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0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32

第八十章 一家哭與一路哭(一)

  大明買放犯人的事,也算不上什麼新鮮,都在一個圈子裡混,誰也不能壞了行裡的規矩。再者說來,這前後折騰數日光景,洛陽本地衛所軍戶在這守了幾日,你不讓他落些好處,他們又如何肯賣力氣?

  他們不比撫標營有軍餉可拿,平日裡過的苦的很,也就找這機會賺點錢使,大家心裡也都有數。

  那些撫標大半出身軍戶,與洛陽本衛的軍士也算熟識,只笑駡道:“你們倒是會做生意,估計這幾天沒少賺銀子吧。可要是走了要緊的人犯,可要留神自己的腦袋。我們這次是奉了撫台的大令而來,抄金長齡的家,拿他家的人到開封完案,走了緊要人物,可是交代不下去。”

  那洛陽本地的指揮一笑道:“說的這是什麼話來?我好歹也是熬了半輩子大營,這裡的關係還不清楚?只不過是放走了金長齡兩個未成丁的兒子,再有的,就是他家的幾個遠親和幾個愛妾。其他的,就是些不要緊的人物,關鍵的人,都在我們控制之中。再說那幾個走的,其實我們也使人跟著呢,放他是一筆銀子,等到把他捉回來,就又是一筆銀子,這個帳我們會算。”

  本來抄家等工作是該本地錦衣完成,楊承祖一個外府的小旗,有點靠不上前。可是這回金長齡牽扯到謀逆大案之中,侯敬山與他往來太過頻繁,已經與本地的另外兩個總旗以及幾個小旗一併被押到開封待查,洛陽的錦衣衛失去了自己的職能。

  宋兆南又給楊承祖發了封手令,給他全權處置之權,這一來,他雖然官小,但是權重,儼然成了這次行動的首領。

  本地的指揮使雖然官職比他大的多,但是武官不是錦衣,不值錢的,再說楊承祖是全權,他也不敢得罪。急忙拿了兩封銀子送過來:

  “楊老弟,咱們熬大營的人不比你們錦衣衛,有常例可以徵收,日子過的困苦的很,這很多事啊,睜一眼閉一眼就過去了。老哥還要跟你討個人情,這宅子裡的八姨娘也是個苦命人,本就是被金長齡強納過來的,你說這回抄家,她一個女人,難免就是發賣的命。你能不能高高手,把她饒了?”

  楊承祖接了銀子,微笑道:“怎麼,跟她睡了?”

  那指揮一笑“就這兩天的事,金長齡那孫子家中一妻十三妾,還有幾個閨女和兒媳婦,你要是看中了哪個,我幫你說合去,包准能成。現在人牙子就已經進府挑人了,即便是謀逆的大罪,女人也沒有開刀的罪過,不過就是官賣,賣誰不是賣,還不如咱自己落下不是?”

  “好說了,這個回頭讓我們搜一搜,沒什麼要緊的也就放了。他們家的幾個管家,你總沒放走吧?若是走了管家和當家大婦,對不住,我就得著落您把人給我逮回來了。”

  那指揮見他點頭,心內十分痛快,笑道:“你放心吧,我能犯那糊塗?那大管家拿了一千兩銀子出來,買我放他一條生路。我一看他拿了一千兩,就知道他手裡起碼還得再有兩千,銀子沒敲出來之前,哪能放人,保證沒跑。”

  “那漕幫可有什麼異動沒有?幾千條漢子呢,若是發作起來,你這幾百號人馬,怕也是不好對付。”

  “好叫老弟放心,漕幫的人最近就是打了幾場群架,死了幾個人。據說是為了爭大香頭的位置,打的天翻地覆。咱們軍衛裡在幫的不少,不過是收錢入幫,圖個照應,真若是打架那倒是沒說的,殺官造反的事,誰會跟著他幹。這次對付的不過是個大香頭,又不是整個漕幫,你放心吧,亂不了。”

  “那就好了。”楊承祖點點頭,朝那位撫標營的劉把總道:“劉老哥,我錦衣衛的人少,這次主要是借助你的標營了,告訴弟兄們,打進去,給我抄家,什麼都不要放過。至於金銀浮財,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銀錢上的事,好商量。”

  這些撫標雖然來往奔波很是辛苦,但是上次破了巡檢衙門,不動一刀一槍,每人就得了五兩銀子的犒賞,士氣很是旺盛。

  這回金家大院前後五進的院落,紅牆綠瓦,高大門樓,就看這宅子也能值幾百兩銀子,想來院中浮財必多。還有的想著這院子裡必然有美貌的丫鬟養娘,小妾小姐,個個奮勇,人人當先,發一聲喊直接就打進了院子之中。

  自從金長齡被拿後,官軍就封鎖了金家內外交通,幾日裡金家人上下人心惶惶,全都想著要找門路逃跑。幾位姨娘勾上了外面的官軍,陪著睡了幾晚,只求要個出路。

  可此時這些撫標打進來時,她們新勾的靠山就全不頂用,不管是誰都被從房間裡驅逐出來,在院中湊齊。接著就是一陣乒乒乓乓亂打亂砸之聲,顯然是錦衣衛與官軍開始搜檢。

  楊承祖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天井裡,命幾個粗壯軍漢將金府大總管捉來,也不準備什麼特殊刑具,只命人拿了幾條軍中打人用的軍棍,朝那棍棒一指“大管家,你把金家幾處藏金所在一一招出來,就可免了這頓棍棒。若是你說沒有,或是不知道的話,我就讓他們動手了。”

  那管家看看棍棒,再看看楊承祖,跪地磕頭道:“總爺英明,小人確實知道金家的幾處藏金處,不過小人也有個要求,我與十一姨太情投意合,還請老爺把十一姨太許給我,我就什麼都招。”

  “打!”楊承祖冷哼一聲,兩個軍漢二話不說,扯過那總管,按在地上就打。楊承祖道:“今天,是我提要求你們做,而不是和你們講條件,明白了吧。你們先打著,金家的大夫人是哪位,請出來一見,我有話說。”

  金長齡原配本是和他一起跑江湖的女子,粗手大腳頗有武勇,只是小門小戶上不了檯面,後來金長齡發跡了,這個原配明顯就跟不上他的步伐,被他尋了個錯處休了。現在的夫人,乃是洛陽衛中一位指揮同知的閨女,也算是將門虎女,論年紀也不過是三十裡許,卻是頗為沉穩,幾步走出來,給楊承祖施了個禮。

  楊承祖道:“大夫人,您出來就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咱們借一步說話,我有話跟您說。”

  他說完這話,拉著這大夫人,直接就進了一間廂房,那夫人出身將門,也曾學過些武藝,進房之後,一下甩脫楊承祖的手,正色道:“妾身知道我家老爺犯了大罪,這回誰也保不住他,這個家徹底完了。不過我是他的娘子,須不是那水性揚花的賤人,要殺要剮自有朝廷王法處斷,大老爺如果想要辱我,須得想想,我娘家也不是沒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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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32

第八十一章 一家哭與一路哭(二)

  大明朝錦衣衛搜檢手段頗有些厲害,在另一個時空裡,萬曆名臣張居正倒臺後被抄家時,女眷出府門,錦衣搜其褻衣,褻褲,於這個時代而言,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這幾日裡有膽大的軍士進府中來戲弄丫鬟的事也時有發生,還多虧這夫人娘家頗有勢力,才沒有更嚴重的後果。

  她見楊承祖少年英俊,又把自己拽到這廂房裡,只怕他存了什麼歹意,只好先把娘家的勢力搬出來。之後又道:“人犯王法身無主這個道理我是懂得,我家中也有幾個年輕的姨娘,大老爺看中哪個,就只管討了去,我這個主母做主,發賣與你就是。只是幾個未出閨閣的丫頭,希望你保全她們的名節。”

  “名節?”楊承祖冷哼一聲“我搞不清楚,等她們落到教坊司時,還能有什麼名節可言!就是大夫人你,現在是當家主母,若是到了發賣為娼或是發放遠瘴之地,與那些守邊的軍士解搔時,難道還要保留個主母做派?”

  那夫人也知道楊承祖說的不差,她娘家已經派關係送話進來,讓她找個機會自盡吧。這次的案子基本可以確定為謀反,是洗不清的。就算她爹,現在能夠自保就已經不易,保她是保不住了。

  她的氣勢一弱,哀求道:“這位老爺,妾身年老色衰,不足以侍奉君子,我……我可以找一個年輕的姨娘來陪你,若是你非要金家的閨女,那就請答應我,事後給她個歸宿,別讓她淪落在坊司裡就好。”

  “大夫人,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楊承祖正色道:“我如果想要女人的話,隨時都可以要,何必非要鬧的誰都知道?其實我找你來,是想跟你談談,咱們做個交易的事。”

  “交易,什麼交易?”

