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1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7

第一百章 白蓮初現(四)

  張嘉印既不算嚴格意義上的清官,也不能算一個好官,但是他絕對算一個能幹活能任事的官。像這樣一身布衣,赤著雙足到堤壩上幹活加固堤壩,讓扁擔壓的肩膀發紅的事,一般的七品正堂,絕對是做不出來的。

  “你當我想啊?”張嘉印沒有表現出半點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為民出力的自豪感,相反倒是一肚子牢騷。

  “我前面那任縣令混帳到家了,修個河堤修成這樣,也不知河工銀子他貪了多少,結果把鍋甩給我了。要不加緊加固河堤,這水一來,如何抵擋的住?把弟,我跟你交個實底,我查閱了咱們縣的縣誌,又去幾位老夫子家翻閱藏書,這次的水有點兇險啊。我也沒想什麼遺愛於民,我就知道,河堤潰了,我是要賠腦袋的,我是為了自己的腦袋玩命呢。”

  他看左右無人,小聲道:“這漲水的速度,絕對是幾十年所未遇,怕是咱們這裡,要迎接一輪大水的考驗。我原本是想著糧價翻到三倍時,朝廷就出手干預打壓,現在可是不敢了。我得留夠了糧食應付災情,還得有糧食雇傭民壯,招募壯丁啊,只好等到上漲到五倍時再動手了。那如仙手裡的糧食,你讓她給我預備著,縣裡給她一個好價錢收購。”

  “別提錢,提錢就遠了。”楊承祖一笑“大哥有難,做兄弟的都要幫忙,何況她一個做兄弟媳婦的,哪能還想著賺錢,只要別讓我們賠就好。多漲點價也好,我還能多放點印子……不是,我是說還能多吸引點糧商過來,到時候咱把他們糧食一扣,強行收購,讓他們哭都找不到門。大哥,這次的水真這麼厲害?”

  “厲害,這還是沒下雨呢,如果下了雨,只怕就更厲害了。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雨季,咱們這堤如果在雨季到來之前完不成,滑縣就危險了。”

  “那現在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也沒什麼,就是個人手問題。幹活離不開人工,縣衙門的人手總歸是有限,只能僉發民壯。可是這民壯一時半會,也不是那麼好湊的,你押過來那幾十個劫道的,倒是幫了我的大忙了,連飯都不用管飽,如果死了就往河裡一扔。反正他們不是本地人,不用擔心家屬找來鬧事,倒是最好用的勞工。可是光有這幾十個人,也不頂用啊。”

  楊承祖心道:我錦衣這倒是有百十個軍餘,但是如果用在這事上來當苦力,我非被人罵死不可。再說,拉來之後,又有多少人領我的人情?他眼睛一轉道:“這樣吧,我回頭去漕幫趙九爺那說說,看看能不能從他那雇點苦力過來。至於雇傭苦力所用的錢糧,我這邊出了就是。”

  “錢糧倒是不用,咱們縣衙門的蕃庫裡,倒是有儲備。這還是多虧了老弟你的主意,今年應交的夏稅沒交,而且於庫房嚴格管理,我派了心腹人看著,沒讓人偷了糧食去賣,也沒讓人能燒的了咱的庫房。現在縣庫記憶體著數千石米糧,雇傭苦力的糧食是有的,只要有人幹就好。只是咱們這一欠稅,府裡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現在咱是自己顧自己了,府裡怎麼樣,就由他去吧。咱們滑縣靠著碼頭,如果黃河潰堤,那簍子就大了。不過另一樁事,我們還得防著白蓮教使壞啊。我們在前面和洪水玩命,後面有人捅刀子,那就全完蛋了。”

  “那就是賢弟你的差使了,我可管不了。本官這七品正堂,天天在堤壩上忙的脫不開身,就連衙門裡的公務我都放下了。再抓白蓮教,可是沒那麼多精力。”

  “大哥放心,抓白蓮教是我份內的事,絕對沒有什麼說的。我回去之後把所有的人都撒出去打探消息,誰如果在這個當口傳教蠱惑人心,就把他們帶回來,仔細打著問,絕不會讓縣裡出了什麼意外。”

  楊承祖知道,張嘉印眼下人力緊張,從心裡是想把錦衣衛拉到一線來協助他工作的。可問題是這些錦衣衛平日裡都是閒散慣了的,絕對受不了這河工之苦。

  自己如果做主把人派來,以後在衛裡的名聲就算是徹底毀了,好不容易建立的威信就會蕩然無存,還怎麼管理手下?

  所以他只好尋了這個托詞,以訪查白蓮教這個大帽子下來,算是把這河工的事推了。好在趙九爺那邊最近人手富裕,越來越多的人找不到飯吃,都想要靠賣力氣糊口,他手下的苦力倒是不缺。

  尤其知道楊承祖辦了金長齡,他打心裡就痛快,眼下河南的漕幫陷入群龍無首狀態,都惦記那個大香頭的寶座。他按著楊承祖的交代,隱而不發,坐觀其變。

  他是個手眼通天的主,這段時間已經與來滑縣駐紮的撫標交了朋友。聽他們說,自家老撫台對於楊承祖青眼有加,特意派了五十個老軍伍到滑縣鎮場子,協助彈壓地面,這可是格外的優待。

  要知道撫標一共只有三千兒郎,全都金貴著。一般的縣城想要十個都未必要的到,這一下給了五十,非是愛將不可為之。

  他知道這個消息後,更覺得自己這個投資算是對了。自己的閨女別看是做小的,可是有這麼個女婿支撐門庭,日後自己在河南還用的著怕人麼?有河南巡撫外加王府撐腰,漕幫河南香主的寶座,早晚就得是自己的,誰也奪不去。

  因為有這層考慮,于楊承祖的要求他全部應承,撥了兩百名苦力去幫著縣裡出河工。楊承祖又讓如仙捐了一百五十石糧食一百兩現銀,居然得了個張嘉印手書的急功好義匾額回來,就那麼掛在了茶樓裡。

  她這茶樓現在一半是喝茶,一半也是用來放債。不少人想要借印子,都是在茶樓內完成。想來大家在這塊急公好義的牌匾下面寫好契約,抵押上全部家當或是典妻賣女借來高利貸,心中必然是格外歡喜,感念皇恩浩蕩老天有眼。

  五日之後,滑縣的天氣漸漸陰沉下來,時不時的從天空中飄落稀疏的雨點,只是這小雨擋不住人,也沒人會聯想到,這樣的小雨可能即將是一場大雨的前奏。如仙茶樓內,一群閒人坐在二樓上磕著瓜子喝著茶水,看著老闆娘如仙甩動水袖,在二樓的大廳中間翩翩起舞。

  如仙姿色本就是一流,此時見她眼中似含無限哀愁,格外惹人憐惜。雙手各持一柄木劍,舞態自若,步履輕盈,如風中柔柳曼擺,口內吟唱著“勸大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7

第一百零一章 白蓮初現(五)

  自從幾個女人過門後,楊承祖就有意教導她們京劇,苗氏是賣唱的出身,本來就有功底。如仙則是在上行院受過訓練,論唱功絕不弱于苗氏。

  鐵珊瑚雖然音律差勁,但是有一身好武功,正好可以當武行。這三人學習的速度都不慢,現在如仙和苗氏都已經能唱幾段,鐵珊瑚則能顯示武功,露一露本事。

  眼下的大明雖然是南戲當道,不過那是達官貴人家的享受,地方上還是小調為主。這幾位美娘子唱的京劇,又足以吸引一部分閒人的注意力,配合上其唱腔詞句和動作,京劇的影響已經提前在民間蔓延開來。

  外面的水位與糧價一樣,一直在漲,滑縣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老百姓家裡揭不開鍋,如仙這放印子的生意越來越紅火。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同意以田地為抵押物,而且他們相對九爺和成福寺,更願意把田地抵押給如仙。

  畢竟這是個看上去很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大抵心善,不會把自己一家逼上絕路,肯定會給自己留條活路的。

  可是不管怎麼樣,縣城裡終歸還是有富戶,有閒人,他們有時間和財力,在這裡消磨時間。內中有一部分人,並不擔心水勢和糧價的上漲,反倒是期待著糧食的價格漲的越高越好。至於外面的水勢,他們也不在意,那是衙門操心的事,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這其中倒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聽戲,可是他們知道,這是結交如仙老闆和楊承祖楊百戶的好機會,錯過這個機會可就費了力氣了。

