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04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9

第六十章 討銀(六)

  這幹人進來時兇神惡煞一般,嚇的焦榕全家都魂不附體,焦榕那兒子最是膽大,大叫一聲,捏緊雙拳,就急去尋床底。倒是焦榕看清來人,一把拽住自己兒子“小畜生,怕他什麼?一個錦衣百戶,外加一堆連官身都沒有的,有什麼可怕?”

  他又朝楊承祖道:“楊百戶,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百戶見諒。焦某如今已經不在衙門應差,沒想到還能有官府中人前來尋我,不知百戶有何見教?”

  他倒是真不怕楊承祖,對方是官身,就註定行事得講個規矩手段,不能肆無忌憚。這大明終究是有王法的所在,自己別看被革了前程,但是好歹還有個為國捐軀的千戶妹夫,他難道還能羅織個罪名,把自己拿了不成?

  若是他前來打鬧一通,那正好,自己可以去衙門裡告一狀,只要自己占住了理,也不怕搬不倒他。

  他也是拿捏住了自己辦這個事天衣無縫,又把衙門裡相關人員都一一打點到了,別看黑了這筆銀子,可是楊承祖又如何證明?衙門上下都為他幫襯,這個啞巴虧他只能吃了,否則的話,就是和整個滑縣衙門為敵,也一樣沒什麼好結果。

  楊承祖哼了一聲,自顧尋了把椅子坐下,冷笑道:“焦榕,咱們之間也沒那麼多話說,今天帶了幾個弟兄來,就問你一句話,欠我的錢,你什麼時候還?”

  “欠錢?楊百戶您說的什麼話來,咱兩邊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您怎麼也不可能把錢借給我啊。是不是您老記錯了,把別人欠的錢,記成了焦某?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總不能您因為跟縣尊拜了弟兄,就能說誰欠您錢,誰就一定欠您的錢吧。”

  “誒?焦榕,你老小子是想賴帳不是?可著滑縣你打聽打聽,想賴我楊承祖債的人,恐怕還沒生出來呢。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到哪都得認的道理。這跟縣尊沒什麼關係,換了誰,他也得講理。來人啊,給他看看證據。”

  王鐵頭應了一聲,拿了一張紙出來,拍到焦榕面前“你既然在戶房當差,一定認識字吧。自己看看,這上面是什麼。我告訴你,今天你若是交不出銀子,小心你這把骨頭!”

  焦榕定睛看去,卻見擺在眼前的是一張借據,上面寫著今有焦榕,因生計所迫,向楊承祖借貸紋銀八百兩,二分計息,十日歸還。如果到期不能歸還,則任憑債主發落。

  楊承祖道:“看在你新丟了差使,這日子也不好過的份上,這利息我可以緩一緩,不過本金你必須歸還。如果你還不上,我就去找你妹妹要。李千戶有些家私,我想怎麼著,也能頂八百兩吧。”

  焦榕前後看了幾遍,額頭已經見了汗,真是見鬼了,這簽名與自己寫的並無二樣,就算拿他這當事人的角度看,也只能說這字是自己寫的。這是怎麼搞的,偽造簽名的事自己也幹的多了,但怎麼也有點跡象,怎麼這簽名造的,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他哪知道,這是張嘉印親自操刀,有國朝進士,七品正堂出手,效果自然不同凡響。區區簽名又算的了什麼,縣令大老爺說什麼是真的,什麼就是真的,說什麼是假的,什麼就是假的,以假亂真乃是基本的手段,個中能力,豈是焦榕所能預料?

  他又急又怒又怕,破口罵道:“楊小狗,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偽造借據,你難道不知道這是違反大明律的?若是我告到衙門裡,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你要是識趣的,就把這東西撕了,爺只當沒見過,若不然,我就到衙門裡告你偽造契約,強搶民財,就算縣裡告不倒你,我到府控省控,定要讓你吃官司!”

  王鐵頭一聽這話,伸出那簸箕大的巴掌,劈頭蓋臉猛打過去,一頓劈啪之聲大響,只將焦榕打的口鼻噴血,不住的慘叫。王鐵頭邊打邊罵道:“直娘賊,你還有理了?白紙黑字在此,容不得你抵賴,你要去告,只管去告,私憑文書官憑印,有這借據在,就是官司打到御前,也是我楊哥有理。我倒要看看,哪個官能說欠錢不用還的話。”

  楊承祖這手,其實就是照搬了焦榕的辦法,偽造一份借條,就像他偽造收條一樣。這種手段算不上多新鮮,可問題是確實不好對付。就像焦榕打點了衙門上下關節,不會有人出來證明那收條是偽造的一樣,這借條想必楊承祖也打通了關節,一樣有把握不會被人識破。

  那些衙門裡的同僚是認錢不認人的,只要他銀子打點的到,那些人也不會介意去認可借條的真實性。再說大明的司法並不像後世那樣嚴謹,這種民間借貸的行為,打到官府也是用債條說話,至於進一步核實真偽,衙門那麼多公務,哪有那許多時間去一一甄別?

  他還不知道,這債條是出自張嘉印之手,否則更要含血噴天,大叫蒼天無眼,百姓沒活路了。就是眼前這局面,就讓他這公門老吏暗感棘手,這楊承祖的反應也太快了一點,如果他再晚幾天,只要那大事成了,又何必到了今天這地步?

  現在他若是不認這債條,不但是要吃眼前虧的問題,而是打到衙門裡,自己也是必輸無贏的結果。至於府控省控,話好說事難辦,人家手裡拿著這借據,他打到哪去又有什麼辦法。他只好咬牙道:“你這借條並無指模,不能做數。”

  楊承祖一聲冷笑“指模麼?焦戶書也是衙門裡的體面人,打個借條如果還要打上指模,未免太不給您面子了。當初我也是看在你是衙門裡的戶書份上,成全你的體面,只要簽字沒讓你打指模,不過你要是想拿這個說事,恐怕立不住腳吧?這文書沒有指模,就不算數麼?”

  他這個疑問,焦榕可不敢應,他已經確定,楊承祖一定看到了那張收條。自己要是說沒指模就不算數,那張收條又怎麼算?他這是逼自己去認那收條是偽造的,那卻萬萬不能,他只好強咬牙道:“這字未必是我寫的,再說我眼下也拿不出八百兩銀子,我妹子是嫁出去的閨女,這事跟她有什麼關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9

第六十一章 討銀(七)

  “這字跟你有什麼關係,這事跟你妹子有沒有關係,你都說了不算,我們說了算,你明白麼?”楊承祖冷笑著伸出胳膊,用手在焦榕的臉上輕輕的抽打,這種抽打不疼,但是對心理上的打擊卻很大,純粹是不拿人當人看。

  焦榕好歹也是六房經承,大明朝廷經制吏員,焦家幾代為吏,那是滑縣的體面人,幾時受過這種欺辱,不由氣的兩眼通紅“姓楊的,你別欺人太甚!”

  “你想怎麼樣呢?難道想要像那街上的潑皮一般,賴帳不還,然後與我打上一架?我們錦衣衛從來就沒怕過打架,你如果想打,我們可以奉陪。我連漕幫的銀兩都訛出來了,難道還怕你麼?如果你不想打架,就該想想,你怎麼還錢的問題。”

  焦榕本來氣的雙拳緊握,似乎想要不顧一切的撲上去撕打,可是看看這邊十幾個大漢,他又像洩氣的皮球似的癱軟在了椅子上。

  講打?別開玩笑了,就眼下滑縣的格局來看,講打架,根本沒人是錦衣衛的對手,楊承祖又聯合了漕幫,自己這差使也被革了成了白丁,哪裡和人家打的起。

  他有氣無力道:“楊爺,我承認,我沒有你狠,講究動武,我不是你的對手,可是這錢,我是真還不出來。你為什麼來的我知道,我要勸你一句,算了吧。那錢是不少,可是你得罪過我,你還記得吧。只要你能答應不再追究這事,我這事就當都沒發生過,咱們各走各的道,誰也不礙誰的事。你要是再追究這銀子,信不信我讓你一家老小上街要飯,你這錦衣差使也當到頭了。”

  他話剛說完,楊承祖手上用力,卻是實打實的甩了兩記耳光下去。這兩記耳光他用了氣力,打的焦榕眼冒金星,口角冒血“娘的,給你臉了是吧?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了,還敢跟爺擺開譜了。我的前程官職,是靠我爹拿命換來的,就憑你這孫子,還想給我革了去?我告訴你,我不管你拿爺的錢去走誰的門子,打點誰的差使,我就告訴你一句話,那錢是爺的,你少還一個子,我就拆了你混身的骨頭。”

  宋國恩冷笑道:“楊哥,他不是有個妹子麼,李雄李千戶家裡可是個體面人,我想幾百兩銀子總是拿的出吧。縱然拿不出現錢,也有古董,沒有古董也有田產。總之咱們見什麼拿什麼,我就不信湊不出你的八百兩。”

  “這錢和我妹妹沒關係,你們敢去千戶府攪鬧,就不怕革了你們的前程麼?”焦榕被打的不輕,但仍是咬牙道:“我反正就是這樣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們隨便吧,難道為了幾百兩銀子,你們就敢白日殺人麼?”