  “我知道,你是金家的當家主母,金家財務上的事,管家知道一部分,你也同樣知道一部分。我要你交出金家所有的財產,包括浮財,地產,乃至他的全部藏金存糧。”

  “你別想瞞我,金長齡搞了一批湘米進來,要炒糧食,我要的就是那些糧食。你用這些東西,不但可以換你的清白,也可以換金家幾個女人的清白,我知道,這裡面有一個女兒是你親生的,我可以保證沒人碰她,並且讓她不進教坊司。這次的事是我負責,給她報一個暴斃,也不是做不到。但前提是,你要悔罪,我要看到誠意,誠意,就是那些糧食和錢財。”

  “你所言當真?”這夫人一聽可以不用淪落到坊司那種地方,也不用發配出去給軍士為奴,心內一喜。她畢竟也是個武官子弟,自然不想淪落到那等地方去做沒廉恥的營生,至於家產,如果人都沒了,保住家產又有什麼用。

  “你除了相信我之外,還有別的選擇麼?”楊承祖哼了一聲“現在唯一肯坐下來跟你談條件,而不是扯著你家女眷睡覺的,大概只有我一個。要不然的話,我可以抽身不管,讓他們負責這事,於我而言也沒什麼差別。再說,我建議你快一點,你們家的管家可能先熬不住。”

  院子裡,大總管已經不停的討饒,與他私下相好的那位十一姨太也哭天搶地道:“別打了,你們要問什麼就只管問我好了,求你們別打了。”

  “好吧,我說。”夫人知道,時間拖的越久,局面就越可能失控。自己那女兒姿色不錯,萬一被誰看中了趁亂先行奪了去,那就悔之晚以。“金長齡很是信我,家中財權都交付在我手裡,我現在就把他的藏金都說出來,只求你言而有信。”

  “夫人放心,你們被官賣了,於我也沒什麼好處,相反這些金銀錢糧,我才有大用。至於你麼,我會給你一筆錢,讓你和你的女兒不至於餓死。河南很快就要迎來一場饑荒,這場饑荒中,有不知多少女人會被賣到坊司裡去做那營生,又有不知多少女人想到坊司裡去做那營生而不可得,到時候說不定兩個餅子就能換一個大姑娘。而這一切,是你男人一手推動的,我本來該看著你也落入這種命運之中,誰讓我心善呢,只要你掏錢,咱們一切好商量。”

  這位大夫人確實拿的起放的下,一旦打定了主意,萬貫家私全部奉上,卻沒有繼續討價還價。有了她提供的帳本和指點,搜檢工作進行的異常順利,很快就將金長齡藏在自己家裡的金銀都起獲出來,總價竟是不少於五萬兩。

  而同時,金家的幾處糧庫內,又有將近兩千石的米糧被起獲出來。他們又發現,這還不是金家最大的糧倉,金長齡把自己最多的糧食存在開封一處匿名倉庫內,如果把那個倉庫起獲了,少說能收入五千石以上的糧食。

  楊承祖滿意的點點頭“好,好的很,開了金家大院,差不多能救八府不少人了。來人啊,把人犯裝車,給我押往開封,仔細看著,不可走脫了一個啊。”

  他嘴裡這麼說,暗中已經將令傳下去,以大夫人為首,金家的妻妾小姐,跑了一半有餘,不過他上下都使了銀子,這些軍健只當沒看見,大隊人馬直接往開封而去。

  金家的女人平日裡養尊處優,享受慣了,如今身受刑法哪裡受的了,一路上全是哭哭啼啼,哀求咒駡之聲。一位金家的媳婦本也是個閨秀,可是只餓了兩頓,就已經願意用自己的身子換一頓好飯食。

  還有個和大夫人關係最差的小姐沒走,卻是不停的朝楊承祖飛媚眼,甚至喊道:“只要你帶我走,我不要名分,我給你當丫頭也行啊。”

  劉把總騎在馬上,笑道:“楊老弟,這人生的精神就是好啊,連女犯都對你動心了。”

  “得了劉哥,她那哪是對我動心,是對吃喝動心。她是受不了罪的,這不過是剛一受罪,就受不住了。劉哥你要是有興趣,只管去跟她好上一好,我只當沒看見就是。”

  “得了吧,家有老母悍妻,軍中多有耳目,老哥我還想多活幾天呢。只是我為軍多年,撕殺戰陣經的多了,自詡鐵石心腸。可是今天看了金家這幹家小的情景,聽這哭聲,心裡卻有點不是滋味了。”

  “劉兄菩薩心腸,小弟佩服。只是咱們河南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是比這更慘的情景,一家哭好過一路哭,一路哭好過一省哭,一省哭好過一國哭,為了河南八府不至於發生大亂,像金家這種哭聲,我不介意再多幾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32

第八十二章 壞消息

  等大隊到了開封,卻是接連兩個壞消息傳過來,第一個消息,就是漕幫大香頭,牽扯到謀反大案裡的金長齡死了。

  按說這種人犯必然是要嚴加看管,謹防其自殺或是被殺,他日可當重要人證。再者那些旗號委任狀來自何處,也得仔細盤查,訪出幕後到底是誰想要謀逆。

  錦衣衛開封衛所乃是河南錦衣的最高機構,一省精銳大多集中于此,高手如雲,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讓金長齡出了意外。但結果就是金長齡剛剛有招供的意向,就於飯後七竅流血而亡。而負責送飯的那個錦衣,卻也被發現死在了房裡,死狀與金長齡一樣。

  這不啻于在宋兆南臉上甩了一記耳光,他剛想把這案子辦的漂亮點,好給江彬一個交代,就出了這等事情,他的臉往哪放。現在他已經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在巡撫那裡,也著實吃了幾頓排頭,有點下不來台。

  另一個壞消息,就是開封城內的那處糧倉的接管,也遇到了空前的阻力。前去接收糧倉的人馬,被另一隊人馬阻攔住,兩下對峙起來,誰也不能說服對方。

  要說開封是沈冬魁駐節所在,派去接收糧倉的,又是他的標營人馬,一般人誰敢阻攔,直接一頓鞭子就能打散了。可問題在於,這支人馬的來頭也不小,竟然是河南鎮守太監衙門派來的護兵,兩下各自身後都有靠山,誰也不能奈何誰。

  楊承祖不想摻和到金長齡中毒這種案子裡,這種事涉及到謀反,估計就是甯王搞的。可是他又不能跳出來說,然而楊承祖已經看穿了一切,這一切是甯王幹的,那不是作死麼?

  宋兆南正在為難的時候,萬一自己去了,他正好把鍋甩下來,讓自己負責破案,不管最後結果如何,都落不了好。他不是某些穿越小說的主人公,沒事也要找事做,仿佛萬事不討一個公道就活不下去。

  這種事想想也知道,必然是金長齡一鬆口,會咬出不少大員,那些大老爺自然不能讓他說話,他也就只好去死了。自己要是查出什麼端倪,難道自己不用去死麼?

  事實上他從金家確實發現了幾本帳目,這就是金長齡的保命帳,記載了他與不少達官顯貴往來的記錄,內中也包括宋兆南在內。這份帳本如果捅到都察院去,搞不好會摘到一批人的帽子,又會摘掉一批人的腦袋。

  可是他拿到帳本之後,給外面加了個封套,表示這東西是封著的,沒人動過,然後直接就送到了河南錦衣千戶所,只說案情重大不敢擅專請千戶老爺做主。

  他心裡有數,宋兆南不是笨蛋,自然明白自己的態度,這事爺不摻和,你自己善後就是。眼下這中毒案,他也同樣不想參與進去弄一身的搔,反倒是糧倉那邊,他倒要過去看看。那可是幾千石糧食,如果不能起出來的話,這平抑糧價上,就少了一張王牌。

  等他趕過去時,見那片倉庫外面,兩支人馬遙遙對峙,弓上弦刀出鞘,氣氛格外的緊張。在糧倉前面,一個歪戴帽子的年輕漢子,吆喝道:“這糧倉裡存的是我乾爹他老人家買的糧食,我看你們誰敢動?你們誰敢動他老人家的糧食,我們把官司打到御前,也要叫他抄家滅門,株連九族,誰敢不服的就來試試!”

  楊承祖遠遠的下了馬,問同來的劉把總道:“劉戶侯,你可認得這個小子是誰?他說的乾爹,又是哪一個?”

