難置身事外,是不是要提醒他一句,不要參與?”

  “我沒有提醒梁翁他們,又怎麼會對自己的兒子例外?”楊廷和睜開眼睛,目光裡帶了些複雜的情緒“我跟你說這些,是希望你繼承我的衣缽,老夫畢竟年邁,也許某一天晚上合上眼睛,第二天就再也睜不開。我希望在我死後,有人能繼承我的學問,也繼承我的志向。升庵才學是好的,但是性子不夠穩重,不適合為宰輔,也管理不了這個國家。你的才學,如果不是老夫耽誤了你,怕是也早就可以入翰林院。所以這些話,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也不要。說出去,他們也未必會聽,畢竟現在都覺得自己贏定了,誰這個時候出來潑冷水,就是公敵。”

  他又看了看窗外“做人不能做公敵,做了公敵,就沒了朋友,將來什麼事都做不成了。霍韜他們就算贏下這一局,一樣是士林之恥,將來就算當了首輔,也沒什麼用。春秋之時,就有先賢說過誅毒夫,其實從那個時候起,大家就知道一個道理,我輩讀書人,最該維護的東西,並不是一家一姓,而是道。道的存在,比起一個人,或是一個朝廷的存在更為重要。即使是皇帝,如果試圖破壞道,我們也要站出來,保護自己的道,這才是讀書人的本分。當然,要做這事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或許會很重。升庵是我的兒子,他如果為了維護這個道,付出慘重代價的話,老夫固然會心疼,但也會為他擊節喝彩,感謝上蒼給了我一個好兒子。而你,則要替我把道傳承下去,讓更多的人出來,捍衛我們的道。這兩者之間,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安心做好你的事,就是對老夫最大的安慰。”

  等到談放鶴滿懷心事的退到楊廷和身邊,這位首輔再次閉上了眼睛,他雖然疲倦,但沒有困意,現在腦海裡反復盤算的只有一件事,楊承祖現在在哪,他又會採取什麼手段,在什麼時候捉人,自己又能從中,找到什麼破綻,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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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0 00:10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反擊開始(一)

  房間裡藥味四溢,岑蓮面色蒼白,陣陣劇烈的咳嗽,兩眼黯淡無光。幾個廣西同來的女兵,邊哭邊將藥碗遞過來,用家鄉的土話,對一些人發出惡毒的詛咒,但隨即就換來岑蓮的怒火:

  “我……我不許你們這麼說他。他是我的夫君,你們對他不敬……我……我要讓你們吃鞭子。”

  “小姐,只要你快點好起來,就是打死我們也是可以的。可是自從你到了京師,他就冷落你,很久很久都不來看你,害你病的這麼重,他就應該……”

  這名大膽的女兵還沒說完,岑蓮兩眼一翻,竟氣昏了過去。幾個女兵嚇的急忙實施搶救,那名罪魁禍首更是哭著請罪“小姐別嚇我,我再也不說,什麼都不說了。”

  房門忽然被人打開,楊承祖推門進來,岑蓮剛剛被救醒,見到楊承祖之後,就頭對著牆不與他對面。幾名女兵都被趕出去,楊承祖坐到床邊,笑著說道:“怎麼,生我氣了,連面都不肯給我見了?”

  “沒有……咳咳……才不是,是我現在的樣子太醜,夫君看完,就更不喜歡我了。你去找那些女兵陪你,或是去別人房裡,等我身子好了你再來。”

  “你這麼不聽話,連藥都不肯吃,身子又怎麼會好呢?”楊承祖一下子將岑蓮的肩膀扳住,硬是將她身子轉過來,讓岑蓮不得不與楊承祖對面。見她花容慘澹,精神不振的樣子,楊承祖苦笑一聲“看來,這確實是我的過失。”

  “不……這不怪夫君的,是氣候還有水土,跟夫君無關。我已經寫好了信,如果我死了,都是我自己的命苦,不能怪夫君,阿爸也不會因此遷怒于夫君。他會再選一個族中美麗的姐妹給你送過來,繼續做你的妾室。至於我,我希望死後可以變成一隻真正的百靈鳥,天天在承祖哥哥肩膀上唧唧喳喳的叫,這樣就能每天都看到你,也不用招你煩。”

  楊承祖在她頭上親了一口“你胡說什麼呢,我什麼時候過不喜歡你了?你是我的蓮夫人,一直都是,我怎麼會不喜歡你?不要聽內宅裡某些人造謠生事,你就信以為真。你的病,我已經問過么娘她們了,主要都在心裡,心情一好,就沒大事了。我知道,你是怪我看你看的少了,可是朝廷裡不是有事麼,我最近真的很少回來。”

  岑蓮連忙搖著頭“沒有,我真的沒有怪你,是她們,一定是她們陷害我。在屯門那次就是,這次她們又來陷害我。”

  “我知道你是最懂事的蓮夫人,你就不要多心了,我跟你說,明天起,相公就不去衛裡了,專門在家裡陪你好不好?”

  “不去衛裡?”岑蓮先是一喜,隨後又連忙搖頭“那怎麼行,承祖哥哥是大官,怎麼可以不去衙門,如果讓阿爸知道我不讓你上朝,會罵死我的。你不要管我了,再說我這病萬一傳染,就不好了。”

  她忽然想起曹小婉對她說過,她這病是時疫,會傳染給相公和家裡人,連忙向外推著楊承祖。但是她病的厲害,身上沒力氣,反被楊承祖抱住“我不怕,要傳染,就一起病著,正好可以一起吃藥。我知道你吃藥怕苦,來,相公喂你。從今晚上開始,我就睡在你這,哪也不去。”

  岑蓮祭壇他真的決定留下來陪自己,多日以來抑鬱的心情瞬間變的歡喜“早知道是這樣,我情願每天鬧病,這樣每天都可以和承祖哥哥在一起了。可是……可是我現在不能給你生孩子,還是叫個女兵過來,讓她們陪你。”

  “不用,我可以什麼都不做啊,等你好了之後,再好好的補回來。想要快點飛,就要快點好啊。”楊承祖邊說邊拿了藥碗過來喂藥,又抱著岑蓮睡下。一連兩天待在這邊,倒是讓那些女兵的心裡舒服了許多,惡毒的詛咒也就被壓了下去。但是內宅裡其他女人那邊,倒是有不少人也開始惦記著讓自己生病,或是拿出月錢請名醫送好藥,希望岑蓮趕緊痊癒,把丈夫交出來。

  楊廷和從兵部那天得到了楊承祖稱病不出的消息,隨後又從另一個管道得知,是他家裡一個寵妾病了,他留在家裡照顧妾室。這種理由如果用在別人身上,多半是沒人信的,這個時代男尊女卑,哪有男人伺候女人的道理,但是用在楊承祖這個朝野有名的酒色之徒身上,可信度倒是大為提高。

  談放鶴道:“恩師,或許這次,真的是個機會,學生聽人說過,楊都督性喜漁色,而且對女人很是遷就。家裡的女人可以抛頭露面出頭經商,還在京師裡惹事生非,背後都是他在撐腰。之前升庵去楊宅時也見過,他家裡用的管事幫閒,全是女子,這是他素來的習性,也許真的是寵妾耽誤了他的公事。這次他不為天子出謀劃策,也許皇帝那邊,就真的沒了主意,不敢繼續抗爭。”

