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39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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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錦衣王侯

【作者概要】:黃梁生,縱橫中文網與神起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本是京劇演員,穿越至大明正德年間,成為一名世襲錦衣。江山變幻,榮衰誰主。

  喝一杯滿殿香,且看那紅塵俗景。

  嚼一塊虎皮肉,且聽那雨打浮萍。

  哼一曲臨江仙,且隨那風起雲湧。

  呼一聲大丈夫當如是,這才要獨掌權衡。

  且看錦衣緹騎,股肱心腹,鮮衣怒馬,繡春刀出,光寒天下。

【其他作品】:《狀元師爺》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9-2-10 00:3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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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0
第一卷

第一章 被架票的知縣

  正德十四年,滑縣城西石獅子大街,清晨時分,只聽街口的一間院子裡,傳出一個少年人高昂的嗓音“提起當年淚不幹,夫妻們寒窯受熬煎……”

  這天剛亮就在院子裡唱京劇的年輕人,今年不過十七、八歲,生的身高體健,玉面薄唇,濃眉大眼,是個一等一的出挑人物。此時正是夏日天氣,他上身打著赤膊,露出一身雪花般的腱子肉。這人生的強壯偉岸,面目也英俊,嗓音也是中氣十足,一吊嗓子方圓左近的鄰居也全都聽的清楚。

  幾戶鄰居一聽他吊嗓,紛紛在房中議論道:“這是楊家的小子又抽風了?都一個多月了吧,也不說請個郎中瞧瞧。”

  “誰說不是呢?說來也可憐啊,挺好個孩子,先是沒了親娘,這爹又沒了。人得了場病,就成了這副模樣,可惜了啊。”

  “是啊,放誰受的了啊。老爹拿命換了個錦衣百戶,可是才給實授了一個小旗,這換誰也受不住。再說了,他又指使不動人,放誰身上誰沒氣啊?尤其這年輕氣盛的,一口氣窩心裡,可不就這樣了?”

  “還別說,他唱的這個還挺好聽的。不知道是哪學來的小調,這也是趕上好時候了,要是換到洪武爺那年頭,就沖他一個錦衣軍籍唱這個,就該割舌頭了。”

  這大清早起來就破壞別人清淨的罪魁禍首楊承祖,倒是沒有這麼多的想法,於他而言,這只是他自己的功課,不能放下。沒錯,這就是他的功課。誰讓他本來是一名國家京劇二級演員,正宮老生,結果莫名其妙,正彩排呢,就莫名其妙的昏過去,醒來時,就到了這個倒楣孩子楊承祖身上。

  這段日子下來,他算是把這身體本主的記憶全盤接受消化,理順了脈絡。現在自己是來到了明朝,這放在自己那個時代的小說上,管這現象叫穿越。這身體的本主叫楊承祖,他爹叫楊大興,是祖傳的錦衣衛,按戶籍算,就是軍籍。

  錦衣衛這個軍籍,與大明其他衛所的軍籍一樣,世襲罔替,子襲父職。楊大興本人,是個從六品的試百戶實授總旗,在滑縣這地方,也正經算個人物。

  前年韃靼小王子南犯,正德天子親征北邊,楊大興被徵召,隨軍出征。這種徵召也屬尋常,按說混混日子也能回來,錦衣不是兵,不用玩命。

  可惜正德爺不是個按規矩出牌的主,居然親臨戰陣,並且手格一賊。然蒙古勢大,戰陣之中危險萬分,史載其役天子乘輿幾陷。亂軍之中,多虧楊大興捨命護駕而出,總算保住天家性命,可是自己卻中了韃子數箭。楊百戶於是光榮的就升了千戶。

  人既是為救駕死的,那後事上就不能太過寒酸。朝廷先賞了口上好的棺材,又賞了彩緞十匹,白金五百兩。而經手的官員,看楊承祖可憐,也不好太過苛刻,實打實的發了三匹綢緞,一百兩官銀下來,算是不讓有功人員寒心。

  楊承祖母親早死,自己父親倒是有兩個妾室,可惜卻沒留下後代,他襲職也就沒什麼壓力。按照規矩,錦衣衛一般都是降格襲職,可是他爹是為救駕死的,他如果再降一級使用,這面子上都不好看。

  於是給他抬了半格,以正六品百戶銜襲職。不過楊承祖心眼實在,不懂得拿老爹的買命錢打點,結果實授上就被壓了半格,只實授了個小旗。

  當然,滑縣這地方,也就是一個小旗所的規模,你放個總旗,跟放個小旗,管的人沒什麼區別。可是這地方的錦衣,一樣也是世襲。

  現在當職的幾個錦衣衛,全都是楊大興那一代的老人,除了叔叔,就是伯伯,還有一個是楊大興的長輩,爺爺輩的高人,個頂個是老油子。

  楊承祖本來就是小輩,現在職位又降了,威信地位都不夠,那些老人就看不上他。想要指揮人,根本就指揮不動。指揮不動人是小事,可是地面上錦衣衛的陋規,可就拿不到手裡,這是大事啊。

  就在這當口,兩個妾室中有一個見到楊家失了倚靠,竟然卷了楊大興的大半撫恤,跑的沒了蹤跡。楊承祖連受打擊,一條好漢就那麼病倒了,若沒有另一個後娘柳氏的照顧,怕是這條命都要保不住。

  也正因為他病的嚴重,這位京劇演員趙小山,才能那麼容易的附體到了楊承祖身上。不過他穿越之後,身體恢復的也快,沒用太多時間,就恢復了健康。

  這身體的底子其實正經不錯,身強力壯,還有一身不錯的功夫,尤其生的又是英俊過人。讓趙小山不由暗中感謝老天,幸虧是讓我穿到這麼個人身上。要是按著我看的那些破書上寫的,動輒穿到個病鬼或是窮的掉底的家裡,這日子可怎麼過?

  他既然好了,這功課就不能落下。沒錯,這功課指的就是唱戲,而不是武功。好把式不如爛戲子,趙小山前世身上就有功夫,再繼承了這身體本主的武功,身手自是了得。

  不過對他而言,自己又不想去當強盜,也不想去前線玩命,武功好壞意義不大。反倒是這京劇,可是自己從小坐科學的功夫,不能扔下。哪怕以後沒了來源,自己搭個戲班不行麼。

  此時是正德年間,皮黃定腔是大清朝的事,京劇是沒影子的玩意,現下是南戲的天下。可是這功夫,他不想廢了。而楊承祖先天的嗓音條件,竟是比趙小山還要好,短時間內,已經讓他恢復了自己七八分本事。

  他正在這吊嗓子,外加鍛煉筋骨,就聽門外有人問道:“楊小旗是在這住麼?”

  由於繼承了本主的記憶,對這聲音楊承祖並不陌生,眉頭微皺“這廝怎麼跑到這來了?”

  不過不開門顯然不是辦法,只好捏著鼻子把門打開,只見外面站了一個四十開外的乾瘦漢子,生的五短身材,相貌猥瑣,尖嘴猴腮,偏生頭上還戴著四方平定巾,卻是個有功名的。一見楊承祖,他那張醜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露出了一口黃牙“楊小旗,一向可好?”

  楊承祖臉上卻無笑容,聲音也冷冰冰的“這不是衙門的焦爺麼?今天哪陣風,把您送來了?我這廟小,招待不起您這尊大神,就不請您進去了。有話在這說吧。”

  那人臉上抽動兩下,不過馬上又堆出笑容,硬是往院裡擠“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呢。我可跟你不是外人,你怎麼跟我還客氣上了,有話屋裡說。”

  楊承祖剛要往外推他,那漢子卻壓低聲音道:“我的小爺,您可是快讓我進去吧,這眼看咱滑縣要出大事,您不搭把手,這天就要塌了,您這個時候,跟我置的什麼氣啊。”

  他話說的凶,可是楊承祖沒往心裡去,胳膊如同鐵門閂一般橫在那,兩人體型差異在那,那猥瑣漢子真就進不了門。那人也實在是發了急,不住唱喏道:“小爺,過去算我混蛋行了吧,眼下咱的縣太爺都讓人架了票,您要是還跟我磨嘰,那就要出大事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1

第二章 出手

  來的這人,楊承祖是認識的,否則他又不是瘋子,哪有攔著人不讓進的道理,實在是這貨實在噁心。來人名叫焦榕,是本地縣令張嘉印手下,戶房的經承,也就是說,他是個實打實的經制吏。衙門六房之內,為首者為經承,副手稱管年,整個戶房以焦榕為尊,焦家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三代,流水的縣尊,鐵打的吏員,在衙門裡正經算個角。

  除了這個身份,他另外一個身份,就是本地錦衣千戶李雄的內兄。他的妹子,做了李雄李千戶的填房。別看焦榕自己生的獐頭鼠目,可是他妹子是個五官周正的美人。雖說只是填房,那也是正室,而且人家還生了兒子,地位自然不低。

  前文已經說過,滑縣是個小地方,在這地方,錦衣衛的一個機構就是一小旗所,從七品武官就夠了。一個錦衣正五品千戶,絕對算是個大塊頭。

  不過錦衣衛是個管理混亂的機構,其成員複雜程度,不是其中人士,難以想像。簡單舉個例子,在另一個時空裡,正德的後任,嘉靖皇帝登基後做的一件事,就是為了節約開支,裁撤了錦衣衛冗員二十三萬。沒錯,就是二十三萬。然後嘉靖爺又安排進去二十幾萬人,誰還沒有點三親兩厚不是?