  劉把總於地面上的人很是熟悉,看了兩眼道:“他啊,本是開封一個潑皮,因他為人刁滑,人送綽號叫油炸鬼,名叫尤條。本是個破落戶,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結果龔懷恩到河南後,人地兩生,想要刮地皮又沒有什麼幫手。這尤條主動湊過去,拜了龔懷恩做乾爹,幫著他為前導,四處敲詐富戶,勒索百姓,很是得龔懷恩的歡喜,居然為他保了個錦衣百戶的前程,與你還得算平級。只是你看他這樣子,可有一點錦衣百戶的樣?”

  楊承祖笑道:“話不好這麼說,我看他這樣,倒十足像一個錦衣百戶。大家都是幹濕活的,可不就得這個德行。龔太監用他,不過在意他爪牙可用,又無根腳,正好拿來衝鋒陷陣背鍋頂雷,若是他不是這番德行,又哪有今日這般成就。那個他旁邊的是誰?”

  在這尤條旁邊,有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漢子,五短身材,生的白白胖胖,穿綢裹緞,一看是個富翁打扮。按他的模樣穿戴,像是個員外模樣,可是看著與尤條站在一處,又似乎也是個幹髒活的?

  “這人啊,是周王府的小管事,名叫臧能,於地面上也是個人物字型大小。這糧倉裡,怕是也有周王千歲的一份股份,這事情有點不好辦了啊。”

  鎮守太監龔懷恩,地位與巡撫沈冬魁並駕齊驅,他的作用同樣是天子耳目,加上鎮守地方,防範盜賊。河南的鎮守太監,還要加一個採辦貢物的工作職能,平日裡與巡撫的工作不相抵觸。但如果發生衝突時,即使是巡撫,也很難有效的奈何他,屬於皇權在地方上對文官的有效掣肘。

  而周王朱睦木審(此為異體字,左木右審),雖然沒了權柄,屬於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空有王位,對地方上的事務,一般是沒什麼權力插手過問的。

  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天家血脈,是朱家子孫,人家不拿權了,炒糧食發點財總沒什麼吧。你要是連這點事都不允許,那未免就太不拿老朱家的人當人看,欺人太甚了。

  一個周王或許沈冬魁不放在眼裡,但一個周王加一個鎮守太監,沈冬魁卻怎麼也得掂量掂量,因此撫標營雖然兵多且精,鎮守太監方面來的人馬,大多是由潑皮充數,並不堪用,但兩下對峙起來,反倒是潑皮這邊仗著市井罵架的功夫了得,占了上風。

  楊承祖看了一陣,道:“戶侯,你且在這觀看著,千萬不能讓他們把糧食運走,兄弟我去想想辦法。”

  劉把總得了他不少銀兩,也就要關照幾句,輕輕一拉他道:“楊老弟,你一個外地錦衣,又能有什麼辦法可想?聽老哥一句勸,盡人事聽天命,你該做的已經做了,至於事情發展到哪一步,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咱們操不著這個心。就且由他們折騰去吧,我們只看就好。”

  “多謝劉兄高義,不過我總是想去試一試,萬一要是有辦法可想呢?現在頂著上,肯定是沒好處,如果釜底抽薪,未嘗不能解決此事。您只靜侯佳音就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2

第八十三章 周王府(一)

  楊承祖離了隊伍,一路打馬,直奔周王府方向。這王府在開封城內占地甚大,且又有高大的牌坊,很是容易找。只見“欽承上命”,“世守齊邦”的牌樓之前,一大群峨冠博帶的讀書人排成長長的一排,正等著門官喊人進去。

  這些讀書人未來可能是朝廷棟樑,乃至於國之重臣,不過眼下麼,全都是生活不大如意,囊中羞澀的窮措大,想著辦法從各處打打秋風過活。當代周王在開封文人中有賢王及冤大頭之稱,喜歡和人談論詩文。這些書生拿著自己的作品進去,或是看著周王的作品誇獎幾句,不愁不能換幾個程儀。

  只是他們來人太多,總不能一發進去壞了體統,大家都是孔孟門人,最講禮法,在外面自動排起長隊,倒是顯的秩序井然,不失讀書人的體面。楊承祖這快馬一來,就引得不少讀書人觀望,見他一身明黃飛魚,知是錦衣校尉,不少人一拂袖子笑道:

  “區區錦衣鷹犬,實在不堪入我輩讀書人之眼,這等人該不會也想著求見千歲吧?周王千歲乃是個賢王,哪來的時間見他?”

  “仁兄所言正是,現在千歲正和年老夫子談論文章,便是本地官府來拜,他也是一概不見的。區區一個錦衣衛,算的了什麼。誒?這人怎麼如此無理,居然插隊的。我說你呢,我們這裡都排著隊伍呢,你怎麼敢插隊,把他揪回來啊。”

  楊承祖自然沒時間跟他們一樣排隊,下了馬直接就來到門首,幾個門官見他過來,下了臺階道:“你是什麼人?這裡是周王千歲的王府,不可亂闖!”

  “幾位王官請了,下官乃是錦衣百戶楊承祖,特來王府求見周王千歲,還望幾位通傳一聲。”

  那幾個門官聽他報了家門,面帶不屑之色。“錦衣百戶,很大麼?我們這裡還有兩總旗呢,一個百戶今天沒當值,否則你也看見了。我們千歲正和年夫子談論文章,他未曾說完正事,一概不見外客。千歲的虎威,誰敢驚動於他,你且下站,在下面侯著。你沒看那麼多人排隊麼,你怎麼就能插隊進來,眼裡還有沒有規矩兩字了?”

  這個時代的錦衣衙門又稱恩蔭寄祿之所,因其無定員編制,不少人都把自己的親信部下安排個錦衣身份,只為多占一份錢糧,多弄一個官身。像這周王身為藩王,雖然眼下沒了權柄,但畢竟是天家血脈,給自己的門官搞幾個錦衣名額那還不成問題。

  這些人聽他只是個錦衣百戶,也就不放在眼裡,錦衣百戶狗,若是東廠或是西廠內行廠的,他們可能還要在意在意,錦衣衛的官,太不值錢了,不必往心裡去。

  楊承祖一見,忙從懷內伸手,取了兩張文稿出來,向上一遞“幾位王官,下官這裡還有一份重要公聞,你們只要交到千歲手裡,包准他推掉那什麼年夫子的文章而接見於我。此事事關重大,于周王千歲身上有莫大干係,還望幾位不可耽擱了。”

  他遞交文稿時,手上已經夾帶了一錠二十兩的元寶。這次查抄金宅,收穫巨金數萬兩,像這樣的元寶,他身上帶了好幾個,倒是不愁門包錢。那幾個王官聽說事關重大,用手接過文稿,掂了掂分量,彼此對視一眼,皆想到:確實這分量不輕啊。

  周王是個閒散藩王,平日裡府上很少來實權人物,除了榨不出半點油水的窮酸措大,就是些商人。像這一出手二十兩的門包,在京師或許不算什麼,在河南周王府的門官眼裡,分量可著實不輕。

  一名門官道:“既然如此,你把馬交給我,我替你栓上,免得待會走失了或是被哪位才子借了去。你且在門首裡坐下,我去給你弄壺茶,咱們千歲的脾氣你是不知道,一談起文章來,什麼都顧不得了。我說哪位老哥替這位錦衣官爺跑這一趟……”

  他邊說邊看了楊承祖交來的名刺,這門官是識字的,臉上忙堆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楊承祖楊百宰,失敬失敬。您在我們開封,那可是數的著的人物,在下也是仰慕的很了,這個朋友我是一定要交的。”

  那些書生見有人插隊成功,不免聒噪起來,那門官將面孔一板“你們嚷嚷個什麼,誰若是再胡言亂語多嘴多舌,衝撞了王爺的虎威,就別想從帳房支一文程儀!”