  這兩天雖然有關禮議的問題沒議出結果,大家還在上本,各抒己見,但是針對霍韜和方獻夫的處理已經出來了。兩人都被放到南京禮部職方司做主事,也就是貶謫。兩個上本者被處理,也就代表了首輔的態度,誰再支援他們意見的,肯定也要面臨清算。

  天子也並沒有對兩人進行保護,交涉了一下,被頂了回去,隨後就點了頭,真的將二人外放。這個處理意見一通過,一些本來鬧騰得歡的小官,又紛紛偃旗息鼓,不敢再放肆。從目前的情形看,興王一派敗局已現,用不了多久,這場禮議之爭,就該圓滿結束。

  談放鶴看來,從哪方面看,這次都是楊廷和這邊大獲全勝,皇帝這邊沒有什麼翻盤的手段。即便楊承祖小妾生病的事是假的,他也不可能帶了廠衛出來捉大臣。這是天子要求的群臣共議,總不能說因為發表異見,就要吃官司。那麼他的動向,實際上都無關緊要。這一場角力,根本不是廠衛可以插上手的較量,把廠衛的力量計算進去,未免小心過分。

  楊廷和卻搖搖頭,“聯絡我們的人,最近都謹慎一點,如果可以的話,從這場是非裡儘量向外退,不要介入過深。至於升庵,他喜歡胡鬧,你是攔不住的,只希望黃氏可以勸住自己的丈夫,讓他不要胡來。至於其他的事,就只能聽天由命。”

  談放鶴有些好笑的走出書房,想著恩師年事已高,果然有些膽怯,可是作為楊廷和的忠實部下,他還是認真的完成了恩師的囑託。也就在他向楊家親信傳遞命令不久,楊廷和的預言就成為了現實,來自天子一方的反擊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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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0 00:11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反擊開始(二)

  最早發動反擊的,是武定侯郭勳,隨後就有十幾家勳貴跟上來,上本支持天子。嘉靖把他們本章命人抄寫後發下來,交給群臣傳閱,這種態度其實已經很明朗,天子對於這時候武功勳貴表達的忠心,是很讚賞的。

  雖然說文武共議,但是一開始,就沒幾個人把武功勳貴這些人考慮進來。他們雖然是與國同休的貴族,但實際上早就失去了左右朝政的權柄,統帥京營,或是在地方上任總兵,也多為文臣掣肘。在朝政方針上,整個群體都沒有多少發言權,像是這次的禮議之爭,就沒人考慮過這些人敢出聲。

  再者這幹勳臣多是不學無術之輩,理論水準差勁的很,就算上本,也寫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與文臣議禮,屬於自討苦吃。但是郭勳這篇文字,竟然條理清晰,用典準確,即便是他府中所養的幕僚,也未必有這份文筆。另外十幾位勳臣的奏摺,雖然力度上有所欠缺,但大體上,也做到言之成理,成為天子派這邊極為有力的文字武器。

  京師西城,這裡住的多是朝中官員,是以有京師格局中,素有東富西貴之說。年輕的給事中陳省吾,就住在西城一條小胡同裡。他只是一名諫官,俸祿極低,由於位屬清流,也並不拿什麼冰敬炭敬之類的常例,在京師這種地方生活很是艱難,經常要靠典當維生。

  家裡只有他的妻子和三歲的孩子,並沒有余錢雇傭下人,妻子偶爾還要承擔一些漿洗縫補的工作,補貼家用。倒是楊記成立以後,由於糧食降價,他的日子略微好過了一些,家裡也就多了些笑聲。

  作為言官,在這場百官朝議一開始,他就踴躍的沖出來,維持朝廷的綱紀法統,但是他的官職太低,聲音也不夠大,在法統派裡,只能算小把戲。他的妻子與他青梅竹馬,雖然家中的日子艱難,但是只要看到丈夫能夠每天充滿幹勁,晚上回來得意的向自己說著這一天又做了什麼好事,又抓住了哪些壞人的把柄,可以為誰主持公道。

  自己不懂這些,可是只要看到丈夫高興的樣子,也就知足了。自從大禮議開始,陳省吾的整體狀態就很亢奮,每天都沉浸在這種高興的範圍中,不久前因為楊慎去教坊司時,有人叫上了他,就興奮的一晚上沒有睡著。作為一個不怎麼出門的婦人,她倒是覺得,大禮議真是個好東西。

  今天的陳省吾回來的格外早,到家之後,先是抱著兒子親了幾口,又不顧大白天,一把抱住了妻子,把這個溫柔賢淑的女子,羞的滿面通紅。“相……相公,你幹什麼,白天呢。”

  “娘子,我高興啊,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做了什麼?哈哈,我不說你一定猜不到吧,我彈劾了武定侯郭勳!有人給都察院送了一些材料,那上面涉及到郭勳的幾十條罪證,而且是證據確鑿,板上釘釘。可惜啊,都察院裡那些同僚,全都忙著跟六科給事中作對,或是怕了他女婿的權勢,沒人動手。我們言官,就是要維護綱紀,糾察不法的,不敢動手怎麼行?我就主動把證據接過去,寫好了奏摺,連同證據一起遞了上去。就算天子有意包庇也沒用,證據確鑿,怎麼保的住。萬歲怎麼樣,萬歲也要維護法紀的,再說他這種蛀蟲捉出來,也是替天子除害。那些給事中查我,我不怕,我家無隔夜之糧,沒有私產,怕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們言官靠什麼吃飯,就是靠立功,放倒的人官越大,就越容易提升,只要我升了官,俸祿多一些,咱們就不用過苦日子了。還可以請幾個傭人,不用什麼事都你做。”

  “沒關係的,我喜歡伺候相公啊,我覺得咱們一家三口挺好的,就算相公升了官,我們也要一家三口在一起。省下錢來,可以到家鄉買點田,再蓋幾間房子,等到孩子長大一些,可以為他娶妻生子。”

  善良的妻子規劃著家裡未來的發展,心裡則有些擔憂,聽說武定侯的女婿,是楊記的東家。楊記這麼大的買賣,東家一定是個有錢的員外,在家鄉里,這樣的員外可是最不好惹的,丈夫這次,會不會惹上什麼人?

