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294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5

第四十章 義姐

  小鐵莊那邊自然不知道楊承祖這個做空資產,然後實行個人承包,再最後來個管理人收購的主意會引起多大的波瀾,只知道成福寺的態度,忽然之間就起了巨大變化。從寺裡一口氣派來十幾個文僧並那四個被拿的僧人一起,為鐵中英的喪事忙碌起來。

  宗真一下拿來二百兩銀子,說是給楊大老爺的辛苦費,這一下楊承祖手裡有錢,使起錢來也就大方。先是給陶仲文封了五十兩銀子的程儀,供他路上使用,然後道:“陶道長,眼下是佛門興旺,道門衰微的局勢,人不能跟命數去爭。豹房內都是些和尚,總不過是來自的地方不同,你這個道士跟他們是處不到一起的。任你這神仙方如何了得,它也得不到重用。所以依我看,你不如先行修行道術,待等時局變化,天子重道之時,咱們再想辦法進見才是。”

  陶仲文也知其說的有道理,道門內比自己高明有本領的道士多了,就那雪崖道兄的本事就勝自己幾倍,可一樣只能貓在龍虎山裡。

  五十兩銀子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這位元錦衣百戶果然是個大手筆,日後說不定還有什麼事能用的到他,當下拿了本道書過來“我那神仙方,就記載在道書之內,眼下既然投獻無門,不如就送了楊大老爺,也算咱們結個善緣。若是今後貧道果然有幸發跡,定不忘今日你我這場交情。”

  楊承祖道:“我給你想個去處,與其游方天下,不如尋個府邸安身。大明藩王宗室之內,多有向道之人,不若道長找個王府存身,日後說不定亦能發跡。”

  他這一句話,卻不知已經給未來的歷史發展,造成了一定的影響。陶仲文原本也想過投身王府,只是身上盤纏短缺,衣著寒酸,去了王府也不會得到重用。現在腰裡有了銀子,說話就有了底氣,心內就有了去處。他感激楊承祖周全,於法事上格外的賣力。

  一場喪事僧道同台,這在後世不算什麼稀罕,可是在小鐵莊這,眼下可是一等一的稀罕事,再加上楊承祖使了銀子,喪事辦的氣派排場,後幾天的威風,比起前幾天要強出許多。

  內中又有成福寺全力協助,十幾個宗字輩文僧在此,外加兩個武僧協調秩序,那些前幾天還要打要殺的村民,現在都老實的如同綿羊,任勞任怨的幫著幹活操辦,卻是不敢多說一句。

  之前從鐵家抄浮財的人,先是被漕幫警告了一番,接著又被僧人上門教訓了一通,紛紛把拿去的銀錢退賠,還要沒口子的說好話賠不是,檢點之下,鐵家得到的財物,比起損失的反而多了幾兩銀子。可見小鐵莊民風淳樸,誠不我欺。

  楊承祖前後坐鎮幾日,直到把喪事徹底料理利索,才動身離開。離開之前,他又拿了一百兩銀子給苗氏“妾通買賣,雖然現在珊瑚不方便過門,不過這錢就算撂下了。你們等把後事料理料理,就進城去找我吧。”

  苗氏臉上一紅“我……我就不必去了,有珊瑚進城就夠了。”

  這時房內無人,楊承祖老實不客氣的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在手裡輕輕的摩挲“那怎麼行呢?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我怎麼放心的下?那些田地回頭租出去,找人耕種就是,有成福寺的和尚在,你還怕找不到種地的人麼?記得,你和珊瑚一起進城,我娘身邊,正好缺少幾個使用的人呢。”

  苗氏臉紅的更加厲害,身子像篩糠似的抖成一團,只是哀告道:“不成……這使不得的,若是被人知道了,可就活不成了。”

  可是這幾天喪事辦下來,楊承祖儼然已經成了這家的頂樑柱般的人物,苗氏竟是不敢對他說半句硬話,更不敢甩脫他的手。只是哀求著“你給我留點顏面,咱們今後也好見面。”

  楊承祖笑道:“咱們今後就是一家人,哪裡能不常見面?你放心吧,珊瑚的事包在我身上,鐵捕頭死了,我為她補一個衙役的名字,每月別的不說,也多一份錢糧不是。你們兩個,我都會照顧的好好的,你就放心吧。”

  這事眼看料理的差不多,成福寺又送來一千兩銀子的餉銀,至於那賣地的事,卻是需要等少林總院批文,一時半會下不來。

  不過廣照這次在寺裡搜刮了一千八百兩,大覺甜頭,讓宗真又給楊承祖帶了一百兩的好處費,並求他寬限寬限賣地的事,總要先把銀子搜的差不多再說。

  楊承祖這幾日在這裡,已經成了一家之主,於這兩個女人身上,卻也都撩撥了一番。鐵珊瑚雖然肯和自己拉拉手,可礙著身在孝裡,斷不肯做其他的事。那苗氏倒是柔弱,若是想要用強她也不敢反抗,可終究還是將來放到家裡再動手不晚,只調弄一番,待她苦苦哀求之後,才笑著放手,帶上一干錦衣子弟回轉縣城。

  那些子弟各自回家,他也先回了家裡,不料進門之後,卻聽裡面正有人說話,不時還有陣陣笑聲。

  他推門進去,卻見如仙正陪坐在柳氏身邊,兩人不知道說著什麼,柳氏時不時被逗的大笑。見兒子回來,才關切問道:“承祖,你這幾天連人影都不見,跑到哪去了?不是說給鐵捕頭辦喪事,怎麼用去這麼長的時間?”

  “娘,我是給您賺銀子去了,您看看,這是什麼?”他邊說邊從身上,將剩下的一百多兩銀子拿出來放到桌上。見了這許多碎銀,柳氏臉上一驚“我兒,你不會是去做了什麼要命的勾當吧?怎麼短短幾日,就拿回這麼多錢。當年你爹在日,我也不曾聽說他幾天光景拿回這麼多銀子,若是……若是來路不正,可要不得啊。”

  倒是如仙在旁勸解道:“乾娘,瞧你說的,承祖弟弟是有辦法的人,自然就有來錢的門路。他是錦衣官校,自己知道輕重的,不會做什麼於自己有害的勾當。您還是快把錢收起來,也好讓承祖弟弟安心。”

  柳氏聽她一說,這才收了六十餘兩銀子進了箱子,又把另外四十兩一推“男人在外面,腰裡是不能沒錢的。娘給你收著這部分,是給你存著娶媳婦的,這些錢你留著在外面應酬,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楊承祖道了聲謝,又說會子話,抽空子將如仙拉到外面,小聲道:“仙姐,你剛才叫我娘什麼?”

  “乾娘啊。”如仙巧笑嫣然的看著他道:“我自己給我自己贖身了,反正我的名聲惡了,九娘于我看的就不是那麼重,又聽說你被漕幫趙九爺看重,想要收你做女婿,九娘哪還敢惹你。我現在拜了乾娘,咱們就是一家人,今後見了我,記得喊姐姐啊,不許沒大沒小亂做怪,聽到了沒有?否則的話,我喊叫起來,看娘不用家法打你。”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6

第四十一章 青梅竹馬(一)

  楊承祖一愣“仙姐,你這唱的是哪一出,我怎麼聽不明白?你是同意跟我過日子了?那你認這個乾娘不是多此一舉麼,直接叫婆婆多好。”

  他這幾日守著苗氏、鐵珊瑚一大一小卻只能過過手癮,心裡正自憋了團火,看到如仙也就想要親近親近。

  哪知如仙卻輕輕一推他“有什麼聽不明白的,我贖了身,是不想再做那營生,不過要我跟你過日子,那是耽誤了你的前程。趙九爺那等人物都想要你做他的女婿,這幾日光媒婆就來了兩批,我不能壞了你的聲望。認個乾娘,我們今後走動起來就也方便,我現在租的房子,就在你們隔壁,你想要我的時候,跳牆就能進來。若是我想你了,也可以光明正大的進來,別人不好說閒話。等過幾年你對我膩了,咱們有個姐弟情分,我還可以看你幾眼,也不至於招人煩。我從小沒人疼,認個乾娘,卻也好有個照應。姐姐贖身之後,手裡原本剩了幾百兩銀子,還說借給你打點前程,沒想到你這麼能幹,我這點錢也算不上什麼了。不過你想要拿去用的話說一聲,我整個人都是你的,錢自然可著你的心思用。”