  當然,李雄不是被裁撤的那種冗員,但其本人也是掛職千戶,不理事。也就是說,他只拿餉,不幹活,也管不到楊承祖頭上。不過不管怎麼說,人家也是千戶,還是祖傳錦衣,並且與楊大興還是換過貼的結拜兄弟。楊承祖見了他,也得規矩磕頭,喊一聲伯父大人。焦榕既是他的舅子,在楊承祖面前拿大,也不是論不著。

  要是單純為這,楊承祖犯不上跟他較勁。宰相門前七品官,千戶加大爺的大舅子,跟個小旗抖威風,又是一個系統之內,有什麼大不了的?忍不了這個,那還做個什麼官啊。可問題在於,焦榕好死不死,居然打上了楊承祖後娘柳氏的主意,在楊承祖患病期間,居然打發了媒人上門提親。

  焦榕的算盤打的很響,這柳氏不但眉眼周正,身段婀娜,眼下也才三十出頭,正是女人的好歲數,到手之後,著實有幾年享受。這且不說,楊家人丁單薄,楊承祖又在病中,只要柳氏願意,完全可以從楊家帶一大筆產業當嫁妝。到時候就是人財兩得的好事,自己可是穩賺不賠。

  這位後母柳氏是個厚道人,沖她在危難之際沒扔下便宜兒子跑路,反倒伺候這個兒子湯藥就能知道,這人的品行沒的說。因此那媒人就被柳氏趕了出去,只是這位婦人性格也著實懦弱了些,為了這個事,總覺得是自己名聲不好,招來了別人惦記,等楊承祖病好之後,差點就上了吊。

  就沖這個,楊承祖活劈了焦榕的心都有,見他能有好臉就怪了。可是這焦榕不愧是在場面上打滾的主,深知能屈能伸的道理,任楊承祖怎麼發作,他也絲毫不怒,反倒是盡賠小心。

  “小爺,上次那事,是我老焦自己豬油蒙心,外加幾個混蛋在裡面挑唆。等這個事過去,改日我親自上門給您賠禮道歉,給老夫人磕頭行不行?眼下救人要緊,可不能置氣,要是咱們張縣尊有個好歹,這事就不好辦了。”

  “張嘉印被人架了票?”楊承祖這時也聽明白他的來意,眉頭一皺“這事你找我幹什麼?你們衙門口有衙役三班呢,這事找他們啊。我們錦衣衛不管這事,要不然,您找我李伯父給我發個手令,哪怕是個條呢,我見條就辦。”

  他這話裡的意思就是一條,滾粗,這事不歸爺管。這也不怪他翻臉,錦衣衛的職權裡雖然有緝拿不法一條,不過總歸誰算不法這種事,可操作性是很大的。反正保衛知縣安全,不在他們職權範圍內。就算滑縣令被人大卸八塊,跟他有個毛球關係?上面有的是大個頂著,自己管的著麼。

  焦榕卻是臉皺成了一團,“我的小爺,話不是這麼個說法啊。衙門口這幾頭蒜什麼意思,您心裡還沒數麼?遇到敢架縣令票的趟將,他們有個鳥毛用啊?再說我那妹丈,他不是去陝西抗虜去了麼。他要是在家……他要是在家,就自己來請您了。”

  他有句話沒好意思說出來,就是他要是在家,還用的著我這麼低聲下氣的求你麼。直接讓他拿出千戶的威風,長輩的派頭,給你下個條,哪怕他不是你的直管上級,你還能駁個伯父面子不成?

  “承祖,外面是誰在啊。”焦榕人矮聲高,這聲音高一聲低一聲,總算是驚動了正房裡的楊家如夫人柳氏。楊承祖對這個便宜娘,卻是從心裡感激。別的不說,要是自己病的時候,沒人家伺候湯藥,恐怕剛穿過來,就給埋了。

  “娘,沒事,就是衙門口有點事,一會我把他打發走,就給您買早點去。”他一回頭沖焦榕瞪眼道:“這大早晨起來,你就在這大喊小叫,把我娘都驚動了。你上次惹爺那事,咱兩還沒算呢。你要再不走,信不信我把你塞井裡去。”

  焦榕是個乖覺的主,他不理楊承祖,朝那正房大喊“老夫人,您給說句話吧。咱們張縣尊被趟將架了票,眼下要是楊小旗不出手,他非讓趟將給卸了不可。要是張縣尊出了什麼閃失,到時候怕是楊小旗也脫不了干係。”

  “嘿,我說你還來勁了是吧!”楊承祖把臉一沉,劈手提了他的前襟,把人提了起來,就想把他扔出去。可是柳夫人終究是個膽小的,隔著窗戶怯生生叫了聲“承祖……”

  “孫子,便宜你了。”楊承祖把人一丟,用手指道:“你老實在院裡待著,敢亂動,爺不管誰的面子,也非劈了你不可。”然後一溜煙似的跑進了房裡,跪倒在地道:“娘,對不住,大早晨起來的,就讓那孫子把您鬧醒了。”

  他只叫了她一聲娘,就把柳氏感動的熱淚盈眶,不知怎生是好。一個做側室的,能被嫡出的兒子喊一聲娘,這是什麼樣的抬舉啊。按說她一個妾室,人家嫡出兒子,不拿正眼看她也是道理。

  這三十出頭的婦人忙不迭道:“好孩子快起來吧,咱們這個人家,也講究不起這許多規矩。娘是個婦道,不敢干涉你們男人的事。不過我只聽說過,這張嘉印據說是個清官來著。”

  清官貪官,跟我有什麼關係。楊承祖心裡嘀咕一聲,這清官被大卸八塊時,是不是能少砍兩刀?不過娘既然這麼說,意見顯然很明確了,別的不說,單沖人家伺候湯藥這個恩情,這個面子就得賣不是?

  “娘,您放心吧,孩兒有分寸的。”

  等他走到院中,焦榕果然還在那沒走,被他一把扯過來問道:“說,架了張嘉印的,是哪一路的神仙?哪條道上來的人,敢架七品正堂的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1

第三章 身份疑難

  焦榕的人品好壞放在一邊,那也是個人精般的人物,一聽這話,自然就知道是楊承祖想要出手了。如果他連管都不想管,哪路神仙出手架票,他管的著麼?

  他心裡暗罵了聲小畜生,自己舍了老臉來求,還不如你老爹一個侍妾說話好使,這也太不給我面子了。如果不是眼下用你,焦爺何必受這個氣,早晚給你點顏色。不過臉上卻是笑成了一朵花:

  “急公好義啊。楊家一門都是好樣的,老太爺衛輝府以身殉國,您這也是幹國忠良,佩服佩服。”他一邊說一邊尋了個石凳坐下,伸手就去摸石桌上的茶壺。

  “那是我新買的葉子,你喝不起。”楊承祖倒是沒想給他面子“少說廢話,到底怎麼回事,哪一路趟將做的事,你說說吧。咱們醜話說在前頭,我們錦衣衛在縣裡有多少人你可清楚的很,別人家的孩子是孩子,錦衣衛家的人也是人,帶著人頂刀子的事,我可不幹。”

  焦榕苦笑道:“那是,那是。咱們好歹也是一家人……您別瞪眼,我是說我的妹夫,他不是您的長輩麼?我不能坑自己人不是?實在是,這次來架票的,他不是趟將。而是錦衣衛。”

  楊承祖一拍桌子道:“合著大清早起來,你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來這消遣小爺來了?錦衣衛抓差辦案,那能叫架票?張嘉印摘印,跟我有什麼關係?難道你還想讓我帶著人,去抗京裡的緹騎?”