  陳省吾並沒有這種隱憂,還在那裡說著,今天自己上了本章後,李總憲居然接見了自己,還對自己褒獎了兩句。那可是正二品大員,是都察院的首領,能對自己嘉獎幾句,說不定明年,就可以外放自己當巡按。

  他吩咐著妻子快去做飯,吃了東西,就要接著寫本章,上午遞過去的奏摺,現在想想有些地方寫的不夠好,自己應該修正一下,讓奏摺的力量更大一些,情緒更為飽滿一些,效果可能會更好。

  忽然,院門被人拍了幾下,陳省吾回頭問了一聲,回答的聲音很陌生,聲線很粗。在西城這種地方,不管窮富,安全是沒有問題的。他並不擔心是什麼歹人,拉開門閂,不等他開門,門就被外面的人用力推開,將他撞的向後倒退了幾步。一群皂衣白笠的東廠番子,從天而降,直沖到他的家裡。

  還在院子裡亂跑的男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臉茫然的看著這些闖入者,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俯下身,將他抱起來,扛在自己肩上,小男孩興奮的大笑起來。那婦人上前,想要要回孩子,但是她見到這麼多陌生的男人,面紅過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陳省吾面色陰沉著問道:“你們是東廠的人?我是戶科給事中,朝廷命官,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那絡腮鬍子嘿嘿一笑“本官乃是東廠理刑百戶霍虯,你就是陳省吾吧,東廠有一件案子涉及到你頭上,請你到東廠問幾句話,用不了太長時間。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東廠?你們有什麼資格帶走我,我是言官,風聞言事無罪,你們……你們無權拘捕我。娘子,你回房間裡去,這些人我可以應付。”

  東廠在民間,絕對是可以止啼的存在,婦人已經嚇的兩腿發軟,想要回房,腿已經邁不動。霍虯則冷笑一聲“陳給諫,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我們東廠只是請你過去問話,沒說拘捕啊。再說,李總憲那裡,我們督主已經打過招呼了,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可以開一份駕貼給你,就別讓我們費勁了,自己走吧。”

  陳省吾身子一個踉蹌,兩名強壯的番子已經來到他身旁,將他兩手向後反轉過去。兩聲骨頭轉動的聲音響起,陳省吾忍不住慘叫了一聲,那婦人叫了聲相公,想要跑過去救人,卻被霍虯攔住。他有意無意的抱著那個孩子,讓這婦人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看著他們押走自己的男人。

  霍虯冷哼了一聲“不自量力,那東西沒人敢碰,就你敢碰,不是找死?這回後悔也晚了吧?真以為李總憲能護住你?這僅僅是開始,以後的時間,還長著呢。”他將孩子放在地上,隨手丟了一塊銀子在那婦人面前,帶起人馬又沖向了下一位言官的家裡,今天,對於東廠來說,將是個異常忙碌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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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0 00:11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反擊開始(三)

  “東廠的人,逮捕了十幾名科道言官,九卿衙門內被捉者更多,細算起來,一下午的光景,差不多就有三十幾位朝臣無罪被拿入詔獄了,這些鷹犬的手腳倒是俐落的很。所有被拿之人,都曾經上本彈劾了那些支持天子的勳貴,當初劉瑾在位時,也沒有這般跋扈,這些勳貴,看來是得了某些人撐腰,想要興風作浪。”

  楊廷和在書房裡,二目微合,臉上的神情不喜不怒,仿佛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內。“我不讓我們的人動手,原因就在於此,那些所謂的憑據,恐怕是廠衛那邊丟出來的,用來引人上鉤。這一次,這幾位同僚,怕是要吃些苦頭了。”

  李鉞將名單遞交過來的目的,也是向楊廷和求援,希望這位首輔可以出面,把這些拿到詔獄裡的人保釋出來。談放鶴也道:“恩師,這些人,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本分,並沒有做錯什麼,學生覺得,恩師應該盡可能的救一些人,他們畢竟都是忠良,總該是保下來為好。”

  “放鶴,我跟你說過,做官的人,要有慈悲心,否則的話,百姓是要遭殃的。但是,也不能只有慈悲心而失去決斷,如果只知道婦人之仁,沒有殺伐果決,那麼也一樣會一事無成。這些被拿的人,或許是沒什麼錯的,但是沒什麼錯,不等於咱們就虧欠他們,就一定要對他們的安全負責。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承擔代價,從他們上本那一刻,就該預見到,可能有這個下場。現在讓咱們救人,將來,是不是不管他們惹了什麼麻煩,我們都要去負責善後?”

  被恩師訓斥之後的談放鶴不敢接話,聽著恩師接下來的安排,以他對恩師的瞭解,對方絕對不是無情之人,不管嘴上怎麼說,實際上該做的事還是會做。

  “李虔甫是他們的總憲,整個都察院都是他的地盤,這些被拿的言官,應該是他去想辦法,他倒好,把問題直接甩給了咱們,這個態度,要不得。再有,我來問問你,你覺得當初劉瑾是如何垮的?”

  談放鶴楞了一楞,隨後道:“樹敵過多。”

  “沒錯,他就是樹敵過多,真以為靠他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戰勝所有人,最後,就落得一個身死的下場。佛家講因果,這些怪力論神的東西,我們儒者不去談,只說一些很簡單的道理。一個人為非作歹,欺壓鄉鄰,一個人拿他沒辦法,鄉下沒有衙門,也找不到人主持公道。今天被他拿一捆草,明天被他拿一隻雞,最後都只能認了。可是他不是心甘情願被拿東西,心裡是藏著一口氣的。這口氣越積越多,最後,他可能就要拿起刀,跟這個惡徒拼命。”

  “如果這個惡霸是在村子裡隨意欺負人,又會如何呢?就是整個村子裡,可能有若干這樣的人被他欺負,等積蓄到一定程度時,所有被欺負的人都會站起來,跟他拼到底。我們做官的人,所謂牧守四方,其實說穿了,就是要疏導百姓心中的怨氣,讓他們不要憎恨朝廷,不要恨皇帝,這樣天下才能太平。現在,皇帝和楊承祖,他們就在積累怨氣,如果我們現在把人救出來,確實皆大歡喜,但是一切就和沒發生過一樣。那些勳貴們依舊會囂張下去,這些言官會不高興,但是過一段時間,就會後怕,覺得自己的行為太莽撞,如果沒有人救,自己可能就出不來了。曾經有的膽量和血性,會漸漸消失,人也會變的越來越圓滑,最後的結局,就是我們救出來的人,變成了沒有任何作用的廢人。這個結局,我想不是我們想要的。”

  “那恩師,您的意思是?”

  “必須要有一些人的犧牲,才能激起大多數人的血性,讓所有人意識到,廠衛鷹犬,是士林清流的敵人,與他們不共戴天。這一點,不因為楊記有誰的背景,或是廠衛拿捏著誰的把柄就可以妥協。只要所有人都站在一起,我們就不用再怕這些鷹犬。至於這幾個人,你讓人關照一下他們的家小,不要讓他們的家小出問題,至於本人,就讓他們在牢房裡先冷靜一下,想明白這次自己到底錯在哪再說。我為了維護道,可以讓我的兒子,去做這個開路者,其他人,為什麼可以得到優待?”