  聽說孔方兄有難,這些書生就都沒了火種,個個做了鋸嘴葫蘆。只在心裡暗罵鷹犬壞事,奸佞誤國,堵塞了言路,讓自己這等大才子不能得見千歲金面,實在是該死的很。只盼著千歲明查,不見這個錦衣官,或是乾脆讓門上一通亂棍將人打出,方出了自己心頭之氣。

  過了不到半柱香的光景,卻聽門內一陣腳步聲音,一人高聲道:“投書的楊百宰在哪裡?快帶小王去見他。”接著,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之聲。

  楊承祖方從板凳上站起身來,就見一名門官在前引路,陪出一個頭戴束髮紫金冠,身穿織錦團花袍的公子來,這人三十出頭年紀,生的玉面薄唇,面白如玉,是個極俊的相貌。只是身形瘦削,面帶病容,走起路來一步三搖,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人吹倒,說是個男人,不如說是個大姑娘。

  “小王爺……沒錯,就是小王爺。小千歲,我是您的文友戴四海啊,咱們前兩個月還說要一起出版詩集的,文稿我已經帶來了,您拔冗看一下吧,若是沒問題,咱們就能出版了。只要五十兩銀子,只要五十兩銀子,我保證您的名字出現在京師的文人之中,河南才子,河南第一才子也沒問題啊。”

  這名書生嗓音洪亮,喊的聲傳半裡,可是那位公子仿佛連聽都沒聽到,眼裡只剩了一個楊承祖這個錦衣武臣,三步並做兩步走,兩步當做一步行,幾步就搶到楊承祖面前道:

  “怎麼,你就是那位錦衣楊百宰?小王乃是周王世子朱勤熄,父王抽身不便,特命小王前來迎接世兄。這些個奴僕可曾簡慢了世兄?若是有的話,您只管開口,我家的家法,絕不寬恕。此地不是講話之所,來來來,隨我裡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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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2

第八十四章 周王府(二)

  小王爺這個態度,不但楊承祖搞不清,就連幾個門官也都搞不清楚情況。再怎麼樣,這裡也是周王千歲府,堂堂天家貴胄,還用的著賣一個小小錦衣官面子麼?要是江彬親至還差不多,他一個百戶,用的上?

  這些人哪裡知道,現在周王府的書房內,周王朱睦木宣正對著眼前一個白髮蕭然的老者施禮道:“年夫子救我,年夫子您一定要救我啊。小王糊塗,貪圖一點小利,跟著龔懷恩後面,想要發點小財,天知道會惹上這等禍患啊。”

  那位年夫子年望久乃是本地宿儒,曾放過一任學政,如今退隱歸林,乃是河南文壇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平日裡與這周王算的上一對文友。他在京師內還有不少弟子門人,消息極是靈通,只見他將一封書信放在桌上,用手輕輕敲打著,而一旁放的,就是楊承祖拿來的文稿。

  那份文稿其實並不出奇,就是那些丐幫弟子在河南大街小巷裡張貼的揭貼,周王原本也見過幾份,並沒在意,只是命令王府的下人把它們都撕了了事。若是沒有年夫子在,這揭貼遞上來,他也未必會引起十分的重視,只是眼下年夫子面色凝重,語氣也格外的嚴肅。

  “千歲,老朽與你也算是多年交情,有幾句話,必須得跟你說在明處,否則就不配稱朋友二字了。京師來的書信,你已經看過了,天家震怒啊,那揭貼的內容,實在是犯了天家的忌諱。而且這次的內容,與前次白衣賊的可是不同,內中多涉及天家隱私,宮闈秘事,非是百姓所能知。這其中的干係,不用我多說吧。”

  這個時代的大明,還沒有一個系統性的輿論戰概念,但是民間對於口水炮的威力,誰也不敢小看,畢竟舌頭根子下面壓死人,這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一點。上次白衣賊之亂時,雖然趙燧也命人到處張貼揭貼,但內容大多是流於表面。比起潑婦駡街的水準並沒高明到哪去,最多是說說正德信任奸佞,所用非人等等。

  可是這回,卻是有鼻子有眼的,說他不是孝宗子嗣,乃是張太后從外面抱養的兒子,冒認帝王血脈。這其中還夾雜了不少宮闈秘事,顯的乾貨十足,越是有文化的,反倒越是要琢磨琢磨,這事怎麼感覺看著有點像真的?

  要知道眼下血統論還是非常吃香的理論,老百姓臣服天子,是因為他是真龍血脈,如果你的血脈不真了,我們還憑什麼擁護你?而能把謊話編的這麼有鼻子有眼的,只能說明編謊的,也是圈子裡的人,這不是趙燧那等土鼈能搞出來的瞎話。

  再者說,光是否定正德的血脈沒有什麼意義,他不是你也不是,光否定他有什麼用?稍微推測一下就能得出結論,這次揭貼事件的幕後黑手,很可能就出在朱家內部,搞臭了正德天子的名聲,自己就可趁機出來,取而代之。畢竟藩王也是姓朱的,來個二次靖難,也不是不可能。

  據說正德看了這揭貼後大發雷霆,把江彬叫來痛打了一頓之後又賞他黃金百兩,玉璧十雙,讓他抓緊破案,只要將這炮製偽書的人捉出來,必有厚賞。而嫌疑目標,指向的就是各地的藩王。

  那位京師裡的大員知道自己的恩師與周王交情莫逆,生怕他被卷到謀逆案裡,那樣的話,天大的手段也救不出人來,恐怕老師這條命都要有危險。因此特意來信說明過往,希望老師能與周王及時切割劃清界限。

  可是沒想到年望久素有古風,不肯背離老友,反倒是特意上門來通風報信,讓他做好準備,應付京裡的檢查。

  像周王這種空架子王爺,要說金銀財寶是不缺的,但是權柄就有限的很了。最怕的就是被京師裡的權貴惦記上,當真是朋友不敢少交,冤家不敢多結。

  他也知道,眼下這一系皇帝的正統性來自永樂靖難,最是提防其他王爺有樣學樣,也篡了自己的江山,因此對藩王防範甚是嚴密。王府的儀衛司衛隊都已經從自有劃歸軍衛指揮,王府的武裝只剩了裝點門面,防範盜賊的存在意義,真正的戰力不值一提。

  像這種揭貼的事,一旦沾上就是一層皮,搞不好就要被送到鳳陽高牆之內數麻雀去,登時嚇出了一身冷汗。等聽說他和龔懷恩以及漕幫河南大香頭金長齡一起炒糧食,年望久恨鐵不成鋼的指點道:

  “千歲,你周王府幾世積蓄,潑天富貴,難道就差那幾個小錢過活麼?私藏糧食,囤積居奇,誘發民變,這是什麼罪過你難道不清楚?若在平日,你這麼做也就做了,老朽也不說你什麼。”

  “現在是什麼情況,江彬正要抓人頂罪,到朝廷那完案,這些揭貼又是多發在河南,你覺得他會放過你麼?我再跟你說一句,老朽在巡撫都察院裡有關係,已經打探出來,金長齡的罪名是謀反,在他的巡檢司衙門裡,搜到了任他為河南總兵二品都指揮的告身文書,那下面的落款卻找不到人,你說你不是自己上趕著去領這個罪名麼?”

  周王聽了這消息,人都嚇的沒了脈,恰好此時,楊承祖又把這份揭貼送進來。一聽說來的是錦衣衛,又聽說是為了這個,周王登時有大難臨頭之感,抓住年望久道:“年翁救我,年翁您一定要救我啊。”

  年望久倒是沉的住氣“千歲莫急,依朝廷的效率,不可能這麼快當,我估計這個緹騎准是另有所求。但是不管怎麼樣,眼下卻是不能得罪他,別看他只是個小小百戶,他身後代表的是整個錦衣衙門。你簡慢了他,就是簡慢了錦衣衙門。這種小人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只要在江彬面前遞幾句讒言,在經辦案件時,稍微說幾句壞話,你這周王府怕不就有大難臨頭了。”

  周王越聽越覺得有理,不由又想到建文時期大削諸藩時,這幹藩王的倒楣德行,哪還敢有小看之心,忙命了周王世子親去迎接,又將府內幾個出挑的丫鬟打發去伺候。他自己則由年望久陪著,最後前往另一處書房見客。

  楊承祖倒是十分客氣,雖然茶是上好的新茶,瓜果點心皆是上品,幾個使女也是乖巧可人,堪稱佳麗,但是他目不斜視,正襟危坐,沒有絲毫放肆之意,倒是讓朱勤熄對他有些好感。

  他這千歲從小受過訓練,知道如何與人打交道,坐定之後便問道:“楊世兄,你的威名,小王早有耳聞,本想與你多親近親近,怎奈我這身體……你也看到了。不知世兄此番前來,有何見教?”