  焦榕見他發作,趕緊又賠禮道:“不是,我話沒說清楚。是他們自稱是錦衣衛,可是大老爺卻說他們不是錦衣衛。再說他們也不是來摘印鎖人的,而是來要錢的。”

  原來最近滑縣治下,出了幾個守貞的寡婦,按著旌表節婦的規矩,這是可以申請貞潔牌坊的人家。可是這貞潔牌坊一辦下來,可不是單純立一門樓那麼簡單,有了貞潔牌坊的人家,要享受免賦稅的優待。這種優待一給,縣衙門就少了收入。

  張嘉印雖然是兩榜出身,但是在縣裡也不能搞一言堂。於是在昨天晚上,張老爺帶了縣裡幾位屬官,一起到“香滿樓”去談論一下如何旌表節婦,以及虧空的賦稅如何分攤,才能儘量減少百姓負擔的工作。

  可是沒想到酒還沒喝幾杯,就闖上來十幾條大漢,二話不說動手就要拿人。雖然大明有過規定,官員不許喝花酒。不過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京師的教坊司裡,隨便抓一抓,就能抓出不少科道言官,何況是地方?當年三楊同一老紀打情罵俏,還是美談呢,縣令帶著幾位佐官吃花酒,談的可是旌表節婦的正經事,誰敢拿?

  這些大漢卻是不管這些,先將人捆了,又亮了身份,自己是京師裡來的錦衣衛。現在河南偵辦大案,聽說你這滑縣縣令貪髒枉法,沒別的,拿五千兩銀子來買個平安,否則的話,信不信我們執行大誥,把你的皮剝了再說?

  張嘉印可是個清官,到任不足一年,才給家里弄了三千多兩銀子,外加修了一次祖墳,哪來的五千兩?縣衙東西兩庫裡,倒是有新收上來的稅糧五千多石,就你們這點人,搬的動麼?

  他倒也好說話,說要打個條,拿給縣裡的大戶,讓大戶們先把錢墊上。當然這事不能驚動錦衣辦,還是得讓縣裡的人出面。焦榕是縣令的心腹,又是戶房的經承,這事他辦正合適。

  可是等兩個漢子把條送到焦榕手裡,焦榕一看就傻了眼。這紙條上寫的人名不是什麼縣裡的大戶,而是衙門口的幾個捕快。這是什麼情況?分明是大老爺在用這種方法,向外面報信:自己被歹人架票,快速點兵來救。

  說到這,楊承祖有點明白,為什麼焦榕不敢去衛輝府搬兵。實在是自家老爺被綁的這地方,有點尷尬。如果衛輝府的知府拿這個問題做點文章,張嘉印前途不怎麼看好。可是,他怎麼就想起找自己來了,這是不是陰我?

  “我說,你們衙門口那麼多老爺呢,大老爺不在找二老爺,二老爺不在找三老爺。實在不行,找教諭,反正都是你們衙門的人,發簽票拿人就是,找我幹什麼。”

  他說的二老爺三老爺,就是縣丞、主薄、典史這些知縣部下的佐雜官。外加滑縣教諭雖然不負責治安這部分工作,但是眼下大令都讓架了票,你不出頭營救領導,合適麼?

  “別提了,幾位都在香滿樓呢,我聽那兩個趟將說,教諭被捆的時候,正和蘭姐兒那講孔孟之道,因為講的太投入,連衣服都沒顧的上穿。”焦榕與這位教諭向來不對盤,又是知縣的人,自然不介意在這時候落對方面子。“咱們滑縣的幾位老爺,都叫趟將們一勺燴了,就連大老爺身邊的幾個貼己人,都給捆了個結實。現在縣裡說了最算的,是我。”

  他這話說的也無奈,人家貼己人都被綁了,怎麼你沒被綁?都去香滿樓談論工作,怎麼你沒去?說到底,這還是跟領導跟的不夠緊,身份不夠啊。不過他這麼一說,楊承祖也明白過來,這事確實有點麻煩。

  那幫人到底是趟將還是錦衣衛,焦榕根本拿不准。認為對方是趟將,完全是依靠知縣傳出來的字條進行分析的,也就是說,是張嘉印認為對方是趟將,而這事還吃不准。

  所以事過去一宿,滑縣的武衙門乃至巡檢司,都沒介入此事也就不難理解。一來是要注意影響,知道這事的人不適合太多。二來,就是那些衙門的當家,即使知道了這事,也得裝不知道。

  錦衣衛不穿制服的前提下,跟趟將差別也不是太大。萬一自己貿然出手,拿錯了人,這個事誰來善後?即使對方真是趟將,他也打著錦衣衛的招牌不是,河南的錦衣千戶宋兆南也不是省油的燈,事後萬一一歪嘴:好小子,我們錦衣衛的真假,你都敢做主幫著鑒定了?自己不是吃不了兜著走?犯的上惹這樣的麻煩麼,這事還是找錦衣衛,自己清理門戶為好。

  楊承祖想了一想,忽然臉又一沉:“焦榕,你老小子敢陰我?就算是要找錦衣衛,縣城裡幾位老前輩在,哪有我說話的地方,你不找他們來找我,你是什麼意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1

第四章 點兵

  正如前文交代,滑縣這個地方,屬於典型的廟小妖風大,池淺那啥多。錦衣衛裡都是些老油條,論班輩都是楊大興的同輩甚至還有長輩,楊承祖在人家面前,根本就是個後生晚輩,又低配了個小旗,那些人不買他的帳也在情理之中。

  焦榕前者都敢讓媒人上門,說要把柳氏討了,眼裡還能有他這個小旗?從常理角度看,焦榕拿到字條後,應該是去聯繫那些老前輩,由他們出面搞這件事,怎麼著也比找自己對路。

  焦榕苦著臉道:“我都找了,可是他們跟我說的就一句話,讓我趕緊到城裡幾個大戶那裡去借款。他們保證,只要有錢,縣太爺就能安全。別的,就管不著了。”

  咳,這幫人倒是真好意思。楊承祖也知道,這些老油條眼裡,也確實沒放下一個張嘉印。

  這倒不是說張嘉印根底不硬,一個兩榜進士,怎麼也比一個小縣城的錦衣衛腰板硬多了。問題在於,大家是兩個系統的人,你又管不到我頭上,我憑什麼買你的帳。

  而且在張嘉印履職滑縣這段時間,作風上又偏于強勢,尤其是在稅收這方面,衙役們太過積極。大明的稅收是兩條線,一條是皇糧國稅,上繳國庫那一部分,這沒什麼好爭的。一條是地方上的雜稅,也就是所謂的陋規常例。大家都指望這點陋規常例活著,爭這個,那是要刺刀見紅,捨命以鬥的。

  偏生衙門這一強勢,錦衣衛那部分陋規就大為壓縮,他們又沒有個帶頭人,反倒在和衙役的爭鬥中落了下風。所以從心裡,這幫老油子倒是更希望張嘉印被剁碎了才好,這樣倒省得自己出手了。

  “我說焦榕,你這不還是陰我麼?就算對方是趟將不是錦衣,那也是十幾個人呢。萬一爭鬥起來有了損傷,這撫恤燒埋,傷者的湯藥,誰出啊?我這還給爹守孝呢,管這事,似乎不大方便吧。我給你出一主意,你去找咱這縣裡的巡檢,他手下有百十來號弓手呢,發一聲喊打上香滿樓,大老爺我估摸著也能救出來,最多受點傷。”

  “楊小爺,您就別拿我開心了,這事現在只能求您出面了。您好歹也是他們的長官,您發句話,先把大老爺救出來,其他的事,等救出來人再說好不好?我一個經承,就算許了您什麼好處,他也不算啊。”

  如果沒有柳氏的話,楊承祖真是不想管這個閒事,反正自己和張嘉印沒交情,他被剁了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可是既然娘開了口,自己怎麼也得攬下這事。而且坐吃山空也不是個辦法,如果能借這個契機,把錦衣衛重新掌握住,那陋規常例能收上來,不也有個進項不是?

  說到底,他趙小山不是那些一穿越之後就想要改天換地,排隊槍斃的主人公。他想的很簡單,吃好喝好,安心在這過一輩子。至於其他的事,他不想過多的攙和,怎麼給自己多弄些收入,那才是真的。再說自己也十七了,快到娶媳婦的時候了,手裡是不是也得存點錢使?