  這些人名義上是被帶到東廠協助調查,家裡人不可能入監,以談放鶴的身份,只要去關照一兩句,就沒人敢去招惹這些人的家眷。對於這些被拿者,楊廷和倒不是真的撒手不管,但是介入的時間上,不會像李鉞想的那麼快,總要讓這些言官吃一些苦頭,再行救人。

  談放鶴能夠做到謀主,腦子不會太蠢,他已經察覺到,恩師的謀算中,這些棋子的存在意義,並不單純是讓大家以廠衛為寇仇,背後可能存在一些更為深層的東西。這些東西一旦細究起來,恐怕就會越界,甚至是自己不能控制的範圍內。所以,在極短的思考之後,他選擇了裝傻,只點頭道:“恩師放心,學生自有計較。”

  事實上,即使他不去說話,也不會真的有人會去動這些犯官家小,京師守著天子,沒人敢做出太過分的事來。西城這地方,是官員住宅區,治安算是最好的地方,也不會有潑皮滋擾。但是那些家小自己心裡不放心,有的人去都察院外面哭,請察院這邊出手,還有的當賣了僅有的財產,去東廠打點官司,或是去詔獄探監。

  兩騎駿馬,在幾十名護衛的簇擁下,從都察院衙門外路過,看著一大堆婦孺守著衙門外面外嚎啕大哭的樣子,騎在馬上的楊承祖看了一眼身邊的九姐“夫人,這回心裡痛快了吧。”

  “恩,這還差不多,居然敢告我爹,簡直活膩了,相公,你這次做的好。走,到府上去,跟爹當面說說。”

  等來到武定侯府,定國公等幾位勳貴也在這,他們這次都上了本支持天子,現在想退也已經退不下來了。見到楊承祖過來,幾個人全都圍過來問著情況,打探著這次的衝突,會進行到什麼程度。

  楊承祖笑著與眾人見了禮,等進了書房之後,才笑道:“列位,捉了這麼多言官,天子的意思不是很明顯麼?站在萬歲一邊的,就可以榮華富貴,反過來的,就要吃牢飯,這就最公平了。你們的表現,萬歲很滿意,只要各位堅持住,將來,都有好處,萬歲不會虧待任何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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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1 00:38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為國除奸(一)

  楊承祖和九姐過來,既是來探親,也是替天子傳遞一個善意,讓這些勳貴放心,萬歲對他們的表現很滿意。這幫人大多是色厲膽薄的人,如果有一個人被言官放倒,說不定整個團體都要散了。所以嘉靖這次,也是對他們做好安撫,又許了重利,確保這些人不至於半途而廢。

  這裡面最豁的出去的就是郭勳,他點頭道:“陛下能記住臣子們這一點苦心,老朽死亦無憾。我們這些人家裡都有丹書鐵券,與國同休,萬歲過的好,我們的日子才好過。與萬歲共進同退,是我們的本分,如果有人敢吃裡扒外,老朽第一個不放過他。”

  照例是吃酒,賭錢,郭勳尋了個機會,將楊承祖叫到密室裡,臉上的神色也有些焦急“賢婿,老夫托你向萬歲說的事,你可曾辦了?”

  “岳父放心,山西那件事,我已經替您向萬歲分說過了,那件事本來就不能怪在您頭上。到了地方人生地不熟,被人騙了很尋常麼。萬歲是講道理的人,不會在這件事上苛求過多,至於將來怎麼善後,小婿自己會想辦法。說到這個,小婿倒有件事要有勞岳父,您在延綏那邊,有沒有靠的住的關係啊?”

  郭勳這次出來月臺,與其說是立功,不如說是贖罪,他所想的只是通過自己的表現,把結交白蓮賊的嫌疑洗掉。楊承祖向他表示,不但那個罪過可以洗刷,將來天子可能還要就他這次出來月臺的表現論功行賞,說不定靠著禮議之爭,真有希望把侯位提拔成國公,這就屬於意外之喜。

  他歡喜之下,對於楊承祖的要求,也就儘量滿足,他在延綏辦過產業,在軍隊裡也有一些人情,問了問楊承祖找人的用意,寫了幾封書信,讓心腹的家人,送到延綏三邊那邊。

  其他的勳臣,對於這些奏摺到底有多大用,心裡也沒多大把握。郭勳那份奏摺,實際出自嚴嵩的手筆,這個人膽子小,不大敢出來打對台。但是幕後替人寫奏摺,借別人的手與群臣過招,這一類的事倒是沒壓力。

  勳貴們的知識水準有限,不知道這些奏摺交上去能有多大作用,只能不停在楊承祖耳邊囑咐,一定要保證不要被楊廷和順著名單反殺過來,其他的都無所謂。

  勳貴們的反擊,倒不至於真的起到決定勝負的作用,但是這些人集體跳出來表態,確實有點反常。順帶就是讓人有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總覺得是那些靠著出身血統而獲得地位的勳貴重臣,又想要回歸朝廷,掌握權柄。

  這種事,對於文官來說,肯定不能被接受,但是眼下,只能算是細枝末節,即便是比較敏感的大臣,也顧不上打擊這種勢頭。隨著郭勳上本時間不長,嘉靖下旨編撰的《大禮辯》,終於編寫完成,發放到大臣手中。

  這份大禮辯,算是一份官宣材料,以嘉靖的立場,詳細闡述了尊奉孝宗為伯考,以興獻王為皇考的正當性和重要性。這種行為,差不多已經可以算做嘉靖表明立場,公開宣佈,要繼承自己生父血統,不理會孝宗那邊的血脈。

  翰林院內,眾翰林群情洶洶,眾星捧月一般,把楊慎圍起來“升庵兄,這份大禮辯您也看到了,這種東西,簡直是恥辱,我們如果把這個東西認了,就對不起咱們讀的聖賢書。”

  “咱們是翰林,是儲相啊,這麼要緊的事,我們怎麼可以不發出聲音?別忘了,翰林四諫,那些前輩,才是我等的楷模,縱然粉身碎骨,白刃加身,也不能動搖我們的決心。”

  “沒錯,咱們這就回去上本,與這些阿附小人拼到底,絕對不能讓他們為所欲為,咱們必須做點什麼。”

  楊慎揮手制止了眾人“列位年兄,你們覺得現在這種局勢下,上本還有意義麼?連那些武將勳臣,現在都學會了上本講道理,我們是堂堂翰林,難道要淪落到,和武人對罵的地步?”

  聽到他這麼說,所有的大臣都沒了話,看著他,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楊慎冷笑幾聲“天子要做事,也得有人去做,他所依賴的,是霍渭先、方獻夫、桂萼、張孚敬那些小人。現在還有一些地方督撫,也站出來聲援天子,這些人,都是皇帝的底氣。要想破掉這口氣,我們就得從這些爪牙身上想辦法,只要對付了爪牙,還怕老虎能傷人麼?”

  翰林院內學子來子全國各地,有不少都是地方望族,與地方官府牽扯極深,也說不好,這裡有誰和那些督撫大員有親朋故舊之類的關係。即使是楊慎也不願意提那些支持天子的大員姓名,避免自己內部出現分歧,最多是囫圇著說出自己的想法。先剪除天子的羽翼,以此來削弱皇帝一方的聲勢,再迫使天子屈服。

  一名翰林猶豫道:“升庵兄,我聽說不久前有言官彈劾朝內勳臣之失,條陳有理有據,文字清晰,證據確鑿。可是結果不但天子不追究勳貴之罪,反而讓東廠的番子,捉了那些言官。我們倒不是怕被拿住,只是擔心,就算是上了本,也奈何不了那些親信,反倒是可能遭到暗算。最重要的是,這種付出,沒有什麼意義啊。”

  “仁兄,我從沒說過,要把奏摺遞到君前,或是天子裁度之類的,咱們這位陛下,這招對他沒什麼用。”楊慎的眼中,露出一股殺氣,這也是他在東南戰場歷練回來後,身上多出來的那種決斷與果敢。