  “世子殿下,您太客氣了。下官此來乃是有事相求,見教二字萬不敢當。我是來替河南八府萬千生民求命,也是為周王千歲,想一條出路,不是在下危言聳聽,現在王府的處境岌岌可危,稍不留神,恐怕就有不測發生。還望世子殿下轉陳千歲,讓千歲早做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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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2

第八十五章 周王府(三)

  朱勤熄沒等做出反應,門外就傳來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不必我兒轉達了,本王與楊世兄面談就是。”門分左右,朱睦木宣當先一步進來,年望久隨後進入。朱勤熄見父親親至,知道沒有自己的事,急忙與那幾個丫頭都退了出去。

  楊承祖可不敢在王爺面前拿大,急忙撩起衣服跪倒施禮行參,周王急忙伸手道:“不敢當不敢當,楊世兄快快起來說話,在小王這裡沒有這麼多禮數。”

  周王並不擺王爺架子,還賞了個座位下來,待楊承祖坐定之後,朱睦木宣道:“楊世兄,你這次來,不知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奉了平虜伯爺的軍令?我要說一句,本王真是冤枉啊。這些揭貼的事,本王當真是不知情,不清楚啊。”

  “千歲,小人此次前來,乃是自己的意思,並非奉平虜伯的軍令。我也自知,官小職微,在千歲的面前,沒有我說話的地方。只希望千歲看在河南八府父老鄉親份上,給大家一條活路。您若是嫌我的官職太小,要將我趕出府去,乃至一頓亂棍打殺了下官也沒什麼怨言。只是下官知道,千歲乃是有名的賢王,在河南八府大有名氣,百姓之中深得人望,絕對不會做出此等事的。再說王爺在河南廣有田地,也不在乎這點小錢的,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本來是拿話擠兌周王,想讓對方放棄炒糧謀利的想法,哪知他這話說法,卻見周王面上色變,竟是站了起來:

  “胡說,完全是胡說,這是誰在污蔑本王?小王雖然有些積蓄,但是周王一脈戶大人多,子弟甚眾,各房裡都要錢要米,哪房也不能短缺,那點錢糧大感入不敷出,哪裡有餘錢積蓄?再說田地,也不過就是將就著湊口飯吃而已,不多,一點也不多。再說我也不是賢王,我是昏王,沒錯,我就是昏王,百姓都要叫我朱剝皮的,我可不是賢王。”

  楊承祖哪知道周王有自己的心病,現在這當口,誰敢自認賢王?廣有田地,深得人望,下一步是什麼,是不是就要起兵造反?再加上揭貼的事,那你不是反賊誰是反賊?

  大明的藩王日子過的就算湊合,可一旦沾上造反這條線,那就是誰碰誰死,沒有什麼話可講。當年漢王朱高煦是跟著永樂沙場征戰,幾次沙場救駕的貼心兒子,還不是因為造反,被自己的侄子給拿鍋給蒸了?

  藩王平日裡游離於國法之外,胡作非為只要不太出格就沒人管束,乃至拿了金瓜大錘在街上砸人也是有的,藩司難以治理。可要是碰了造反這條,那就是有死無活。這由不得他不激動。

  楊承祖忙道:“王爺息怒,是下官說錯話了。只是千歲您既然世鎮開封,也得為河南八府的百姓想想。您要做的生意是什麼,我心裡清楚的很,您府裡幾位管事與金長齡往來的書信我也都看了,確實有人想借著這次機會發上一筆,這其實也沒什麼錯。”

  “就像千歲您說的,大家都要生活,誰不想發財呢?可問題是發財的方法有很多,這糧食的事,卻是不好拿來做的。萬一因為囤積居奇激起民變,到時候王府必然首當其衝受亂民衝擊,萬一開封軍衛救護不及,讓千歲的家眷受了驚嚇,那我輩就是萬死也不能贖罪。望千歲三思。”

  年望久接過話來“楊百戶,你的意思是,希望王爺放賑?”

  “不,卑職沒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千歲把放在倉庫那的人調回來,龔公公那邊我說不上話,但是我希望千歲您這邊能給點配合。我保證,那倉庫裡王爺的糧食,我們不敢亂動,給你都送到府裡來,您看如何?若是缺少了一石糧食,您只管找我楊承祖說話就是。”

  “楊世兄,你這說的哪裡話來。”朱睦木宣這時也冷靜下來,既然對方不是來辦自己王府的,那這事就還算好辦。他固然是愛錢,可是他並不缺錢,這次炒糧食的事是他授意,但直接出面的是王府幾個管事,自己還大有迴旋餘地。

  當然,這個餘地要看錦衣衛給不給他,如果給的話,他就是一個失察,如果不給的話,那他就與這謀反大案脫離不了干係。就連金長齡之死,也完全可以說成是周王府從中出力,買通兇手暗殺金長齡滅口。作為錦衣衛來說,用這種方法甩鍋,也並非做不出來。

  錢財誰都愛,可只有活著錢財才有意義,如果被奪爵廢為庶人,那萬貫家私又有什麼用?他這人倒也爽利,當下道:“這炒糧食的事,說實話,都是下面的人做的,老夫並不知情,如果知情的話,絕對不會允許這等事發生。本王乃是洪武爺爺的後裔,當年先祖起兵驅逐北虜,打下這大好江山,我們這些做後輩兒孫的,自然該要維護它。正如世兄所說,一旦糧價飛漲引發民變,本王自己的王府也不安全。所以下面的人,我一定要嚴懲!至於這些糧食,我會都交給衙門,由官府處置。”

  一個藩王如果開倉放米,那很可能落一個收買人心的罪過,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其實這個時代的富戶想要賑災,也得先和衙門溝通好,得到衙門同意後,才能開粥棚放賑,否則的話,也可能被定為謀圖不軌,官軍上門抄家也不新鮮。

  要想賑濟災民,最好的手段就是把錢糧送給官府,再由官府統一調撥。楊承祖笑道:“千歲客氣了,下官絕對沒有硬拿千歲米糧的意思。主要是倉庫裡除了千歲和龔公公的糧食外,還有金長齡的逆產,您的人在那一擋,連逆產我們都拉不走了。所以我只希望您給您手下的人傳個消息,讓他們把糧倉的路讓出來,我們把金長齡那部分逆產拉走,其他的絕不敢多想。”

  “不不,這是本王應該做的。眼下既然有人想要在河南製造糧荒哄抬糧價,本王自然要協助官府行事,這點糧食本王還出的起。”

  “若是如此,那下官在這裡就代河南八府的黎民百姓,謝過王爺大恩大德了。”

  見楊承祖跪倒磕頭,周王忙又將他攙扶起來,年望久道:“千歲,其實龔懷恩那裡,您可以說句話。那個叫什麼尤條的,聽說鬧的很不成話,龔懷恩是代表天家下來的,如果在地面上鬧的太出格,不是丟天家的臉麼?他是奴,您是主,這約束奴僕的事,您這王爺也是做得的。既然您把糧食都捐了,龔懷恩那,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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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3

第八十六章 周王府(四)

  龔懷恩為河南鎮守,地位超然,與河南巡撫並駕齊驅。三衙議事指的就是鎮守中官,巡撫外加本省的鎮守總兵。即使是河南三司長官的面子,他也未必肯賣。

  周王雖然是藩王,但是到了大明這個時期,藩王的面子已經不大值錢,即使是知府上任,也敢不拜藩王。畢竟藩王宗室的年俸祿米,是掌握在文官手裡,由文官交給王府,再由王府下發。

  如果真是王府惡了文官,只要在祿米上卡一卡脖子,就夠王府受的。從這個角度看,似乎龔懷恩比周王強勢的多。但是從兩人所處的地位上,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按大明的制度,如果把大明朝比做一個家庭,藩王就是家族成員,只不過不是家主而已。而太監則是家奴,文官是帳房先生,武將則是家裡的護院。

  家奴與帳房先生和護院為難倒是沒什麼問題,可如果家奴欺負到主人的兄弟同族身上,那就成了惡奴欺主。

  江彬在另一個時空中被千刀萬剮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在得意時,讓成國公朱輔向自己下跪,這是犯了大忌的。他不過是一護院而已,而成國公朱輔則是大明與國同休的勳貴,也就是主家的朋友。護院欺負朋友,這成什麼話了?