  在這個背井下,那些老錦衣接了這小侄子的貼子,說是要請到家裡聊幾句,也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時候就不好不給面子了。大家心裡有數,這時候,正是把這小旗推到風口浪尖的時候。

  如果從他嘴裡說出來不救人,哪怕日後上峰追究下來,也有這個當頭的頂著,雷劈不到自己身上。如果他說要救人,那正好趁機說道說道,救人不是不行,但是這責任誰負?萬一他要是真錦衣衛呢,這個雷誰來扛?再說了,救人有白救的麼?這個好處費的事,他也得給擔保啊。

  說到底,還是錢壓奴婢手,藝壓當行人。誰讓楊承祖歲數小,官職低,資歷又淺呢?如果楊大興還活著,扶持自己兒子逐步鍛煉,倒是沒了這些麻煩,眼下就只好幹挨著了。

  楊家的小院裡多了十幾個錦衣,那些幫閒的軍餘,還沒資格進院子,就在胡同裡找地方或蹲或站,黑壓壓一片,全是人頭。弄的這一條街的大姑娘小媳婦,全都不敢出門。

  在院子裡,本地錦衣的二把手,總旗銜的王忠王老爺子,手拈銀髯正在那指桑駡槐“好你個焦榕,你眼裡是把我們錦衣衛當成後娘養的了?合著別人不去碰這個雷,我們就得去碰?今天你必須跟老爺子我把這事說明白了,說不明白,咱們沒完。你們大老爺出了閃失,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自古來刀槍無眼,這要是有了點什麼意外,責任誰負?”

  這王忠今年都過了六十了,身子骨倒是還那麼硬朗,罵起人來嗓音洪亮,半天不帶緩氣。他論起來,還是楊大興的長輩,只是這官職一直上不去,被楊家的後生晚輩壓了一頭,他心裡能痛快才有鬼。

  借著這個機會,他既要發出自己的聲音,也是在表明一個態度,姓楊的小子,你得明白尊老敬老,在滑縣這片,不是你想指揮人就能指揮的動的。

  楊承祖畢竟兩世為人,還看不明白這個?當下微微一笑,朝眾位一施禮“幾位叔伯,各位老前輩,小子我跟您幾位面前,就是個孩子,說話到與不到,您別跟我一般見識。按說今天這事,確實不歸咱們管,可是有一節,一幫子外地來的錦衣衛,到了咱滑縣不拜碼頭,直接上香滿樓抓人要錢,這眼裡還有咱滑縣的爺們沒有?他們眼裡沒人,咱還用給他面子?再說,你們想想,能帶隊來抓知縣的京師錦衣,難道說都不認識字麼?”

  這年頭識字是特權,其實直到天朝建立之後,識字才變成一個大眾都能享受到的福利。在那之前,遍地都是文盲。

  錦衣衛這種機構出文盲確實很正常,可是一隊敢抓七品縣令的錦衣,如果都是文盲,這又有點不正常。他們如果一個認識字的沒有,這駕貼怎麼看啊?

  “所以小侄分析,這事十有八酒,就是一群趟將,冒了咱錦衣的身份去架票。這事辦的不地道啊,他們得銀子,咱錦衣衛背鍋?要是不教訓教訓他們,以後咱在河南八府,也就沒法混了。再說張大令,那也是場面上的人,咱只要保全了他的臉面,他也不會讓咱們下不來台,總歸是在一個縣城裡混飯吃,彼此還是多照應點,沒壞處。”

  “楊家大小子,那你的意思是,這事咱錦衣衛管?可是即便他們是趟將,那也是十幾號人,要是有了傷損,這事算誰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1

第五章 彼此甩鍋

  王忠這話裡的意思,其實還是要錢。大明朝的事,說到底,都是錢的事。慢說是營救一個縣令,就是去剿倭寇打北虜,也是要先付開拔銀,再給菜食金,否則一樣指揮不動部隊。皇帝不差餓兵,錦衣衛同樣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精細人。

  楊承祖知道,如果自己強行下令去救人,這些人多半也得虛應故事去一下,不過那效果可就說不好,也許誰一不留神單刀出手,張嘉印就能直接提到正六品了。再說這些人都是自己的前輩,真要翻了臉,以後這個地方,自己還就沒法混了。

  不過對於他們的反應,他也早有準備,二話沒說,只是回到房裡對柳氏道:“娘,那箱子還是得給我用一下。您放心,也就是過一手的事,等張縣尊救出來,該是咱的還是咱的。”

  柳氏自然不能出去和一群粗坯見面,只是坐在炕邊上,手裡緊抱著一個小木箱子,兩眼發直。聽了楊承祖這話,似乎有些捨不得,但最終還是把盒子遞過去道:

  “承祖,這份家業本來就是你的,你想怎麼用,娘哪能有二話。就算是回不來,娘也認了。說來要不是我個婦道多嘴,你也不必摻和到這麼大的事裡。你千萬當心啊,保住人才是要緊,錢財只是身外物,娘在鄉下也有間老房子,咱們終歸有地方住……”

  楊承祖只好又磕了個頭,來到外面,將箱子掀開,露出一片白花花的銀子。“我們楊家幾代錦衣,也沒積攢下什麼,全部的老本都在這。這裡有二百多兩銀子,外加我們在白馬坡四十八畝地的地契,連這所房子的房契都在。左右折一折,大概能折出六七十萬錢,無多有少,就全當給各位叔伯發的一點犒勞。只要咱們把張縣尊完好無缺的救出來,豁出命去,我也得為大家再討一份恩賞。萬一交手的時候有了什麼傷損,各位只管找我說話。”

  他這一大包大攬,就算是王忠都有些不好說話。畢竟楊家幾代錦衣,也並非沒有人脈,邊緣化楊承祖,那是因為他資歷不夠。可要是說把他擠兌到當賣家產的份上,也有點說不過去,人家楊家也有三五知己的。王忠自恃身價,倒是拉不下臉來再說小話,但一旁自然有人幫腔。

  楊大興的結拜兄弟宋連升把臉一板“大侄子,你這是跟誰來勁呢?老前輩這話可不是沖你說的,用的著你出來沖大個?這衙門口的事,咱管就不錯了,花掉了腦袋,也是他們衙門口掏錢。沒錢發犒勞,就讓他們自己借錢給幾位大老爺買棺材去,咱犯的上麼?這是你爹賣命的錢,可不能這麼糟踐,趕緊收起來。”

  “宋叔,您這話是向著我我知道,可是這事,我既然攬上了,也就得管下去。這個錢也就算我先墊的,張縣尊是講究人,還能賴了我的帳不成?那個焦榕,你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在這幹什麼,趕緊去給大家買點酒肉,咱們商量商量,怎麼救人才是正經。”

  焦榕像孫子似的被支使著出去買吃喝,可是心裡卻樂開了花。小畜生,你不給我面子,不肯讓你後娘嫁我,早晚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你這錢墊出去容易,想要拿回來,卻要過我這戶房的手。到時候不折騰的你主動把你後娘獻出來,我就跟你的姓。

  這十幾個錦衣衛倒也不好意思真去拿楊大興的錢,畢竟好歹也是同袍多年,這麼個拿法有點說不過去。還是王忠道:

  “咱們是自己爺們,不要講究這些俗禮。我信的著你小子,知道你不會黑了我們的錢。不過外面那些軍余,全是跟著咱們混飯吃的,自身連軍籍都沒有,都指望外快過活。要是不給他們錢,怕是他們不賣命。這些散碎的銀子,還是發給他們。至於這整銀,老夫替你收著,再幫你兌些散碎銀兩,等將來這事解決了,這銀兩要是少了一分一毫,你就拆了老夫的房子。”

  “老爺子,您說的這叫什麼話?自己爺們,要是連您都信不過,我還信的過誰?”楊承祖拿這場面話一捧,王忠也就不好再和他為難。對方已經伏低做小,擺出後生晚輩的架式,自己要再拿長輩的派頭壓人,怕是其他人也要說話。

  既然定下了救人的調子,下面就是方式方法的問題。王忠道:“這事說起來,也扎手的很啊。那麼多趟將,打起來一不留神,把縣太爺傷了,這就是個責任。要是咱們不管,這責任是衙門口的。咱們一管,這責任誰還說的清?老夫不是怕事,是我見過的事太多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你還不如什麼都不做,反倒沒人能怪你。”

  楊承祖也知,老頭這話其實說的倒是個道理。如果在錦衣衛拿人過程中,張嘉印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最後這板子很可能落在錦衣衛頭上。畢竟那些人冒充的是錦衣衛,再在格鬥中導致縣令死亡,那麼錦衣衛背鍋,也是大有可能。