  “昔日聖人誅少正卯,我輩何不效法先賢,對奸賊來個鳴鼓而擊之?我已經探聽明白了,張孚敬、桂萼二人乘坐的船隻,就在這兩天就要抵京。咱們就先除掉這兩個賊子,也可以讓萬歲見識一下,我們的信心。那些勳臣的膽子小的很,只要給他們一點顏色,所有人都會退回去。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我輩正人君子,並不是好惹的。”

  幾名翰林一臉茫然“升庵兄,我沒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萬歲既然要保他們,我們就自己幹。要處置人,不一定只有三法司一種方法,既然那些鷹犬可以把不相干的人下監牢,咱們也不必事事依賴法司,有些事,自己做就好了。”

  他邊說邊站起身來,挽起了袖子,又從腰間摸了一對指虎出來。這東西是武人練拳格鬥時用的,明朝文人並不是弱不禁風的書生,不少人也練武,對這東西不陌生。但是楊慎不是個好武之人,帶了這個東西在身上,頗有些詭異。

  “我找自己家護院討的,為國除奸就靠它了。”

  “執行私刑?升庵兄,這樣的行徑有違國法,似乎不大好吧?再者,我輩是讀書人,最後要靠拳腳殺人,這傳出去,有點丟人。再說,萬一那些人身邊有護衛,我們也不好接近。”

  “大家放心,我們只要選一個合適的地點,保證不會遇到護衛,也保證,殺人之後,不用承擔刑責。不要忘了,左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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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1 00:38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為國除奸(二)

  土木之變後,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在左順門為群臣擊斃,因為這件事裡有天子的授意,馬順被定義成奸佞,殺人的大臣並沒有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自那之後,左順門這個地方,就被人為的賦予了一層正直含義:大臣在此捶殺奸賊無罪。

  這種含義,並沒有寫進成文法裡,如果真的在這裡殺人,也不能拿出這個理由來為自己開脫。但是,大明朝的臣子心中,終究是把這裡看成了一個捍衛自己理想與道統的神聖場所,只要殺的人被定義為奸臣,殺人者也是仕林清流的話,處理上也就不會嚴苛到殺人償命的程度。

  翰林是儲相,國朝官吏中,清貴第一,是清流中的清流。即使是天子,也不可能因為殺人,就把所有的翰林都予以處置。幾個人面面相覷,最終下了決斷:一切就依升庵兄之見,只要有升庵兄帶領,我等願意潑出性命,為國除奸。

  在左順門外值守的是幾名小宦官,與之配合的是負責宮禁安全的錦衣衛。自從土木之變後,這裡就沒發生過什麼問題,于這裡擔任護衛者,往往只是個儀仗,充當一個活道具。幾名值班的護衛,都是長身大面的勇士,身上穿著盔甲,腰裡挎著長刀,日光下鎧甲耀眼,很有些氣派。披掛鎧甲的人,看上去也是面目威嚴,但是思緒,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

  忽然,一名小宦官神色慌張的跑過來,猛地推了一名護衛一下“幾位爺台,大事不好,一大堆人在門外面轉來轉去,神色很有些不善,咱家怕是要出事。”

  幾名值守的錦衣聽到這消息,也紛紛從神遊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撒腿跑到門首觀望,能被派到這裡值勤的,都是有一定手段,在衛裡也算是精兵。眼光,身手,都非常出色。有一些人甚至有過殺人的經歷,如果來的人真的可疑,肯定逃不過他們的法眼。在情勢危急的時候,拔出刀來斬人,也絲毫不奇怪。

  可是為首的錦衣先是面容嚴肅的仔細觀察了一陣,隨後就一臉釋然的長出了一口氣,回頭對那小太監道:

  “你這是什麼眼神,這也值得大驚小怪麼?一群翰林老爺,打頭的是楊慎楊大公子,能有什麼大事不好的。難道你是說楊大公子要造反?”

  “不不,奴婢沒這個意思,我也認的出,他們都是翰林院的。可是看他們的神色,還有舉止,怎麼感覺不大對勁啊。這可是一群文人,可現在看他們的模樣,就像是……像是……”太監看著他們的神色,想要找到一個詞來形容,卻一時想不到有哪個合適。

  還是那名錦衣提醒道:“就像街面上的潑皮準備埋伏起來打人,那幫人打群架時,都是這個德行。要是他們手裡拿著鐵尺磚頭,我就真當翰林老爺要在左順門外面打群架呢。可他們是文人啊,都是群書生,他們能打誰?再說,這是一群翰林,裡面還有首輔的公子,不可能動粗的,你想太多了。”

  那些翰林們在外面忙碌了一陣,作為國朝未來的廷臣預備役,這些人是不缺乏做事的眼光和手段的。就算一個單純的伏擊,他們也會選好合適的地點,事先勘測好進攻及撤退的路線,包括分工合作,保證如何不讓人跑掉。

  將一場伏擊策劃成一次小規模軍事行動之後,即使一些原本不怎麼願意的翰林,這時也變的有些躍躍欲試,還有人發動了自己的關係,去張家灣摸消息,準備搞清楚張孚敬等人過來的具體時間。

  等到一切做好之後,有人將計畫寫在紙上,供同僚傳閱,最後交到楊慎手中。這位大明才子,現在就成了這些人的盟主頭領,幾乎所有的翰林,都惟他馬首是瞻,整個行動都由他策劃指揮。

  揮手告辭之後,楊慎回家的路上,心裡都有些激動,他受到的關注以及吹捧已經夠多,一些文人才子的誇獎,對他而言其實只能算是家常便飯,不值得欣喜。他真正覺得滿意的,是這些翰林對他的擁護。

  翰林院裡,坐的都是儲相,未來的閣臣,大多會在這裡選拔而出,所有的翰林擁戴一個人,那這個人成為首輔的概率,差不多就有九成以上。自己的父親年事已高,如果自己可以接過他的位子,形成父子雙首輔的格局,肯定會在歷史上成為佳話。

  他並不貪戀權位,由於性格的原因,他對於官職之類的東西並不感興趣,反倒是覺得官做的越大,越不得自由。像楊廷和那樣,把生命裡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拯救這個國家上,對他而言,其實是個折磨。但是,自己總該為父親分憂,讓他能夠及早的休息,不至於真的累倒在任上。

  等到這次捶殺了張、桂二賊,自己差不多就是這些翰林的首領,接下來,就該朝著閣臣之路前進,屬於自己的時間就會越來越少了。想到這些,他有些懷念的看了看天空,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可以肆意的享受休閒時光,不用操勞國事,會是什麼時候。

  楊廷和在值房還沒有回來,黃娥為他準備了酒菜,夫妻兩個對酌了幾杯,又拿出彼此的幾篇新作互相賞析。等到掌燈之後,楊廷和才從外面回來,楊慎有心將自己的想法對父親說一下,可是發現隨父親回來的,還有梁儲等幾人,他們是和父親繼續探討辭職的問題,以及自己辭職之後,內閣裡,應該由誰接手。

  這些都是要緊的大事,楊慎的話不等張口,就被堵了回去。等回到房中,黃娥細心的為他脫掉衣服,服侍他躺下,忽然小聲的說道:“相公,等到這次禮議結束之後,你跟我回鄉一次吧。老夫人在家,很想你的。她年紀大了,妾身有點擔心……”