  楊承祖聽得心動,從後一把抱住她的纖腰“仙姐,你如此待我,我絕不敢有負於你。什麼膩了的話,今後不許你再說。你租個房子,不如就搬到我家來住,我爹留下這房子大,多你一個還熱鬧點。咱們回頭就擺幾桌酒席……”

  哪知如仙把臉一沉,一下掙脫開來“承祖,你若肯依我,我就什麼都從你。你若是非要讓我跟你過日子做夫妻,那咱們就連姐弟情份都沒了,我立刻搬走,任你有再多手段,也休想找的到我。”

  她說到這語氣一緩“你相信你仙姐,我是見過世面的,認識的人多了,像你這樣的人物,將來必有大造化大前程,你的婚姻不能兒戲。鐵中英的老婆不錯吧?我聽說他還有個很水靈的閨女,不管你跟她們怎麼胡鬧都好,但是記住一條,只可以胡鬧,不可以娶妻。其他的女人也是一樣,你可以納妾,或是養起來做相好,但是絕對不能娶妻。你的妻子,必須要對你的前程有所助益,像趙九那種人的閨女,連想都不要想。怎麼著她的娘家也得是咱河南布政或是廉訪,那才能對的起你的前程富貴。大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有名分的沒名分的,要多少有多少,但正妻永遠只有一個,必須慎重。”

  楊承祖知她是為了自己好,心中感激“仙姐,我知道你這是肺腑之言,可是如此一來,可就苦了你。”

  如仙慘然一笑“我比你大,又是個殘花敗綹之身,能夠有你戀著我,就已經是我的福氣了。其他的事,我從不曾失望,姐姐是從小在黃蓮水裡泡大的,苦慣了,什麼事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心裡能多有我幾年,我就知足了。”

  她又在楊承祖臉上香了一口,小聲道:“再說了,你一邊叫著姐姐一邊做,是不是更來勁啊?今天晚上我等著你,看看你有沒有被鐵家的那娘兩個榨幹。對了,這幾天可還有個漂亮姑娘來尋你呢,不知你惹了多少豐流債。”

  漂亮姑娘?楊承祖腦子轉了幾圈,也對不上號,只好問道:“難不成是九爺家的丫頭,見媒婆無用,自己找上門來了?”

  “那倒不是,那女子說是姓李,長的正經不錯呢。而且一看就是好人家的丫頭,只可惜啊,穿的實在寒酸了些,一看就是窮鬼。記住我說的話,哪怕她是個天仙,就沖這個窮字,就不能做咱家正室。”

  兩人正說著,就聽外面響起幾聲叩門之聲,如仙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這敲門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她。你見一面就知道,看看是你惹的哪個情妹妹來尋負心漢了。”

  她邊說邊到門前問道:“外面是誰啊。”

  過了片刻,果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回道:“這位姐姐開下門,我是來尋楊百戶的。不知他今天回來沒有?”

  “巧的很,我兄弟他正好在家,若是你晚來一會啊,他就要去衙門與縣太爺議事,不知道幾時回來呢。”如仙一邊說,一邊拉開院門,讓進一個女子來。

  楊承祖用目觀望,見這女子果然是麗質天生,姿色出眾的俏娘子。個頭中等,體型勻稱,瓜子臉白淨面皮,柳眉杏眼,模樣嬌俏可人,看年紀與自己差相仿佛,看穿戴頭面,則是個雲英未嫁的大姑娘。可是再看她身上,就知道為什麼說是窮鬼了。

  這女子一身荊釵布裙,顏色也是元色。所謂元色,也叫月白色,就是未經染過的布。大明這個時候的風俗已經是家無擔石之儲,恥穿布素,其中的素,就是指這種元色。

  也就是說家裡但凡有點錢,也會買點絲綢衣服,實在買不起絲綢的,也要穿染過色的布料。像這種連染色布都穿不起的,就是社會最下等的階層,一等一的窮人。

  可是楊承祖畢竟是錦衣官,觀察人與如仙有些區別,他仔細觀看,見這女子皮膚白皙,不像是從事體力勞動的女子,這似乎又與她的穿戴不符。那女子進院之後見了楊承祖,卻也打量幾眼。

  見這楊百戶年紀輕輕,生的身子長大,面容英俊,一身飛魚服在陽光下閃著光,說不出的威風。又見他對自己上下打量,心內有一絲慌亂,好在這是大白天,料想他不敢胡為,忙低頭一福“小女子見過楊百宰。”

  “姑娘,你坐下說話吧。”楊承祖用手虛攙,如仙則道:“你們坐著說話,我去給你們倒茶去。這姑娘來了幾次了,可見心誠啊,不見到我兄弟,怕是天天要來,不知道我兄弟哪輩子交了好運道,有這麼個美人天天來找,怕是要讓這一條街的後生眼熱了。”她邊說邊走,留下一路銀鈴似的笑聲。

  那女子吃她一說,臉色微紅,不過她是個頗有膽略的姑娘,與普通的閨中少女大為不同。坐定之後也不等茶來,直對楊承祖開口:

  “楊百戶,說來咱們其實也得算是一家人,家父與令尊是八拜之交,咱們童年之時,也曾是玩伴。這次小女子不顧羞恥,抛頭露面前來,只是為了麻煩楊百宰一件事,可否幫我問一問,我爹他老人家的情形?”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6

第四十二章 青梅竹馬(二)

  八拜之交,童年玩伴?楊承祖又看了她幾眼,忽然福至心靈,問道:“姑娘,恕我冒昧,遮莫你是姓李?卻不知你是大姐還是二姐?”

  那女子見他想起自己是誰,也不再隱瞞“小女子李玉娥,在家排行第二。論起來,咱們可是一家人,當年我們常在一起玩耍,我還要喚你一聲世兄。還望世兄看在你我兩家通家之好的份上,幫小妹打問打問家父消息,小妹感激不盡。”

  她一說是錦衣中人,楊承祖就想到,本地錦衣千戶李雄家裡有三女一子,人稱李氏門中三豔。內中最小的李美娥不過十歲,已經是個有名的小美人坯子,大姐李月娥二姐李玉娥,都是亭亭玉立的美人,不知道有多少錦衣子弟夢裡把她們當成了娘子。

  也有不少人央告家裡去提媒,只是李雄對這事總是推搪,只把大女兒許了本地舉人張簡之家的二公子。可是一直也未完婚,另外兩個就乾脆沒有著落。

  後來他納了焦氏,這提親的人,就都被焦氏擋了駕,任你說破大天,事也談不成,在縣裡也頗受人議論,都說不知道李家想把閨女嫁到什麼樣的人家方才滿意。

  楊李兩家倒沒什麼太深的交情,可是楊大興當年為人豪爽,最好結交朋友。生性又好武藝,而李雄也是本縣裡有名的弓刀健兒,兩人當初頗為相投,時常一起談論槍棒,飲酒終日,還曾結拜過弟兄。

  連帶著楊承祖也去過李家多次,李家是武將家風,男女之防不嚴,加上彼此年齡都小,與李家姐妹也是童年玩伴。後來彼此年齡大了,就不怎麼見面,因此今天認不出來。納了焦氏之後,李雄于這些朋友相處的日漸疏遠,兩家已經不大往來。

  李玉娥說兩家有通家之好,算是有點誇張,但是也不能叫錯。只是李雄家雖然不算十分富裕,但好歹也是掛了千戶銜的,並非窮人。

  可看李玉娥這身衣服,實在是不配她的身份,楊承祖想起當初的過往,思忖著與李玉娥也得算青梅竹馬,不由怒道:“好個大膽的焦氏,李伯不在,居然就如此苛待于你,簡直豈有此理?”

  李玉娥慘笑道:“我自己的事,倒是不勞世兄掛念,家母雖然嚴厲了些,但是只要家父回來,一切都還好。只是父親自從出征以來,音空信渺,片紙俱無。小妹與大姐、三妹以及小弟在家中盼望天倫,日夜不安,聽聞縣裡新近拿了幾個強徒,好象是從陝西那邊過來的。不知世兄可否幫忙打問一二,問問他們知不知道家父的消息。”

  這時如仙已經將茶水取來,聽她一說,才知兩人居然是青梅竹馬,只是現在彼此不認得了。她原本自知身份,知道斷不可能與楊承祖做夫妻,也知道這個家裡早晚得有一個正妻進門,有一個女人,會正大光明的擁有承祖。

  可是不知怎的,見這麼個清純可人的青梅竹馬出來,心裡卻又有點泛酸,在旁道:“李姑娘,你舅舅就是衙門裡戶房經承,衙門上下與他俱都熟慣,讓他問一問,不是比我兄弟問更方便麼?何必捨近求遠?”