  “呸!什麼千戶府,左右是個掛職不掌事的千戶,還真拿自己當人物了?”鐵頭冷哼一聲,一把抓起焦榕的前襟,將他提了起來“敢黑我楊哥的錢,活膩味了是吧。還什麼革了前程,我們都是軍餘,還沒進錦衣呢,哪來的前程?你說你沒錢,我倒要看看,你是真沒錢還是假沒錢,你不是有老婆孩子麼,你沒錢,就找他們要。”

  宋國恩道:“不錯,他兒子可以閹了之後送到丐幫做閹丐無明白或是送到碼頭去當苦力扛大包。至於他老婆麼,雖然模樣不怎麼樣,年紀也大點,可是漕運幫那邊的苦力可不在乎這些。賣到那邊給苦力解搔,七個錢幹一回,什麼時候把八百兩湊齊了,什麼時候再放回來就是。”

  鐵頭點頭道:“還是國恩你有辦法,我看這主意行。既然他不交錢,那就用這個法子慢慢頂債吧。”

  他邊說就邊去捉焦榕的老婆,將那婦人嚇的大聲驚叫,不住的向後縮身,可是這房間才有多大地方,不多時,就被王鐵頭如老鷹捉小雞一般捉住,另外幾個錦衣子弟則撲過來將焦榕的兒子捆住,有一個直接抽出刀來,對著他的腰下開始比畫。

  “我倒是學過敲豬,這騸人還是頭一遭,初學乍練,經師不到學藝不高,要是沒弄好,焦少爺可別怪我啊。”

  這母子二人幾時經過這種陣仗,聽說要被拉去賣,還要閹割,頓時嚇的魂不附體,驚聲尖叫起來。那婦人道:“孩他爹,你難道就願意當忘八麼?你又不是拿不出銀子來,還不趕緊救人,哪怕你不在乎我,你也得想想咱兒子,可不能讓他真被這些人閹了啊。”

  見焦榕不說話,那婦人急道:“幾位小好漢且慢,聽我說一句,那床底下埋了個罎子,裡面有些銀兩,雖然沒有八百兩,但多少也有一些。我拿那些錢買我兒子,只要能保住我兒子,就算讓我去碼頭上賣,我也認了。”

  王鐵頭力大,來到床鋪前面,三幾下就把床板拆卸一空,露出下面的空地。幾個錦衣子弟取來鍬鎬,不多時,就從下面挖了個瓷壇出來。焦榕這時氣的跺足道:“賤人,你壞了我的大事了。他們是錦衣衛,不是趟將,你當他們真敢捉你去賣麼?不過是說些話來嚇你,你怎麼就那麼容易上當呢。”

  這邊幾個錦衣子弟打開瓷壇,只見裡面一片白花花的光芒,果然裡面都是銀子。等到將銀子倒出來,上秤一稱,竟有約莫二百四十兩左右。楊承祖實際支出的款子,也不過就是這麼多,光這一罎子白銀,也就差不多回本了。

  “焦榕,你可以啊,家裡藏著這麼多現錢,卻寧可看著老婆去賣,兒子被騸,果然殺伐果斷,有梟雄之風,看來是個人物啊。你這趕上漢高祖了,佩服佩服。”

  焦榕見自己藏的銀子被挖了出來,只覺得心裡都在滴血,咬牙道:“焦某栽在你的手裡,我也沒什麼話可說,不過我的銀子就是這些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也不要欺人太甚。你自己花出去多少銀子,你心裡有數,這筆錢你也不虧了。咱們彼此留個情面,日後也好相見,真要趕盡殺絕,對誰都沒好處。”

  楊承祖笑道:“焦爺不愧是個人物,這話說的不錯啊,按說我花出去的銀子,也就是這麼多,拿回來也算保本了,不該再逼你了。不過啊,我倒是要問你一件事,你給我留過路麼?如果不是我帶著人過來,我這筆錢不就是被你黑了?到時候我家裡沒有現錢,又該拿什麼過活?你不給我留活路,我憑什麼給你留活路?聽著,給我把銀子都吐出來,要不然的話,我今天就把你折騰碎了,也得把錢都弄到手!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9

第六十二章 討銀(八)

  焦榕見他這麼說,也知彼此之間結的是死過節,多半是沒有什麼開解的可能,將心一橫道:“楊承祖話說到這份上,我也不瞞你了,橫豎你那筆銀子是我冒你的名領了去,用在別的用項上了。”

  “這事說來,是我對不住你,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處,使銀子的人也是厲害的很,你惹不起的。再說這事裡,合衙上下,除了縣尊一個,誰不曾使了我的銀錢?我實到手的銀子不到六百,你得了這一壇銀子,也算保了本錢,咱們兩便了吧。焦某就當今天的事沒發生過,咱們各走各的路,若是你苦苦相逼,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好小子,你黑了你楊爺的銀子,難道還有理了?”楊承祖壓根不問他這銀子使給誰,抬手就是一耳光過去。“不客氣,我倒要看看,你是準備怎麼對我不客氣法!”

  焦榕自知撕打絕對沒有好處,吐了一口血沫道:“我知道,你記恨我幾次為難你,但是我勸你一句,張嘉印護不了你一輩子。我若是想要革了他的職,也不是什麼難事。至於你這錦衣軍籍,也不是那麼保險。咱國朝被革職的錦衣不是一個兩個,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說的好。”楊承祖冷笑一聲,拍了拍巴掌“你這話說的我愛聽。確實,咱們國朝革職的錦衣,不是一個兩個,一個七品正堂,也不是什麼大官,若是惡了大人勿,摘他的印把子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可是你焦榕,又從哪算的大人勿來著?我不管你交上什麼路子,搭上什麼人的人情,我就知道你黑了我的銀子,若是還不出錢來,我就讓你家破人亡,到哪都是這個道理。”

  他邊說邊過去提過焦榕的兒子,就是一頓好打,焦榕的婆娘在旁急道:“這位官爺停手,你已經得了銀兩,就放過我的孩兒吧。大不了我到碼頭去伺候那些苦力,給你換錢還債。”

  楊承祖冷笑道:“那得等到什麼時候?一人七個銅錢,你得接多少人,才能還清欠我的錢?我可沒那麼多時間陪你做耍,趕緊給我去想辦法,否則我就先把這小畜生的命頂了百兩銀子再說。”

  焦榕的婆娘無奈,只好哭著拿了地契出來。他家原本有五間鋪子一百畝田地,可是那五間鋪子卻是早已經頂出去了,不知道做什麼用項。一百畝田地,現在地契也只剩六十畝。這些田地由錦衣出面,頂了一百兩銀子,這還得算是多給。可是這已經是焦家的家底,這些東西交出去,她也沒了什麼辦法。

  無奈之下,她跑去外面告貸,周邊的鄰人自是無錢借她,她只好去求了個高利貸,借了一百五十兩的印子回來,又拿了自己家的房契“這裡有一百五十兩的銀子,再加上這房子,總能頂兩百兩銀子使。其他的我們實在是一時湊不出,只不過官爺緩限幾天,我定然為您湊上就是。”

  楊承祖見榨不出什麼,才哼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房子既然是我的了,就跟我去衙門辦個手續吧。給你們三天時間找房搬家,到了日子,我帶人來收房子。”

  如今衙門裡的戶房經承已經由過去的管年頂上,見是交割焦榕的房子,辦事格外俐落,一切手續從簡,不過半天光景,就將房子的手續交割完畢。楊承祖拿了房契之後,又轉身找了街上專門替人收債的潑皮,將那份借據一放“這個值多少銀子,你們給我開個價吧。”

  這幹潑皮見是錦衣衛找上來,哪敢胡亂開價,最後以二百兩銀子的價格,將楊承祖手上這借條買了下去。這一來仔細一算,楊承祖倒是沒受什麼損失。

  當天晚上,他招待了鐵頭這幹粗坯一頓吃喝,大家吃的口滑之時,鐵頭問道:“楊哥,這焦榕往日裡骨頭軟的很,怎麼今天長能耐了,敢和咱放狠話?莫不是他真攀上了哪根高枝?”

  “怎麼,怕了?”楊承祖一笑道:“他那等人,能攀的上什麼高枝?或者說,咱們河南有什麼高枝可讓他攀的,總不是三家王府吧?也得看看,他祖上有沒有那個造化,王府的門他進的去進不去。”

  王鐵頭嘿嘿一笑“俺怕啥?有楊哥你在,俺啥都不怕。只是我估摸著焦榕這次賣了房,沒了地方可去,只能去李家。李千戶跟楊叔是換貼的把兄弟,您總不能去他的家裡鬧騰吧。”

  “是啊,所以我把債條賣給那幹收債的潑皮了。這事怎麼個處理法,就是他們兩下的事,我不摻和了。焦榕那孫子膽敢陰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他,難解我心頭之恨,我相信那幹潑皮的手段,不會讓他好受的。”

  等他晚上回到家裡,自去尋鐵珊瑚那裡宿了,不料剛到門首就聽裡面說話的聲音,等到進去之後才發現,原來是苗氏已經到了。

  秀姑見了楊承祖之後,臉上一紅,忙見了個禮,說起家中之事已經料理利索,那三十畝田按著楊承祖的吩咐,都租了出去,家裡只留下幾間房子沒賣,其他的東西都帶著進了城來。

  楊承祖笑道:“早就該如此麼,大家住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不是?那些和尚沒來找麻煩吧?”