  “我知道母親很想我,但是你也看到了,京師裡的事情這麼多,怎麼回的去。等過一段吧,我抽出時間,一定回家看望母親。放心吧,時間不會太長,用不了多久,朝政就不會像現在這麼亂了。”

  伏擊這種事,想想也知道不適合告訴妻子,等到深夜,黃娥睡的熟了,楊慎輕手輕腳的下了地,點起燈火,在燈下飛速書寫著。他準備寫上一些揭貼,等到打死兩個賊人後,就把這揭貼在左順門散開,讓所有人知道,這兩個人為什麼死,其他的奸臣,必然會有所收斂。這種事太危險,還是不要讓夫人一個女流知道比較好。

  在被子裡,看著丈夫低頭疾書的模樣,黃娥的眼淚無聲流淌,不停的用手帕擦下去。自己不能哭,不能給自己的丈夫拖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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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1 00:39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禍首進京

  張家灣碼頭,來自南京的漕船停穩之後,先是從上面卸了一些糧食口袋,每一個口袋上,都打著楊記的烙印,證明這些物資的歸屬。隨後,就是一些箱籠傢俱被搬下來,接著是女眷家屬,最後下來的,則是兩個中年文士。

  人剛剛從跳板上岸,就看到一個年輕的武官,身穿飛魚服,打著紅羅傘在那裡等候,在他身旁的侍從,雖然穿的是男裝,但只要仔細看,就能發現是個眉眼可愛的女孩改扮。

  兩下是早就見過的,見面之後,也就沒了太多禮數,張孚敬和桂萼這次是把家小都帶進了京,以他們的年齡和資歷,這次是他們宦海沉浮最後的機會,帶上家眷,也有破釜沉舟之意。

  楊承祖同來的,是大病初愈的岑蓮,小姑娘本來就是喜歡瘋玩瘋跑的,能夠跟著相公出來放風,就從心裡都歡喜。由她負責,和兩家的女眷進行接觸,雖然禮數上難免被人笑話,但她天真爛漫,唧唧喳喳的性子很好相處,倒是不招人討厭。

  張孚敬在南京時,就拉攏過楊承祖,大家雖然說不上是盟主與部下,但也是相對比較親厚的戰友。這次他們到了京師,離不開廠衛的仰仗,態度上就更親近一些。邊走邊問著京師的情況,以及朝議的走向。

  他們在水上沒有邸報可看,所得的消息相對滯後,只知道勳貴們上陣,至於後來天子公開月臺,把彈劾勳臣的大臣都抓起來,在京師鬧了一番風波的事並不清楚。楊承祖為兩人分說著:

  “現在的情形,其實正在逐漸變的對我們有利,湖廣總督席書,進京述職,這次也公開上本,支持天子。這是督撫大員,公開出來月臺,說明在大員中間,也不是都支持楊新都。還有,兵部右侍郎胡世甯,他是南都四君子之一,也是個仕林中比較有名氣的人物,也上本支持天子。如果說我們過去,靠的是人多勢大,這次,則是人心所向。越來越多的文臣、學子,站在了我們一邊。像是國子監,現在也在就大禮議的問題,由監生們共同討論,局勢對我們很有利啊。二公來此,自能一錘定音,把那些宵小都打壓下去。”

  國子監裡所謂的大討論,其實就是嚴嵩搞出來的把戲,所有反對天子的監生,都要留下名字學籍,這樣一搞,大多數監生都知道該怎麼月臺,在國子監也就形成了一片頌聖聲。

  那些監生的身份雖然一般,但是人數比較多,內中有一些人,是大家世族的子弟,也有著屬於自己的根基背景。集體出來表態擁護天子,在輿論上,很能形成一股風氣。

  張、桂兩人的官職不高,席書雖然是湖廣總督,但是在京師裡,權柄就要打若干個折扣。他們出來表態的意義,不在於其本身真的有這麼大分量,能夠以一己之力,左右朝議局勢,而在於他們是旗幟鮮明的皇帝党,有他們在,皇帝手上就有了人手。不管是誰再用辭職的手段,都很難真的要脅天子討價還價。

  既然堅定立場支持天子,就要給自己找一個好價錢,現在兩人比較關心的是,有誰會退下來,自己又能補一個什麼位置。

  “一個翰林學士是跑不掉的,萬歲查過二位老大人的履歷,都是進士出身,本來就該入翰林院。現在進了京,下一步就是入翰林院,然後再過度一下,至於將來到什麼位置上,下官區區武職,可不敢多言。日後二位飛黃騰達,還要仰仗兩位多多提攜。”

  他雖然說的客氣,可是張、桂二人誰也不敢真的把對方當成一武職看,連忙搖著頭“大都督,你這樣說,就是不拿我們當自己人了。現在也不是說那些客套話的時候,簡單一句話,大家都擠在一條船上,榮損與共,日後在朝廷裡,咱們就是自己人,肯定要互相照應。大都督若有用的著下官之處,只管說句話,絕無二話。”

  張孚敬又從袖子裡,拿了個摺子出來“老妻新近給我添了女兒,今年剛剛三歲,還算乖巧懂事,在家裡也很討人喜歡,聽聞大都督家中也有幾位公子,若是大都督不嫌棄,下官願意與您結個兒女親家,不知是否有這個命數。”

  他們是天子特意從南京叫來的,可見重視程度,又進翰林院鍍金,不出意外的話,是鐵定要入閣的。與閣臣的女兒結親家,絕對不算吃虧,再說張孚敬並沒有點出,要和哪個兒子結親。也就是原則上同意,用自己的嫡出女,配楊家的庶出子,這個姿態確實是低的不能再低。大抵也是因為他能有這種務實的心態,才能頂著口誅筆伐,旗幟鮮明的為天子月臺,如果不是命運發生改變,將來坐到首輔也是情理之中。

  楊承祖笑了笑“張兄,多謝抬愛,我那幾個混帳兒子年紀還小,誰知道長大了之後變成什麼樣子。如果現在定下來,長大了是敗家子,不是害了令愛一生。這種事,我先記下了,等過幾年,雙方都大一點,讓他們接觸一下看看,如果投緣,我是不反對的。”

  “那就好,有大都督這話,我這女兒就不許別人了,這門親事,咱們可是做定了。”急於找到靠山的張孚敬甚至不在意楊承祖的推辭態度,滿面笑容的收回庚貼。楊承祖看看後面的家小:

  “進京之後,你們住的地方,我來安排吧,現在京師裡情勢不大好,刑部趙克正趙大司寇,派了手下一大堆人,滿京師的撒眼線,打聽二位的行蹤。他是六扇門的祖宗,六扇門是天下所有綠林的祖宗,要想找些殺人放火的人,還是很容易的。”

  桂萼愣了愣“這……不大可能吧?大司寇是朝廷命官,難道還能用邪門手段?”