  李玉娥臉一紅“這位姐姐說的原本是個道理,只是我李家的事,卻不是道理二字能講的通的。我那舅父……總之,我們做小輩的不好說長輩的長短,他是指望不上的,我親自去了兩次衙門,都說是大案,不許隨便詢問,我也只好來求楊家世兄了。還望你看在咱兩家的交情上,幫個忙吧。我……我實在拿不出銀子,可是我會報答你的。”

  “好了,二姐你這樣說,咱們可就生份了。”楊承祖從懷裡伸手,摸了幾兩散碎銀出來“二姐,想來是那焦氏不賢,對你們格外虐待。只是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事錯非是伯父回來,其他人怕是難以插手。你的日子不好過,大姐三妹還有繼蔭兄弟怕是也舒坦不到哪去,這銀子你且帶在身上,應付個不時之需。至於李伯的事,我幫你打問打問,這算不得什麼,只是我該如何告訴你?”

  見他答應,李玉娥心內大喜,斂衣起身一禮“如此有勞楊兄了。我每天都要出來送些衣服,可以順路過來找你。至於這銀子,我絕對不會拿的,我和大姐替人縫補衣衫,也能賺點錢用,母親再怎麼樣,也不會把我們餓死……”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哪來那麼多說辭,只是別讓你後娘看見就好。”如仙卻是怕楊承祖借著遞銀子的當口捏捏小手,親近親近,乾脆自己抓起銀子,塞到李玉娥手裡。

  李玉娥本是個剛強性子,眼一紅,差點就要哭出來。可是如仙是何等樣人,馬上就介面道:

  “既然你與我兄弟是通家之好,自然就該有通財之義,你如此見外,難道說不拿我們當自己人了?還是說這幾兩銀子你看不上眼,嫌寒酸?你縱然不吃,你弟弟總得吃吧,你後娘對你都能這樣,你那兄弟,怕是好不到哪去。”

  聽對方提起兄弟,李玉娥終究是不再推這銀子。只是又一個大禮道:“這錢只當是我借的,他日家父回來,定當雙倍奉還才是。我就不打擾楊兄辦公,先告退了。”

  等到她出去,楊承祖道:“好個剛強的李二姐啊,都到了這一步,還是不肯拿人銀子,是個硬骨頭。”

  “她何止是硬骨頭,還是個大姑娘呢。”如仙在旁不冷不淡的說道:“看來她家閨門倒緊,現在還是個囫圇個的,怎麼?你看上她了?你要早說的話,我剛才在茶裡給她下點蒙汗藥,就趁了你的心意。不過話說好了,她可不能做大房,太窮了。我看那李雄,八成是夠戧,要不然這戰事打完了,怎麼人影不見,也不見一封家書回來?她李家將來有的熱鬧,這樣的人,萬沒有資格進門的啊,可不許你忘了。”

  楊承祖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在她身上濫施祿山之爪“如仙姐你的醋勁可真大,我們是童年玩伴,又是通家之好,我關心關心她,總是應該吧。你啊,等我晚上好好收拾你,現在我得去衙門打探打探,若是李伯真有個不測,這李家的事,我也得上點心了。”

  如仙被他幾下調弄的面紅耳赤呼吸急促,用手在他身上輕打了一下“就知道欺負人,先別急著走,我剛給你預備了熱手巾,好好擦擦臉,再去衙門不遲。你放心吧,姐是個分的清輕重的,若說心裡不吃醋那是假的,可你要是真想要她,姐一定幫你順了心意。”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7

第四十三章 陣亡

  本來這幾個賊人被捉之後就該開審的,可是這幾天楊承祖又是混漕幫,又是到小鐵莊上,就把這事耽誤了。

  衙門裡自己過了一堂,只問出了是陝西來的潰兵,卻沒要出大老爺想要的口供,幾位班頭都挨了排頭,這人也就沒人審問。加上他們身上沒錢打點,在牢房裡連飯都沒人給,等楊承祖提審時,這幾個人都只剩了半條人命。

  這樣一來,楊承祖的審問工作倒是好開展多了,這些人的骨頭早就被餓軟了,只要給口飯吃,就能有問必答,絕對不會再堅持下去。

  他們的招認和如仙提供的資訊差不多,這些人都是河南本地百姓,朝廷往陝西徵發兵卒時,被僉為民壯,充入夫子隊伍裡隨軍。

  在軍營中,夫子的地位最低,平日裡不但要承擔各種繁重的體力勞動,還要替戰兵背鎧甲,拿武器。而且他們雖然負責輸送糧草,可是自己就沒吃飽過,一天兩頓,一頓六成飽還得算上沙子,從來就見不到肉食,日子過的苦不堪言。等到了臨敵時,手裡塞上一件所謂的兵器,就得沖上去頂缸,即使打勝了仗也沒有賞賜軍餉。

  結果蒙古鐵騎來的兇狠,明軍的陣勢沒能堅持多久就被騎兵沖亂了,那些夫子四散逃命,這一行人湊在一起,彼此又是鄉親,就想著結成一隊,趁機溜回原籍。

  只是他們手裡沒錢,沿途都是討飯過來的,想著這樣回家又對不起一家老小,就想發一筆外財。聽說滑縣的士紳湊了一筆銀子要建一座廟,這幹人就勃然大怒。我們吃飯都沒錢,你們居然還有錢修廟?

  既然有錢修廟,那自然有錢做別的,又聽說縣令包了香滿樓,心裡更認定這是個髒官。他們在軍中時,就聽說錦衣衛如何了得,平虜伯爺威風無二,任何人聽到錦衣衛三字,就得跪地求饒,要銀子就得給銀子,要老婆就得給老婆。乾脆就起了冒充錦衣,騙一筆錢使的念頭。

  楊承祖等他們錄完口供之後,一拍桌子“一派胡言!看來不動大刑,你們是不肯說實話了,來人啊,讓他們見見,咱們錦衣衛的手段。”

  宋連升等人現在對他的命令基本也都服從,人家畢竟是拿自己的錢入股,為整個小旗所賺銀子。單就這一個事上,誰就不好說他的壞話,當先幾個老錦衣一起動手,將那幾個軍漢整治的哭爹喊娘,慘叫連連。

  楊承祖又命人預備了一鍋米粥外加幾盆鹹菜,用手一指道:“只要你們說了實話,這些吃食就是你們的。你們應該知道,犯的是殺頭的大罪,無論如何,這一刀是躲不開了。眼下對你們而言,就是兩條路,要麼做個飽死鬼,要麼做個倒楣鬼。何去何從,自己選擇吧。”

  那幾個軍漢被折騰的已經奄奄一息,再看見吃喝,就什麼都不顧了,磕頭如搗蒜一般,“大老爺饒命,大老爺開恩吧。我們說的都是實話,實在不知道該招什麼了。”

  “你們搞錯了一件事。”楊承祖看著他們,面帶笑容“你們說的不是實話,只有我認可的東西,才叫實話。接下來,我說他記,你們只負責畫押,把這一切做好了就有飯吃,做不好,就接著受刑,聽懂了麼?”

  他又想起李玉娥打問的事,便問道:“我問你們,咱們河南有條好漢,名叫李雄,乃是錦衣衛千戶,你們可知他的下落麼?”