  “沒有,那些和尚全都轉了性,不但不來找麻煩,反倒還來幫忙呢。”苗秀姑說起成福寺的僧人,臉上還頗有感謝之意,這些和尚不但幫著看守田地,還特意為她多爭了十畝族產轉為私田,她心裡自是感激。聽說是少林那邊,決定開始試運行佛田承包的方法,由成福寺這邊搞試點。

  成福寺的僧人都想搭著順風車為自己多賺些積蓄,也就格外討好起楊承祖身邊的人,苗氏也跟著沾了些光。楊承祖點頭道:“倒也算那些僧人懂事,這樣一來,小鐵莊那邊就沒什麼可擔心的,過幾天如仙的茶樓開張,你們都過去幫忙吧。倒不是說家裡養不起你們,只是怕你們自己在家悶的慌,給你們找點事做。如果你們不想去,我也不勉強。”

  “相公只要讓我去,我就一定去。”鐵珊瑚一臉依戀的看著楊承祖,點頭應允道:“我有的是力氣,還有武藝,可以幫著如仙姐護院啊。誰要是敢來搗亂,我就動手打他。”

  楊承祖拿回來幾百兩雪花銀子,這一家子女人自然是都歡喜的,如仙本來是想存著白銀準備不時之需,這回見楊承祖拿回來銀兩,也就徹底放了心,這茶樓的事就動手操辦起來。她早就挑好了地點,再由楊承祖出面與對方談妥租約,不幾日就紅火的開張。

  開張那日,本地幾個大潑皮及趙九雄親來賀喜,也就宣告著這個茶樓背後是漕幫的路子,誰要想來這搗亂,就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楊承祖帶著幾個錦衣正役及幾十軍餘又在樓上喝茶吃點心,這一來白道上也沒人敢來要常例。

  如仙本就是個善於應酬,長袖善舞的女子,且她是花魁行首出身,於經營之道上頗有心得。背後再有這許多靠山,生意自然也就紅火起來。苗氏和鐵珊瑚都是姿色出眾的女子,有她們幫手,茶客每日絡繹不絕,即使不能一親芳澤,過過眼癮也好。

  楊承祖沒事就也過來坐一坐,既可探聽消息,又可關照佳人。順帶著,還能教如仙她們唱幾口京劇,日子過的好不快活。一連過了半月,日子過的倒是輕鬆愜意,家中兩個女人之間的矛盾,似乎也因為茶樓的存在,變的不那麼尖銳。

  這一天他正在茶樓的單間裡教著苗氏唱那蘇三離了紅洞縣,如仙卻從外面進來,小聲道:“我的好兄弟,怕是咱的禍事來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9

第六十三章 風起青萍

  “禍事?能有什麼禍事?”楊承祖壓根就沒在意,“可是有什麼人前來滋事,我這就去收拾了他。”

  “不是什麼人來滋事,而是確實有事上門了。”如仙小心的關上房門,坐到楊承祖身邊道:“我開這茶樓,一半是為了找個營生,另一半也是為了替你打問消息,做個耳目用。方才有幾個生面孔的來喝茶,我就格外關注了一些,結果他們口內居然談些大逆不道的言語。聽他們這意思,這話還不是他們自己知道,而是很多人都在傳。這我聽著,可像極了當初白衣軍大亂時,檄文傳到北直隸的情景。別處鬧什麼亂子跟咱沒關係,可若是這亂子鬧到滑縣,兄弟你到時候少不得又要征殺在前,難道這不是禍事?再說,我怎麼聽他們說,鬧災的事?”

  她於迎來送往上是個好手,各路客人不管身份,她總是能讓對方滿意而去。滑縣這地方守著碼頭,水路來的客人很多,這種過客來歷複雜,但是不管什麼來路,如仙也都能應付。方才這幾個客人一看就是跟著漕船跑碼頭的行商,如仙原本並不曾在意,只是既然是老闆娘,怎麼也要招呼招呼。

  可她聽到對方言語裡提到了天子,就留上了心,接著就聽對方幾人說起,正德天子血脈不真,不是先帝後裔,而是張太后從民間抱了個孩子即位,並沒有資格坐這個天下。大明不管輿論如何寬鬆,這等話也是要殺頭的,她聽了幾句,越聽越不是路數,特意過來給楊承祖通消息。

  “那幾個只是過路客商,不像是什麼歹人。說的那些,不過是顯示自己見多識廣,知道的事多,倒不是有意鼓動些什麼。可越是這樣,才越是可怕,這種消息已經傳到了這個層面,說明信了這個話的人很多,總覺得這是要出事啊。”

  當初白衣軍造反時,就有人說過正德血脈問題,這也是這個時代慣用的謀反路數,把皇帝的血脈否定掉,為自己的謀反增加正當性。楊承祖問道:“那幾個人說話什麼口音?”

  “湖廣那邊的。咱們這裡的商人,湖廣來的不少,都是跟著漕船做生意的。要不要我去叫人,把他們都捉了。”

  “在咱的茶樓裡拿人,不管怎麼樣,都會影響生意,等我過去和他們聊聊再說。”楊承祖到了外頭,按著如仙指引來到那幾個湖廣客人的鄰桌坐了,聽著幾人在那聊的正歡。這幾個客人看穿戴都是有錢的主,又看如仙煙視媚行,似乎很容易上手,其中就有人動了些心思。

  見如仙出來,坐在首席的客人客人又來了精神,先是要了壺好茶,接著就道:“這位娘子,我這回要在滑縣做生意了,回頭這場面上的事,還是得您多幫忙啊。我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什麼地段好,認識人也有限。你只要幫我把這事辦成了,我少不了你的好處。我這次的生意一本萬利,有的是錢,到時候為你打一支金如意也不算難事。”

  如仙微笑道:“這位客爺說的客氣了,您來小奴這茶樓,就是我的財神,給您幫忙不是應該的麼?只是您在湖廣那地方多好,怎麼想起來到滑縣這小地方做生意了?又不知道您做的是什麼生意了。”

  “我這生意啊,好做的很,糧食。很多的糧食。”

  如仙直接坐在他身旁,輕笑道:“您這一嘴沒實話,咱的買賣就沒法談了。糧食生意在家鄉就能做,何必跑到河南,費這人吃馬喂,流水人工?您要是信不過我啊,我可就走了,您愛找誰幫忙就找誰幫忙去吧。”

  那商人忙一拉如仙的袖子,見她並不反抗,更覺得心猿意馬,也就大這膽子道“小娘子有所不知啊。我這糧食在湖廣賣不出價,卻得到了河南才能發財。你不知道吧,今年湖廣和陝西,都鬧災荒,大家日子不好過。接著就聽人說,要打仗了。這下可就待不住了,紛紛都要逃荒,又有人說,河南才能得救。我估摸著用不了多久,這河南八府就熱鬧了,到時候這糧食啊……能值金子價。你看看,我把這麼重要的消息告訴你了,你怎麼謝我?”

  他邊說邊去捉如仙的手,不想如仙卻異常巧妙的滑開。笑駡道:“您就別拿我開心了,這河南八府又不是啥富庶之地,老百姓憑什麼往這跑啊?再說不是災荒麼,你哪來的糧食?我看你不是好人,嘴裡就沒實話。算了,不理你了,我招呼生意去了。”

  她那輕嗔薄怒,簡直讓這商人魂都飛了,忙道:“別走啊。小娘子,你聽我說,我說的都是真的。這是有仙師指路,說只有到河南才有活路,大家才往這裡來,沒錯的。我們幾個都是糧商,什麼時候,我們手裡也得有糧啊。要是沒我們,湖廣怎麼鬧災啊。這個你就別問了,小娘子,我便宜點賣你糧食不行麼?我這還有個朋友,手裡有幾千斤新茶呢,你用的上。”

  如仙靠著幾句話外加幾個笑臉,就把楊承祖想打聽的消息掃聽了個八成,接著就尋了個由頭擺脫了幾個商人,去招呼其他人了。楊承祖聽了一陣,知道這幾個客人應該沒什麼城府,左右不過是被如仙的姿色迷了,所以話就多了一些。

  他對如仙使了個眼色,起身出了茶樓,直接到了衛裡。正惦記著找幾個老人過來,說說這個動向,不想宋連升搶步上來道:“大侄子,我們在鄉下收到消息,咱們滑縣來的流民,似乎有點見多啊。聽口音,大多是鄰省過來的,莫不是黃河又發水了?”