  如仙現在也是縣城裡一個要角,與那些大戶富商可以平起平坐,尤其她手裡有糧食,身後有靠山,並不好對付。楊承祖楊百戶聽說是巡撫面前可以說話的人,於這個小縣城而言,這就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字型大小,得刻意巴結著,不可等閒視之。

  還有的想借印子的,也得先在這跟著聽戲,多叫幾聲好,才好讓如仙老闆高興,借糧的時候或許能多借幾升。

  如仙輕移蓮步,美目流轉,含情脈脈的看著那個坐在那拉胡琴的楊承祖。像自己這樣的女人,過去那般的經歷,能夠有這麼個歸宿,得算是這一行裡最好的下場了。她心內歡喜,唱的格外賣力,落下陣陣彩聲。

  正對著大廳的雅間內,簾子撩起了一半,那位白蓮聖女頭上戴著帷笠,將茶杯放在唇邊,輕輕的品著茶水,看著如仙在那裡翩翩起舞,小聲說了一句“她這劍法有點怪。”

  如仙舞的乃是現代京劇大師梅前輩于武林高人處所學的八仙劍,後世京劇行內有人傳授,可是這個時代,則沒人見過。如仙自己不會武功,可是她有深厚的舞蹈功底,將這路劍法舞的美侖美奐,讓人賞心悅目。

  這白蓮聖女則從武林高手的角度看出,這門劍術本身十分高明,只是使用人不通曉武技,用不出其中威力而已。這劍法她沒見過,難道是那位錦衣官所創?這還是個深藏不露的技擊高手?

  陪著她的,就是那位身高過人的紅衣姑娘,她本來是個山寨的女寨主,于風雅二字無干,最多是唱點鄉野小調,對戲劇不感興趣。可是現在,她的雙眼發直,這位聖女連說了兩句,她卻一動不動,跟沒聽見一樣。

  聖女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見她的眼睛落在那位拉胡琴的楊承祖身上,暗自搖頭:這個女匪也真是的,見到那位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又英俊瀟灑的小郎君,怕是動心了。

  她知道,這位女寨主雖然出身綠林,但是潔身自好,不像普通綠林女賊那般,拿與男人睡不當回事。或是以此為樂事。

  事實上,到現在為止,這個姐姐還是個大姑娘,不曾有過一個男人。這對於一個占山為王的女寨主來說,簡直可以稱的上奇跡了。乃至綠林中有人傳說,這位綽號火風凰的女寨主,愛的是女人不是男人。

  她同樣知道,自己這個金蘭姐姐之所以這樣,絕不是那種荒誕不經的理由,而是她眼光太高。她愛的男人,不會要她一個女賊,而要她的,她又看不上,結果就耽誤到現在。這不,恐怕她現在是對這錦衣官動心了。

  這個時代文人講一個琴棋書畫,普通的豐流人物,則講一個吹拉彈唱。若是有人吹拉彈唱精通,又有一副好皮囊,確實是能讓女兒家芳心暗許。

  楊承祖相貌英俊,又能拉的一手好胡琴,自然就符合了這個要求。而且他對於女人的態度也與這個時代的普通男人不同。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即使是恩愛夫妻,在外面男人也要講一個尊嚴,要維護一個男人的體面。可是楊承祖不拿這種時代規矩當回事,他不在乎面子,也不想要什麼威嚴。

  明明是個錦衣官,眼下就如同個小男人一樣,拿出一方手帕為如仙小心的擦著額頭上的汗水。那副恩愛模樣,即便是對正妻都嫌有些過分,何況她們現在對如仙的跟腳已經瞭解的很清楚,知道她出身是上行院,而且不過是個連名分都沒有的女人罷了。

  原本如仙和楊承祖的關係並未公開,可是上次鬧了湖廣商人的事,發現這麼一個漂亮女人經營這麼個茶樓,現在又有了大批的糧食,成了個女富豪,實在太容易招事。楊承祖乾脆直接站了出來,承認自己就是她的男人,有什麼招,對著自己來吧。

  至於那些兵王護衛有多少人心碎一地,抱著被子痛哭,那就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看著他溫柔的為如仙擦著汗水的樣子,那位火風凰忍不住小聲道:“易得無價寶,難遇有情郎。”

  “好姐姐,什麼無價寶有情郎,咱們可不講這個。你說,我現在要是砍了他的腦袋,有幾成把握?”

  火風凰知道這位白蓮聖女手段高明,技擊之中堪稱巾幗第一好手,若是她出手,楊承祖怕是真有可能躲不過。本來她是個崇尚用暴力解決問題的,可不知怎的,就是不忍心對這錦衣官兒下手,忙按住那位聖女的胳膊:

  “妹子,使不得……你看,這茶樓裡那麼多護衛,咱們只有兩個人,萬一殺不出去,可該怎麼辦。城裡還有撫標呢,不能衝動,要冷靜,冷靜啊。”

  “冷靜麼?那好,我就把那小官喊過來,跟姐姐聊一聊,姐姐你看這個主意怎麼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7

第一百零二章 求救

  火風凰沒想到這白蓮聖女膽子這麼大,兩下可是王不見王的關係,如果被叫破了行藏,那便是只有翻臉了。這如仙茶樓裡現在有幾十個好棍棒的護院,還有十幾個錦衣子弟,如果真衝突起來,自己這邊貌似沒什麼便宜啊。

  她這邊正想著,見白蓮聖女已經來到門口朝如仙道:“老闆娘,借一步說話,咱們聊聊可好?還有那位官爺,你請進來吧,咱們聊聊?”

  對於這神秘的白衣女郎,如仙其實也已經注意上了。作為女人,她對於漂亮女人天生就有敵意,雖然沒有看到五官,但她只看身段聽聲音,就能感覺出來,這個女人比自己漂亮。那就意味著,這是威脅。

  這女人已經連著來了三天,每天都是包下那間雅座,要最好的茶,吃最好的點心,付最多的小費。有這些因素在,她也沒辦法趕人。見對方招呼,她只好走過去,只是這時候輪到苗氏唱戲,楊承祖拉著胡琴為她伴奏,倒是過不來。

  “如仙老闆是吧,小女子姓白,你喊我白氏就好。京師人,做點小生意,這是我家的女護衛。我一個女人麼,出來做生意不容易,聽說如仙老闆是咱們滑縣有名的能人,還請您多多關照。”

  “這可不敢當,我不過是經營這麼個茶樓,算的什麼能人了?白姑娘若是想要做生意,我可以介紹幾個真正的能人給你認識,我自己可不敢擔這個能字。”

  兩人不閑不淡的談著話,彼此試探著對方的身份,揣摩著對方的用意。如仙第一次感覺到遇到了對頭,這個白小姐似乎不簡單啊。尤其她那目光,是那麼柔和,又是那麼聖潔。

  作為行院裡出來的女人,她其實對這種女人很有些敵意的,總想著越是這樣的女人,越該到行院裡去賣。可是不知怎的,跟她對視之後,自己竟是對她升不起敵意來。

  “糧食啊,這可說不好,現在的糧價您也看見了,比起太平歲月已經漲了兩倍有餘,下面會不會再漲,誰又說的好呢?您要是想做這生意,可得有本錢有貨源……我的糧食,那可不好意思了,都賣光了,我現在這個後悔啊,早知道多存一段時間再賣呢。”

  兩下裡正在這拉著鋸,其他的閒人富戶則聽著苗氏唱戲,知道她唱完之後,就是鐵珊瑚唱。雖然鐵珊瑚唱的最差,但是收穫的彩聲是最多的。因為她是楊頭有名分的妾室,給她喝倒彩,肯定會倒大黴。

  可就在這時,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沖上樓來,外面的雨下的密了一些,來人也沒穿戴雨具,整個人都濕漉漉的。一上樓來二話不說就一把拽住楊承祖的胳膊“楊世兄,救命啊。”

  這一鬧,戲就唱不下去了,苗氏朝眾人一個萬福施禮算是賠罪,楊承祖把臉一沉“幹什麼?沒看我這忙著了,上來就喊救命,還講不講個規矩了?”

  他已經看出來,跑上來的正是李家二姐李玉娥,按說兩家通家之好,兩人也算青梅竹馬。即使李玉娥在這茶樓裡幹活,他也不至於拿個老闆的架子。

  可問題是這李玉娥見了他之後,始終是用一種下人見老闆的態度,保持著不遠不禁的距離,而且刻意在回避二人獨處。不要說敘舊,就是連說句話,都是公事公辦的態度,似乎生怕楊承祖對她有什麼非份之想。

  聯想到上次她奪門而出時的情景,也就不怪楊承祖對她的態度也不大好了。老交情是老交情,至於後面怎麼走,還是要看個人維持。如果她始終想要和楊承祖保持距離,楊承祖又何必貼上去?