  再說這一夜過去,天知道張嘉印是不是活的?只是他又盤算盤算,這幫人出來是求財,不是求氣。真殺了縣令,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眼下就是在救人的時候,不能搞出紕漏,務求一擊必中。當然這事裡還有個隱患,就是萬一那些人真是錦衣衛,那事也不好善後。

  吃著焦榕買來的烙餅卷肉,宋連升皺著眉頭道:“這事啊,我看還得他們縣衙門的人出面。你去了一群生臉的,怕是那些趟將一見就起了疑心,把縣太爺剁了,可別怪我們。”

  “那是,那是。我們衙門肯定要出人,只是他們一群酒囊飯袋,怕是頂不了多大用。真到了拿人的時候,還是要各位好漢動手。我們大老爺只要平安脫險,定會感激列們的大恩大德。”

  這幫衙役倒不是真打不過那群土匪,他們擔心的,其實也是自己主官判斷錯誤。萬一人家是真錦衣衛,報復不了七品正堂,還報復不了一群衙役麼?所以找上錦衣衛,就是想甩鍋。

  可是錦衣衛叫上衙役,又何嘗不是想甩鍋?如果真的一不留神,讓張嘉印出了三長兩短,反正有你衙門的人跟著,這縣令怎麼出的意外,就大可把鍋甩給衙役麼。

  兩家都存了坑人的心思,不過表面上卻是稱兄道弟,格外親厚。捕快都是地裡鬼,捕頭亞賽城隍爺,誰又是好相與的?

  本地的捕快頭目鐵中英也是個三十多歲的魁梧漢子,幾杯酒下肚,把胸脯拍的山響“我們衙門的人,全聽各位錦衣老爺的吩咐,讓我們怎麼幹,我們就怎麼幹。只是我們都是抓賊的本事,拿這大盜,還真是外行。”得,這又是一個甩鍋專業戶。

  楊承祖不想看他們扯皮,接過話道:“鐵頭兒,這事我倒是有個主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1

第六章 定計

  聽了楊承祖的主意,幾個頭目彼此對視一眼,宋連升道:“大侄子,我是你的長輩,有什麼我就說什麼。你這計策不能說不好,可是怎麼總覺得,是拿命在玩啊。萬一這事玩砸了,你可是第一個倒楣的,我跟你爹八拜之交,不能看你自己往坑裡跳啊。”

  “叔,您這份心意侄心領了。不過自古來富貴險中求,這次要救張大老爺,我覺得也只有這麼個辦法。誰讓一堆大小老爺,都被人家架了票?要是沒有這些人質,咱下個貼子,直接弄百十個民壯打進去,什麼趟將也打翻了。就這麼著吧。”

  王忠拈著鬍鬚看著楊承祖,心道:怎麼這小子生了病之後,總覺得跟以前有點不大一樣了?至少這膽子可是見漲,有點他爹楊大膽的意思了。他接過話道:“小子,你可想好了,你家裡還有個娘呢,可由不得你這麼胡沖猛打。老爺子我家裡,還有一領鐵甲,回頭你穿上吧。”

  “恩,你爹那口刀屬實的不錯,咱們縣裡乃至府裡,也未必找的出那樣一口好刀。那刀花了血本,全身包鋼,說評話的常說什麼殺人不見血,吹毛利刃,也不過就是如此。只是不知道你學了你爹幾成本事,他練的是殺人刀,你要是能學到五成,這事就有把握了。”

  宋連升這話裡的意思,還是要楊承祖自己掂量著辦,畢竟兵凶戰危,楊家就他一根獨苗,平時擠兌他是一回事,看著他出了意外,就是另一回事。人心全是肉長的,兩下裡又沒有過節,到了大事的時候,胳膊肘總是要往裡彎一彎。

  楊承祖笑道:“有勞叔父掛懷,這刀法我不敢說練的如何了得,不過總算有了家父幾分火候,再說,咱們對付的是山賊,那裡面也未必有什麼真好漢。敢把腦筋動到七品正堂頭上,那多半是剛上道的小蟊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好對付的很。”

  那邊柳氏知道他的計畫,卻是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放“不行,這事咱不管了。哪怕那些錢使出去拿不回來,娘也不要了。寧可跟著你去討飯吃,也不能看著你去送死,那些是殺人不眨眼的狗強盜,你這主意,不是把你自己往死路上送麼。娘現在就你這麼一個依靠了,你要是有個……你讓娘怎麼活啊。”

  楊承祖忙笑道:“娘,瞧您說的。孩兒也還沒活夠呢,還沒給娘添幾個孫子,怎麼捨得把自己送掉。這事我心裡有數,您就不必多擔心了,不過是一群小賊,我應付的了。再說我不是有一身鐵甲護身麼,他們傷不了我。您就在家等著,我這就點起人馬,救大老爺去者。”

  香滿樓位於滑縣城北,距離縣衙門隔著一條大街,時常有衙役見八字牆外貼滿了佈告,就把知縣發出的勸人向善,莫沾煙花的文告貼到香滿樓外面去。在滑縣這小地方,香滿樓得算是頂熱鬧的一處所在。

  往日裡這個時候是姑娘們休息的日子,對外不營業。可是今天,從鴇母到大茶壺,全都戰戰兢兢,小心伺候著裡面十幾位大爺。那些紅姑娘們,也沒了往日的架子,伏低做小的,在邊上陪著小心,生怕說錯了什麼話,惹來殺身大禍。

  這些人要說人數不過十幾人,對上香滿樓的保鏢打手,也未必一定就有勝算。可奈何有一遭,人家身上是有官身的,京師來的錦衣衛老爺,見面二話不說就把滑縣衙門一網打盡。

  有這個聲威在,小小香滿樓,哪裡還敢跟他們對抗?鴇母九娘年輕時也是當紅的姑娘,見多識廣,河南八府全都轉過,連知府都曾接待過。可是像這種陣仗,也是破題第一遭見。

  十幾條大漢兩眼通紅,手中全都提著兵器,縣裡的幾位老爺被捆的結實,就那麼丟在一邊,時不時還有人過去,用那大腳去踹上兩腳,這可是縣裡的老爺們,也是打得的?

  “狗官,你貪贓的事發了,只要你五千兩銀子買命,已經是很便宜你了。按照大誥,你這就得剝皮,可是籌個錢,怎麼這麼磨蹭?是不是消遣我們幾個來著,信不信我們就在這把你的皮剝了?”

  九娘一聽,心裡嚇的一涼,要是在這剝了皮,自己的買賣就別幹了。連忙陪著笑臉過去,用那胸脯蹭著這人的胳膊,連那人身上的汗臭味,也只當沒聞見。“這位大爺,千萬別惱啊。我說句公道話,這五千兩銀子慢說是湊,就是稱,也要稱上一陣。您且消消火,我給您預備好了早點,再不然,您看哪個姑娘可心,就讓她去服侍您一回?”

  那漢子一搖頭“我們大哥完事之後,才能輪到我們呢。他沒發話,我們不能幹,你把吃的拿來吧,記得,要有酒有肉。”

  看這些傢伙見肉沒命的神情,九娘心裡也有點犯嘀咕:這京裡的錦衣老爺,怎麼看著跟那些逃荒的災民似的,沒見過肉啊。可是不管她怎麼走心思,這事正經不是她一家小小的清樓摻和的起的,只好用心招待,只是心疼樓裡的頭牌如仙。她一向標榜賣藝不賣申,這回卻被那帶隊的錦衣弄到房裡去,聲名傳出去,這塊牌子算砸了,還得重新培養。

  喝著燒酒吃著上好的香肉,那些漢子的眼睛裡冒出血絲來,用餓狼般的目光,掃視著身邊這些袒露身體的女子。一人猛的一拍桌子“老子忍不了!這麼多香噴噴的大姑娘放在身邊不讓碰,他倒是摟著那個女人進去半天時間,這算個球事了?我就是要開個葷,看他能把我怎麼的。”說著一把抱起身邊那個陪酒的,就往一間房裡拖。

  卻在此時,房門大開,一個精赤上身的大漢鑽了出來,怒駡道:“麻老三,你說誰呢?這裡是脂粉陣,都去找女人,肉票誰來看?我跟你們小嫂子痛快痛快,然後再跟你們換班,你怎麼就等不及了,難道是要造反?”