  “朝廷命官,如果我告訴二位,楊升庵這位翰林學士大才子都戴上了指虎,準備帶一群同僚,在左順門撲殺二公,你們又做何感想?趙鑒當然不會自己動手傷人,但是他手下認識的人多,二三亡命總找的出來,好瓷器不碰爛磚頭。你們二位前程無量,不該冒這種風險。當然,你們要是害怕的話,也可以住在這裡,我會安排人保護你們。等到事情解決之後,再進京也不晚,相信我,時間不會太久。”

  兩人對視一眼,隨後異口同聲道:“為天子分憂,粉身碎骨,再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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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1 00:39

第一千零二十章 大聯盟

  趙鑒、楊慎等人,確實是帝國優秀的官僚,但是在其他領域,就未必稱的上出色。像是這種殺人的事,在楊承祖看來,表現的有些業餘。

  他們弄的聲勢太大,上百名翰林發動起來,大喊大叫著要捶殺奸賊,京師裡,六扇門捕快發動了城狐社鼠四處找人,這些動作怎麼可能瞞過廠衛耳目。是以,包括楊慎佩帶指虎這些細節,現在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至於刑部的人手安排在哪,又找了哪些人,他也都瞭解,甚至於一些人已經被東廠控制起來,當了東廠的眼線。

  當然,這也可以從另一個方向理解,兵書有雲,虛實相濟,這種大陣仗擺出來,或許也不是真為了殺人,就是要讓天子知道,再看天子做何處置。最好的結果,莫過於張孚敬和桂萼知難而退,不敢進京,也就達到了他們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考慮到趙鑒有在邊關帶兵的履歷,或許後者更接近於他的用心,但是不管怎麼樣,對於當事人來說,肉體毀滅這種危機擺出來時,要說不害怕那也是騙鬼。身為體制中人,一般來說他們是不在意江湖手段的,江湖人或是亡命徒,在官府的力量面前,只能算是螻蟻。但是翰林學士要在左順門伏擊自己,帶隊的還是大明第一才子楊慎,刑部尚書身為三法司正堂,也對自己不懷好意,任誰想起來,都難免膽寒。

  住在張家灣,肯定是不會出問題的,這裡雖然比京師亂一些,但是漕幫勢力獨大,再派幾隊錦衣衛過來,不管是什麼人,也碰不到他們的寒毛。但是這樣一來,想要博取功名,一步登天的機會同樣會失去。兩人在南京坐了這麼久的冷板凳,這次是唯一翻身的機會,就算賭上身家性命,也不可能退下去。

  有大批緹騎護衛,進京當然是不會有什麼安全上的壓力,城門處,幾個捕快顯然發現了目標,但是還沒等轉身,就被十幾個東廠番子圍住。幾名捕快神色大變,這些番子出身複雜,有一些人本就是被衙役追殺的沒辦法才投奔東廠,重用之後,往往會用殘酷手段對待公人,落到他們手裡可難過的很。

  但是隨後幾人面上一喜,因為帶隊的兩個老人,都是自己的熟人,連忙上前磕頭喊著師父或是師祖。秦宗權搖搖頭:

  “我現在是東廠顆管事了,過幾天,就可能提升檔頭。不再是你們的師父,不用這麼客氣,你們來這幹什麼,為師和大都督心裡都有數,我過來,是讓你們帶句話給你們的上司。這兩家人,大都督保了,整個京師乃至北直隸武林,沒有人敢和東廠過不去,你們就別自討沒趣。他們住在武定侯的別院,那裡你們總不會也想去盯吧?現在京師裡亂的很,我們吃公門飯的,奉的是大明王法,保的是一方平安,不該摻和的事,就不要多管,把京師治安做好就是最大的善。你們這些人,好好聽紀捕頭的話,有什麼困難,來東廠找我,有想跟著我和宗立的,自己來東廠報名。”

  他和何宗立兩人在刑部捕快裡威望極高,把話放出去之後,很快,那些在京師裡四下打探的刑部公人,就紛紛返回衙門。張孚敬對於這些變化是不怎麼清楚的,給他和桂萼安排的,乃是武定侯的一處別院,前後數層院落,足以住下兩家人。于京師寸土寸金的價值而言,這裡絕對可以算是豪宅。

  兩人在南京品級不高,不管是俸祿還是孝敬都有限,生活過的沒有多好,先是搬進了這樣的大房子,楊承祖又準備了糧食酒肉,以及一筆數目可觀的安家費,讓兩人甚是感激。楊承祖倒是不怎麼在意:

  “你們不用謝我,這是天子的賞賜,要謝,也應該謝萬歲。跟著萬歲走,是不會讓你們吃虧的,功名利祿,要什麼就有什麼。如果說規矩,那其實也很簡單,萬歲給,你們才能要,記住這一點,保證二位前程似錦,飛黃騰達。”

  兩人連連說著受教,桂萼道:“大都督,這些刑部的公人,不過是些賤役,那些城狐社鼠,全都不值一提。可是左順門那些翰林,倒是個問題。我們有了準備,倒不至於真的被打到,可是在天子腳下,居然敢擅自撲殺臣工,楊升庵的膽量,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在東南殺倭時,他們和楊慎沒有共過事,不過文會之類的東西,也是參加過,算的上一面之交。現在,這位一面之交,居然動員一群人準備把自己打死,這兩人心裡很有些不是滋味,也就想著該怎麼反制一下。

  以他們的官職和權柄,不可能真的對楊慎做什麼,最後落到實處,還是得靠著位錦衣都督,他們也相信,對方透露這些情報的目的,絕對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很可能也是希望兩下聯手,共同對付楊慎乃至他背後的楊廷和。

  楊承祖冷笑幾聲“升庵兄與我在東南共過事,他的才情和膽量,我都是很佩服的。這個人人品還是很不錯,在江南,從沒想過掣我的肘,對於新軍編練,也足夠支持,這些人情,我都記得。可是這次他擋在了萬歲前面,這就沒什麼可說的,過去有多少交情,現在也都說不起了。他仗著自己是翰林學士,背後又有個首輔老子,膽子自然就大一些,可是你們是萬歲宣來的,如果放任你們遇害,天子的臉面何存?你們的性命,就是陛下的顏面,我楊某保了。至於升庵公子,行為上有些孟浪,可是看在首輔的面子上,你們二位,還是不要記恨,免得以後大家不好見面。”

  三人乾笑了幾聲,張孚敬道:“新都相公,似乎沒有說什麼?禮議之爭到現在,除了進宮面聖之外,新都相公並沒怎麼發話。出頭的是梁閣等三位閣臣,再有就是六部尚書他們。看來新都相公智珠在握,在這次的禮議之爭中不會出手。升庵公子的所為,相爺未必知道,又或者不便約束,也是有的。”

  桂萼接過話來“楊新都為人強梁,內閣之中,都容不得二聲,如果說他管不住自己的兒子,我是不信的。與其說管不了,不如說是縱容,他在用他的兒子,來探朝廷的容忍極限在哪。能夠犧牲自己的骨肉,做這種試探,楊新都確非常人。在下自問,遠不及他。”

  “二位放心,我的部下可以保住二位的安全,不會讓那些翰林的拳頭落在你們身上。”

  張孚敬笑了幾聲“多謝大都督好意,不過下官覺得,這次挨些拳腳,或許也不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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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1 00:40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最後的溫馨

  在張孚敬等人住進武定侯別院後不久,趙鑒就被楊廷和叫到了自己的家裡,拉著他說起了閒話,仿佛就是老人家的囉嗦與絮叨,沒有太多的重點,說話的態度也很溫和。這位一向嚴肅的首輔,偶爾還露出過幾絲微笑,但越是如此,趙鑒越覺得膽寒,等到後來,身上已經汗出如漿,官服也被汗水浸濕。