  今天李玉娥不當班,她弟弟身體不好,最近總是請假在家照顧小弟。如仙也懶得過問,總之工錢扣掉,再算利息就是了。

  可是見她這麼風風火火跑過來,混身淋的透濕,將衣服緊貼在身上,勾勒的玲瓏畢露,于李玉娥這種閨秀而言,這得算奇恥大辱了。

  可是她全不在意,直接就跪在了楊承祖面前“楊世兄……楊百戶,求求你,救救我的妹妹。我不知道能找誰,也不知道該找誰,我認識的人裡,只有你有辦法了。你救救她吧,我給你磕頭……我給你當一輩子短工。”

  “好算計啊,一輩子短工,你上我這找飯門來了?美的你!我這裡是開茶樓的,不是開善堂的。這麼多體面人在,你這麼一鬧,我的生意還怎麼做?給我滾到帳房去說。”如仙這時已經從雅間裡出來,這種惡人只能她來做,二話不說,就將人拉進了帳房裡。

  “說說吧,怎麼回事,要用多少錢啊?你說個數,我借給你,利息可以少算一點。不過得有抵押,不能說什麼拿幹活頂。你當我樂意用你是怎麼著,現在滑縣等著上我這幹活的大姑娘能排兩條街,你還以為我離了你玩不轉了?”

  見如仙咄咄逼人,李玉娥的臉一紅一白,但還是強咬牙關道:“老闆娘,求求你救救我的妹妹。我這次不是借錢的事,是我後娘,要把我妹妹美娥賣給別人做丫頭。你是知道的,她今年才十歲,如果給了別人做侍婢這輩子就毀了。楊世兄,看在咱兩家交情的份上,你也得救一救啊。”

  “別,你叫老闆娘,就是不打算說交情,要是講公事,這事不歸我們管。你要是想去衙門告狀,我可以借你把傘,再幫你雇頂轎子,咱大老爺就在堤上看堤呢。要是讓我幫忙,那就別喊什麼世兄,這個太遠了,喊世兄的多了,我管不著這個。”

  “承……承祖哥。”李玉娥緊咬牙關,喊出了這個稱呼,整個人都在打晃,這麼親切的稱呼,自己怎麼喊的出口?可是為了妹妹,就什麼都豁出去了。

  如仙道:“你後娘要賣你妹妹?憑什麼?大明朝可是有王法的,良家女不與人為奴婢。再說了,當奴婢也沒什麼,等過段時間,再把人贖出來就是了,怎麼就毀了呢。”

  “大明律?大明律又不是什麼時候都好用的,那買我妹妹的是個要到南京上任的官,他將人帶走,我們姐妹就沒有相見之期了。萬一那是個惡人,將我妹妹轉賣到煙花之地,她這一輩子就完了……”

  話音未落,如仙冷哼一聲“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那你還是走吧,我這個一輩子都完了的人,怕是幫不了你。”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7

第一百零三章 以身相許

  李玉娥也知自己說錯了話,這話等於是揭了如仙的短,這下可是得罪苦了她。連忙道:“老闆娘,我不是這個意思……要不然,你就打我吧。”她又一次跪倒在地,朝著如仙連連磕頭。

  楊承祖拽著她的胳膊把人拉起來,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的額頭好燙,好象生病了。”

  “我不要緊,只要救了我妹妹,我什麼都不怕。”李玉娥被他摸了一下額頭,只覺得周身都不自在,但現在可不是發作的時候,只好咬牙忍了。

  如仙牙根泛酸,哼了一聲“一會我給你找個郎中,開個方子,你要真病倒了,又該有人心疼了。反正就是我啊,就算病死也沒人理。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啊,你們家可是富戶,不至於說要到賣人換米的地步吧。”

  李玉娥聽她問起這事,又是悲從中來,忍不住抽噎起來“老闆娘,若是爹爹在日,我家雖然不算豪富,但也算的上家道小康。還有不少田地產業,怎麼也能過活。只是爹爹死後,焦氏性喜奢靡,家中日月大不如前。焦榕搬進來之後,兄妹二人變本加利,揮霍無度。家中財產都由他們兄妹做主處置,我們說不上話,焦榕和他的兒子,禮數上也頗有些不周。”

  “混蛋!”楊承祖聽這話,就知道李家姐妹怕是受過焦榕父子的騷繞。早知道是這樣,上次就把他們打殘廢了。他關切的問道:“怎麼樣,你沒吃虧吧?”

  “多謝世……承祖哥,我沒事。畢竟是有王法的地方,我姐姐也有了婆家,他們不敢胡來的。可是這回,焦榕不知道從哪找來的關係,說是有個京官要到南京上任,路經咱們這,要買個丫頭,願意出三十兩銀子的身價,結果……他們就要賣我的妹妹。”

  “我拼了性命,也沒能攔住,焦氏說要是不賣妹妹,就要賣我弟弟……我知道,我拿不出三十兩銀子。可是只要你們救了我妹妹,把她留下,這銀子我會想辦法的。實在不行,我就把自己賣到香滿樓,也會還清這筆錢。”

  “香滿樓?可千萬別,你要是去了香滿樓啊,咱們這有人怕是要住在那裡不走了。”如仙冷哼一聲:

  “三十兩銀子,這個數目可不小啊。我可以給你記上帳,算是我借你的,你也別說香滿樓不香滿樓的,只要你記的,你欠我們三十兩銀子就行。不過我有個要求,你妹妹要留在承祖弟弟那當押帳。”

  “我妹妹?”

  “多新鮮呢,你還想讓你妹妹回家不成?就你後娘那為人,你這回把人救回去,信不信她過幾天就能把人再給賣了?你能救一次,未必救的了十次呢。還是放在承祖兄弟家安全,就當是我們買了人就是。你放心,咱滑縣買賣人的事,就離不開九爺做中保,九爺知道你和承祖的關係,吩咐過手下人仔細盯著,不會漏了人的。我保證,你妹妹現在沒出滑縣。”

  楊承祖哼道:“焦氏簡直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我是得好好去收拾收拾她。仙姐,給我拿把傘,我去跑一趟。二姐兒,你留下吧,我給你請個郎中瞧瞧,可別落下什麼病。”

  “不,我必須得去,我要看著我妹妹被救出來。我的身體自己知道,沒事。”李玉娥咬著牙,拿起了傘就要往外走,楊承祖叫住她:

  “二姐兒,咱們有些話說在前頭比較好一點,你覺得我到了地方,該用什麼身份來阻撓他們賣掉你的妹妹呢?畢竟焦氏是你們名義上的母親,焦榕是你們的舅舅,他們鐵了心的要賣,你覺得我該用什麼身份干涉?”

  “這……”李玉娥低下頭去,心內突突狂跳,她已經聽明白楊承祖的意思,但是又不想面對。她沉默一陣道:“楊世兄……你在我心中,就如我的兄長一樣……”

  “如同兄長一樣,是決不了問題的。如果你拿我當兄長,那還是算了吧。我借你給三十兩銀子,你自己去想辦法。能不能買下來,就要看你和美娥的命數了。你應該知道,這不單純是銀子的事,那位京官說不定已經和你們家全都談妥了,只等立個契,辦個交割,就可以領人走了。”

  “這個時候你站出來說,不許他們交易,對方也要肯聽你的才行啊。至於說咱兩家的交情,那是老黃曆了,我家落魄的時候,也不曾求過李伯,現在我能幫到這一步,也算對的起老輩的交情了。如仙姐,你記得啊,這三十兩銀子別算利息。”

  “承祖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聽。”如仙冷笑一聲,從櫃裡取了三十兩銀子一丟,“拿著吧,我的李二小姐。連文書我都可以給你免了,不還就不還了,誰讓你們家祖上有交情呢。不過你要是覺得拿著銀子就可以把妹妹買回來,可以去試試,不過我提醒你一句,別到時候妹妹沒買回來,自己也讓人家給買走了。”

  李玉娥也明白,焦氏賣掉美娥並不是因為銀子不夠使,是想讓自己這幾個礙眼的孩子從她眼前消失。自己拿著銀子去,也未必能真的買回來人。這事還是得有楊承祖這樣的遮奢人物出面,才有希望。