  那幾個軍漢聽到李雄的名字,有個漢子道:“您也掃聽李雄李把總?前幾天有位衙門裡的老爺已經來問過了,我們確實認識,說來都是河南人,大家都編在一個營伍裡,他老人家是我們的上官。那可確實是個好漢,一馬一條槍,頂著蒙古人就上去了,一口氣挑了三個。可惜啊,戰場上千軍萬馬,就他一個英雄有個鳥用,最後還不是中了亂箭,人肯定是不成了,連腦袋都不知道哪去了。”

  “你是說,李雄李千戶陣亡了?”楊承祖心裡對這事其實有個準備,出征這麼久不見家書,估計這人是不成了。可是從這幾個罪犯口中得到口供,心裡的感覺還是頗不舒服,忍不住問道:“你們可曾記的准?若是搞錯了,別怪本官不客氣。”

  另一名罪犯道:“沒錯,這事不會錯的。他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那位李把總我聽人說過,乃是個錦衣千戶,實授了個把總。按說他本不該應募的,只是河南鎮守太監龔懷恩知道他頗有家私,故意點了他的名字,盼著他使出銀子打點,免了這場徵召。哪知李把總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竟是整頓披掛,真的來到軍前,龔太監大怒之下,就把他打發到了先鋒營,果然一戰下來就陣亡了。說起來前幾天還有人問呢,我們也是這般說的。”

  楊承祖聽到這就知道這事多半假不了,李雄是個掛名錦衣不掌衛事,也就是個吃餉不幹活的官。連錦衣衛的事他都不管,從常理上,上沙場怎麼輪的到他?現在一聽,多半就是樹大招風,李家有家私的事被廖懷恩知道,拿這事敲詐,沒想到李雄腦子不開竅,反倒壞了性命。

  只是還有人問?想來多半是焦榕那廝前來打問,只是他問過之後,為什麼卻不肯說,否則的話李家二姐不會問到自己頭上來啊。

  他這事既然問完,也就命人將幾個人犯看押起來,自己拿著口供去拜見那位新紮拜兄張嘉印。

  等到張縣尊拿到那份口供時,也是歡喜不盡“從鄰縣來的白蓮教徒?好,大好,這鄰縣二字用的尤其之好。錦衣衛的手段,今天本管算是徹底服了,這兩個字加的巧妙,哈哈,老把弟,你這回算是幫了老哥我的大忙了。”

  知縣不敘軍功,殺再多教匪,從原理上講對於張嘉印意義都不大。若是他治下白蓮叢生,反倒是會讓上官在他的考績上,記上一筆黑帳。若是把這些白蓮賊的來歷寫到鄰縣,那就是嫁禍江東之計,尤其張嘉印與鄰縣縣令有宿怨,這次借題發揮,正好要好好噁心噁心他。

  這事涉兩縣筆戰,公聞往來,不知要撕殺多少來回,這便不是楊承祖所能摻和的場合。他只是交了這口供後,又隨口提了一句鐵中英閨女鐵珊瑚的事,張嘉印道:“把弟,按說這事倒是不為難,可是她一個女兒家,如何入的了公門?咱們大明也未必有女捕快,總不能讓她做禁婆吧,那都是已婚婦人做的,她不合適。”

  “把兄,我的意思倒不是說讓她真進公門,只不過補個名字,吃份糧餉而已。另外,我這裡還有一樁好事說與老兄,小鐵莊的田地,有一部分可以收稅了。”
0.jpg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7

第四十四章 哭秦庭(一)

  張嘉印自上任以來,一直就苦於賦稅難收,僧人勢大。在別處為官,只需要結好士紳,在這裡為官除了士紳還有多結交一個僧人,而朝廷賦稅有耽誤不得,張嘉印兩頭受氣,日子也不好過。

  他一聽說楊承祖搞了佛田,連忙道:“老弟,這個事可使不得。那些僧人甚是兇惡,據說敢帶著幾百人提著棍棒圍攻衙門,還毆傷過差役官長。就算他不打人,只要在你衙門攪鬧上一番,一來折這了官府名聲,二來若是被人參奏一本,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把兄,你只管放心,這點事若是都辦不妥帖,我還有什麼臉算你的結拜兄弟?你放心吧,這事我安排的妥當的很,若是有和尚來鬧,自有小弟前去應付。別說是佛田,就說白銀,我就為你爭來五百兩的稅銀,過幾天就有和尚給你送上門來。平虜伯爺練兵耗餉,你這衙門裡的壓力怕也不小,我這也算為你解解圍。不過盟兄,你的官銜牌能否借我一副?小弟我在外面有幾個朋友……”

  他話沒說完,張嘉印就笑道“不就是小小官銜牌麼?那算不了什麼,待會我就讓人給你送去。老弟,你可真是老哥我的福將啊,實不相瞞,平虜伯這幫辦軍餉的事,實在是快逼煞個人了。前者少林還要在滑縣另建分寺,本縣士紳就籌了款項幾百兩。可是江彬那軍餉,卻是無人肯輸捐,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了這五百兩,我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楊承祖見他答應的痛快,心裡也自舒服“老哥放心,咱們一文一武,同心協力,還怕鬥不過一群和尚?左右這裡不是登封縣,咱們對手就是一個成福寺,怎麼也好對付。”

  張嘉印本來還在為平虜伯軍餉加征的事發愁,楊承祖這三十畝田的事倒是小事,那五百兩白銀算是解決了大問題,心中大覺快慰,這官銜牌不但借的痛快,還給楊承祖寫了幾封書信,乃是自己幾個在外為官的同年好友,只要拿著這信,就能找那幾位同年借出官銜牌來。

  趙九雄得了這官銜牌後,也是樂的合不攏嘴,他做的營生現在本來就十分危險,利潤大,風險更大,屬於拎著腦袋換錢花。現在有了這官銜牌,再加上錦衣衛入股,覺得腰杆瞬間都硬了許多,看來這生意倒是能長做下去。

  他耳目靈通,已經打聽到這楊承祖連成福寺都收拾了,自己掂量一下,以自己這分量,怕是還惹不起少林寺。這樣的狠人連少林都敢惹,從漕幫只拿一千五百兩銀子的分紅,說起來,還是自己賺了。這少年人未來前途無量,正該多多結交,招他為婿的想法更加堅定。

  楊承祖應付幾句,又尋了個由頭告辭,匆忙趕回家裡。家裡這還有個俏姐姐等著自己相會,哪裡顧的上趙九雄?

  等回到家中,柳氏已經叫了如仙過來吃飯,這三人同桌共餐,如同一家三口一般,讓如仙倍感溫馨。竟是少見的失態,在吃飯的時候痛哭起來。

  柳氏笑道:“這傻丫頭,怎麼還哭了?今後你就多了一個娘來疼你,要是承祖欺負你,你就來找我,娘給你做主。承祖,天色不早了,你還不快扶你仙姐回房休息去,看她哭成這樣,就別回自己家了,咱家房子多,在咱院裡對付一晚。”

  楊承祖心裡暗道:娘果然是眉眼通挑,又是溺愛自己這個兒子的,知道自己憋的狠了,連跳牆頭的力氣都替自己省了。他等出了房門,二話不說抱起如仙,一直就回到自己臥室。

  這如仙本是做慣了送往迎來的生意,又早與楊承祖有過露水因緣,可是今天的她如同新過門的小媳婦一般面害羞,羞怯道:“都怪你,在吃飯的時候就不規矩,一定是被娘看到了,這下可叫我怎麼有臉見娘?”

  “好仙姐,這樣不是更好?你乾脆就把那邊的房子退了,搬過來住就是了。”

  “你再提?再提我就真的走了啊。”如仙把臉一板,卻又主動為楊承祖寬衣解帶“我們這樣不是挺好麼,我可以伺候你,你想我時,也可以過來偷我。若是我搬過來,是有人會說閒話的,你是咱滑縣的人物字型大小,今後是要揚名立萬的,我不能讓人戳你脊樑骨。若是你將來成了親,那大婦能容的下我,我就給你做個妾,若是她容不下我,我就跟你明鋪夜蓋,做個狐狸精。反正我現在就是縣裡有名的狐狸精,就繼續當下去好了。”

  “好啊,我今天倒要看看,你這個狐狸精有什麼本事,能不能把我迷住,做個不認大婦的。”

  兩人自是一番溫存,直到收了兵甲,如仙無力的癱在他身上道:“好承祖,我若是在清倌人的時候遇到你,那該有多好?可惜啊可惜,現如今說什麼都晚了,這都是我的命數。但是我想了想,我雖然有積蓄,可是不想坐吃山空,也不想靠你養活,我想做點小生意。”

  “做生意?你想做什麼生意?”

  “我會的東西可多了,你當做名紀只會那些枕席花樣就行?我會算帳,會經營,還能做成桌的酒席,今天的飯就是我做的。我想要在附近開個茶樓,我懂茶,也有人脈。這樣既有事做,也能照顧娘,最重要的是,這茶樓接待四方客人,還能為你打探些消息。”

  “仙姐,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不過我不希望你還在意你過去那些名聲,因為我不在乎。只要仙姐不嫌我沒有前程,我決不會負了你就是。”

  次日天明,如仙早早的起來,滿面緋紅的去給柳氏見禮。那柳氏也知二人昨晚上幹了什麼,可是這種事她又能說什麼?只不過裝做不知道,兩下說了幾句家常,就聽外面傳來敲門之聲,卻是李玉娥又來了。

  等到李玉娥進了院子,楊承祖滿面無奈道:“二姐,伯父的消息我確實打探出來了,不過這消息,你最好心裡有個準備。我聽那罪犯所說,蒙古兵鋪天蓋地而來,伯父一馬一槍單騎沖陣,十蕩十決殺敵無數,只是寡不敵眾,著了暗算,似乎受傷頗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7

第四十五章 哭秦庭(二)

  他這邊斟酌詞句,想著該如何說的委婉一些,李玉娥卻道:“楊家世兄,你也不必如此客套,是不是我爹他……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了?”