  別看是部堂高官,在這位強勢的首揆面前,實際也沒有什麼尊嚴可言,楊廷和作風強硬,在內閣獨斷專行,手上又拿捏著很多人的把柄。像是趙鑒,在六部尚書裡排行第五,楊廷和如果鐵了心對付他,用不了半個月,就能把他從尚書位子上趕下來。

  他也知道,楊廷和越是語氣嚴厲,把你的問題說的嚴重,事情其實就越好辦,認個錯,或是跪在地上求情,他多半會把你痛駡一頓,但最後還是會告訴你怎麼做,並且替你抹平手尾。反倒越是這種語氣平和,態度親切的說家常,才是真正要人命的時候。

  連連的承認錯誤,袖子不停的擦著額頭上的汗珠,趙鑒的頭,已經低到了極限。他是在邊關帶過兵的,就算是生死沙場,他也沒有過如此緊張,在這位年邁的老者面前,他仿佛又成了那個開蒙的學生,面對著嚴厲的師長,不知該如何自處。

  楊廷和又與他拉著一陣家常,才終於肯說出找他過來的原因:

  “我們做官,最重要的,是規矩。這次我們向天子勸諫,所要維護的,同樣也是這個規矩,所有人都守著這個規矩,世道才能變好。那些公人,雖然只是一些賤役,但他們是整個京師的守護神,保護著京師裡百萬子民的安全。現在京師裡的人多,是非就多,他們就算是巡街都要跑斷腿,你還要讓他們去做一些無聊的事,這不是浪費朝廷的時間和精力麼?你想要知道那兩個人的下落可以問我,我會告訴你他們的行蹤,然後,你又要怎麼辦呢?”

  趙鑒乾笑了幾聲,並沒有回答,在首輔面前說撲殺大臣,他還沒有這個膽子。只好小聲道:“元翁,那兩個是奸黨……”

  “忠臣奸党,不是由我們進行判斷的,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又不是都察院,怎麼能把言官的活也做了?再有,你是執掌刑獄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自己做事,一定要遵守大明律。下面幾萬雙眼睛看著你,如果你隨意妄為,帶頭違反律法,下面的人,又該怎麼想你?你又怎麼保證,下面的人全都守律法?你回去之後,好好想想,你這次到底錯在哪裡,將來又該怎麼做。”

  楊廷和訓斥的聲音大了點,但是趙鑒的臉上,反倒是露出了笑容,只要首輔肯罵自己,那就是還拿自己當自己人,這件事就沒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楊慎看了幾眼,就回了自己的臥室,黃娥已經為他燒了幾樣家鄉小菜,又準備了一壺酒,夫妻兩人喝了幾杯之後,黃娥道:“相公,妾身準備回家鄉了。老夫人那邊不能長期沒人,還有我們的孩子,還在家鄉,也需要有人照看。”

  “秀眉,你剛來沒多久,就要回去?”楊慎捉住黃娥的手,後者臉微微一紅,點了點頭“我也想多陪相公一些日子,但是現在朝廷出了大事,接下來你和老爺,都要忙碌起來,我不能扯你們的後腿。等到朝政穩定下來之後,我再來看你。”她朝丈夫笑了笑“妾身明天動身,相公明天可否給翰林院告個假,送我上船?”

  楊慎愣了愣,忽然站起身,來到自己的書桌之前,看了兩眼,隨後搖頭笑道:“秀眉,你學會跟我使計謀了,你大概是看到了那對指虎吧?”

  “你是我的相公,想的什麼,又怎麼瞞的過我?可是我有些奇怪呢,我嫁的明明是大明第一才子,什麼時候,變成了大明第一拳師,妾身正想著是不是要跟老爺說一句,好好查查。”

  “淘氣。”楊慎對妻子笑了笑,他本就是個狂放性子,這時左右無人,一把將妻子抱起來,嚇的黃娥驚叫了一聲,又連忙把聲音壓了下去。楊慎得意道:“你看到了吧,你的相公,可不是只會讀書,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君子六藝裡,本來就有武藝,我在東南殺過倭寇,雖然沒有自己上陣提刀斬人,但是好歹也算是經過戎馬,學過拳腳。明天我們上百人打兩個人,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黃娥搖搖頭“相公,如果只有十幾個人打兩個人,妾身可能倒會放心,你們都是讀書人,不是街上的潑皮,就算打不贏,也不會怎麼樣。可是上百人,你怎麼保證這裡沒人走漏風聲,如果明天他們帶著大批護衛,說明這兩人心虛,倒沒什麼可擔心的。如果他們真的是自己來左順門,證明是在使計,你們千萬不能動手,免得被他們算計。”

  “我的娘子是智多星呢,論起謀略,比起放鶴師兄怕是都要強幾分。”楊慎拿妻子打著趣,又安慰她“沒關係的,他們就算知道,又能怎麼樣?那兩個人最好是被嚇的離開京師,大家都落個清淨。如果非要進宮面聖,我是不會放過他們的,左順門,就算打死他們也沒關係,就算有計策,又能把我們怎麼樣呢?我這次好不容易聚集了這麼多翰林,如果只看著不動手,面子就丟到了家,將來什麼都別做了。如果可以成功的話,我就可以名留青史,萬古流芳,所有的翰林,都會支援我,足以比的上翰林四諫那樣的前輩。至於代價,最多是坐幾天詔獄,那又算的了什麼?我明天如果不能回來送你,就說明他們把我鎖到詔獄裡,你就先回家,等我放出來之後,再去家裡找你。”

  夫為妻天,一旦丈夫堅持,妻子也不好再勸阻,細心的黃娥,只要又在枕頭下面,將那對指虎拿出來,交給了楊慎。

  楊慎臥室的燈火早早的就熄滅了,明天就要踏上戰場的楊慎,今天晚上與妻子自然有無盡的溫柔,楊廷和書房裡的燈還亮著,這位老人一連寫了六七封親筆信,還在奮筆疾書。近幾年,他的私信多由談放鶴代筆,像是這種全部自己出手的時候,已經非常有限,熬夜寫私信,這種事就更少一些。

  等到這封信完成,談放鶴才道:“恩師,您歇息一下,剩下的信,由弟子為您代勞。”

  “那怎麼行?這些都是老朋友,你的字,他們是認得出的。說來慚愧,為人父母,就是要做子女的奴僕,升庵是我的兒子,我這個做父親的,總要想方設法多照顧他一些。這次還不知道他要落到哪裡,所有遠瘴之地,可以說的上話的朋友,我都要關照到,做父母,就是這樣辛苦了,沒辦法。無債不成子女,無仇不成夫妻,就是這個樣子。對了放鶴,這些事你不要告訴他,升庵要強,不會接受我的照顧,就讓他以為,是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的。”

  談放鶴點了點頭,去廚房準備參茶,楊廷和起身,看了看兒子臥室的方向,心裡百感交集,不論如何,把兒子親手推上祭壇的滋味,都不會好受,現在只希望,明天這一跤不要跌的太狠,免得將來再也爬不起來。

  信寫了又寫,墨研了又研,疲倦的老人,最終在椅子上陷入夢鄉,由親信的弟子,將最後幾封信完成。

  金雞報效,東方發白,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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