  “楊世兄……求求你,我求求你了。”她說著又要下跪,楊承祖哼道:“別跪了,再跪也沒用。你也說了,那是個京官,我犯的上為個老輩的交情,去得罪個京官麼?我還想要前程呢。其實當了丫鬟也沒什麼,美娥今年才十歲,好好幹活的話,當家主母也未必一定會打她,最多就是餓幾頓,反正在你家也習慣了。一般來說是等到十四歲的時候才可能收房吧。”

  一聽到收房兩字,李玉娥就像被雷劈中一樣,身子打了個哆嗦。如仙卻此時又補了一刀“這話也不一定,有的人口味刁鑽的很,就是喜歡那些還沒長成的小丫頭,這有個名,叫娃娃菜。”

  “反正是自己買來的,弄死了也沒什麼,就報個暴斃。他是個官身,難道還有人去查他?若是沒玩死,等過幾年一賣,也是個收入。再說聽陝西那邊過來的難民說,他們那年成不好活不下去,就要易子而食。像美娥這種年紀的,在那叫開鍋爛,往鍋裡只煮一煮,就能吃了。”

  李玉娥聽的真切,身子已經不受控制的軟在了地上,猛的一把抱住楊承祖的腿道:“救救美娥,你一定要救她。只要你把她救回來,我什麼都聽你的,我答應給你做小,做你的女人還不行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7

第一百零四章 初識嚴嵩(一)

  楊承祖聽她如此說,這才笑了一笑“二姐兒是個聰明人,現在明白過來也不晚。我只有成了你的男人,才好在買主面前說話啊。你也不用哭喪個臉,想要給我當偏房的,現在不知道有多少。眼下是什麼家境你又不是不知道,別看你是千戶家的嫡出,我用十石細糧照樣買的下來。把眼淚擦擦,跟我走吧。”

  玉娥見他答應出手救妹妹,急忙胡亂擦了眼淚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拿了把傘當先出去。楊承祖拿了銀子和傘來到外面,身旁左右,就跟上了二十幾個護衛。這其中既有錦衣子弟,也有如仙雇來的保鏢。

  這些保鏢都是來自湖廣、陝西兩省的難民中精通武藝的漢子。其忠誠未必如何可靠,但是楊承祖經過秘密考察至少能斷定一點:只要自己發的出糧食,只要他們需要糧食,這些人就會為自己所用。

  二十幾把油傘張開,把楊成祖和李玉娥裹在正中,幾個漢子小心翼翼的為他們張著傘,不讓雨落到兩人身上。楊承祖一把抓住李玉娥的胳膊,後者似乎想要掙扎,但只動了一動,就任他捏著,陣陣女兒家的體香,直入鼻端。

  “二姐兒,走,咱們到碼頭去,我估計美娥就在那邊呢。”

  在茶樓對面的一處房檐下,白蓮聖女與火風凰兩人也撐著傘遠遠的看著,見他們往外走去,那聖女道:“我想他們應該是去碼頭,這滑縣的人口膠易,都在那邊進行。而且京官外放,一般都是乘船,也不可能費力氣到縣城裡面來交割。”

  “聖女,咱們還是別去了。那麼多人,我……我擔心你有什麼閃失。”火風凰認定這聖女是要找機會行刺那位英俊錦衣小官,自己雖然不便直接阻攔,但是說說小話,敲敲邊鼓,還是可以。

  “姐姐,你的意思我知道,我不會碰你的心頭肉的。”只有這兩人時,白蓮聖女似乎也不像在左家莊上那麼聖潔,也會偶爾的開開玩笑。尤其看著這個火風凰臉紅吃癟的模樣,她越發覺得有趣。

  “我的身世姐姐是知道的,最見不得這等販賣幼童的行徑,咱們跟過去看看,如果楊承祖救不下人來,咱們就出手。”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我肯定支持你。不過我相信,楊承祖肯定能救下人來,你不是也說他不簡單麼,這點小事哪裡做不成?”

  火風凰甩開兩條結實的長腿,大紅牛皮靴踩在水上,蕩起層層波浪。白蓮聖女在後面搖搖頭,傻姐姐啊,你這次怎麼就看上了咱的對頭人,註定是沒有好結果的。小心的舉著傘跟在後面,不讓自己的衣服沾上半點泥水。

  碼頭上,一條小型官船停泊在那裡,船夫水手,全都在碼頭上那避雨棚裡歇腿,還有人送上來茶水和大肉面。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文士,在那裡焦急道:“怎麼回事?你們怎麼都歇了?不是說好了要開船麼?眼下黃河水漲,咱們可是耽擱不起,如果誤了時辰,真的來了大水,可怎麼走啊。”

  他身邊的伴當也急的打轉,不時對著那些船夫叫道:“你們怎麼回事,這怎麼說不走就不走了?”

  “對不起啊,嚴大老爺,沒有九爺的話,我們可是不能動身。九爺有吩咐,那買丫鬟的事,有點小問題,所以這船不能動。”

  “九爺?那是誰,本官是翰林院七品編修,堂堂朝廷命官,你們沒聽明白麼?本官讓你們趕緊準備開船,還有那辦手續的,怎麼買個丫鬟那麼麻煩,待本官過去看看。”

  這名文士提了袍子下擺,那名長隨打著傘為他擋雨,兩人來到這避雨棚旁邊的茶棚內。只見那負責立契的先生正和幾個大漢東拉西扯說著什麼,而另一邊,一個相貌猥瑣的中年人,緊抓著一個十歲小姑娘的手不放。

  那名小姑娘頭上梳著雙丫髻,生的明眸皓齒,肌膚白嫩如雪,讓人一看就心生憐惜。只是此時她抽噎著哀求那漢子道:“舅舅別賣我,舅舅別賣我。美娥一定聽話,一定多幹活,一天只吃兩頓還不行麼?”

  那猥瑣漢子正是焦榕,他此時臉上的神色也是十分焦急,不時的看看外頭,又對那小姑娘呵斥道:“閉嘴!舅舅沒讓你說話,你怎麼就敢胡言亂語,都是你姐姐把你慣的,都沒規矩了。記住,以後到人家家,就得懂規矩,否則的話,打死你都白打,懂麼?”

  他見那文士進來,忙拉著小丫頭上前施禮“嚴學士,您看看這是怎麼話說的,本來說立好契約就讓您帶人走的,誰知道這邊出事了。他們就是不肯幹活,我找了幾個人,又都不願意寫。要不這樣,您是堂堂翰林編修,咱們自己立個契,您把人領走就是了,我們保證不會追究。”

  那文士搖頭道:“焦先生,這可使不得。惟中是朝廷命官,自然得守朝廷的法度。像這買丫頭的事,如果不經過人牙子立契,不到官府報備,將來就可能算我一個拐帶,本官為什麼要擔這個干係啊?你應該是要他們抓緊立契,而不是讓本官跟你私相授受。”

  他這個七品翰林編修雖然官小,但是屬於詞林坊局體系,于國朝文官體系中,單以品流清貴論首屈一指。比起科道言官還要清貴幾分,屬於清流中的清流。

  可問題是清流官不掌實權,在朝堂仕林中受人景仰,可是于這些市井中人而言,遠不如一個雜流縣令親民官有殺傷力。縣官不如現管,翰林管不到百姓頭上,這些苦力也就不怕他。

  那名人牙子道:“對不起啊,沒有九爺的話,您這個契還真就立不了。你們在那等一會,什麼時候九爺說可以立契了,我就給你們立。如果九爺不放話,你們就好好待著吧,要是渴了可以自己叫茶水喝,我替你們把帳候了就是。”

  焦榕道:“我該給的銀子一分不會少給九爺,你們怎麼這麼磨蹭啊?當初我在戶房做經承時,你們可不是這樣。”

  “您現在要是戶房經承,我們還不是這樣,這話有個球用?在咱碼頭這,是九爺說了算,這規矩你該懂吧。好好坐著,別亂走亂動的。”

  就在這時,焦榕朝外面看了一眼,忽然臉色一變,拉起李美娥道:“要是這樣,人我不賣了不行麼?我們這就回家,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哪知那人牙子也把臉一沉“不行!這大雨天的,你把我們都驚動來,說不賣就不賣,難不成是消遣我等?給我老實坐下,沒九爺的話,你今天也不許出這個茶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7

第一百零五章 初識嚴嵩(二)

  這當口,外面一陣腳步急促,李玉娥已經從外面奔進來,一把就要從焦榕手裡去搶妹妹“美娥別怕,有姐姐在,保證你沒事的。”

  焦榕不肯放人,反把李美娥朝懷裡一拉,又將李玉娥一推,勃然道:“好個大膽的李玉娥,見了長輩都不知道叫人麼?我看你越發是無法無天了,一點孝道都不講,怎麼還勾來這麼多野男人?你們李家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他話音未落,就聽李玉娥身後傳來個男子的聲音“我當是誰呢,鬧了半天,不是焦榕焦經承麼?怎麼,又上這抖威風來了?我跟你說一句啊,你那房子不成,才賣了不到七十兩銀子,我吃虧了。”

  這聲音對於焦榕來說最是熟悉不過,咬牙道:“楊!承!祖!”