  立皇帝劉瑾威風最盛時,也不會去找藩王的麻煩,同樣是因為他的身份是太監,替皇帝噁心文官,算是順了主家心意。如果沒事去惹藩王,那就是找死。不管是多遮奢的太監,也不過皇帝一句話就能拉下去打死,所以跟藩王比,反倒是太監弱勢。

  周王不敢得罪錦衣衛,對上龔懷恩這種閹奴,那可沒有什麼心理壓力。當下拿了自己的名刺,讓手下的管事送到鎮守太監衙門,將龔懷恩叫來,又吩咐廚房準備酒席,接著又傳了個命令下去。

  不多時就有個身強力壯的王官,托了一個金漆託盤上來。朱睦木宣笑道:“楊百戶不辭辛勞,先是到洛陽拿賊,馬不停蹄又跑來為百姓求命,若是我朝文武都如你這般忠於王事,何愁我大明不興?小王不才,這裡略備一份薄禮,算是犒勞楊百戶你的辛勞,還請百戶不要嫌輕啊。”

  說話之間,他已經掀去託盤上蓋的大紅綢子,那託盤上,竟是放著一排足色赤金鑄造的小型元寶。那些元寶每個都在五兩左右,整整二十個碼放整齊,這可是足足一百兩黃金。

  正德年間白銀還沒有大量流入中國,白銀的比價還比較高,一兩黃金可折白銀四兩,不比另一個時空中萬曆年間一兩黃金折銀八兩。饒是如此,這一百兩黃金也足以值四百兩白銀,這就快趕上當年楊家全部家當了。

  楊承祖當然明白,這是周王在收買自己,換句話說,周王還是不放心自己,生怕自己在金長齡這個案子上做文章。他現在也明白過來,那揭貼的威力比自己想像中還大。周王生怕自己把他說成是陰謀背反朝廷的奸賊,所以不惜血本來結交自己這個小小的緹騎。

  按說他一個百戶,跟一個王爺是搭不上的,周王也沒必要在意一個小小百戶。可問題是現在是特殊時期,這個小小百戶只要說句話,說不定就能讓他這個王爺卷到謀反大案裡,金長齡一案未銷,天知道最後會演變成什麼結果。所以他也就顧不上面子,先買個安全要緊。

  一百兩金子對於楊承祖來說是鉅款,可是對於周王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能用這點小錢收買楊承祖,那可是大大的便宜。楊承祖不想做什麼武海瑞,對於有人送金子上門,自是笑納。

  見他肯收錢,周王出了口氣,撚髯笑道:“楊百戶一路勞頓,身上想必乏的很了。龔懷恩要過來也是個工夫,再說這廚房備辦酒席,也是個時間,別的不說,單是那熊掌,就得燉兩個時辰呢。來人啊,送楊百戶去浴房那邊,好好洗一洗身上的征塵。”

  讓楊承祖用自己家的浴房,這算是拿他當了自己人,楊承祖也不會給臉不要,到了聲謝,就隨著下人出去。等他出了房門,年望久拍掌道“千歲禮賢下士,不愧是賢王。有了今天這番招待,不怕他不為千歲所用,您這回可以高枕無憂了。”

  朱睦木宣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是啊,河南八府我們唐周伊三王,這回怕是都不好過。老夫這算是勉強過關了,那兩位王兄,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這麼大的案子下來,只花百兩黃金,千把石糧食,卻是便宜,太便宜了。”

  楊承祖那邊到了浴房,只見浴室乃是用上好的石料砌成,四壁雕刻著都是男女相好的情景,大明朝管春工叫做辟邪畫。未出閣的大姑娘繡一手辟邪,非但不丟人,反倒是出嫁時可以加分的本領,浴池裡雕刻這個倒是不足為奇。

  房頂上接著一盞盞五顏六色宮燈,光線柔和悅目。浴盆呈長方形,大而寬敞,足能使四個人同時洗澡,四壁的下部鑲嵌著紫銅鏡,光彩照人,盆池邊沿,象牙雕刻的各種花卉,形態逼真。

  有兩個明眸皓齒的妙齡丫鬟,各自只著一件小衣,露著藕臂雪腿伺候在那,見他進來,各自施了一禮,主動替他款去身上衣物,引著他步入池中。為他洗頭掏耳搓背,修剪指甲,乃至打肥皂團,伺候的無比周到。楊承祖只需要待在那就好,其他就全都由她們完成。

  等到出了浴池,兩個丫鬟先是為他擦了身子,接著就赤著足踩上去,在他的背上一通踩。又用小手按摩周身,疏通筋絡。

  方才這番折騰,兩人身上到處是水,諸般妙處皆現,那小衣比起沒有來,反倒更加惹火。等到兩人開始按摩到楊承祖腰際時,感受那纖纖玉手與身體的接觸,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住一個丫鬟,按在身下就親。

  那名丫鬟顯然已得了命令,只輕輕掙扎兩下,就主動把香舌奉上,等到楊承祖剝她身上小衣時,她的臉羞的通紅,輕聲道:“奴婢還是頭一遭侍奉,將軍千萬憐惜則個。”

  花凋蕊殘,等楊承祖在那丫鬟身上泄了火頭,那名可人兒已經成了一癱軟泥一般動彈不得。另一個丫頭全程圍觀,也自羞的抬不起頭來,但還是小心的為楊承祖擦乾淨身體,又伺候他穿好衣服。

  楊承祖看那白單上的點點猩紅知道丫鬟所言不虛,周王對自己倒是格外看重,居然安排了兩個未適人的丫鬟伺候。自腰包裡取了兩枚金戒指出來一丟“賞給你們的。”

  又在那伺候他的丫頭臉上摸了一把“要不是怕千歲等的急,你這尊女兒紅,我也要品上一品。”轉身出了浴池,那名領他來的下人就候在外頭,見他出來也不多言,只引著他一路回到前廳。

  酒席這時已經擺好,除周王、年望久之外,席間多了一個五十左右的白胖子。這胖子面白無須,一看就知道是閹人,想來就是鎮守太監龔懷恩。見楊承祖上來見禮,那太監哼了一聲“你就是錦衣百戶楊承祖,就是你要抄咱家的倉庫麼?”

  “下官正是楊承祖,未請教您老人家貴姓大名。”

  “咱家河南鎮守中官龔懷恩。你好大的膽子啊,竟然想要抄咱家的倉庫,你可知,這倉庫裡的糧食,都有誰的股份?真是膽大包天,就不怕這麼胡鬧下去,總有一天玩掉了自己的腦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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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3

第八十七章 周王府(五)

  龔懷恩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開口咄咄逼人,楊承祖大覺心裡不痛快。但是他剛剛挑了一個王府的侍女,一肚子火氣撒了出去,現在心情不錯,也就不與他計較。一笑道:

  “龔公公,您老人家誤會了。那倉庫裡有誰的糧食,下官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無意與誰為難,到倉庫也只是抄金九齡的逆產,至於裡面其他人的糧食,我一粒米也不會動。這一點我跟千歲保證過,在這也跟您保證一句,如果有人動了您和你朋友的糧食,您只管找我說話。”

  “找你說話,你承擔的起麼?也別說是你,就算是河南巡撫沈冬魁那老冬烘,又承擔的起麼?我勸你一句,這糧食的事太大,你個小小的百戶,是摻和不起的。糧價高低,自然是隨行就市,非人力所能逆轉。如果你想靠著多存點糧食就想把糧價打下來,我只送你四個字,癡人說夢!”

  楊承祖暗想:這閹奴腦子倒好用,居然猜出了我的想法是要砸價。不過你看的出是一回事,能不能破解的了又是另一回事,這次的事,他這邊同樣不是孤軍奮戰,河南巡撫沈冬魁,河南布政以及張嘉印都是自己的盟友。

  必須說,現在這個時代,正德朝雖然不是眾正盈朝,但好歹還是有一批願意幹正事的官員的。如果從上到下,都想著靠著糧食發財奪人田產,人為製造災荒,那他就只好都搞些糧食,保證自己不餓死就好。

  現在見龔懷恩翻臉,楊承祖的臉色也一沉“龔公公,你的意思是說,就算是金長齡的糧食,你也不準備讓我拉走了?”

  “什麼金長齡的糧食,那是我們托他買糧,他只是代為運輸而已。那些糧食,都是我們的,跟他有什麼關係?你趕緊把你的人撤了,別跟著沈冬魁胡鬧,我看在千歲的面上,不與你計較就是了。否則的話,你可要小心自己的前程。”

  朱睦木宣此時道:“懷恩,你少說一句,嘗嘗這熊掌味道如何。”

  “多謝千歲賞賜,奴婢銘感五內,這熊掌是您府裡的廚師烹的,味道自然是好的很。只是這麼好的菜,應該是招待貴賓所用,招待一個武臣加奴婢這麼個下人,糟踐了這好東西了。”

  “話不能這麼說麼,懷恩你是聰明人,很多事看的比本王透徹,有些話呢,本王也不用說的太明白,你就應該懂得。那些糧食的事,本王不問,也不想摻和,但是本王自己不想搞這種生意,傷陰德。唐王、伊王那兩府的主,我也做的了主。我們三府的糧食,決定交給巡撫都察院,回頭讓錦衣衛拉走你不要攔著,這是本王的意思,其他的糧食我不問就是。”

  要知這種哄抬糧價的事,必須是一個聯盟才有作用,一旦有一個人中間退出,就可能影響整個聯盟的佈局。尤其周、唐、伊三王府聯盟,是這個糧價聯盟裡重要一環。

  他們是地頭蛇,有財力有影響,身上還有天家血脈這層關係,即使地方官想要強行開倉時,也要考慮這層因素,必須有所顧忌。

  一旦他們退出這次行動,等於就是拆了這個價格聯盟的台柱,讓龔懷恩的陣腳有些散亂。他終究是外來的鎮守中官,來這的目的是發財,大部分搞來的銀子,都被他送回京裡去了,手裡的銀子並不充足。

  要想把糧價炒上去,這資金的需求量非常大,靠他自己絕對完成不了,這就需要王府的本錢參與。如果王府一退出,他的資金鏈都會出問題。

  龔懷恩忙道:“千歲,您看這話是怎麼說的來著,這生意麼您原本是不知情的,是您府裡幾位管事跟著奴婢一起做的。他們也是好意,為了您府裡增加些收入,也免得天家的血脈受了窮不是?”