  大明朝一等一花錢的勾當就是河工,每年投到河工上的銀子都是一個天價,但不投又不行。大明的江山細說起來,都是龍王保佑,當年大元搞河工搞的天怒人怨,石人一眼,才有了大明如今的社稷。後世者絕不敢把水利輕視了,不管財政如何緊張,用在治河上的銀子,從不曾短缺過半文。

  可是黃河水患到這個時侯,已經不是單純有錢以及肯花錢就能解決的,很多時候就是河也治了,錢也花了,該發水還是發水。眼下又是到了水生時節,這麼多難民過來,讓宋連升敏感的意識到,是不是哪裡又黃河氾濫,導致災民都逃來了?

  要知道每到這個時候,都是錦衣衛最緊張的時刻,一大群沒飯吃的饑民湊到一起,很容易產生治安問題。更有可能是某人振臂一呼,就來個攻州奪縣。楊承祖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忙問道:“現在外面糧食什麼價?”

  “糧食?怎麼問開這個了?”這回輪到宋連升愣了:

  “你擔心災民來了之後,糧食漲價?這個你倒是多慮了,他們想買糧也得有錢才行。我看他們都是逃難過來的,手裡沒錢,想買糧也買不起,應該不至於糧食漲價。聽說縣裡幾個大戶,已經開始準備賑濟災民了,咱只要防著有人鬧事就好。我已經派了人下去,先去探探他們的口風,若是有人煽動民變什麼的,咱們直接動手拿人,再不成調動軍衛就是。這糧食的事,歸衙門口管,咱不操這個心。”

  這就是當下大明文武衙門的一大弊病,誰都只管自己,不管其他衙門的死活。左右是自己的差使能交代下去,其他人愛死不死,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楊承祖笑了一笑,卻是吩咐人去給自己準備了一身短褐,頭上換了塊包頭巾,又在臉、脖子、手上塗了些土,頓時就成了個幹力氣活的苦力模樣。

  宋連升道:“大侄子,這打探消息的事,輪不到你,有別人出手就夠了。你何必自己去那受這個罪。”

  “多謝宋叔關照,這事吧交給別人辦,終歸是不如自己走一趟放心。自己去一趟,就什麼都清楚了。那些難民又不認識我,我自己有把握的,就算認出來,他們也最多就是不說什麼光天化日,不敢拿我怎麼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30

第六十四章 明查暗訪(一)

  他不像宋連升那麼大膽子,認為不會發生情況,雖然他歷史學的不是很好,但好歹是有京劇的根基,知道在正德朝出過一件大事,就是江西寧王造反。為這個事,還差點牽連了一個唐伯虎進來。

  眼下甯王還未反,相反還有賢王之名,于朝野上下人望甚高,也就是說這顆雷還沒響,天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發那場甯王之亂?

  固然這次叛亂從大明整體格局上說,似乎沒鬧出什麼花頭來,畢竟沒能改朝換代。可是從一個地方來說,那可不好說。萬一這流民裡就有甯王的奸細,在河南準備起兵怎麼辦?就算最後把他們滅了,自己一家子搭進去,那可就划不來了。

  他搞不清楚甯王歷史上是如何起兵,攻陷了哪些城池,兵鋒是否到達過河南,不夠既然事情關係到自己的身家,那多注意注意總是沒錯。先是那些客商傳說的檄文,以及那些不利於天子的流言,還有人造的難民潮。現在又是流民,從職業敏感角度出發,他也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

  好在那些災民眼下還不曾進城,都在縣城外的村莊裡遊蕩,若是大舉進城的話,恐怕就要驚動捕快衙役了。

  這個時代的百姓從整體上而言,還是畏懼官府的,如果沒有人惡意組織的話,幾個衙役足以驅散幾百個災民。

  楊承祖出城之後,按著錦衣說的地方摸過去,果然見到大批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百姓,就那麼木然的圍坐在路旁樹下,田間地頭。不住交頭接耳說著什麼,對外人也沒什麼警惕。

  他靠著一身本事,很容易就混進了人堆裡立起耳朵探聽,聽他們的口音,既有湖廣也有陝西過來的。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地域,口音也頗為不同,即使一省之中,由於家鄉距離甚遠,口音也往往有較大差異。

  好在楊承祖穿越後發現自己多了個金手指,就是能聽懂各省人的言語,自己說的話,別人也能聽懂。這個金手指於他而言,實在是太過有用,否則就算把他扔到這裡,也不知道人家說的是什麼。

  這些百姓都是難民,人離鄉賤,彼此之間就靠抱團來增加安全感,話也比平時多些。“這次咱們湖廣鬧災,接著又說要打仗,簡直是沒人的活路了。仙師說是讓咱們往河南逃,可是看這河南也不像是有糧的樣子,咱們來這是不是來錯了。萬一河南的黃河決了堤,咱不是自己送死了?”

  “那有啥辦法,家鄉活不下去,就只好來別處討生活。就算不打仗,地裡沒收成,官府的租子那麼高,也是得跑啊。既然是彌勒佛說河南有飯吃,想來一定是不會錯的。再說不走的話,也是個死啊。等到起了兵災,當心抓你去當兵。你說說,這天下是不是要變了,怎麼這萬歲,居然不是老主親生的?”

  兵災?萬歲不是親生?楊承祖敏感的意識到,這裡果然有問題,恐怕這些難民決不是普通逃難那麼簡單。他湊過去探了幾句口風,卻遺憾的發現,這些百姓所知甚少,屬於街談巷議的水準,提供不了什麼有用的資訊。

  只知道是有高人指點,說湖廣即將發生大的兵災,再待下去,就要受兵火牽連,有家破人亡之險。如果想要活命,就得往河南跑,往京師跑,才有一線生機。

  這個時代是個整體迷信的時代,即使從朝廷袞袞諸公的角度,也是對於神鬼之說頗為信服,普通百姓自然對此深信不疑。而且湖廣今年確實遭了災,地裡沒有收成,官府偏生不減免賦稅,大家怎麼也是要跑的。

  至於說所謂神人點化,仙師引導這類的話,於此時的教門之中,也是常見之事。倒是不能從這些言語裡判斷出他們信的是什麼教門,又拜的是哪路神佛。

  這時又聽人道:“好在這裡的財主有良心,方才有人說了,本莊的左員外憐惜咱們困苦,要舍上幾天的粥,據說那粥是管飽的。有了這等善人在,說不定我們還能留得一命呢。只要朝廷的救濟一發下來,咱們就可以不用餓死,等到百日災解,兵災過去,咱們就都能過好日子了。”

  這幹百姓接下去說的,就無非是哪家仙師的神通大,哪位仙師的道術高,還有的就是哪家的姑娘不曾看好,這出來逃難,就勾上了俊俏的後生之類的閒話。

  看現在這些災民倒是情緒穩定,沒有什麼倡亂的意思,但是這透露出來的消息,卻讓楊承祖越發覺得不對頭。等他進城時,看了一眼城頭上那尊碗口銃,心道:但願這玩意不要用上。

  他進城之後,也未回衛裡,而是直接到衙門去拜訪張嘉印。張嘉印面色凝重,顯然是有心事,見他來了,忙拉著他到了二堂花廳,落座之後才道:“賢弟,你來的正好,你不來,我也要打發人去尋你。這一遭怕是有了禍事,老兄我全要仰仗你們錦衣衛出力了。”

  “大哥可是為了那謠言之事?”

  “那事你也知道了?”張嘉印問完這一句忽然想到這是廢話,連自己手下的衙役都知道的事,錦衣衛怎麼可能不知?他從袖裡抽出一張破紙“這回不光是謠言,不知是誰,已經把揭貼貼到了縣衙外的八字牆上。這是要傳檄而定啊,分明是有人要謀反!”