  在他身後,站的一個亭亭玉立的美嬌娘,就是本樓花魁如仙。只見她眉目如畫,肌膚勝雪,只看那不經意間露出來的窄窄金蓮以及那水紅的胸圍子,就已經讓人垂涎欲滴,更別說她舉止那副高貴典雅的風範,怎麼看怎麼也像個大家閨秀。

  別看被帶進去半天光景,此時的如仙卻似一朵雪中寒梅,纖塵不染,衣衫髮髻半點不亂,氣質依舊是那般神聖不可侵犯。光看模樣,絲毫看不出曾經行雲布雨的痕跡,將來換個地方,還是能說一句小女子只賣藝不賣申,還望公子自重之類的話。

  那麻老三看著如仙,忍不住吞了幾口唾沫“老大,咱們一起出來打天下的,既然都是兄弟,好事不能都你沾。既然你完事了,那好,這個小嫂子,我要困一困。”

  那大漢聞聽勃然道:“麻老三,你說的什麼球話?這個女人我要定了,等到銀子來了,我就帶她走,跟我回家過日子。你敢對她不敬,信不信老子活撕了你。”

  麻老三卻是一把推開自己拉著的女人,伸手就去拔刀“娘的。捧你一句老大,還真拿自己當祖宗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怎麼撕了我。”

  兩下裡各有幾個親近,見二人要動手,就彼此護著自己人,幾乎就要動起手來火拼。幸好,外面一個放風的瘦小漢子進來道:“老大,三哥,都別動手,縣衙門送銀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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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殺賊

  孔方大俠武功蓋世,面子大過天,一聽銀子到了,兩邊的人全都收了手。那大漢笑道:“老三,剛才大哥跟你開玩笑呢,別往心裡去。這樣吧,你那份銀子歸我,小嫂子就歸你困上一困,你可願意?”

  那麻老三也連忙笑道:“大哥,你這是說啥呢,咱們自己弟兄,我能動你的女人麼?不過你新納了嬌娘,是不是這銀子,你就少分一點算了。就當是成親辦酒席,請我們弟兄,一人一碗喜酒。”

  外面幾十條大漢,抬著十幾口箱子從外進來。這箱子可不是一般的小木箱,而是大戶人家放衣服的躺櫃。為首的大漢見了這東西,眉頭一皺“五千兩銀子而已,用的著這麼多大躺櫃?”

  那面帶隊的中年漢子磕了個頭“回這位緹騎老爺的話,實在是五千兩銀子太過難湊,就只好找了些綢緞抵數。為了怕您幾位不高興,綢緞布匹,準備多些,若是按市價算,得有六千多兩呢。那些東西可不比銀子,一個是金貴,二一個它也是占地方,所以我們這箱子也就格外多些。”

  這個時代的布匹綢緞,都是能直接充當一般等價物的,可以用綢緞直接購買物資。那大漢聽說有綢緞布匹,倒也就沒了怒意“正好,給家裡扯些緞子置辦幾件衣裳。還有,如仙這搔貨實在是有味道的很,哪裡能放的過,選幾匹好緞子,為她做幾身衣裳,她也就安心跟我過日子了。”

  他一想到這一節,使了個鐵臂功,將自己的同夥左右一分,自己一馬當先走在第一個。“綢緞布匹,這裡面的花頭多著,你們這些人,最喜歡在裡面做文章,以次充好,甚至用破布葛麻冒充綢緞,也是有的。我得親自看看,免得上當。”

  等他來到樓下,見十幾口大箱子放到地上,心內也是陣陣激動。這麼多銀子,慢說是花,連見都沒見過,一想到這些錢即將歸於自己,他的手心裡全是汗,在褲頭上擦了幾把,都沒擦乾淨。見那箱子上掛著鎖,他伸手從後面接了口單刀過來,喊了一聲“開”。

  火星四濺。

  鎖頭劈開,那刀上也崩了一個豁口。不過這個時候,他哪還顧的上刀,將鐵刀一丟,雙手抓住箱蓋,猛的向上一掀,只盼著看到那白花花的銀子,紅彤彤的綢緞。

  箱蓋開處,白光閃動……

  迷人眼的,不是白花花的銀子,而是透亮的刀光。

  箱子裡早就躺了一個人。

  箱蓋一掀開,他左手壓刀柄微起,右手卷刀把微出,起手橫斬如風雲劇嘯而變龍煙吞沒,手中仿雁翎刀制式的繡春柳葉刀劃了一道圓弧,直襲這大漢哽嗓。

  那漢子也是曾苦心練過武的,一身少林功夫十分了得,見一刀劈來,卻急忙一個沉腰坐馬,身子儘量向後一仰,只覺得一道寒氣,貼著脖頸處滑過。“有埋伏!”他本想大喊一聲,讓自己這些部下趕緊抄傢伙,可是張了幾次嘴,什麼都沒喊出來。

  只覺得被那寒氣滑過之處,漸漸有了痛意,忙用手一抓,觸手冰涼粘膩,卻是抓了一手血。

  自己明明閃開了,怎麼還會受傷?他帶著這個疑惑,又是一把,這回的血比上次還多一些,可不等他摸第三把,就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四肢不聽調度,鐵塔般的身子,就那麼堆金山倒玉柱相仿,轟然倒地。

  說時遲,那時快。從來人出刀偷襲,到這漢子中刀喪命,前後也不過是須臾之間,其他人沒等看明白,首領已經被砍倒。箱子內根本不是什麼銀子,而是一個英俊瀟灑儀錶堂堂的俊後生,手中提了口狹鋒單刀就那麼跳將出來,直如趙子龍單騎救主,又似馬孟起潼關鏖兵,直將這些個匪人看的目瞪口呆。

  楊承祖這番計畫,卻來自他當年玩遊戲帝國時代中的一個劇情,蒙古人用這種手段,刺殺了波斯帝國的皇帝,導致對方群龍無首,自己趁機發兵。

  在遊戲中,承擔這種任務的死士,一擊奏效之後,自己也難免亂刀分屍。可是今天他這情形與遊戲中並無可比性,一刀之後,群匪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卻趁此機會大喊一聲“抓強盜,救縣尊!”說罷一馬當先,直向樓梯上沖去。

  這香滿樓是二層建築,縣尊等人都在樓上被關著,這些趟將見了銀子,沒人還留在樓上看肉票,生怕下去晚了,這錢財自己少分一份。為首的大漢走到箱子之前驗看,其他人跟的也緊,十幾條漢子中,六七人下了樓,剩下的擠在樓梯的最後幾階上。

  楊承祖是第一次正式臨陣,說心裡不緊張,是謊言,但他呼吸步伐皆處在平穩的臨界線,跳出來之後眼看對方已經反應過來,就不再盲目衝鋒,而是將一口繡春刀反握,迎著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的漢子朝前踏步。

  別看對方人數為多,可是此時此刻,楊承祖靈台一片清明,心內竟是沒有半點慌亂之意,嘴裡輕輕的敲起了鑼鼓經。

  這戲臺上的鑼鼓經,是他前世從小練就的基本功,已經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只要鑼鼓經不亂,他的步子就不會亂。渾身放鬆,鎮定,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今天的香滿樓,楊承祖才是主角,至於其他人,都只是龍套。

  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慢慢前移,口內已經輕輕哼起了“高祖爺咸陽登大寶,一統山河樂唐堯……”

  那些漢子眼看他這麼不疾不徐的過來,雖只一人,卻似有千軍萬馬一般,竟是將這些人嚇的呼吸紊亂,心神不定。尤其他又一刀斬了首領,其他人如何不懼?只聽有人忍不住大喝道:“一起上,砍死他!”