  楊承祖本以為她肯定哭的昏厥過去,或是軟倒在地一動不動,哪知她說這話時,表情竟是出奇的鎮定。“我其實已經有了些準備,這幾天,我那後娘與娘舅上下活動,家裡的幾個老僕人全被遣散,來的都是焦家的傭人,又來了些不三不四的人通宵飲酒喧鬧,爹爹在日,她們斷不敢如此胡作非為。依我想來,多半是知道爹爹遇害的消息,便沒了顧忌。”

  “二姐兒,你要節哀順便,這人死不能複生,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你先得要保重身體,若是你的身體垮了,你的妹妹和兄弟,又該怎麼辦。若是你有什麼困難,只管來找我,看在咱們兩家通家之好份上,力所能及範圍之內,我定然全力以赴。”

  李玉娥起身一禮“如此,就多謝楊兄高義了。小妹來此幾次,只因為衣衫不整,禮數不周,未曾拜見伯母,也是大大失禮。今天正該補上,楊兄可否讓我,給伯母磕幾個頭?”

  她前幾次來不去見柳氏,與其說是禮數不周,不如說是她根本就不在意柳氏。她是原配嫡出,柳氏只是楊大興的妾室,於她而言,並不把對方當成一個真正的長輩看待。今天主動提出拜見,也算是大大給了柳氏面子。

  見李二姐兒進來磕頭,柳氏也忙伸手攙扶,讓她坐下講話。哪知李玉娥卻並不起來,而是跪在地上一字一頓道:

  “伯母,侄女今天前來,也算是不顧廉恥,有辱祖宗門庭。只是事出無奈,顧不得那許多,只求伯母和世兄看在兩家的交情份上,能夠幫幫小妹。家父既喪,職位空缺,論理論法,都應由我弟繼蔭襲職繼承。可是現在我後娘也生了兒子亞奴,年方三歲,依我看來,她多半是想讓亞奴襲職,廢長立幼。還望楊世兄能夠主持公道,為我兄弟做主。”

  她說到此,又連磕了幾個響頭,白皙的額頭上,竟已經滲出血來。柳氏看著可憐,剛想答應,哪知那邊如仙卻已經搶先開口道:“李家二小姐,你這可是有點難為人了。人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承祖兄弟年紀還小,如何理的清你家這團亂麻?到時候說不定事沒理清楚,反倒給自己惹來無窮禍患。如你所說,焦榕這幾天宴請賓朋,說不定就是聯繫外援,為他外甥襲職的事做準備。咱們不知道他找了誰的關係,走了誰的人情,貿然撞上去,誰知道會不會碰個頭破血流?”

  “要說這兩家交情是不假,可是總不能讓我兄弟去冒這麼大風險吧。依我看呢,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銀子,天下的事,再大大不過一個錢去。我給二小姐拿上五十兩紋銀,先讓你們姐弟保證衣食無礙。至於這誰襲職的事麼,我兄弟不過是個百戶銜,實授才是個小旗,他說話也不頂用啊。”

  她這話軟中帶硬,卻是又點出了這裡的風險所在,柳氏終究還是與兒子親一些,這讓楊承祖幫忙的話就說不出口。楊承祖心內不忍,想說什麼,被如仙狠狠瞪了一眼,不敢再說。

  如仙又道:“二小姐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咱兩家不管過去是什麼交情,可是你們見面都認不出來,這可不是假的吧。你覺得就為了多年前的一點交往,就讓我兄弟豁出前程去,這值得麼?”

  李玉娥不知這女人是什麼根底,可是看她煙視媚行的模樣,多半不是良家女子,說不定是和楊承祖沒名分就混在一起的相好,心裡很是看不起她。只是眼下形勢比人強,輪不到她看不起誰。

  若是這千戶的職被李亞奴襲了,自己姐弟哪還有翻身之日?恐怕整個家業要被強佔,自己姐弟的下場也將苦不堪言。

  她只好哀求道:“這位姐姐聽我一言,當初我爹被龔太監點中出征,明是出征暗是勒索,他是看上了我家的百畝良田以及我爹所藏的一方古硯。變著法的要我家把田地和古硯獻出來,家父也不是貪財之人,也知鬥不過龔賊,就想獻出古董。是我那後娘一力攛掇,說家父是河南第一等的好漢,合該在疆場上為子孫後代掙個錦繡前程,若是沒了田產,將來一家人又靠何度日?結果生生把我爹攛掇上了前線,這條性命間接是壞在她手上的。若是讓她的兒子繼承了千戶之職,這天下,哪還有公理二字,這老天爺,未免也太無眼了吧?還求楊世兄義伸援手,救救我兄弟,看在我們兩家的交情份上,就請你幫幫忙吧。”

  “對不住,二小姐你說的雖然是道理,可是我兄弟人微言輕,哪裡能管的了這許多事。再說咱們兩家非親非故,我們犯的上管這事麼。”

  “這位姐姐,你到底要我答應什麼條件,才肯答應救我弟弟。若是我弟弟能夠襲職成功,那方古硯,我情願送給楊世兄。”

  如仙噗嗤一笑“古硯?果然是大手筆啊。可是我的二小姐,你也不想想,那古硯既然是龔太監看上了,我兄弟有多大膽子,敢收下這禮物?收下了它,下次朝廷用兵時,我兄弟就該在名單上了。要是想讓我兄弟出手,其實倒也不難。他現在年紀不小,身邊呢,卻是還缺少個說貼己話的。若是二小姐肯委屈自己,給我兄弟白日裡說話,晚上暖被,為楊家開枝散葉。我兄弟為了小舅子,怎麼也得賣把子力氣。再說那時候,這事就從公事變成了私事,公事不好摻和,為小舅子出頭,就有了說話的地方,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玉娥萬沒想到,對方居然開出這個條件,居然是讓自己給楊承祖做沒有名分的奴婢侍妾?她可是良家女子,哪能答應這種條件,不由勃然大怒,霍然起身,駢指道:“你待怎講?”

  如仙做花魁時,也不是沒見過打上門來抓丈夫的河東獅,與悍婦對打對罵不在話下,哪裡把李玉娥放在眼裡。雙手叉腰,一挺那高聳的胸脯:

  “怎麼樣啊?這個條件答應還是不答應在你,至於出不出手,那就在我們,有什麼問題麼?你看看你現在這個德行,當了我兄弟的女人,還能吃好喝好,比你現在當二小姐的日子說不定還好過一些呢,你自己想想,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依我想,你爹沒了,你們失了最後的憑仗。用不了幾天,你那後娘就有更厲害的手段。到時候你能否做成這個妾,可還在兩說呢。”

  柳氏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如仙卻用目示意,柳氏知道這個義女比自己有辦法,也許是兒子的意思?就不再說什麼。

  李玉娥見無人應聲,猛的一跺腳“也罷,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早該看透了。楊世兄,你最好想想,對不對的起我爹。”說完這話,她二話不說,以手掩面,一路飛奔的跑了出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7

第四十六章 紅白臉

  等聽到那一聲摔門聲,楊承祖才無奈道:“仙姐,你這是何苦?”

  “怎麼,心疼了?”如仙俏臉生寒“你方才要是趁人在的時候,先是罵上一聲小賤人,再在我臉上甩一巴掌,那麼掩面而出的就是我了。你到時候再拍著胸脯子表示他李家的事就是你的事,天大的事也能承擔,這二小姐保證對你感恩戴德,你再拉住她,回憶回憶你們幼時情分,安慰她幾句,說不定今天就能把楊家的骨血種上。怎麼我給你創造了那麼好的機會,你就不知道抓住啊,現在說這話,不覺得晚點麼。”

  楊承祖只好好言安慰道:“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說的那些事,我也做不出來。我只是覺得,李家已經夠可憐了,那焦氏也實在是夠可惡。”

  “那又怎麼樣?”如仙半點不肯讓步“她家可憐也好,焦氏可惡也罷,與你有什麼關係?咱家裡你是好人,乾娘是好人,若是沒有個惡人,就活該被人欺負,遭人算計了。那李玉娥上門求助,憑的是當年的交情,兩家不來往多少年了,她怎麼就那麼大搖大擺的進來,卻還認為我們該當幫她?這樣的人你幫了她這一回,她就有下一回,只要有一回不幫,她就認定你是不念舊交的小人。升米恩,斗米仇,你當是怎麼來的?”