  楊承祖見那張破紙上,寫的既有正德血脈不真的事,又有朝政幾大弊端,說其淩虐百姓,任用奸佞,導致朝政日非江河日下,自當弔民伐罪,起兵討賊,兵鋒到處舉城而降,否則定叫化為齏粉,合城皆殺。

  張嘉印道:“這是當初白衣軍之亂時,就有人用過的手段了。大兵未到,先把揭貼發下去,讓人不戰自亂,先亂了陣腳。再者說來,他來或不來,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有了這揭貼,你就不敢不用心防範,不敢不請兵防衛。這一手段牽扯的精力,比起殺賊的兵力還要厲害幾分。比起當年白衣軍來,我們當初好歹還知道敵人是誰,現在卻是連誰是敵人都不知道,咱們自己的人心怕是就要先亂了。”

  楊承祖知道,這時候官府的作用要顯示長,否則任這種謠言肆意傳播,很可能就會導致百姓人心惶惶。再加上平日裡自己生活的困苦,自己與別人之間的矛盾,或是單純的看別人不順眼,都可能被這些謠言刺激下,演變成一場民亂,到時候這座城就真完了。

  他點頭道:“大哥放心,我錦衣衛就是幹這個的,肯定不能允許這些謠言肆意傳播,定要把這些妖人收拾的服帖就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30

第六十五章 明查暗訪(二)

  “如此就有勞賢弟了,需要人手的話,我衙門裡的人會全力配合你,你用多少人只管說,我撥給你。只是他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做這事根本就不擅長。至於軍衛,就更指望不上了。我現在就是怕這檄文萬一是真的,真有反賊起兵倡亂,咱們滑縣怕是難擋敵人兵鋒一擊。”

  大明在河南的軍衛力量不強,不說是如今軍衛廢弛,就是洪武,永樂軍衛興盛時,河南這地方也是有名的人多地窮,物產不足以養兵。從剛一設立軍衛時,河南的軍衛力量就弱,現如今更是徹底不堪用。

  雖然縣裡有個百戶所,按說應該有一百軍漢可用,但前些年白衣賊鬧的凶時,縣裡連二十個軍士都湊不出。如果遇到戰陣,還是得依靠巡檢弓手,這種基層鄉兵來作為主力,再不然就得簽發民壯,雇傭壯勇。

  經過香滿樓架票的事件之後,張嘉印為人也把細了不少,總怕是自己被人暗算掉,因此對這揭貼更是格外重視,問楊承祖道:“你看要不要我給河南巡撫衙門發一封公函,請撫台發一支兵馬下來。”

  “問題是這公函您怎麼寫法?咱們畢竟連人都沒看見,這個請援公函是通不過的啊。”楊承祖搖搖頭,“大哥,這次的事透著邪門,湖廣那地方打仗很平常,幾十個土司呢,你打我我打你,說湖廣有兵災,我倒是不怎麼奇怪。可這回的事,明顯不是兵災那麼簡單,大哥是讀書人,見識比我多,應該看的出裡面的門道吧。”

  他又把自己在如仙茶樓聽的消息說了出來,張嘉印點點頭道:“確實啊,這裡面的門道,我確實能看出來一點。咱們大明好不容易安靜幾年,怕是又要亂了。這上面不少內容涉及宮禁,卻不是當年趙燧那等草莽做的出的,這次的事裡,怕是要牽扯到幾個了不得的人物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再說話,不過彼此的意思都明白的很。這事裡,必然牽扯到一些大有來頭的人物。而這大明的江山,眼下要是論正統的話,可是要從燕王那一系開始算的。想當年燕王靖難之時,又何嘗不是一個大人物,最終把江山拿到了手裡?

  楊承祖基本已經斷定,這些手段都和甯王離不了關係,但是這種話怎麼說出來是個問題。他總不能提著張嘉印的脖子說我們有確切證據證明,甯王即將造反,我們得早做準備。

  事實上,現在的甯王在朝野上下的名聲相當不錯,素有賢王之稱,於朝臣中也多有些親厚知己,自己要是說他造反,保證死的比甯王快些。

  “老把兄也不要太過擔心,咱們滑縣是小地方,大人物應該沒心思關注這裡。我想這百姓也好,謠言揭貼也罷,左不過是順手施為,他們的目標必不在於此。咱們抓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便好,其他的事,就不由我們多想了。”

  張嘉印苦笑道:“我也想像你那般灑脫,只是事情說來容易做來難,哪是你說不想就不想的。別的不說,就說這些難民的就食,現在有幾個富戶肯開粥棚賑濟,這固然是好事。可是萬一他們什麼時候停了賑,這麼多張嘴就是個難事。更何況,我現在擔心的是黃河,咱就在黃河附近,一旦黃河潰堤,到時候難民可就不是這點了。”

  大明朝的官不好做,就以河南巡撫為例,想做好這河南八府的撫軍,就得和龍王有好大交情,否則一樣掌不牢印把子。而這眼看到了發水的時節,到底哪個地方能抗過水災,哪個地方又要全縣逃荒,一多半要看老天爺的臉色。

  楊承祖道:“這個當口,若是有人從中鼓動,最是容易出問題。不過老把兄你放心,咱們兩兄弟聯手,不怕對付不了這些小輩,我先去把這謠言的事按下來。若是捉到人,就送到你的衙門,還請老哥不要客氣,好好賞他們幾百板子再說。”

  他告辭出來,先是到了茶樓,得知那幾個客商已經住了店房。為首的一個對於如仙還沒放棄,不但多留了三倍茶錢,居然約定了明天還來,要如仙帶他去看看鋪面,還把自己的客棧名字留下。

  如仙笑道:“這個戇貨,若是前幾年遇到我,管叫他的盤纏都用在這裡,最後討飯回去。”她又怕楊承祖吃味,解釋道:“其實我跟他連多餘的話都不曾說過半句,也不知怎的,他就認定了我了,這卻也是怪事。”

  楊承祖道:“這也不叫怪事,仙姐這麼出挑個美人,他如果不動心那倒是怪事了。不過我的女人,他敢打主意,就活該他倒楣了。來人啊,小的們與我到店房拿人去。”

  他帶了王鐵頭等人,又有十幾個漕幫的軍餘發一聲喊,撞進那店房時,那幾個湖南的客商正找了幾個粉頭調笑,他們白天被如仙勾的火發,忍不住想要痛快痛快,哪知被錦衣打進來。那幾個客人平日裡最多和官差打交道,與錦衣衛不曾往來,見了這群如狼似虎的官校,嚇的魂飛魄散,連褲子都沒顧上穿,就嚇的跪在地上求饒。

  楊承祖吩咐一聲,將幾個人用繩子索了拉到錦衣小旗所內,二話不說就吩咐開打。他這裡的板子與縣衙門的毛竹板一般無二,掌刑的都是年輕力壯的後生,一頓板子帶風,打的幾個客商鬼哭狼嚎。

  等打了幾十板子之後,楊承祖才問道:“你們膽大包天,居然敢鼓動百姓作亂,說,是白衣賊還是白蓮教,又或是北虜派來的奸細?誰敢不說實話,我就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官法如爐!”

  這幾個客商都是做生意的,幾時見過這種陣仗,只覺得生平所遇之事,未有如這般兇險者。即便是生意途中遭遇盜賊,似乎也比錦衣好對付一些。紛紛求饒道:“好漢爺饒命,我等都是好百姓啊,不曾入過什麼白蓮教,也不曾與白衣賊往來。我們交錢,我們願意拿出錢財買命。”

  “要錢的事不急,先說說,今天在如仙茶樓裡,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是從哪裡聽來的?有半字不實的話,哼哼……”

  那幾個客商忙道:“這位官爺,那些話是我們在家鄉看到的。大街小巷,這種揭貼被人貼的到處都是,還有的說什麼要廣而告之,揭露大明大真相,不讓百姓受愚弄這樣的字眼。我們只是道聼塗説,可不是自己編撰的,大老爺明查啊。”

  如此看來,湖廣方面這種消息的傳播速度已經很快了麼?楊承祖一皺眉頭,這種傳播絕不是私人行為,背後肯定是有個強大的組織來推動此事,否則絕不會鬧的那麼大。而且說不定,湖廣的地方官府也有人下水,要不然的話就這種傳播力度,早就該被官府收拾了。

  這次的事,恐怕牽扯的人和事,果真還不少呢。那幾個客商見他不說話,又忙磕頭道:“大老爺,我們真的是冤枉的,還請您放了我們,我們還要做生意呢。”

  “生意?你們最近不需要做任何生意了,本錢暫時沒收,至於你們本人,本官懷疑你們與一起謀逆大案有關,先給我到牢房裡好好休息幾天,有什麼話再說。敢跟本官搶女人,簡直活膩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30

第六十六章 明查暗訪(三)

  他審完這幾個客商,只吩咐將他們壓到牢裡,自己出了衛所,轉回家中。等到了廚房外面,見苗氏正在廚房裡忙和著準備飯食,他輕手輕腳的推開門,反手就把門插上。

  這個動靜驚動了苗氏,回頭見是他,羞的面色一紅,低頭道:“大白天,你叉的什麼門……”

  話沒說完,卻是驚叫一聲,人已經被楊承祖環住了,接著就是一個肥嘴。等到親的夠了,楊承祖才笑道:“你要是不想讓我關門,我現在就把門打開,就怕你到時候又怕珊瑚兒看見,死活不肯了。”

  苗秀姑性子柔弱,沒有什麼主見,搬進來不久,就被楊承祖瞅了個當空,半哄半用強的成了好事。她雖然知道這種事不該,可是除了求幾聲饒,事後再哭上一通之外,也沒有什麼激烈反應。

  只是她死活不肯公開這層關係,每每還刻意躲著楊承祖,越是如此,楊承祖越是有興趣來尋她。看眼下時候還早,就一把將她抱住,將手探入她的衣服之內,問道:“這幾天我宿在珊瑚和仙姐那,你想我不想?”