  “沒錯,就是你楊小爺,怎麼意思,你還不服是怎麼著?”楊承祖兩步過來,朝焦榕一瞪眼道:“撒手,把三妹交給李二姐,你要是嚇壞了孩子,留神我弄死你!還敢推二姐一把,膽大了是吧。”

  見他帶來二十幾條大漢,焦榕要說不害怕那也是假的。尤其這是漕幫的地頭,這些苦力無法無天,只認九爺不認王法,如果真喊一聲打,自己怕是真的沒好。只好鬆了手,李玉娥急忙把嚇的大哭的李美娥拉到自己懷裡。

  楊承祖低頭看了一眼可愛的美娥,心道:果然是個美人坯子啊。他笑笑,摸了摸李美娥的腦袋“三妹真可愛,來來,叫聲姐夫來聽聽。”

  “姐夫?哈哈,原來你們兩個早就拼上了不是?我說你天天往外跑呢,鬧了半天,是勾上了這個野漢子。你爹屍骨還沒找回來,你就跟這野男人鬼混在一起,你對的起你爹麼?”

  焦榕一看楊承祖出頭,就認定李玉娥是因為勾上了他,所以才對自己兒子的提親堅辭拒絕,平日裡也不肯孝順孝順自己這個舅舅。

  他生平是的最大的虧,就是被楊承祖搞的傾家蕩產,現在只好寄居在妹妹家裡。想來多半也是李玉娥從中搬弄,才讓楊承祖對付自己,新仇舊恨疊加一處,不管不顧的痛駡起來。

  楊承祖把臉一沉,又想起李玉娥說這焦榕對她不大規矩,朝身後的漢子使了個眼色,就有幾個人上前一步,拖了焦榕就往外走。“直娘賊,你罵的很歡麼,來來,咱們幾個外面說話。”

  楊承祖又轉頭看向那文士,見此人年紀四十上下,生的身材高大瘦削,面皮白淨,五官端正,三綹墨髯飄散在胸前。見到這邊的情景,文士心中說不緊張那是騙人的。

  他雖然是個官身,但這地方看上去似乎有點無法無天,帶隊的人一身明黃應該是個錦衣衛,可卻像極了這一方潑皮頭領。如果藉以向自己發難,這事怕是還有些麻煩。

  見他看向自己,那文士忙一拱手道:“這位壯士,本官嚴嵩,乃是京師翰林院編修,如今轉遷南京翰林院任修撰。我只是想為我的娘子買個丫鬟,伺候左右。不想卻是壯士你家的寶眷,這多半是一場誤會,中間必然是有什麼人破壞。好在此事未成,我看咱們就此別過吧,告辭告辭。”

  “嚴太史留步。”楊承祖卻叫住他,三兩步來到面前,恭敬的施了個大禮道:“敢問,您老可是江西分宜的嚴太史?”

  太史為翰林院內官員的尊稱,嚴嵩點頭道:“不才正是分宜人士,怎麼,壯士祖上莫非也是江西人?”這個時代最重鄉誼,大家就算萍水相逢,只要能攀上同鄉,彼此之間就格外親厚,說話交流也就方便的多。

  他是翰林不假,可翰林在這種地方的作用實在太有限,大家對於清流官是不怎麼在意的,反不如那些手握實權的親民官有威懾力。外面已經傳來拳腳毆擊聲和焦榕的慘叫聲,嚴嵩不住的皺眉,這光天化日大打出手,果然是沒了王法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嚴分宜可不想在這種地方被一干粗人折辱,所以能攀個鄉情,那就再好不過,兩下也好省的衝突。

  楊承祖一把拉住他“嚴老先生,此地不是講話之所,咱們換個地方說話。這附近有個茶樓我知道不錯,咱們到那慢慢說,今天這事,也是我壞了您的事,理當給您賠罪。來人啊,帶路。”

  嚴嵩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莫名其妙的就對自己這麼客氣,但這想來應該不是壞事,再說拒絕這種好意未免太過不智,只好在後跟著。一行人出了茶棚時,只見焦榕被人按在泥地裡暴打,情形狼狽不堪,嚴嵩心生惻隱,將頭轉向了另一邊。

  等進了九爺開的那茶樓,楊承祖命人端來好茶與上好的果品點心,嚴嵩越發惶恐道:“不勞破費,不勞破費。楊壯士,您不必如此。這事說來,其實還是本官的不是,怎好勞動您破鈔。”

  “嚴公,您這樣說話,就未免太見外了。在下乃是本地的錦衣百戶,實授小旗,姓楊名叫楊承祖。您方才要買的,是我一個偏房的妹子,這事啊,是這麼回事……”

  楊承祖要說對明朝人物的認知,嚴嵩絕對能排進前十名,他前世演出時,就沒少唱打嚴嵩這齣戲。不過他在戲裡扮演的是嚴嵩的對頭鄒應龍,將這位嚴閣老打的頭破血流。

  他現在知道,那京劇戲文的故事,多半靠不住。至少敢打閣老的勳貴,現在的大明還沒生出來呢。

  可是這個戲文雖然是假的,嚴嵩的閣老身份和權傾朝野可是真的。未來若干年後,這人將直接左右大明朝官員的生死榮辱,即使自己這個錦衣武臣,怕也是無法擺脫他的影響。

  今天這事,自己若是辦好了,說不定日後能靠他飛黃騰達。反之,如果在這裡得罪了他,等到這傢伙日後成了首輔,自己哪還有好日子過?

  等聽他說完了過往,嚴嵩不由怒道:“豈有此理!世上怎有這樣的毒婦,居然會如此苛待前房兒女,實在當殺。本官只是路過此地,對這些過往不太清楚,看美娥小姐乖巧可人,我妻身邊缺少個人侍奉,所以才想把她買下來,絕對沒有其他的意思,還望楊百宰明查。”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7

第一百零六章 初識嚴嵩(三)

  楊承祖相信嚴嵩說的是實話,因為演出的關係,他還查過一些嚴嵩的資料,知道這人雖然貪財,但不好澀。

  其一生只有夫人歐陽淑端一個配偶,並無納妾室,也不在外面養小娘。所以倒是不用擔心他買美娥是為了養大了收房,不過一想到他那個搞肉屏風的兒子嚴世蕃,若是美娥被他買了,早晚也是這死胖子獨眼龍嘴裡的菜。

  按說他現在如果把美娥交給嚴嵩,說不定日後能因此結個善緣,等到嚴嵩發跡後,還能攀攀交情。如果美娥能夠被嚴世蕃寵愛,兩家還能當個親戚。可是一想到李美娥那小可愛的模樣,又想想嚴世蕃傳說中如同加勒比海盜的造型,他還是把這個念頭掐滅了。

  嚴楊現在的狀態,屬於麻杆打狼兩頭害怕。一個是擔心對方未來發跡找自己算後帳,一個是擔心人在矮簷下吃了眼前虧。

  尤其嚴嵩是攜帶家眷宦游,自己家兩個女兒都在船上,萬一有了什麼意外,那便是名譽掃地。因此兩下裡都用心討好對方,自然格外的親近,會談充滿了親切友好的氣氛。

  等喝了兩杯茶湯,楊承祖從懷內伸手取了兩封銀子出來。“嚴太史要買丫鬟侍奉夫人,這是天經地義的,可是美娥畢竟是我的親戚,我那側室也是心疼妹妹,不想她離自己太遠,這份心情,我想太史可以理解吧。所以美娥,我就留下了,不能讓您帶走。不過,您也不能白吃這個虧,這一百兩銀子,就算是我包賠的損失,還望太史不要嫌少。”

  嚴嵩這翰林清貴是清貴,可是清貴的另一層含義,就是窮。詞林官可沒有大明實權官的那些額外收入,冰敬炭敬一概欠奉,有的翰林甚至要淪落到替人寫祝壽詞換錢的地步。酸翰林、窮給諫、吃幹當淨都老爺,這話可是京師裡他們這些清流的真實寫照。

  他雖然不算窮,但是也並不富裕,拿出三十兩買丫鬟,只是因為他愛護髮妻,又見美娥確實乖巧,才咬牙拿出這麼一筆銀子。一百兩於他而言,絕對算的上鉅款。他一個清流文官,錦衣衛是沒什麼事能用的上他幫忙的,犯不上打通他的關節,這銀子他可有點不敢拿。急忙往外一推。

  “使不得,絕對使不得。這事說來是下官的過錯,怎麼能要百宰你的銀子。您把銀兩收好,我是萬不能要的。”

  “嚴公,您這樣說,就是不拿我當朋友了。這銀子咱們不提包賠,就當是我贈送你的盤纏就是了。若是嚴太史不嫌棄我是個粗鄙武夫,咱們就此交個朋友,不知道有沒有這個造化。”

  “楊百宰說笑了。您是少年英雄,未來前程不可限量,嚴某不過尋章摘句一儒生,得與百宰做個朋友,那是我高攀才是。”

  “好朋友有通財之意,那這個盤纏,我是送定了。嚴兄不要,總不會是嫌少吧?”