  “他們的意思我知道,不過本王的家中,還不缺這點小錢用。楊百戶別愣著,動筷子啊。本王喜歡你是一員虎將,是直爽性子,這最對我的胃口,別拘謹,只管吃你的。”

  見周王這個態度,傻子也知道他是傾向於哪一邊,龔懷恩乾咳兩聲,臉上擠出個笑容“楊百戶,方才我說的話可能重了一點,您別往心裡去。咱家這個人心直口快,不怎麼會說話,您別跟我一般見識。其實我說的,也是為了您好,這糧食生意啊,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們多囤點糧食,總好過到時候咱河南無糧可賣吧。”

  “至於說餓死一些窮鬼,那些窮鬼是死不完的,今年死了,明年就會從別處補上一批。再說還有粥棚,有人牙子,餓不死多少人。這生意牽扯的人很多,你如果貿然捲進來,當心傷著自己。這樣吧,我也知道你們錦衣衛不容易,日子過的苦,讓你們入上一股,這筆財大家一起發,你意下如何?”

  他這個態度,也算是看在周王臉上,允許楊承祖從中分一杯羹,別來壞自己的事。楊承祖笑道:“多謝公公厚愛,我敬您一杯。”

  龔懷恩將酒幹了,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如果能認清形式,將來不愁不能飛黃騰達。咱家為你說句話,包你的官職能往上升。”

  “多謝公公了,不過下官不敢有那麼多想法,只想一件事,那就是金長齡的糧食。他在那糧庫裡有多少糧,我手裡有帳,一查就能知道,保證不會多提一兩。千歲願意把糧食捐出來,這是千歲的仁德,我要替河南八府的老百姓敬千歲一杯,千歲,下官僭越了。”

  朱睦木宣哈哈笑道:“楊百戶,你太客氣了,本王看你對脾氣,你敬的酒,我幹了。別人怎麼看你我不管,老夫是支持你的主張的,這些糧食的事,我幫你。那兩個王府誰要是有什麼不滿,只管讓他們找我來說話。”

  他這麼旗幟鮮明的站在楊承祖身後,龔懷恩就有點被動了。正如前文所述,他能在巡撫和三司面前抖一抖自己的威風,可是在老王爺面前,卻只能夾起尾巴做人,否則太監欺淩宗室,這可是取死之道。

  他苦笑道:“千歲,您是個仁厚之人,奴婢也佩服的很。只是這糧食的事……您看這樣行不行,你和另外兩位千歲的糧食,奴婢出錢買下來?”

  “龔懷恩,本王說的話你沒聽清楚麼?我說了,我的糧食要交給巡撫都察院處置,難道我處置我的糧食,也要經過你鎮守中官衙門同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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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4

第八十八章 周王府(六)

  見周王語氣不善,龔懷恩的態度就軟化下來,“千歲息怒,奴婢哪敢有這等想法,是奴婢糊塗了。千歲若要將您的糧食運走,自是沒有問題,奴婢這就安排人將庫房內您的糧食拉出來交給錦衣衛……”

  “本王是說,讓錦衣衛進倉庫,拉走本王的糧食,你聽不懂麼?”對上他,周王可是沒有半點心理壓力,面色越發的不快。

  “你三番五次的阻攔推諉,難不成,你那庫房裡有什麼私禁之物,不能見人?聽說在金長齡府中,錦衣衛可翻出了不少禁物,難不成你與他還有什麼勾連麼?”

  錦衣衛這次查抄金府,除了金銀糧食外,又翻出數十支火器,以及二十餘副鐵甲並有幾十張強弓,十幾架硬弩。再結合旗號委任狀,謀反大案已經是板上釘帝國年子,而摻和到這事裡的,定一個謀反從犯也沒什麼問題。

  龔懷恩見王爺動了真氣,忙離席跪倒道:“千歲息怒,奴婢對天家一片丹心天日可鑒,絕不敢有半點背反之心,那倉庫裡真的只有糧食,其他什麼都沒有。只是奴婢擔心錦衣衛進去之後,錯搬了別家的糧食,到時候那便是個無頭官司啊。”

  他久在官府之中,於這其中的關竅比周王要明白的多,別看楊承祖拍胸脯子表示自己不會動別人的糧食,可這種話誰能信?他到時候真把屬於別人的糧食順手搬了,你找他去講道理,卻也要找的到人才行。再說到時候彼此扯皮,互相踢皮球,這波行情說不定就錯過去了。

  周王哼道:“怎麼?你是不是還要本王給你當個保人,才能答應錦衣衛進去,還是說在你眼裡,本王的面子不如你的那點糧食?”

  “奴婢不敢。”

  “不敢?龔懷恩,我看你的膽子不小麼,連本王找你辦點事你都推三阻四,你的眼裡,怕是也沒有本王。楊百宰是本王的一個小朋友,本王對他都要奉為座上賓,你倒是對他冷嘲熱諷,大概在你眼裡,本王的朋友,不值得你交上一交了?天家派你鎮守河南,是讓你緝拿盜賊,採辦貢物,維繫地方的。你倒好,一心要靠著倒賣糧食發財,到時候若是激起民變,別怪本王也要參你一本!”

  他擺出一副家主訓家奴的氣派來,龔懷恩就剩了認慫的份,沒辦法,再遮奢的太監也是奴婢,天生就要被這種藩王壓制。別看鎮守中官可以外放賺銀子,但是地位上,還是比不得那些坐鎮宮中的大璫。

  自從劉瑾被誅之後,太監整體行情不妙,他這個太監的威風也大不如前,哪裡敢惹一個藩王。

  他只好不住磕頭道:“千歲息怒,奴婢知錯,奴婢知錯了。我這就下令,讓錦衣衛可進去搬運糧食,並且捐糧三百石,輸捐報效。”

  “這還差不多!”周王這才似乎有了點好臉色“坐下說話吧,本王這點興致,全讓你給敗了。你那個乾兒子,叫什麼尤條的?聽說鬧的很不成話,在外頭胡作非為,既是給你丟臉,也是給陛下丟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鎮守中官縱子行兇,為非作歹呢。本王看他彆扭,最近別讓他在開封出現,否則我就要替你教訓他了。”

  “奴婢明白,奴婢知錯了。”龔懷恩見周王鐵了心的挺楊成祖,就知道三王肯定是要從這炒糧聯盟裡退出,這次的糧食運做怕是要出大問題。

  等到酒席散去,楊承祖告辭而出,先是到了倉庫那邊,果然見尤條和他的潑皮以及王府的人已經撤了,只剩下幾個商人,在那裡與官軍說著好話。

  這幾個大倉庫乃是這次糧商用來炒糧的主要囤積點之一,裡面除了金長齡自己備的湘米外,還有不少是這些大商人存放的米糧,自然是不希望官軍進去。

  可是連王府和鎮守中官都撤了,這些商人的勢力就大受影響。那位帶隊的把總見楊承祖來了,一挑大指道:“楊老弟,哥哥服了你了,跑這一趟居然就讓王府撤了兵,你是這個!”