  秀姑用那特有的哭腔哀求道:“別……現在是白天呢。若是被人看到,我就活不成了,最多等到天黑了,你偷著來尋我就是,只是別讓珊瑚兒看見,怎麼都好。”

  楊承祖這才放開手,“其實咱們什麼都做過了,何必還守著那名分?這家裡我說了算,你便給我做個小的,也沒什麼不行,我看珊瑚兒未必會反對。我還想要你們兩個一起陪我呢。”

  見她又是兩眼通紅不做聲,只好道:“算了,我又不是要你現在就得如此,等你什麼時候想通了就好。咱家現在日子好過,回頭買幾個丫頭幹活,哪能讓你幹這粗活?”

  被他這話一說,苗氏眼圈有點發紅“過去那死鬼在日,我哪天飯做晚了都是一頓好打,只有你心疼我。可是咱的身份……我什麼都不會,只會做飯洗衣,幹點家務,也好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吃閒飯的。你剛有錢,得省著過,買丫頭什麼的,那是老爺們的事,咱講究不起。”

  兩人又是手口溫存一陣,苗氏不敢反抗,只好任他輕薄,只是哀求著把那神仙事留到晚上再做。楊承祖一邊將她擺弄的又羞又怕,一邊問道:“好秀姑,你是咱家管家婆,現在咱家還有多少糧食。”

  “糧食?”秀姑還沉浸在被他撩撥的餘韻中,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之後才回過味:

  “咱家的糧食不少,現在還有半缸粗糧,三十幾斤細糧,夠咱們一家吃半個月的呢。”

  “半個月?不夠,這點糧食不夠。我明天讓鐵頭他們給咱送十石黍面外加一石細糧過來。”

  大明朝如今一石是一百二十斤,十石足夠他們一家子吃將近一年了。苗秀姑道:“你買這麼多糧食作什麼,難不成是糧食要漲價了?”

  “聰明。”楊承祖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就是糧食要漲價了啊。這次從外地有許多災民湧進來,糧食怎麼便宜的下來?現在不過是剛剛開始,大家都沒意識到糧食要漲價,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再想存糧就不容易了。咱家裡得存一部分,茶樓裡也得存一部分,畢竟如仙想要在茶樓經營小吃,到時候也得需要原料呢。我今天晚上去九爺那吃,等夜裡回來,就去找你。”

  他這一聲找你,讓秀姑想起幾日裡兩人荒唐時的情景,半是期待半是害羞,只覺得兩腿發軟,人差點癱在地上。嘴裡喃喃著“我們不該這樣……我是珊瑚兒的娘來著。”

  可是這說話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聽不到,根本就沒有什麼威懾力。楊承祖在她的唇上又親了一口,只說了一句“給我留門。”便自離去。

  只是他也沒注意到,廚房外面,柳氏已經驚得一手捂嘴,藏到角落之中,暗道:老天爺啊,怎麼還有這麼當子事,若是走漏了消息,這可如何是好。承祖……承祖的口味也實在是……

  他趕到趙九雄碼頭的時候,見趙九雄的心情似乎格外的順暢,正在那裡哼哼著小調,手中一對鐵膽咣當咣當揉動不停。兩個看年紀不過十幾歲的年輕女子,小心的為他捶著肩膀。

  見是楊承祖來了,趙九雄大笑道:“承祖,你來了!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許走,我請你到縣城裡的得意樓吃飯,之後到香滿樓,咱們兩個去喝花酒。聽說九娘那來了幾個新貨,我一句話,保證給你留著呢。”

  “多謝九爺好意了,您這看來很是歡喜麼。”

  “歡喜,我不歡喜才怪,一下子來了那麼多難民,我這生意可就好幹了。平時扛一個麻包是三文錢,現在麼,已經降到三文錢兩個麻包了。等過幾天人再多些,到時候就是一文錢一個麻包,這銀子賺大了。你看看,這兩個丫頭水靈不水靈?才剛十四,還都沒過手呢,你猜怎麼著,拿六十斤糧食就換了,要在往日,可沒這個價啊。她們若是伺候的我不滿意啊,我就把她們賣到香滿樓,就靠她們兩個,咱今天的飯錢就賺回來了。”

  楊承祖知道,他賺的不光是這點苦力腳錢,難民一多,不管再怎麼賑濟,一樣有活不下去,需要賣兒賣女的。

  趙九雄控制著滑縣的人口膠易,到時候從中抽頭,就是一筆巨大收益。而且逃難的人裡,難免有一些身強力壯甚至是有些武藝的,都可為他所用,做個便宜打手死士。於這樣的人而言,災荒其實是大好事,只要不波及到他,這災荒鬧的越大越好。

  他問道:“九爺,現在我有樁生意,是和縣太爺合股做生意,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上一手?”

  趙九雄眼睛一亮,將手一揚,幾個下人及那兩個丫頭退出去,趙九雄小聲道:“怎麼,既然是和縣太爺聯手,莫非是有什麼朝廷的公務要交辦下來?”

  “還真是有公務啊,九爺。那揭貼你看了麼?”

  “沒有,我不認識字。”趙九雄晃晃腦袋,這個年頭的文盲超過九成,不認識字於他而言,沒有什麼可丟人的。“我知道有幫人在滿大街的亂貼東西,但不知道他貼的是什麼?不過這幫人的來歷我知道。”

  “你知道?”

  “是啊,那是龍門巡檢,金長齡金大香頭的關係,我怎麼能不知道呢?他們從湖廣坐漕船到了滑縣,還有的去了衛輝府府城,也有的到了別處,總之河南八府,哪都有他們,這都是金大香頭下的命令,讓我們對其多多關照,說是自己兄弟。我呸,我都不認識他們,怎麼就成了自己兄弟了?一看就是金大香頭自己的關係,可是他們亂貼那玩意惹禍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30

第六十七章 軍械(一)

  趙九雄雖然不通文墨,但是作為一個老江湖,他有自己對事物的本能認識,第一時間就想到這其中可能牽扯到什麼要緊的案件中去。

  而且這些人的關係是金大香頭的關係,如果他們出了問題,那就是金大香頭出了問題,如果金大香頭出了問題,自己是不是就有機會遞補一下?所以這個時候的他不會為漕幫補台,而只會拆臺。

  “九爺,您老人家不愧是老江湖,果然是好見識,那些人不但有問題,而且問題相當嚴重。他們參與的,是謀反的大案,你說說,這案子大不大,這生意大不大?”

  楊承祖取出一張揭貼,將上面的內容念了一遍,最後道:“當初白衣軍起兵時,也曾傳檄各處,據說檄文一路貼到了京師裡,鬧的人心不安。今天你們這些朋友,這手段與白衣軍我看也沒什麼區別,這樁事的兇險,不用我多說了吧。”

  趙九雄聞聽也是一驚,連那對鐵膽都不揉了“乖乖,這金長齡是要瘋啊,他怎麼敢勾結反賊?這可是要抄家滅族的大罪,我們漕幫,也不會容他的。”

  漕幫與反賊是水火不容的兩方勢力,當年白衣軍起義時,曾焚燒漕船數十艘,劫奪漕糧若干,彼此之間的仇恨不比官府與白衣匪的仇恨少。

  於大明而言,漕幫屬於朝廷的伴生幫會,正因為有大明朝存在,漕幫的存在才有意義。所以在現階段,這個幫會並沒有造反謀逆的需要,從幫會上下,於謀反也自是持反對態度。

  金長齡坐鎮龍門,身為龍門巡檢司巡檢,乃是個九品官身,也是這漕幫河南分舵的香主。

  漕幫的位階高低與普通幫會頗有不同,一省之內,以分舵為最大,概因船行水上,以舵為尊,而一舵之內,又以香主為最高。因為開香堂祭祖師時,香主燒頭一柱香,代表于幫會之中地位最為尊崇。

  金長齡靠著身上的官身,與官府上面應酬的好,掌握著龍門水路,每年怕不有幾萬兩銀子進項。于這河南水路上,也算得第一條好漢,趙九雄不管怎麼看他不順眼,也知道憑自己的身家,實在是鬥不過他。

  前兩年金長齡看上了趙九雄的閨女,想納她做個偏房,趙九雄嫌金長齡年紀太大,並未答應,兩下也算有了過節。這回有了這檔子事,他可就不會放過,一聽說是謀反的事,他將鐵膽一扔“若是捉拿這些反賊,我漕幫願意做先鋒。我最近新收了些弟兄,都是有膽子敢拼命的,只要您一聲令下,我立刻就組織他們動手拿人。”

  “這且不急,我估計金大香頭也未必是真想造反吧。說不定這些人就是江湖上的漢子,與你們漕幫是江湖朋友,漕幫也是受了蒙蔽。只要你們積極補救,我錦衣衛方面不會和你們為難的。”

  趙九雄聽他這麼說,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忽然道:“若是查到金長齡走私火器鎧甲,能否釘死他是謀反的罪犯?”