  “再說當年義父在日,交遊廣闊,滑縣城裡這種老世交不知多少,難道個個都要你來幫襯?你幫了一個李玉娥,明天再來個張玉娥又怎麼辦?既然這個家裡缺少個惡人,我如仙就來當這個惡人。今後凡是這樣的人,都由我來打發,我們這裡不是善堂,你楊承祖也不是土地爺,有求必應的事輪不到你。”

  她話說的雖然狠,可是卻全都是替楊家考慮。楊承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明白她說的有道理。一拉她的玉手“仙姐,這事是我想的差了,有些莽撞,多虧仙姐想的周全。”

  如仙如今從了良,與過去在香滿樓的風格大為不同,急忙一縮手“你發什麼瘋,娘還在這看著呢,別拉拉扯扯的。”

  柳氏笑道:“仙兒,你當著娘的面還躲避什麼,要不是你自己不樂意,娘就認了你這個兒媳婦。”

  一聽柳氏這話,如仙眼眶一紅,眼淚差點掉下來。這年頭納名紀為妾是時尚,是有面子的事。可是在家裡來說,那些掛念保守的老夫人,以及悍妒的大婦,都是這些出身不大好的妾室的天敵。像是柳氏這種能說出認你這個兒媳婦的婆婆,怕是打著燈籠也難找。

  她幾步來到柳氏身邊,輕輕為她捶著肩膀“還是娘對我好,我只做您的閨女,才不做壞蛋的媳婦。”她朝著楊承祖做勢瞪了一下眼,然後又噗嗤一笑道:

  “你那點小心思還想瞞過我去?男人麼,都是一樣,吃著碗裡看著鍋裡,心裡是不是打上二小姐的主意了?你越是惦記她,現在越得按我的想法辦。你混錦衣衛,難道不知道殺威棒的道理?若是事事順著她,她自侍是千戶家的閨女,先不說肯不肯跟你,就算將來過了門,也要拿出大小姐的派頭,至少骨子裡的傲慢是少不了的。別的不說,你看她來咱家幾回了,幾曾拜見過娘?”

  一說這事,柳氏心裡也頗不痛快,她知道這是自己妾室的身份,不被李玉娥這個嫡出的閨女看的起,人家心裡不見得認自己這個長輩。

  至於今天來哭秦庭,只是迫於無奈而已,從心裡說,未必就把自己這個老夫人放在眼裡。如仙收拾她,似乎也不算不對。

  她是個沒什麼原則的女性,一切行動都按楊承祖的好惡出發,也就是善於製造敗兒的慈母類型。既然楊承祖看上了李玉娥,她就想著怎麼把親事成了,也算讓兒子早點安定下來。如仙這殺威棒的主意,倒是也對她的心思。

  只不過她為人善良,這話是說不出口,只道:“算了,我也不在乎那些俗禮,只要她將來過門後能跟仙兒你好好好相處,我倒沒什麼問題。”

  “娘,您是好人,可是李玉娥那等人,可不是好相與的。這樣的女人我見的多了,她們有主見有心機,但是目中無人,根本就不把咱們放在眼裡。只有讓她受受敲打,知道知道厲害,才能服帖下來,安心過日子。別看她現在窮,若是她兄弟襲了職,她就是千戶的姐姐,能認頭做個小的?我非要把她擠兌到走投無路,認識到咱家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時再出手,她才能對咱感恩戴德,甘願為妾呢。我看焦氏那等歹毒婦人,後招還多著呢,說不定過幾天,就會張羅著把這礙眼的幾個閨女賣到清樓。”

  一聽賣到清樓,楊承祖不免急道:“這?這可如何使得,李伯父好歹跟我爹是結拜手足,我能看他的閨女淪落……”他本想說淪落到那等地方,卻想起如仙是剛從清樓出來的,自己這麼說,未免有指著和尚罵禿子的嫌疑,哪能這麼說話。

  如仙卻不在乎“是啊,我也不能看著她們走我的老路,也進了那等地方。你放心,我回頭就去跟九娘打個招呼,她跟我那還是有點面子的,更別說趙九爺的面子她更得賣。只要她那不收人,這焦氏想賣,也賣不掉。你再跟九爺說一聲,把咱滑縣的人市打探清楚了,她家想賣誰,都賣不了。”

  漕幫這種地頭蛇,于滑縣的城狐社鼠把持極嚴,人口買賣上漕幫即使不參與,也要分一份紅利,整個人市上的事也瞞不過漕幫耳目。楊承祖與趙九雄的關係在那,他說一句話,這事確實就能辦好。

  如仙又道:“你今天去衙門裡,也得把人派出去,掃聽掃聽焦榕走的誰的門路。他家那娃兒才剛剛三歲,怕是剛斷奶吧,這樣的孩子想要襲職,沒那麼容易。他不知走的誰的門路,托的誰的關係,咱們縱然將來要出手,也要知道碰的是誰,或者說該走誰的路子。若是惹不起的話,也好趁早躲避躲避。還有,你上次救張縣尊時,自己墊支的款子,衙門給你結算了麼?”

  楊承祖這幾天忙東忙西,加上收了不少錢,於那筆款子就沒太在意追,聽如仙一說搖頭道:“還不曾來得及。”

  “那你可要抓緊了,仔細著焦榕那個混蛋,把咱家的銀子,拿去打點他外甥的前程,等再過幾天,只怕要這錢就費勁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7

第四十七章 鬧衙門(一)

  楊承祖道:“仙姐是說,他敢黑我的款?我想焦榕還沒活膩味,應該不敢吧?他要是敢如此,不怕我卸了他?”

  如仙冷笑道:“他不敢?他的外甥若是能夠承襲千戶一職,他就是千戶老爺的舅舅,你卸了他,還講不講官面的體面了?到時候哪怕你拿到他的證據,也會有一堆人出來說項,最後只能不了了之。這樣的事,我在香滿樓也不是沒見過。李家雖然有些家私,但是手上浮財未必就多了,那焦氏聽說又是個愛花錢的,手裡存不住銀子,現在為她兒子打點前程,最需要的就是錢。你那幾百兩銀子,任誰也得眼紅啊。”

  大明朝的世襲軍職承襲,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即使錦衣衛這種封閉機構,內中的花頭也多了去。如果走正常的手續,從遞交報告到正式拿到兵部的部照告身,不知道要等多長時間。

  楊承祖當年襲職,是因為他爹是救駕陣亡,又有正德皇帝的親自批示,走了特殊手續。

  李亞奴這種則屬於自身就大有問題,廢長立幼可是大明的一個大忌諱,在另一個時空裡,萬歷朝的爭國本,就是圍繞長幼之爭而開展的一番大撕殺。到最後居然是萬曆的寵妃敵不過這長幼大義,福王事敗出局,就可知長幼之說在大明的影響力是何等強大。

  現在李家有李繼蔭,既屬於嫡出,又是長子,李亞奴想跳過他去襲職,就是公開的違反法紀,也觸犯了士大夫們維護的禮法。

  要想辦成這事,一要有人二要有錢三還要捨得花錢。而一個大財主手上未必有太多的現銀周轉,何況焦氏平素就好奢華,她手裡怕是沒有多少余錢打點。那麼焦榕作為戶房之首,說不定真的就會把手伸向楊承祖的錢。

  聽如仙一說,楊承祖也知這事確實有可能發生,連忙帶了刀,直奔縣衙門而去。他於縣衙早就走的熟了,剛到門首,卻聽裡面陣陣喧嘩,還有人喊道:

  “圍住了,不能讓這瘋丫頭跑了。敢來咱縣衙門攪鬧,若是讓她跑了,咱們大老爺的威風還要不要了?我跟你們說,誰讓她跑了,我就上奏老爺,革了他的差使,讓他滾回家種地去。”

  楊承祖聽這說話的聲音,就知道是焦榕,探頭朝裡看去,見衙門頭道院裡,十幾個公人打了個包圍圈,圍住了一個人。等他從包圍圈的縫隙裡看去,一個女子一身縞素,手中提了一條哨棒,拉一個“撥草尋蛇”式,身形緩緩轉動,目光在每個衙役身上打轉。

  猛的這女子也通過人群看到了楊承祖,卻把手一松,那條哨棒脫手,乜呆呆看著楊承祖,喊了一聲“夫君!”