  要說這十幾人一齊發難,楊承祖不是三頭六臂,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可是他們全被眼前的一幕鬧的懵了,沒人組織,不知道該當如何應對,有的想提刀交手,有的想轉身就跑,有的還想去挾持人質,整個隊伍亂成了一鍋粥。在那漢子發喊時,楊承祖已經就這麼走入他們隊伍之內。

  人亂,他不亂。

  “到如今出了個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壓群僚。”一聲悠揚的唱腔,在此時此地,顯的格外的詭異。

  一柄鐵刀兜頭剁下,楊承祖略一歪身,閃過刀鋒,被刀鋒揚起的鬢髮還未落下,又再度揚起,因為他身形前擠,如魚過隙,耳錘刮擦著那人大臂,身子緊貼著那人側身,手中繡春刀從那人胸下而上,他看不見刀,因為視線被那人大臂擋住,但他知道,他的刀,已經輕輕劃過對方的咽喉,於是收了回來,依舊是反握手中。

  他這繡春刀屬於短兵,分量也輕,因為錦衣辦案,格鬥的時候多半發生在胡同窄巷之中,長兵重兵,都不利於施展,這種兵器最為趁手。而在這種人堆中混戰,也正是繡春刀合用的場合。

  那些漢子手中的鐵刀,論分量都比繡春刀為重,可是施展起來占的空間也大,近身撕殺,並不如繡春刀好用。

  更重要的是他們出刀慢,走步也慢。

  繡春刀之快,快如百花齊放,鐵刀之慢,慢過枯樹泔土。

  中刀的漢子用手捂著喉嚨,一臉不平之色,卻已經緩緩倒地。幾乎就在同時,另一柄刀已經斬向楊承祖頭頂,他無暇閃躲,身朝前進,左拳直擊,砸在那刀的刀面上,兩相來力而互阻,兩相來力而互吞,鐵刀被打的歪了,只砍中他的肩膀,卻掠開了腦袋。

  肩頭一痛,然而也僅僅是一痛而已,那件鐵甲良好的發揮了作用,單刀並不得入,趁對手一愣之時,繡春刀自下而上,劃了個半圓,正中那人拿刀的手臂。這刀輕鬆劃破了那人的衣衫接著是皮膚大筋最後是骨頭,直入快刀切牛油一般混不費力,一路上挑……血光飛濺,半條手臂帶著鋼刀一起落在地上。那漢子以左手抱住殘臂在地上打滾,而楊承祖卻已經一步而起,從他身上跳過去,已經走上了樓梯。

  順著繡春刀的刀身,一滴滴血珠滾落。

  “我有心替主把賊掃,手中缺少,那殺人的刀!”

  這一聲甩腔悠揚,若是在前世的舞臺上,包准是個碰頭好。

  一連放倒兩個,又猛的一矮身,從背後斬來的刀落了空,卻收刀不及,正劈在柱子上,傳來嗡嗡之聲,楊承祖並不回身,只反手一刀回刺,聽聲音約莫是傷到了人,拔刀疾走,刀光帶著血珠在空中劃出一刀圓弧,卻是將一名攔在面前的賊人的手腕猛然斬落。

  他也不追亡逐北,只是誰擋自己的路,自己就賞他一刀。

  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這不是一句詩,更是一種刀法的境界,刀過水,水下無阻自然流。

  於是刀過人身,同樣無阻。

  楊承祖踏樓上,兩道呼嘯是鐵刀壯漢,左右夾擊是包抄之勢,雙刀交錯,是一字乂。

  前面沒路了嗎?

  當。

  繡春刀反手而起,隨臂而高,脫手淩空,楊承祖右腳踩中左邊人膝蓋,左手抓住右邊人手腕,一腳橫蹬,一手回拉,右手迎空,五指握勢盡而下落的繡春刀,細如蟬翼的刀身如一圈繞指柔纏住左邊人腦袋,一圈,刀回,血濺,人頭落。

  臂斬。

  繡春刀緊貼小臂,斬在又一人脖頸,被踩碎了膝蓋倒地的他頃刻滾落。

  ……

  楊承祖一路向上,身子如鷂鷹撲騰,單手抓住樓梯口最後一人,繡春刀隨著楊承祖從那人眉眼滑過後腦,收刀,斃最後一人。

  “縣尊莫驚,滑縣錦衣百戶楊承祖在此,助你擒賊,試看今天哪個能傷你分毫!”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1

第八章 馬到成功

  他這報號的嗓門氣口,可不是隨意為之,而是借用了多年唱戲的舞臺經驗,加上這具肉身的本錢又好,一口氣喊出來,氣勢十足。上面幾位姑娘原本已經被這番突如其來的撕殺嚇沒了脈,癱軟在那不能動彈。可是見他這拉刀,亮相,報名的模樣,卻都把眼睛落在這個年輕百戶頭上,暗叫可惜,這麼個俊後生,怎麼就不知道清樓的好處?若是他肯常來,自己可以不收他的錢,也要陪他一晚上。

  除了造型擺的好,楊承祖這一喊,也有自己的用意。他不是個愣頭青,當初在京劇團時,也沒少和人打交道,於人情世故並不陌生。張嘉印在這種地方被人綁了,無論如何都是好說不好聽的事。自己救了他的命不過算是半個恩公,若是能救了他的前途,那才能真正算是他的恩人。

  他這一喊,等於是把錦衣衛救人,說成了配合張嘉印的工作。那麼他的被綁,也完全可以算成是身入虎穴,不避兇險,為民除害,不但不是過失,反倒是大大的功勞。

  若是他光喊救人,張嘉印未必肯應承,畢竟他是兩榜出身,對於名聲二字看的最重。被個錦衣鷹犬,從清樓裡救出來,那今後還怎麼有臉牧守一方,教化小民?可是聽楊承祖這一喊,他心內大為舒暢,這錦衣衛倒是個眉眼通挑會說話的,這一句話,就把問題的性質給改變了,當真是人才難得。

  忙介面道:“楊百宰,本官在此,你不必急著救我,先擒賊為妙,這些都是白蓮教匪,不可走了一個。”他見幾個匪徒提著刀殺上樓來,生怕楊百宰光顧著救自己,被土匪捅了黑刀,自己怕是又要淪落成肉票了。

  白蓮教?楊承祖心中暗喜,果然花花轎子人抬人,張大老爺一句話,把他們定成白蓮教,這回出兵就有說辭了。終有明一朝,白蓮教始終是大明的心腹頑疾,其堅持認為龍鳳皇帝韓林兒才是國朝正統,從佛母唐賽兒那一代,就一直從事著顛覆大明這一禍國殃民的行動,並樂此不疲。

  事實上,白蓮教的影響一直延伸到了清朝,於清乾隆時期,還爆發過大規模白蓮起義,把綠營和八旗打的落花流水,直到組織團練,才將其消滅下去。于大明而言,軍功裡目前北虜最重,女直次一等,南倭更次一等。不過以上這三者,和地處河南的錦衣衛,沒什麼關係,對他們而言,白蓮首級,才是最值錢的。

  可他們再如何囂張,也不能隨便把個路人就定義成白蓮教然後拿了去。事實上,由於白蓮教徒和當時大明其他民間合法半合法的教門混雜一處,即便你真知道他是白蓮教,也未必能動的了他,因為他同時可能是其他教門的教徒,而那些教門是合法的,不能抓捕。

  在這種情況下,張嘉印的背書就比較重要了,他是堂堂國朝兩榜,進士及第,腰把子在那放著。他說誰是白蓮教,難道朝廷還會為這個跟他仔細核實麼,那就是對他及他的座師有意見,問題的性質就變了。

  咬死了這些人是白蓮教,在敘功的時候,就得按白蓮教頒賞,這十幾個漢子,就是十幾個會走的元寶,哪能放的過。

  張縣尊那一聲“先抓賊,後救我。”充分顯示出一位元國朝父母官的光輝形象,不懼死生,不畏刀斧,赤膽忠心彪日月,鐵膽鋼骨傲乾坤。在未來的很多年內,張縣令都是滑縣百姓心中的楷模,每每有老人說起往事時,就會說一句,“當年張縣尊,那才是真正的好漢啊,萬馬軍中不皺眉頭,幾百個白蓮賊圍攻他,他還是要求先殺賊,後救他,好樣的啊。”

  在後世的記載中,這場戰役的場合,已經從香滿樓,轉移到了滑縣城外的白馬坡,楊承祖也變成了關雲長一般斬顏良誅文醜的狠角色。只不過現在的楊承祖,完全是依靠著樓梯的地形優勢,才牢牢守住這一防線。

  這個時代或許存在單丁打百的豪傑,但楊承祖顯然不在其中,他最多算是一個好拳棒的好漢級別,離無雙猛將之間,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不過好在這樓梯最多是容兩三人並行,如果用來格鬥的話,那麼兩人並排就是他的極限,再多一個,就要考慮誤傷的問題。

  而那些匪徒,並不是都選擇沖上樓來挾持人質,而是有的想要突圍,有的則已經和其他錦衣及衙役開始交手,真正往樓上沖的並不多。楊承祖以一對二,對面一個是那麻三哥,另外一個是條黑臉漢子,全都是好漢級別的人物,兩口滾刀使的精熟,並非是好相與的敵手。

  楊承祖佔據了地利,始終是以上壓下,兩方戰了個平手。他要是把人放上來,或許依靠步法,也有希望將之搏殺。但是今天這個舞臺,他不能退,不能避。他得讓張嘉印看見,自己是為了他,死死的守住樓梯口,沒讓任何一個凶徒沖上來行刺,因此明知道這種格鬥並不利於他的刀法發揮,他也得死死的咬住。

  如仙姑娘在這個時候卻發揮了奇兵的作用,將果盤點心,茶壺花瓶,不停的向下麵扔去。那兩個條好漢,既要考慮楊承祖的刀,又要考慮這些無所不在的暗器,被弄的狼狽不堪,不由表子賤貨的亂罵,麻三更道:“賤人,你敢幫著這小子對付我,待會我殺上去,非草爛了你不可!啊!”