  楊承祖心道:你要知道哥們跑一趟賺了一百兩金子還品了一味女兒紅,不知道該佩服成什麼樣呢。他將手一揮:

  “劉兄,現在王府很鎮守中官的人都撤了,咱們還等什麼,趕緊搬吧。誰敢攔著,先捆起來再說,我們錦衣衛進去搜一搜他的糧食裡,有沒有什麼禁物。說不定哪袋糧食裡藏的就是火藥,哪袋糧食裡藏著火銃。非得一袋袋糧食都捅開看了,才能知道。”

  聽他這麼一說,那些商人可就不敢言語,真要是有這麼個混不論過來,把糧食都捅開,這損失可就大了。雖然這些商人各自有靠山,有的頭上還有功名,但是畢竟這邊帶兵的是撫標營,背後代表的是河南巡撫的面子,他們這點功名靠山,就不怎麼夠看了。

  這許多糧食搬運起來頗為費時,楊承祖沒心思跟著他們全程參與,見大隊人馬已經開始運輸,他撥了馬頭,直接就趕奔巡撫都察院,前往拜見本地巡撫沈冬魁。

  都察院內,沈冬魁居中坐著,一旁陪坐的是垂頭喪氣滿面愧色的宋兆南。別看他是三品指揮使銜,而沈冬魁的官銜只是從三品右副都禦史,但是大明的官是不能只看品的,最重要的是職。

  先不說文貴武賤,就說沈冬魁巡撫河南,即便是從二品布政也要歸其管轄,宋兆南如果不是錦衣身份,區區三品武官身份,在他面前是連個坐位都混不上的。

  按說錦衣衛自成體系,平日裡他對這巡撫也是配合為主,倒不用太過謙卑,奈何這次是自己理虧,謀反大案的人犯死在自己的衙門裡,沈冬魁找他麻煩,也是情理之中。這時見楊承祖進來,宋兆南的臉上格外有點掛不住,本來這差使是自己從他手裡搶來的,沒想到結果辦成了這樣,這讓他有點羞刀難入鞘。

  “楊承祖,金長齡的家查抄的如何了?我怎麼聽說,他的大夫人不明不白的就暴卒了,而且連屍首都沒有。還有他的幾個女兒,也都不明不白的不見了人影,難不成是你賣放人犯?”

  沈冬魁咳嗽一聲“宋千戶,這裡是我的巡撫都察院,不是你的千戶所,而你說的那幾個人犯的事,老夫是知道的,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可以直接問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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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4

第八十九章 火龍燒倉(一)

  一聽這話,宋兆南心內一驚,難道自己這個部下,居然是沈冬魁的路子?若果真如此,自己就真是該死了,平日裡對他太過簡慢,開罪了沈巡撫,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他連忙笑道:“老中丞哪裡話來,我只是擔心走漏了重要人犯,讓咱們這案子變成死案,有點操之過急,操之過急了。”

  “死案麼?都已經有了死人,這案子想不死,怕也難了吧。”沈冬魁不冷不熱的說了一聲,又對跪在下面的楊承祖道:

  “起來說話吧。我已經聽人回報,糧倉那邊的事被你解決了?好樣的,後生可畏,那邊的事,老夫都覺得有些棘手,沒想到被你解決了,幹的不錯。金家那幾個女眷的事,跟這些糧食比起來,也算不了什麼,你辦的不錯。”

  “多謝老中丞誇獎,我查抄的那些書信副本,您老人家想必已經看到了。卑職此來,就是來交令的。”

  “交令?你想回滑州?想的美!給老夫坐下,這次的事,你是休想脫身,不把我開封這邊的疑難解決完了,我是不會放你回去的。”

  沈冬魁這話說著厲害,其實是給了楊承祖天大的面子,在巡撫面前有個坐位,於他一個小小的百戶銜實授小旗而言,那就是莫大的榮光。就靠這一個座位,以後在錦衣系統裡也有的吹了。

  等坐定之後,沈冬魁對宋兆南道:“那些書信的正本,是送到你錦衣衙門的,你該不會告訴老夫,你還沒開始看吧。”

  宋兆南道:“回老中丞的話,那些文書,我都已經看過了。這金長齡實在可惡,居然想要操縱米價,囤積居奇,簡直該殺。”他對於那些書信看了之後,與沈冬魁得出的結論一樣,金長齡謀反的事先放在一邊,他這回與一批人早就在籌畫人為製造一起糧荒,並借此從中牟利。

  而這起糧荒涉及的省份,除了河南以外,還包括湖廣和陝西。湖廣陝西兩省鬧災荒,他們能預見到將有大批流民從兩省逃入河南,省內多了這麼多張嘴,糧食供應肯定會出問題。

  他們再卡住糧食管道,不讓外省糧食進來,同時靠自己事先囤積的糧食,控制整個市場的價格,並借此賺上一筆大錢。

  他這行動裡聯合了不少河南本地的豪商,還有外省的商家,以及一些頗有權勢的人物,都牽扯進來。包括官府常平倉裡的糧食,可能也被他搞到手裡,作為囤積之用。

  按說作為錦衣衛,對這等事應該是高度重視的,畢竟糧食價格一高,很可能就會引發民變,搞不好就是一場大亂。金長齡家中那些旗幟和那委任狀,更能證明,他炒這糧食,除了要賺錢外,說不定還想著趁民心動搖時振臂一呼,在河南倡亂。這可是涉嫌謀反的大案,錦衣衛無論如何,也該訪查出來。

  只是宋兆南這回確實大意了,對於市面上這種動作沒引起重視,反倒是自己還出錢入了一股,想要也跟著撈幾個錢使。等看到書信內容後,他才知道這次的事有多嚴重,整個人差點嚇掉了魂。

  可以想像,不管這次的事是什麼結果,自己挨參是一定的。只希望把事情控制在最小,否則的話,自己的前程怕是要完。

  沈冬魁道:“看了就好,你們錦衣衛一向號稱千手千眼,可是在這次的事上,你們這手眼,似乎都不大靈便啊。如果不是發現的及時,就那些火器鐵甲,加上兵刃,再有那許多災民,怕是連府城都要動搖了。”

  “老中丞見教的是,宋某這次確實失職,定當上本請罪,請上峰發落。”

  “現在不是請罪的時候,現在是想該怎麼解決的時候。眼下外省流民日多,這裡面肯定是有人挑唆。而能把鼓動百姓背井離鄉逃難弄的這麼純熟的,我想只有白蓮魔教吧。”

  “老中丞所言非虛,卑職這就派人去訪查白蓮魔教的消息,一經發現立刻捉拿,絕不讓他們妖言惑眾。”

  “現在是幹這個的時候麼?還是說,你怕他們反的不夠快,想提前逼反他們?”沈冬魁沒好氣的說了一句,心知宋兆南方寸已亂,不復平日的幹練,轉頭問楊承祖道:

  “你今天別光帶個耳朵來,嘴和腦子也給我帶來。連周王府你都說服了,別告訴我你沒主意,只要這次的差事你辦的好,老夫可以保舉你的前程。縱然錦衣不要你,我這撫標營還想要你做個遊擊。”

  “多謝老中丞提攜,只是卑職人微言輕,年輕識淺,怕說錯了惹您動怒。我見識有限,大道理講不出來,只是覺得眼下咱們要做的,只能是見招拆招,見勢破勢。錦衣衛與衙役們,需要防著災民生亂,哄搶米店,襲擊大戶,這是第一要務。而官府方面,就是多存糧食,以平抑糧價。”

  楊承祖畢竟來自後世,應付群體事件上,經驗倒是不少。“眼下難民雖然不少,但是讓他們造反,十個裡未必肯動一個,動的那個,也未必就能鬧出什麼花頭來。可若是米價騰貴,讓百姓吃不上飯,到時候有一二妖人振臂一呼,恐怕局面就不可收拾了。所以我們現在該做的,就是存米。這如同兩軍開戰,現在既然交戰已經不可避免,那就得多募兵員,保證自己有足夠的本錢去打這一仗。”

  “恩,你這話說到了老夫的心眼裡,我這就把布政史衙門的人叫來,讓他們查一查,到底現在官府手裡,掌握著多少糧食,從我們手裡又流出去多少糧食。而你們錦衣衛要做的,就是把流出去的糧食,給老夫追回來,宋千戶,這個差事我可就交給你了。”

  宋兆南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把一口老血吐出來。心道:沈冬魁,咱不帶這麼坑人的好麼?你既然如此器重楊承祖,還要提拔他做撫標營的遊擊,那這事你交給他幹多好?

  府庫的糧食流出去的,必然是落到大戶和豪商手裡,這些人沒一個是好惹的,都是有身份有被景的主,去他們家裡追糧食,這不是得罪人麼?這次把糧食追回來,下次他們不知道要怎麼恨自己,這可是個苦差事。

  他有心拒絕,但是卻終究是沒這個膽子。一個巡撫的威風,不是他所能輕易抵抗的。再說他現在身上還有罪過,一旦惡了沈冬魁,將來民變一生,他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自己身上,那說不定就要殺頭。

  他只好一點頭“老中丞放心,下官一定盡力追索糧食,把失去的糧食追回來。”

  就在這時,忽聽外面人聲鼎沸,還有銅鑼敲打之聲,不多時,沈冬魁身邊一名長隨跑進來道:“老中丞,大事不好,火龍燒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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