  這女子不是鐵珊瑚又是哪個,真不知道她這棍棒都是從哪覓來的,楊承祖想起當初在小鐵莊時,她舉花槍的模樣,似乎拉的也是這個架式。這丫頭,怎麼跑到衙門裡打架來了。

  那些衙役見她喊夫君,有幾個就往左右一分,可有個年輕的衙役,猛的將水火棍一掄,朝著鐵珊瑚後腦就打。

  鐵珊瑚的棍棒原本是一絕,只是她乍見楊承祖,卻是什麼都忘了,只想著一件事:夫君看到我耍槍弄棒,還和男人打架,會不會很生氣,會不會就厭惡我了。娘說妾通買賣,夫君一生氣,萬一把我賣了,那可怎麼辦?

  她只想著這些,未防背後偷襲,楊承祖看的明白,不由怒喝一聲“賊子大膽!”腳尖點地,全力一躍。

  多虧他這具肉身的功底扎實,他自穿越之後也從沒放下戲班裡練就的功夫,這一縱,堪堪縱到鐵珊瑚身邊,已經來不及拉開她,只得將胳膊一抬,護住鐵珊瑚後腦,另一隻手則緊緊抱住鐵珊瑚的腰將她拉到自己懷裡。

  只聽砰的一聲,那條水火棍正砸在他的左臂上,楊承祖疼的面色一變,身子退了一步,口內喝了一聲“打得好!”

  他一身外家排打功極有火候,這一棍倒是不至於真打壞了他,只是疼痛鑽心再所難免。鐵珊瑚初時被他一抱,只覺得整個人魂都飛了,什麼都顧不上,只將頭靠在他的胸膛裡,腦袋還朝裡拱了拱。

  直等到楊承祖發了這一聲吼,她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夫君方才用身體,替自己擋了悶棍?

  鐵珊瑚直如一只發了瘋的母獸一般,叫了一聲“夫君!”猛的從楊承祖懷裡鑽出來,用那六寸天足一挑,將掉在地上的哨棒一腳踢起,劈手抓在手裡。朝著打悶棍那衙役一聲怒喝“你打我夫君,我要你的命!”

  手中哨棒一立,是個朝天一柱香的架式,接著兩臂運足氣力,哨棒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發出一聲刺耳的哨音,一手泰山壓頂,直向那名衙役的腦袋猛砸下去。

  別看她是個女子,可是自幼隨父練武,兩臂的氣力一般的後生也及不上她,在家裡是自己能推石碾子的主。而這條哨棒是上好棗木製成,被她這麼一掄起來,威力大增,真若是劈上,不死也是重傷。

  那名衙役原本也有些本事,可是鐵珊瑚一旦發威,實在太過嚇人,被她那通紅的杏眼一瞪,就如同被山裡兇狠的大獸盯上一般,周身汗毛都要倒豎起來。吃她這一嚇,那衙役居然都忘了抵抗,就這麼看著哨棒從天而降,砸向自己的天靈蓋。

  “珊瑚住手!不可傷人。”楊承祖右手一摸左臂,倒是能感覺出來骨頭沒事,忙開口喝止。這哨棒此時已經落到那衙役的翎帽上,棍風吹的額頭生涼,聽楊承祖吩咐,鐵珊瑚雙臂急將力道一收,面上一紅,這棍就這麼硬生生停在那衙役頭頂上。

  那衙役雖然沒被真個打中,可是覺得如同打中了一樣,竟是分不清楚,這棍到底是挨沒挨到自己的腦袋,雙眼一翻,撲通一聲倒在地上,被活活嚇的昏了。鐵珊瑚又奔回楊承祖身邊,哽咽道:“夫君,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夫君受傷,我該死。”

  焦榕站在戶房門首,見那衙役被嚇昏了,尖笑一聲“哈哈,我說這黃毛丫頭哪來的膽子,敢來縣衙門攪鬧,原來背後是有錦衣衛撐腰。怎麼,拼上了個錦衣衛,就能藐視衙門了?來人啊,把這攪鬧衙門的潑婦先拿下,交給二老爺發落。其他人誰敢阻攔,一併拿了,拘捕者,就給我狠狠地打。打出事來,我焦某承擔。”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7

第四十八章 鬧衙門(二)

  衙役知道,這焦榕與鄒典史以及衙門的劉縣丞都頗有交情,於衙門之內是個很有能量的人物。六房之中其他五房經承,也要賣他幾分面子。這縣官還不如現管,何況是錦衣衛與縣衙門是兩個班子,大家彼此不在一個體系內,要是鐵了心的不給面子,錦衣也白扯。

  不過方才鐵珊瑚那手棍棒大家都看在眼裡,彼此心裡有數,這丫頭別看是個女流,槍棒上的手段,怕是比她爹都要高明幾分。就沖那一手收發隨心,在場眾人誰能做的到?

  一個對一個,那是純粹找難看。就算一起上能贏,也要有人受傷,受傷倒不是問題,究竟誰是那受傷的才是大問題。

  因此十幾個衙役舉著棍棒虛聲恫嚇,卻沒一個真敢上前,都想著讓別人做那倒楣鬼,自己去揀現成便宜。鐵珊瑚則是二次拿起哨棒,在手里拉著架式,死死護在楊承祖身前。“只要我活著,你們誰也別想碰我夫君一根手指頭,誰敢過來,我就要誰的命!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不在乎。”

  楊承祖輕輕一按她的肩頭“珊瑚妹子,別緊張,把哨棒放下,我看這幫孫子誰敢過來!”

  他雙目掃視了一圈這些衙役“你們都是有家有口的,自己掂量著辦,趙九爺的手段你們是知道的吧,誰要是不在乎的話,自管過來。”

  一聽趙九爺,這些衙役全都有點軟,倒不是說衙役怕漕幫,作為官府來講,沒有必要怕江湖幫會。

  但是這些衙役常在街面上混,如果真惡了漕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挨個陰的,那也是防不勝防。最主要的是,它犯不上。如果是為了自己的事,得罪了也就得罪了,為了公事而私人惹上漕幫這種大幫會,那不是吃多了撐的麼?

  一聽楊承祖報出漕幫字型大小,這些衙役就連虛聲恫嚇都沒了,只是舉著棍棒拉著架式,沒人願意真往上沖。就在此時,衙門外面有人大喊道:“你們這幫孫子還敢圍著我楊哥,敢不是活膩了麼?”七八個後生也不見拿什麼兵器,就這麼赤著雙手,猛衝進來,見人便是一拳過去。

  那些衙役不防身後有人打進來,嚇的紛紛躲避,只見為首的一個黑炭頭,手裡拿一條不知從哪奪來的水火棍,幾步來到楊承祖身邊“楊哥,我們到家裡去找你,才知你來了衙門。怎麼樣,可曾吃了虧?”

  楊承祖一見,來的正是鐵頭、宋國良等人,這幹人是他的鐵杆部下,有他們一到,楊承祖心裡就更有底氣。

  王鐵頭那人是個混貨,來到跟前朝鐵珊瑚一笑“師妹,你進了縣城,咋不到楊哥家裡?方才我們去時,裡面應門的那位嫂嫂雖然沒看見模樣,但是聽聲音,模樣肯定錯不了,你應該直接去楊哥家,跟那位姐姐好好相處,這個叫啥來著,姐妹情深?”

  鐵珊瑚一咬牙,總算是看在方才楊承祖替自己擋了悶棍的事上,才忍住酸氣,只恨不得一棍子打翻了王鐵頭這混貨,讓他閉上鳥嘴。

  焦榕見闖進這七、八個後生來,又叫道:“反了,簡直是反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居然還敢襲擊官府,難道眼裡就沒了王法了麼?你們還在等什麼,還不把這些擅闖衙門的,都給我拿下了?手裡的水火棍若是不頂用的,就給我去換單刀,還就不信了,咱偌大個縣衙門,還制不了幾個毛頭小子?”