  兩人哈哈一笑,見他如此熱情,嚴嵩也就不再推諉。這為官的交情,與江湖漢子不同。不講什麼刀頭舔血,更不講什麼斬雞頭燒黃紙,大家只是幾句話,就能確定是不是一個陣營,能不能做朋友。

  從這番交流中,嚴嵩基本可以確定,楊承祖對自己沒有惡意,相反倒是刻意結交。

  他一個錦衣百戶,對於翰林這種清流來說,其實是看不上眼的。但反過來說,自己一個南京翰林院的修撰,對於一個河南的錦衣又有什麼用呢?翰林又稱儲相不假,但是南京翰林院的儲相……,這個笑話不太好玩。

  事實上,翰林院裡的人多了,嚴嵩二十五歲進士及第時,確實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為閣臣,從此執宰天下,大展宏圖。可如今他已經四十了,當年的那場大病,讓他錯過了很多東西,而關場就是這樣,一步錯,步步錯,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

  現在的自己還是蹉跎於一個六品小官,雖然有個清流身份,但是意義不大,前途一片黑暗。將來或許外放個四品知府,就是仕途的頂點了。

  雖然官廠中有燒冷灶一說,但是自己這個灶估計沒什麼可能冒煙,燒自己這個灶頭沒什麼意義。

  一百兩對自己這個官來說,絕對是多給,正是忠臣明主最好相逢於未遇之時,今日的嚴嵩,不過是大明無數官元中的一個,而且是屬於不起眼的那種。楊承祖這一百兩對他而言,價值遠遠超過日後的一萬兩。

  因為買丫鬟產生的那點齟齬,已經在一百兩的攻擊下煙消雲散,至於焦榕,嚴嵩只覺得打的太輕了。因此等他離開茶樓時,心內的念頭是:這個朋友,應該是可交的吧。

  這事一料理完,那船也就沒什麼理由耽擱,嚴嵩前腳上船,後腳就拔錨起航。歐陽氏在兩個女兒陪伴下待在艙裡,見丈夫回來問道:“那個美娥呢?”

  “她啊,鬧了半天是個錦衣千戶的嫡出女,不過是後母無德,非要把她賣了。幸虧被人給說破,否則倒是咱們不對了。這個楊百戶啊,倒是個有意思的,送了咱們一百兩的程儀,這個人可以結交一下。現在河南糧價飛漲,這一百兩銀子,能買幾個好幾個丫鬟了。”

  歐陽氏道:“是啊,聽說現在河南糧價日高,還有的地方潰了堤,到處有難民。老爺,我看咱們不如就拿這一百兩多買幾個丫頭小廝,也好讓他們不至於餓死。咱們雖然能力有限,但能救一個是一個。”

  “夫人說的是。”嚴嵩看看艙外,搖頭道:“可惜我只是一個六品修撰,手中無權,若不然的話,河南災荒,絕對不會是今天這個模樣。”

  那邊李美娥和姐姐先是抱頭痛哭一陣,最後美娥小心的用手帕為姐姐擦著眼淚道:“姐姐,美娥已經被救了,你怎麼還哭啊?還有剛才那個哥哥,為什麼要我叫他姐夫?”

  “妹子,你別問了,只要你沒事就好。有姐姐在,不會讓人欺負你的。”玉娥一把將她抱在懷裡,本來是想咬住牙的,可是眼淚依舊不爭氣的流下來。

  楊承祖送走了嚴嵩,從外面進來道:“別哭了,先回去再說,對了我方才跟焦榕說了,你這幾天不回去住,讓他有什麼話,只管來如仙茶樓說。”

  玉娥的身子僵了一僵,但還是拉著妹妹,無言的跟在楊承祖身後。一行人先是回了如仙茶樓,見了美娥這小可愛,即使是如仙都忍不住心中生出母愛,將她抱過來親個不停。

  又吩咐人去為她買新衣服,拿了幾樣點心出來,逗她高興。李美娥也乖巧,對著如仙和鐵珊瑚姐姐姐姐的叫個不停,讓兩人的臉上笑開了花。鐵珊瑚道:“這麼可愛的小寶貝也捨得賣?方才夫君若是帶我去,我非打死那個焦榕不可。”

  李玉娥趁機拉著楊承祖到一邊道:“你救回了我妹妹,我也會信守我的承諾,不過我現在還在孝裡,不會讓你胡作非為,你如果非要相強,我就只有一死而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7

第一百零七章 叮囑

  楊承祖的臉色一寒“什麼意思?人救出來了,就想賴帳?我勸你一句,我的帳,可不是那麼好賴的。”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李玉娥的身子又在發抖“我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但是……但是你要給我三年時間。讓我替我爹守孝,只要孝滿了,我就給你當偏房,妾室該做的,我都會做。”

  “哼,你太拿自己當回事了。你應該知道我不缺女人,如仙的模樣就比你好看,趙家小姐的模樣,也不見得輸給你,她還是個女俠呢。只不過我念在咱們當初那點情分,想給你個歸宿,真是不知好歹。反正你妹子得在我這,到時候你要是賴帳,她就得填上。”

  “我知道。”李玉娥輕聲道:“所以我不會賴你的帳,可是現在……現在真的不行,我求你……我只有這一個要求,讓我給爹守滿了孝,其他什麼都好。”

  原來她見楊承祖告訴焦榕這幾日自己不回去住,以為楊承祖要趁現在把這鍋米給做熟了,因此才有這番表示。她說完這話,小心的看著他,不知道他是什麼反應。眼下人為刀俎,自己是魚肉,如果楊承祖鐵了心的要她,她又有什麼能力抗拒?

  按說楊承祖也算個不錯的男人,年輕英俊,有官身,還有銀子,在街面上也是個遮奢人物。吹拉彈唱樣樣皆能,得算個豐流人物。可是少女情懷總是詩,她還是想要為心中的那道俊朗的背影,留一個念想。

  楊承祖面色如鐵“好心當成驢肝肺!我是看你身子不好,怕你回家以後再受了焦家兄妹的氣,所以讓你在茶樓養病,你想的太多了。你放心吧,將來我會要你求著我碰你,現在你還是給我先把身子治好吧。別到時候又說什麼身體不舒服,不能服侍,我討厭這些理由。”

  他說完這話之後,本待要走,又強壓火頭道:“如仙茶樓這邊有點空房,你可以把大姐兒和繼蔭都接來,在這裡你可以不受氣,也可以不被焦家父子調系。當然,焦榕今天被打的不輕,短時間內,他是沒那個力氣頭了。”

  李玉娥心道:搬到這來,不是出了狼窩而入虎口麼?只是她嘴上自不能這麼說,只是推辭道:“多謝楊世兄好意,可是我們如果搬走了,小弟的蔭封,怕是就要被他們壞掉。現在他們這麼苛待我們,就是想逼這我們離開家,他們好把我爹的蔭封,落到焦氏自己的兒子李亞奴頭上。我們不會讓她如願,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我都會堅持下去的。他們也不敢過於放肆,我……我會為你守著的。”

  “那就隨你的便了,不過三妹必須住在我這,我一會領她回家。你在這歇著,讓郎中給你調治吧。”

  說完這話,楊承祖出了屋子,如仙見他面色不快,只好安慰道:“李二姐兒就是這麼個人,你也別為著她生氣,反正晚上也不是沒人陪你,珊瑚兒想你都想瘋了。”

  “我知道,只是看她這脾氣,心裡就有火。郎中請好了麼?給她好好號號脈,治療好她這一身的毛病。”

  鐵珊瑚與苗氏此時都與李美娥混的熟了,小丫頭很是懂得討喜,鐵珊瑚將她抱起來,一手舉著傘,與眾人一起回了楊家。等到柳氏看到美娥,也如同見了寶貝一樣一把抱進懷裡,李美娥乖巧的喊了聲“娘。”

  柳氏歡喜的眼淚都快掉下來,在她那粉嫩的臉上連親了幾口道:“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好閨女了,你承祖哥哥要是欺負你,就告訴娘,娘為你做主。”

  楊承祖一摸腦袋“我怎麼覺得,小美娥一來,我在這家裡就不受待見了似的。”

  柳氏笑著在他頭上一拍“你個當哥的,可不許欺負妹子。好孩子,你知道娘在家裡悶,就帶了這麼個開心果來,咱們家這回熱鬧了。”

  等到了晚上,鐵珊瑚蜷縮在楊承祖懷裡時,明明已經不堪再戰,還是緊抱著他的身體道:“夫君,我也想要個孩子了。看著美娥那麼可愛,我也想給你生一個。”

  “這還不容易,我多用點氣力,就都有了。再說我今天用的氣力可是不小了,我的好珊瑚兒,怎麼?你是不是也因為趙老么的事,心裡不痛快,所以想要個孩子穩固地位?”