  “火器鎧甲?有多少,在哪交割?”楊承祖一聽這兩樣東西,人打了一個機靈,大明朝現在于兵器上管的不是太嚴格,民間武人多有刀劍。但是依舊禁止持有強弩、火器、鐵甲、旗號等物件以及各色長兵,這些東西江湖人依舊是沒有。其中鐵甲和火器,又比起強弩更為緊要,差不多誰有誰死。

  自從白衣賊之亂後,大明嚴防民變,連江湖人帶兵器也多是攜帶短兵,如果誰敢攜帶長兵走江湖,要麼就是有過硬的門路,再不然就是沒到地方就被官府拿了。這還只是刀槍等物,火器鐵甲,這就足夠抄家滅門了。

  趙九雄也是橫了心,要借這個機會搞掉金長齡,再者他也怕事鬧大了,把自己牽扯進去。

  “這事說來,也是我們漕幫的財源。你也知道,我們漕船夾帶貨物比起普通船方便一些,一般官軍不會檢查,水師營裡我們也有關係。前些時,江南那面有大貴人想要購買軍械還有金磚,這些東西他們自己在軍衛裡有路子,可以拿到貨。但是拿到貨之後,必須通過我們的漕船,才能運到地頭。”

  “說實話,我們運禁物也不是這一遭,但是這種禁物罪過太大,我們也有點含糊,就是金大香頭下了命令,說是讓我們幫著運貨。當然,各路的弟兄得的利益不少,這生意也做了不少回,就拿我來說,我也運了不止一次。可是你一說這造反,我這心裡可不塌實。我們只是想賺點錢,可沒想過反對朝廷啊。”

  “那九爺手裡還有沒有運輸軍械的船隻?這個案子若是辦成了,可是一件大功勞來著。到時候我肯定為九爺請功,保您個功名。”

  趙九雄一聽到功名,兩眼一亮,他手裡有錢,倒是能打點個官職。可是這種官職一般來說虛的很,而且想要買到,也得費盡力氣打關節,往往疏通的費用比起得官的費用還要大。若是立了這個功勞,那授官可是實打實的。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這運輸軍械的事賺的是多,可是漕幫要想活下去,首先就得是天下太平。如果狼煙四起,刀兵亂動,我們又去哪賺錢?我如今是有家有業,有田產有鋪面的人,我現在要的是太平世界。如果一打仗,我這樣的人肯定是要倒楣的。所以我希望災民多些,災民越多,我就越能賺錢。但我也會賑災,現在碼頭上的苦力,有許多人稱我一聲趙善人。這當然不是因為我善,而是因為我知道,那些災民如果找不到糧食,就會自己想辦法。不管是砸糧行,還是搶東西,最後他們的目標,都會選擇我們這種有錢人。我舍粥,就是因為我要自保,跟善不善的沒什麼關係。”

  楊承祖挑起了拇指“九爺,您這老江湖,實在令我這樣的小字輩佩服。您這腦子好用,思路清晰,將來肯定能執掌這河南水道,成就一番大事業。”

  “大事業不大事業的我可不敢說,只求這事裡別把我牽連進來就好了。那軍械的案子多大,我自己心裡清楚,如果不是看你這人夠意思,我會把這事爛在心裡。我是拿你當成我的女婿看,才肯幫你,否則的話,我可不會冒這個風險。你們官府的行事風格我是知道的,說不定將來破了案子,反倒要把我拿到牢裡說話呢。”

  “九爺,您這話就是打我臉了,我如果這麼做事,那還有什麼臉在街面上混?慢說這運送軍械不是您的主意,就算是您的主意,我也得把您洗出來才行。其實這是個好事,借著這次,把您前幾次運軍械的事徹底洗白,這得算天賜的良機。我先問您一句,這滑縣的分壇裡,可有您想要拔掉的釘子?”

  “釘子?釘子幾年前就拔差不多了,現在只有幾個得用的部下,都是精明幹練的小夥子,有闖勁有衝勁,是我的好手下。”

  “那就挑一個最年輕,功夫最好,最有衝勁也最有希望繼承您基業的小夥子來犧牲吧。把一切罪過都推到他頭上,我相信您會準備好證據,至於其他的事,就交給我來處理,保證處理個利索就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30

第六十八章 軍械(二)

  自從白衣軍之亂結束後,滑縣的錦衣衛就沒組織過夜間行動。這回得了楊承祖的命令,說是有一條大魚過來,要連夜動手,誰敢缺席直接開革軍籍,滾回家裡啃老米飯,就知道來了大事。

  等到了地方之後,見連百多名軍餘也都動員出來,大家手裡拿的傢伙也不是打群架用的棍棒,而是明晃晃的單刀,長槍,就知道這是要動真格的。

  宋連升道:“大侄子,你不是說有一條私鹽船過來麼?鹽販子雖然悍勇,但終究也是鹽匪,不是朝廷正軍。再說只一條船的鹽匪能有多少,咱們這麼多人,怎麼也收拾了他,用的著帶這麼多傢伙?怎麼我看著,連弓弩都搬出來了?”

  他們動員時聽到的命令是打一條鹽船,大家都知道私鹽生意一本萬利,一條船的私鹽,那得值多少錢啊,因此大家都憋足了力氣,士氣也飽滿的很。

  可是跟鹽匪幹架,動員錦衣正役也差不多了,再不濟調動幾十個軍餘也夠用了。這裡是河南,不是淮上,鹽匪的勢力沒那麼大。可是看這架勢,卻是整個滑縣的錦衣衙門全夥出動,所有人拿著兵器,擺著是玩命的架勢,這未免有點小題大做。即使打了鹽船,這麼多人一分,一人才能分多少錢?

  楊承祖道:“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必要瞞著大家了,我說是鹽船隻是為了防止走漏消息,這幾條船的貨,可比鹽重要多了。只要咱們開了這幾條船,我保咱們之中,最少出一個總旗,至於小旗、正役少說也能出十幾個。”

  “一個總旗?”宋連升眼睛一亮,但隨即又覺得這話不靠譜,要知道現在是太平年月,哪那麼容易升官。“難不成那船上藏著幾個北虜?要不然就是白蓮教的頭腦?否則的話,我覺得怎麼也沒這麼金貴啊。”

  “那上面既沒有什麼白蓮頭腦,也沒有北虜,但是三條船上除了糧食之外,還有五十杆神火銃,二十杆霹靂炮,配套火藥子藥一百五十斤。強弩三十張,硬弓六十張,外加整整四十副鐵甲,以及八十套馬具。您說說這些東西,值不值一個總旗?”

  一聽到這些東西,宋連升的嘴已經閉不上了,半晌之後才道:“這些東西,都在這三條船上,難不成這是倭寇的船?否則的話,怎麼有這許多軍械,還都是要命的禁物,咱這點人夠用不夠用啊。”

  如果說之前他對楊承祖開出的賞格有所懷疑的話,聽完他說的東西後,反倒認為楊承祖估計的太保守了。就這些東西,難道只值一個總旗麼?如果肯拿出銀子運做,得一個實職百戶也不是不可能啊。

  這可是火器鐵甲,換句話說,這些東西落到一路豪強手裡,都可以據地而反了。這種大功勞絕對是不能錯過,可問題是要想要吃下這個功勞,自己的牙口夠麼?

  這百多條漢子要說格鬥撕打,還是頗有勇力的,但問題是他們手裡沒有火器。整個滑縣小旗所只有一門手銃,那東西的威力,不過是能打對面。加上發射複雜,裝填困難,還不如手努好用。如果船上有那麼多火銃弓弩,一起開火,自己這邊的火力上可就吃了大虧。

  “我與劉洪劉巡檢有點交情,要不要拿我的條字,去他那借幾十人過來?”宋連升猶豫一下,試探著問道。

  楊承祖搖頭道:“這是咱錦衣的功勞,不給他們巡檢司。這筆買賣,我自己做了。您別擔心,他們船上的傢伙雖然厲害,不過現在船上的是押船的人,不是使傢伙的人。他們的人少,而且沒有防備,咱們打他個冷不防,不怕他。”

  又等了約莫半個更次,天色越來越暗,整個碼頭靜悄悄鴉雀無聲,只有幾盞燈籠有氣無力的照在那。楊承祖一馬當先,手裡提了鋼刀走在第一個,後面是十幾個正役,再後頭就是那過百軍餘。

  “兒郎們,這次的機會擺在眼前,能不能抓的住,就看你們自己了。你們當軍餘,就為了有朝一日轉成正役,現在就是唯一的機會。只要把這功勞立了,你們中就有十幾個人有機會能轉成正職。還有的,能一步登天,成為小旗。所以別說我不給你們機會,機會就在眼前,能不能抓的住,就看你們自己了。我這個人你們是知道的,只要肯拼命的,賞格一律雙倍,受傷的湯藥翻倍,不幸陣亡的,撫恤燒埋也是翻倍。若是臨陣退縮的,現在就可以走,誰要是通風報信的,就地砍死。你們都給我盯著身邊的人,誰敢通消息,就給他一刀。”

  他這通臨戰動員頗有成效,這些軍餘都是跟著錦衣混飯吃的,大多想著換上真正的飛魚服,從此成為錦衣正職,為子弟博一個世襲前程。可是一般來說,在縣裡當軍餘的,很難熬到那一步,這個機會於他們而言,確實異常難得。

  再說楊承祖上次給的銀子也確實大方,軍餉賞格一文不少,讓這些軍餘也從心裡信他,知道他不會坑自己,跟著他混肯定前途有保障。而楊承祖本人雖然不怎麼喜歡衝鋒在前,可是眼下這當口,他的位置不高。

  這個時候喊跟我沖絕對比喊給我上更有動員力,所以只好硬著頭皮頂在最前頭。

  見他帶頭硬頂火銃,那些軍餘們也就沒了後退的理由,這幹人不是正軍,也不懂什麼叫陣法。一百多人稀稀拉拉的排成一大片,朝著三艘漕船摸了過去。

  眼看就要摸到漕船附近,卻有一個漢子到了船頭小解,借著燈火看到一大群黑影過來,就知道不好,大喝一聲道:“什麼人!我這可是漕幫……”

  他話沒說完,楊承祖這邊已經有人射了一箭過去,只是夜間昏暗,看不清目標,這一箭擦著那人飛過去。可是那漢子見這邊直接放箭,就知道下的是死手,扯著脖子大喊道:“老少爺們抄傢伙,有人來搶貨了!”