  他光顧著罵,不防就被楊承祖在肩上砍了一刀,而他的鐵刀雖然也砍在楊承祖身上,卻只砍破了外面的短衫,砍不動裡面的鎧甲。這時候連九娘都看出來門道,吩咐著香滿樓的烏龜打手們,配合著縣衙門的人一起圍攻。

  她這香滿樓的護院裡,著實有幾位好拳棒的漢子,甚至連白馬雙俠這等江湖上有名氣的人物,也在她這裡拿月俸。武林高手不能當飯吃,混不上正經官身,要麼去當強盜,要麼就得到這地方當護院。原本只是擔心來人是錦衣衛,不敢動武硬抗。這回見衙門的人已經出手,而且出了人命,也就沒什麼可顧忌了。

  有這些人上手,這十幾個漢子頓時遮攔不住,不是被砍翻在地,就是自己扔了兵器認栽。那麻老三和黑臉漢子久戰無功,雖然連砍了楊承祖幾刀,但是都被鐵甲擋下,並沒能傷到人,自己身上卻是實打實開了口子,眼看不利,大吼一聲,向下便沖。

  楊承祖大喝一聲“不可走了人!”就待追下去,宋連升卻道:“不必急,他們一個都走不了。用暗器。”

  只見十幾個石灰包從四面八方打將過去,頓時打了個煙霧升騰,那兩人不及防範,臉上一臉石灰,眼睛睜不開,本事就減了一半。再有人拿著長杆套索四下一兜,也就捆了個結實。

  盜賊一去,自然就有衙役們不顧死生,赴湯蹈火前去營救各位老爺,小小的樓梯頓時擠聲一團,三班衙役你爭我奪,幾欲互毆,而方才單刀獨擋威風八面的楊承祖,卻一頭沖進後面的臥房裡,抓過一個痰盂,沒命的嘔吐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1

第九章 不收你銀子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混藏身俱名。這種話說來輕鬆,寫來飄逸,但能否做到,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當然,確實有人天賦異稟,談笑殺人面不變色,但是楊承祖顯然不在這等異人範疇之內。

  他兩世為人,前世戲班的經歷,加上這一世繼承肉身記憶,讓他擁有一身好功夫,可是方才這場撕殺卻是他生平第一遭殺人。這不是殺雞殺狗,而是實打實的殺人。

  方才格鬥之時,不是敵死就是我活,尤其是單刀據樓時,精神高度緊張,腦子裡轉的完全就是自己的刀該怎麼劈,敵人的刀來,自己又該怎麼辦,還能撐的住。眼下強敵一去,繃緊的神經一鬆懈下來,再難自製,吐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就在他陣陣頭暈眼花時,只聞一陣香風浮動,一隻纖細潔白的玉手從後伸來,手上拿著的是一方大紅手帕,上面繡著什麼圖案顧不上看,只覺得香粉味道撲鼻。他接過手帕在臉上抹了兩把,這才回頭看去,見正是方才在後面丟茶壺助陣的如仙姑娘。

  他方才只顧了吐,沒注意去的是哪,此時才發覺,自己所處的,應該正是一位女子的閨房。見房裡陳設在滑縣這地方,就得算是一流,只是顏色略嫌豔麗,而床上一片淩亂,似乎證明了,之前這裡曾發生過什麼。

  如仙臉上表情淡定“這是我的房子,昨天他們綁了縣尊以後,媽媽就讓我們陪這些人喝酒。生怕他們一個惱了,就砸了這香滿樓,或是殺傷那些老爺。他們倒是很警醒,不碰我們,可是到後來,那個當頭的,就是被你一刀劈了的那個,就把我弄進房裡了。怎麼,是不是看不起我,嫌我髒了?希望我的手帕,沒弄髒你的臉。”

  她語氣雖然十分淡定,但是話裡隱藏的那種情緒,還是被楊承祖捕捉到了。按說這種行當,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生張熟魏送往迎來,本就是常態,犯的上跟自己說的這麼清楚麼?

  他卻不知道,如仙雖然是滑縣花魁般的人物,見的男人非富即貴,可是今天,卻依舊被他楊承祖楊百宰的英姿所懾服,換句話說,八十老娘倒繃嬰兒,這位如仙娘子,動心了。

  這說來其實也不奇怪,如今的大明,總結起來就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那些文人墨客,指點江山激昂文字,或是酒後亂寫狂塗,把當朝上下噴一個體無完膚,莫非真的就是熱血輕狂,不知輕重?

  當然不是,那是他在表演撈聲望呢。不管是當場揮毫為美人做畫一幅,還是吟詩一首,為的都是得佳人青睞,成就一段良緣。若是把那佳人換成腰粗如水桶的河東獅,保證半點詩情畫意都不見,喝多少酒,也只會吐,而不會寫半個文字。

  批評朝政,是因為當下的大明魚論管制鬆散,噴朝廷不但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還能為自己撈取名聲,也就是變相的養望。一般都是文人,在另一個時空我靼清的年代,個個都老實的跟孫子似的,這些狂態都沒了。是文化水準不足?無非就是大清真敢殺人而已。

  像是泰州學派的祖師爺王艮,第一次去見心學祖師王陽明求學的時候,頭上戴著紙糊的高冠,一身寬袍大袖,踩著木屐,儼然魏晉風骨,結果王陽明就說他只不過是借著奇裝異服來發洩自己對社會的不滿。

  譬如蘇州府張獻翼,愛穿著大紅色的衣裳出行,袖子裡頭裝五部假鬍子,心情好了,就把紅色的鬍子裝起來,心情不好,就裝白色的鬍子。這全都能歸入表演行列,都是靠各種表演博出位。

  而這個時空裡雖然還沒有京劇,可是南戲卻是大紅大紫,南戲的武生,能勾的那些大家閨秀春心萌動,暗贈表記,若是防範不嚴,甚至能做出有辱門風之事,這可不光是個長相俊俏的問題,正經就是人家會表演。

  要比這個,楊承祖吃虧麼?他在後世受過系統的舞臺表演訓練,尤其還是從小坐科,動作上不但美觀大方,而且突顯英武之氣。若說文人墨客揮毫潑墨,是靠著文才征服女人,他則是靠著自己的鐵膽豪情,讓如仙沉迷其中。

  一個迎來送往幾年的花魁,她見過的文人多了,對其嘴臉十分瞭解,真要是展露才學,反倒是於她面前沒什麼用處。

  楊承祖的英雄俠氣,讓這命運坎坷的紅牌姑娘,心內的某根弦,被狠狠觸動了一下。否則的話,外面有現成的大老爺張嘉印正需要美人的關懷和安慰,她犯的上進來給楊承祖遞手帕麼?後者不過是個小小錦衣,前者可是能讓香滿樓興旺或關張的縣令父母官。

  關心則亂,她見楊承祖掃了一眼那淩亂的床鋪,心裡就莫名一酸。終歸是這個見不得人的營生,也許在他心裡,自己這番好意,只被當成驢肝肺,說不定還嫌自己髒呢。哪知楊承祖,將手帕往懷裡一揣,朝她微笑道“我只怕姐姐嫌了兄弟我髒呢。我們錦衣衛的名號,自己心裡有數恐怕平日,姐姐背後還沒少罵我呢。”

  見他如此上路,居然張口就叫起姐姐,如仙只覺心裡一甜,露出一絲甜甜的微笑。她往日裡不知要笑多少次,可唯有這次,笑的最為甜蜜,也最為動人。“你要是吐夠了,就趕緊出去吧,他們都趕著給知縣買好,你這正主卻分不上功勞,那可就虧大發了。”

  “我這麼一吐,怕是丟了大人了吧。再出去,不知道被怎麼笑話呢。”

  如仙卻上前一步,將頭靠在他耳邊道:“外面那幾個老爺們吐的比你還厲害,你這麼一吐,反倒是與他們拉近了關係。若是你不吐,就憑你這英雄神武的勁頭,不是把老爺們的風頭都壓下去了,他們心裡才要記恨你。正經是你這一吐,才算是對的起自己。趕快出去,別讓那群小人分了你的功。若是你不嫌我髒,就來找我……我不收你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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