  被他說破心事,鐵珊瑚不好意思的將頭紮到他懷裡“我只是怕啊,將來趙小姐還有李二小姐一來,你有了新人忘了舊人,我好歹有個孩子,還有個念想。前幾天我出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大戶人家,把一個老妾趕出來。那個妾就是因為不受寵了,又趕上糧貴,就被主家亂棍打出去,連頭都打破了。將來相公趕我走的時候,可不可以不要打啊。”

  “傻丫頭,我怎麼捨得趕你走呢?寵你還寵不過來呢。我說過,我會好好對你,這話就一定會兌現。別多想了,這幾天跟著如仙她們,把細軟收拾好,時刻做好跑路的準備。”

  “怎麼,水真的擋不住了?”

  “不好說,現在下雨了,這雨要是越下越大,我對大堤那邊,沒什麼把握。最重要的是,我不能讓你們涉險。娘和你們都是我的心尖寶貝,哪個也不能受了損害。到時候像是紅芍,李二姐兒她們我就顧不上了,可是你們,不管誰出了意外,相公都會心疼的。”

  鐵珊瑚道:“那相公,你該準備什麼,我幫你。”

  “就是我什麼都不能準備啊。我一準備,就等於要放棄衛裡的人和事,那樣等於臨陣脫逃,以後就不好鎮場子了。如果水不來萬事皆休,如果水來,我必須留下來,吃糧當差,這就是我的命。不過我的家眷沒必要留下。”

  “那不行,你不走我就不走。我要跟夫君死活在一起。”

  “聽話,要不然下個月不宿你這了。”楊承祖笑著親了一口“你放心,相公我很有辦法的,又有九爺幫忙,真到了水來的時候,我想走就能走。你留下來幹什麼,難道是怕我偷吃?”

  他這麼一說,鐵珊瑚也不好堅持,只好抱著他道:“那夫君你記牢了啊,你要是有了意外,我就不活了。你今天那麼賣力氣,說不定我已經有了寶寶,到時候我就帶著寶寶一起到下面去陪你。所以你必須活著,不管誰死,你也得活著,就算為了我和你那可能已經留在我肚子裡的寶寶,也要活著。其他人的死活,你不要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8

第一百零八章 考較(一)

  楊家的日子因為美娥的到來增添了許多喜氣,每天小丫頭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又怯生的叫著哥哥,姐姐,娘,讓一家人都笑的合不攏嘴。可是河南的局面如楊承祖估計的那般,越來越壞。

  不久之後,就有幾個壞消息接連傳來。衛輝府發生民變,災民襲擊了米倉,差點就要端了兵甲庫。幸虧是官軍彈壓及時,把災民的頭目抓起來就地斬首,才算勉強壓制了下去。

  饒是如此,這次變亂中衛輝被搶的米店有十一家,府裡的通判被亂民打死,知府閉門待參,居然封印不理政務,局勢已經有失控的趨勢。接著就是汲縣那邊,有人放火燒官倉,據說糧食損失慘重,糧價也有些控制不住。

  汲縣的糧價上漲又反過來刺激了滑縣的糧價,畢竟雙方是鄰縣,糧商互通消息,還能聯手把糧價推高。現在的糧價已經上漲到正常時候的四倍有餘,各處買賣店鋪又開始辭退夥計。很多百姓吃不上飯,借貸的人越來越多,而放貸的人則越來越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了壞帳。

  香滿樓那裡,十幾個不怎麼吃香的老紀,都被九娘遣散出來,贖身錢只要了平時的一半,為的就是省點吃食。這些女人無處安身,全都來投奔如仙,如仙講義氣,照單全收,留她們在店裡幫忙。一時間如仙茶樓內鶯鶯燕燕無數,如同到了女兒國,也鬧了不少是非,惹了不少閒話。

  好在現在錦衣衛掌握輿論,這些閒話還有是非,都沒能引發足夠的效果就被壓制下去。只是現在去茶樓喝茶聽曲的男人,有不少都存了些別樣心思,又得提防自己家的大婦帶著娘子軍找上門來捉人。

  滑縣自己這邊,也發生了幾起火災。先是有人要燒如仙存糧的倉庫,不想早有人馬埋伏在那,火沒放成,自己也被捉了。

  這些人都是被人雇出來的流民,不知道雇主是誰,審不出幕後主使,只好送到堤壩上當苦力。後來幾個著火的,就是那些米商自己家。

  他們在火一剛著時並不聲張,直到火夠大時才開始報信,好在現在天氣進入雨季,火勢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者,楊承祖在接到汲縣的消息後,就在縣裡組織了專門的救火隊日夜巡邏,哪怕大戶自己不聲張,水會只要看到火頭,就會沖過去撲火,縣裡的火沒造成什麼損失。

  縣城外面幾位大戶家裡,據說都過了火,損失慘重,那位一上來就放米的左萬年左大戶更是說家中存糧幾盡。無奈之下只能關閉粥棚,那些吃他飯的百姓,就都進了城裡找官府要糧食吃。

  楊承祖看著這些消息奏報,眉頭微微皺起,手指頭在桌子上輕輕的敲打“糧戰,這是他們先要挑起決戰啊。官府剛剛決定出手救市,平抑糧價,他們就來這一手,這是逼咱們跟著漲啊。糧荒糧荒,糧食都燒了,誰又能不慌呢?”

  “可是他們捨得燒米?我怎麼就那麼不信,他們捨得燒掉那些糧食,那可是他們發財的法寶來著。所以我估計,這些糧食都還在,只要找到位置,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張嘉印也從工地上趕回來,搖頭道:“難啊,真的難啊。幸虧咱們縣庫裡有糧食,能夠支應一陣。但是米店紛紛關張,百姓們心裡發慌,都拼了命的搶米,人情關說托到我這的不知道有多少,我怕是這價格不好控制啊。”

  “四倍的米價已經是上限,絕對不能再漲了。”楊承祖哼了一聲,他怕什麼?如仙手裡的存米,除了留下自己使用的一部分之外,一半以兩倍的價格處理給縣衙門,搏了個大好名聲,另一半,則在四倍最高點時出了手,賺了一大筆錢,現在他可以放心大膽的砸盤了。

  “衛輝府的事,如果不是因為知府居然混帳到參與炒糧之中,放任局勢惡化,本來也不至於如此嚴重的,老把兄你不可不查啊。”

  “是啊,他現在人都找不到影子了,對外還得說閉門待參,實際人去了哪裡沒人知道,幸虧聽你的,沒把夏糧交上去,否則的話,咱們自己就連周轉的糧食都沒有了。”

  “現在府庫的虧空,據說大的嚇死人,已經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咱們這裡賣糧平價的話,就怕糧食被那些富戶買走,白白便宜了他們。以往官府賑濟時,也發生過這種事,好不容易調撥來的糧食,以低價出售平糶,卻都被富戶們買下囤積起來,老百姓還是買不到。”

  “這就需要咱們官府發揮作用了,首先要做的,就是限購!每人只准買糧半石,多了一概不賣。且買糧之人,必須核對身份,只有本縣人可以買,外人一概不得購買。我們滑縣的糧食,就是救我們滑縣人的,不是誰都可以吃的。至於那些無籍災民,有官府辦的粥棚,還可以到堤壩上出河工,都可以換飯吃。還有,開始清查外地糧商,所有外地糧商的糧食,一律強行購買,不肯賣的,就不租給他倉庫,也不許他把糧食運出滑縣。現在到了該收網的時候,所有糧食許進不許出,不許運出城去。”