  隨著他這一聲喊,整場戰鬥正式打響,楊承祖帶著人大喊道:“爾等背反朝廷的案子發作了,朝廷已經發來撫標營三千精兵,將你們團團包圍,趁早放下武器投降,誰敢抵抗,死路一條!”

  這時有個赤著上身的後生猛的跳到甲板上吆喝道:“大家不要怕,咱們漕幫人在貨在,人亡貨亡,到了賣命的時候了,跟他們拼了啊。”說話之間,手中舉起一杆火銃,朝著下面就點燃了火摺子,朝火門捅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30

第六十九章 軍械(三)

  所謂的神火銃就是火門槍,這個時代,大明的鳥銃等火繩槍還沒研製出來,軍中火銃都是這種火門槍。

  這種槍操作複雜,軍隊裡也是要兩個人合夥操作一杆,如果是佛郎機,就要三人一支了。這後生乃是三條船裡帶隊的,與買家學過放槍的本事,眼下找不到人,就只好自己操作火銃。

  只聽一聲悶響,河灘上百多人都是人精,不用招呼齊刷刷趴倒一片躲避槍彈,可是見船上火光大做,還傳來人的慘叫聲以及落水聲,反倒是這邊的錦衣衛安然無恙。宋連升眼尖,大喊道:“兒郎們,給我沖啊,那幫小子火銃炸膛了!這是老天保佑,咱們肯定能贏啊。”

  那漢子本是趙九雄手下這幾年提升最快,武功最出色的一個部下,趙九雄不只一次說過,幫會內最有資格繼承自己衣缽的就是他。要是論一身武藝,那於是七八條漢子不能近身的好漢,可是沒想到他對火銃使用的不熟,只是跟著買主學過點皮毛,見到有人來犯,心急之下裝藥裝的太多,結果火銃炸膛,把自己炸到了水裡去。

  這一意外,導致雙方的士氣發生嚴重變化,錦衣衛這邊覺得是老天保佑,此戰必勝,發一聲喊就沖了上去。而那些漕幫弟子,本來聽到對方高喊自己被三千標營人馬包圍了,心裡就有點發虛,這可是三千標營啊。

  縱然話裡有水分,那一千總是有的吧,就自己這幾個人,哪是標營的對手?再說對抗官兵,那可是要禍延全家滿門的大罪啊。動手的時候,就有點手軟,帶頭的又被火銃炸膛放倒了,這些人失了主心骨,士氣就更加低迷,抵抗上顯的雜亂無章。

  那些錦衣猛衝而上,楊承祖趁機落在後頭,等他殺上船板時,這邊的突擊隊已經和漕幫留守人員打在了一處。雙方都沒有陣型和配合可言,純粹如同兩大群潑皮在械鬥。

  錦衣這邊是從巡檢司和漕幫手裡搞了一批兵器,在軍械上並不吃虧,人數上則佔據優勢。

  而心理上,漕幫就更加吃虧,不時就有人跪地投降,只有少數死硬分子,在那裡拼死以戰。還有的喊道:“燒船,快燒船,不能讓他們找到東西。”

  楊承祖一手提刀,另一手提了面盾牌,護著自己的身子。他這路刀牌功夫是家傳本事,得自軍中,不注重招數變化,只追求實用效果。幾名漕幫子弟已經被錦衣衛的人壓住,用不到他自己提刀上去殺人。

  他只在後面大喊道:“爾等的案子發了,現在水師營和巡撫標營的人馬都已經到了,官軍都是長槍大戟,硬弩強弓,任你武功再高都沒有用處,想逃也是逃不掉的。繼續頑抗,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罪,如果棄械投降,可以保留一條活路。”

  身逢絕地還能維持隊伍士氣的強軍本就是世間少有,而這些漕幫弟子顯然不在其中,他們的所謂勇氣,其實很多是因為沒搞清楚形勢。

  大多數人都在昏睡中起來,衣衫不整的提了兵器迎戰,連跟誰打都沒搞清楚。等搞清楚自己對上的是國家官軍,朝廷錦衣之後,他們的勇氣瞬間崩潰,紛紛丟下兵器,跪地投降。

  這幾條船押船的貨主,大多到城裡去廝混,留在這裡留守的武功並不出色,而且膽量也不比漕幫弟子為大,投降的甚至比漕幫弟子都快。還有的更是喊道:“別殺我,我帶你們去找火銃鐵甲,我戴罪立功。”

  隨著最後一個抵抗的被一刀砍倒,三條船都落入錦衣衛控制之中。這也是因為趙九雄的暗中協助,將大部分弟子及好手調走,剩下的除了那手下的幾個心腹兄弟,就是些邊緣人物,戰力平庸。碼頭上打起來之後,漕幫的大隊人馬也不來救,成全了錦衣衛的威風。

  楊承祖一聲令下,錦衣衛開始動手搜船,有那些俘虜指點,很快就把藏在船上的東西翻了出來。只是等東西堆滿甲板後,楊承祖的眉頭皺了起來“我看這數目,似乎與我得到的消息不太一樣啊。”

  裝霹靂炮的木箱子有三十幾個,火門槍足有七十餘杆,鐵甲有六十餘副,弓弩火藥等物,也遠比他所知的數字為多。楊承祖提了一個俘虜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你們的東西,與我得到的情報不符,說實話,否則就地處決!”

  那人忙道:“官爺容稟,您拿到的那份底帳,應是從漕幫抄來的。不過那是我們主家的東西,我們這些跑腿的,自己也要賺點吃喝,所以就多買了一些軍械,只想拉到地方之後倒手賣出去,賺點辛苦錢。這上面有不少東西是我們的,除了這些火銃外,還有那些軍衛打造的刀槍弓弩,在江湖上也能賣出好價錢。所以這些是夾帶中的夾帶,不付漕幫運費的,他們也不上帳。”

  他們這一夾帶,倒是便宜了錦衣衛,這些東西底帳上沒有,他們大可從中分潤一部分。那火銃錦衣衛雖然不會用,可是這些弓弩可是好東西,楊承祖本來就覺得自己這邊戰力有點欠缺,現在補充上弓弩甲胄,衛裡的人馬戰鬥力憑添幾倍,若是將來真有民變,自己這邊用難民的血染紅自己的官袍,可就大有把握。

  宋連升這邊指揮著人,將那些俘虜一頓痛打,將其兜裡的散碎銀子和銅錢都搜檢出來,竟是湊了幾十兩銀子,再加上他們夾帶的貨物,這一次動手的賞格湯藥撫恤燒埋,基本就得到了解決。

  他來到楊承祖身邊小聲道:“老叔我有路子,能把這些兵器變成銀子,咱們衛裡沒必要留那麼多軍械,換成現銀才是正經。”

  “叔父說的是,不過趙九爺這次幫忙不小,咱怎麼也得給他分點好處。再說段頭還有宋爺那邊,哪頭也少不了,這東西也不好都賣。不過他們夾帶的貨品不少,左右都是贓物,咱們就低價發售出去,也不怕賠錢。”

  “你是咱這說了算的,叔肯定聽你的,這次斬獲不少,怎麼著也是不至於賠了老本。這三條船你打算怎麼發落,可不能那麼容易就還給趙九雄,怎麼也得讓他意思意思吧,三條船上這麼多糧食,怕不有上千石,又是牽扯到這等大案之中,哪能那麼容易還他。”

  “這船咱別管,一會自然有人放火燒了它,咱們先回去審問犯人要緊。有了這些口供,咱們下一步才好操辦,等過兩天,我安排人給各位家裡挨家送糧食,那些受傷和陣亡的,糧食多給,您就放心吧。”

  “燒船?這挺好的船,燒了它幹什麼?”

  “若是不燒船,那三船糧食怎麼歸了咱呢?必須得燒啊,燒了之後這些糧食才能改姓啊。告訴弟兄們,抓緊搬東西,搬完就走,別耽擱人家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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