  “現在官府最正確的應對手段,就是限購。”另一邊,城內最大的富貴客棧內,白蓮聖女與那位伴當火風凰相對而坐,同樣就局勢進行分析。白蓮聖女此時沒帶帷笠,露著她那絕世無雙的容顏,面帶輕笑,在桌子上指點道:

  “衛輝、汲縣,算是我給楊承祖出的兩道考題。他如何能把題目答上來,證明他果然是個人才,確實可以往我聖教發展。如果他答不上來,就證明他只是庸碌之輩,也就不必在意了。姐姐若是相中了,大可快馬單刀,把人綁回青龍山不平寨去,做你個押寨相公。”

  “妹子,你就知道拿姐姐開心,再這樣不理你了啊。”火風凰羞的面上一紅,不就是自己偷著學別的女人繡荷包,結果手被紮的滿是窟窿的事被發現了麼,至於笑話個沒完麼?早知道就像山裡的嬸子那樣納鞋底,就不怕了。

  “行了,不拿姐姐打趣了,這一回啊,咱們的糧價能推到七倍去。到時候我看滑縣亂不亂?滑縣一亂,他不跟姐姐上山,還能去哪?你的心願,當真能成呢。”

  “你說的是好,可是他一個有官身的,哪肯入綠林?”

  “不肯?恐怕這由不得他。”白蓮聖女面帶微笑“他這次主持糧戰,擋了多少人的財路?這些人能放過他才怪。如果這一戰敗了,他的黑鍋就逃不開。如果勝了,就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釘,不管勝負,這個官場我看他都混不下去,姐姐肯收容他,是他的福氣,到時候我看他要主動來求你讓他入夥呢。”

  “先不說那個,就說這糧戰,他如果真的限購呢?”

  “哼,他如果真的限購,那些糧商和他們背後的股東就不會饒了他,到時候他恐怕死的比這黃河大堤還早。朝廷裡不是沒有明白人,可以往為什麼沒人敢用這招?就是知道,不能擋了人的財路,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膽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8

第一百零九章 考較(二)

  “老弟,愚兄說實話,向來喜歡以風骨自誇,也不大相信武人的氣節。可今天,我這個觀點要變一變了。”張嘉印聽了楊承祖的主意,也知道這其中究竟牽連了怎麼樣的干係,又承擔了怎麼樣的風險。

  “像這限購,強買的手段一出,那些大戶們肯定要跳腳,你這回,怕是要成眾矢之的了。”

  “那又怎麼樣,最多是他們不來如仙茶樓喝茶,其他的,還能把我怎麼樣呢?他們有關係,我也有靠山,如果要鬥,我就陪他們鬥到底就是了。總歸當下最壞的局面是滑縣如衛輝一般鬧民變,這才是我們要擔心的。只要不讓局勢惡化如此,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好!”張嘉印忍不住贊了一聲“這回本官也豁出去頭上烏紗,與他們鬥上一鬥,咱們文武聯手,看看這一局勝負如何。”

  按說為地方官是要結好巨室豪門的,這也是做官的根本所在。可是這次河南糧戰關係重大,是在巡撫那裡掛了號的。現在的局面緊張,一旦處置不當,民變的後果誰承擔的起?

  汲縣令只是因為治下那幾起大火,多半就要落個摘印,張嘉印眼下就是進退兩難的局面。如果他得罪巨室,確實對日後的工作有影響,可如果他一味結好巨室商家,而影響了糧戰大局,那他眼下這個官就沒法做。

  兩害相權,他也只能選擇站在打壓糧價這一邊,與那些糧商周旋一番。楊承祖道:“這事確實離不開縣衙門的支持,我手下的錦衣官校如狼似虎,幹這親民的活,還是三班捕快更是便當。那些捕快都是地裡鬼,你讓他們在碼頭上出河工,他們也不會認真幹活,還不如讓他們來派米來的便當。”

  果然,這些身穿皂衣,手拿水火棍的衙役于百姓而言,簡直就是瘟神一般。有他們維持,這幾個官營的米店以及粥棚全都秩序井然。

  錦衣官校及那些軍餘們也提了兵器來往巡哨,一口口大鍋支起來,每一碗粥都能立住筷子,那米香一溢開,就將那些饑民都吸引過來。

  “妹妹,我看你這計畫不大成啊,你這道考題,人家好象答出來呢。”火風凰與白蓮聖女兩人在粥棚遠處觀察著,見百姓排起長隊領粥,笑的格外歡快,若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一局是白蓮聖女占了先頭。

  白蓮聖女毫無芥蒂“姐姐,這不過是第一輪,你未免高興的太早了吧。下面的考題,還有好幾道呢。那些大戶們想要把糧價推上去,官府想要砸下來,兩下就是活冤家死對頭。”

  “據我所知,有的糧商是在米價三倍時吃進的,現在官府要把米價降到正常時候的一倍半,那些人就得賠死。所以他們肯定是要不顧一切的把糧價推上去。官府這些低價糧,他們肯定是要全吃進來,若我是他們啊,這當口的關注點不在粥棚,而在米店,我們去那邊看看。”

  因為官府猛然出手砸價,要將米價降至正常米價的一倍半,滑縣城內的米店已經大半歇業。少數營業的,也是死咬著價格不降,只有幾家官府開的鋪面裡,以一倍半的價格賣糧,遠遠的就見排成了長隊。

  幾名衙役拿著水火棍往來巡哨維持秩序,而無數的米袋子則堆成個小山。

  “我看這米店也沒什麼啊,是不是咱們換一家?”

  “沒什麼?我可不這麼看。你看看,那些身強力壯的漢子,他們就是來找事的啊。你看他們可有半點像災民?”

  火風凰綠林中人,眼睛倒也好用,仔細觀察下就發現,在隊伍裡確實有幾十名身強力壯的大漢在朝前擠。這些人看模樣氣質,都與普通百姓不一樣,像足了潑皮。“這些就是來鬧事的?這可是衙門辦的米店,不是那些糧商可比,這些人也是不要命了?”

  “法不責眾,若是他們幾個,衙役上去就捉了,也沒什麼要緊。可是一人只許買半石米,還要核實身份,只賣滑縣之民,一天才能賣多少糧食出去?那些買不到糧的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再說這裡,必然已經安排好了他們的接應,幫著他們搖旗呐喊,衙役也不能奈何他們。”

  白蓮聖女遠遠瞧著,用手點道:“姐姐你看,這隊伍裡排在後頭的,即使是滑縣之民,也在不停的罵娘,這就是怨氣。衙役若是二話不說,上來就捉人,這滑縣就得像衛輝一樣,鬧出搶米民變的大事來。”

  “這裡……這裡該不會有本教的人吧?”火風凰最擔心的就是這些人裡埋伏了白蓮教的人馬,借機發動民變,直接攻城奪縣。

  雖然她跟著白蓮聖女一道,就已經走上了這條路,可是她心裡卻不想和那位錦衣官對上。他是官,自己是匪,若是在縣內造反,兩下非動刀不可,到時候自己又該怎麼是好。

  “放心吧姐姐,我這次是出題人,不會親自下場的。”白蓮聖女語氣十分輕鬆“說實話,聖教這次的離間計已經是失敗了,至於說在河南起兵的事,我是不贊成的。河南是四戰之地,根本無法成事,在這裡起兵,京師外四家軍旦夕可至,不過是白白賠人命而已。教主他老人家想的是為寧藩起事增添籌碼,消耗大明的實力,可我終究還是想多保全一些無辜的性命來著。這一回不管是漲價的還是落價的,護盤的還是砸盤的,都沒有聖教的人,姐姐只管放心就是。”

  火風凰長出口氣“只要你不出手,我相信他一定能過關。只是你不出手,這糧戰的事,又如何交代?”

  “如何不能交代?我的糧食其實已經秘密交易出去了,只是左萬年還不知道而已。我們現在已經離場,這場面變成什麼樣,都跟我們無關。該賺的銀子已經賺了,接下來的事,就一切聽天由命,若是楊承祖能令我滿意,就把吸納入教中,為聖教添一英才,卻是比賺銀子有用多了。”

  兩人說話的當口,那些粗壯漢子已經排到了隊伍,為首之人將一把散碎銀兩朝桌子上一丟,又丟了幾個口袋“來人啊,給爺爺裝米。我要買十石糧食,趕快給我裝上,現在不買將來漲價了,可是連哭都找不到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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