  可任他怎麼喊,那些衙役沒有一個敢上前的,反倒是紛紛後退。王鐵頭這幹人長期混跡街巷之內,可著滑縣城,幾乎就沒有不認識他們的。

  這衙役們不怕潑皮,也不是多怕地方錦衣,可是當有人同時兼具兩種身份時,就得讓他們不得不考慮一下代價問題。

  這幹人年紀輕輕不知輕重,可是什麼事都幹的出來,背後還都有父輩撐腰,拿了他們也不過打幾板子就得放人。可是他們出去以後,要是挨個報復,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可是犯不上和這樣的人作對。

  王鐵頭一看焦榕在那叫喊,又見楊承祖用右手撫著左臂,不由火往上撞“就是這鳥人指使人打傷了楊哥?老子今天廢了他。”他邊邊舉著棍子朝焦榕沖去,當道的衙役不但不攔,反倒是有默契的左右一分,這話要是寫在三國演義裡,那便是如同波分浪裂一般。

  焦榕本以為在衙門裡終歸是衙役人多,不可能吃了眼前虧,卻沒想到,這些衙役如此不堪使用。急道:“你們這群飯桶,別在這傻站著,趕快去報巡檢,讓巡檢司發兵啊。”邊說,就邊往戶房裡跑。

  楊承祖哼了一聲“誰要是想報信的,儘管去報,楊某眼裡不揉沙子,今天誰想當朋友,誰想當冤家,都自己跳出來,讓我看個清楚,今後咱也好有個對待。我只奉勸一句,沒有過命交情的,少往這裡摻和,留神濺自己一身血。”

  焦榕在衙門為吏多年,自有一些鐵杆朋友,可是這些朋友都與他一樣,全是一等一的君子,深諳不立危牆之下的道理。若是今天大大開罪了楊承祖,回頭人家報復起來,自己能否接的住是一說,犯不犯的上接,這才是關鍵。

  這邊廂鐵頭舉著棍棒已經沖到戶房裡,原本坐在戶房裡的管年和幾個從屬吏員都抱著腦袋飛奔而出,只聽戶房裡傳出陣陣慘叫聲以及王鐵頭的怒駡聲。

  楊承祖對此似乎並未得見,只是拉住鐵珊瑚的手道:“這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鬧成這樣,進了城為什麼不先去找我,而是直接來了衙門,難道是不想見我?”

  鐵珊瑚吃他一拉手,想起在小鐵莊上,沒人的時候,也曾被他拉住之後幾番溫存。雖然念著她身在孝裡,沒有劍及履至,但是她一個大姑娘,就是那些撩撥,也讓她面紅耳赤,芳心亂跳。

  這時吃他握住手,她不由覺得周身發軟,強掙扎道:“夫君快放開,這麼多人,成什麼話了。我……我是想來把那田地過戶的事辦了,再拿著地契去找你的。哪知道這混帳焦榕,非但不肯為我立契,還說些混帳話來耍弄我,最後還毛手毛腳的,也虧得是我,要是我娘來,還不曉得要吃什麼虧呢。”

  一聽焦榕居然動手調系自己未來的妾室,楊承祖面色一變,朝戶房裡喊道:“鐵頭,拿出咱世襲錦衣的手段來,給我狠狠地打,只要留口氣,其他怎麼都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8

第四十九章 鬧衙門(三)

  他這一喊,裡面的人得了命令,棍棒舞的更加帶勁,叫聲就越發不是動靜。忽然,從吏房那邊,走出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來到楊承祖面前施了個禮:

  “老朽本縣吏房經承趙慶之,給楊百宰見禮了。百宰,今天的事對錯咱們先放一放,只說鬧騰成這樣,讓百姓怎麼看待官府?咱們今後還有代天子牧守一方,這臉面二字,還是要講一講的。”

  他朝那些衙役一揮手“散了,全都散了吧。各自回去聽事,不許再來聒噪。還有那個暈過去的,來兩個人把他帶回監獄歇著,別在這趴著丟人。”

  他先是遣散自家的武裝力量,也算是表示出了誠意,又對楊承祖道:“焦榕為人跋扈,方才的事老朽想管,也管不了。可是現在您這一通棍棒下去,我想他那人命也去了半條,再打,若是拆了戶房,老縣尊面上怕不好看。左右令寵也沒真個吃虧,再說了,她不是還要補一個衙役的身份麼?進了公門的人,怎麼也得懂點大局,不能太過快意恩仇啊。”

  楊承祖聽他提起張嘉印,也想到若是真把焦榕這混蛋打死,跟打張嘉印的臉就沒什麼區別了。滑縣文武親密無間的好局面,恐怕也將不復存在,只好喊一聲“停手!”

  又對趙慶之道:“趙吏書,您是老前輩,我給您個面子。可是您也看見了,今天的事,無論如何,也怪不到我的頭上吧。若是連這事都忍了,我這官還怎麼做啊。我非要和他好好理論理論,辨個是非曲直不可。”

  趙慶之是老派人物,妻妾之別看的極重。如果今天被調系的是楊承祖的正妻,他連一句話都不會說,說不定還會想個辦法,如何合理合法的打死焦榕,還能不受任何制裁。可是鐵珊瑚的身份,只能算是楊承祖的妾,這就讓他覺得實在不值得如此大動干戈。

  妾通買賣且不說,單說這個時候,大明官場上是允許小妾待客的。只要關係夠好,小妾都可以拿來陪客人一晚,不過是被焦榕言語輕薄兩句,動動手腳,又算得什麼事?這個時候,就是官府的體面,遠大於鐵珊瑚個人感受得失,與正妻被辱,不是一個待遇。

  他方才不曾露面,也是基於這個原因,就是說,他從心裡並不支持鐵珊瑚。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找個男人來辦這事,一個女人家抛頭露面,不是找著麻煩麼。再說拿條棍棒在衙門裡和男人撕打,這成個什麼樣子,還講不講一點體統了。

  可他與楊承祖不熟,人家給他面子給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到頭了。再要是摻和進去,自己想要抽腿就抽不出來,說不定連自己都得捲進去,因此他只一拱手“多謝楊百宰深明大義,其他的事,老朽一概不管了。”

  有他這一出面,旁人也醒悟過來,自己跟這裡沒必要摻和啊。說到底這事雖然發生在衙門裡,但卻是焦榕與楊承祖兩邊的私人問題,與衙門其實沒多大關係,這又不是錦衣衛前來襲擊縣署,自己何必往裡摻和呢?還是在邊上看看熱鬧,比什麼都好。

  鐵珊瑚心內緊張萬分,她從小就被父親當成一件昂貴的貨物培養,教她武功也不過是為了貨物增殖而已,並非是對她多麼疼愛。

  她的命運,就是為鐵中英換來一筆銀子,或是一個好的前程,除此以外,別無他用。因此鐵中英不止一次告訴過她,女兒家清白為重,如果落個壞名聲,就趁早找個地方吊死,不要牽連他鐵家。

  她也見過村裡幾個被歹人污辱之後的姐妹,最後的結果就是投井懸樑,一死了之。今天自己雖然沒有受到真正的污辱,可是卻也被那焦榕口齒輕薄幾句,夫君會不會因此嫌棄自己?

  見他摸著自己的手,她不禁又想到自己的手因為長年練武,上面滿是老繭,哪比的上縣城裡的姑娘雙手溜光水滑,他家裡還有漂亮的小娘子,自己還算得什麼?

  她越想越委屈,竟是大哭起來,楊承祖喜她淳樸可愛,見她一哭,心內不由怒火升騰,拿出手帕為她擦著眼淚道:“哭什麼?不管有多大的委屈只管跟夫君說,今天豁出去前程不要了,我也要為你出了這口惡氣。誰敢欺負你,咱就剁了他!”

  他出門時是帶了刀的,這時手點繃簧,將那口繡春刀抽出刀鞘半尺,手按刀柄就往戶房裡闖,鐵珊瑚緊攥著他的胳膊跟在一旁,小聲道:“若是要殺,夫君就讓我來殺。抵命的時候,由我給他抵償,不會把夫君扯進來的。”

  兩人等進了戶房,宋國良等人就守在外頭,有機靈的去錦衣衛衙門叫人,其他人則防著衙門再來救兵。戶房內,焦榕卻已經連喊的力氣都沒有了,王鐵頭一隻腳踩在他身上,手裡的棍子舞的像風車也似“就你這樣的孫子,還敢跟我楊哥作對?今天爺不撕了你,你就不知道爺們的厲害。”

  “夠了,鐵頭你先出去,這交給我吧。”

  王鐵頭應了一聲,提了棍子出去,楊承祖看著被打的亂七八糟的戶房,搖頭道:“鐵頭也是不像話,把個戶房弄成這樣,不好看啊。”

  鐵珊瑚聽這話,不由低下了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認錯道:“夫君對不起,這些都是我打爛的。是妾身沒用,給夫君惹禍了。”

  “哦,你打的啊?打的好,打的對,下次遇到這事,還是得這麼打。不就是一間小小的戶房麼,拆了它,夫君也賠的起。只要你人沒吃虧,怎麼都好。”

  聽他這麼一說,鐵珊瑚那顆懸著的心才放下,看來他對自己果然是有情,只是不知道他家的娘子是否兇悍,聽說這妻對妾,可是如同貓對鼠,天生不咬弦的。自己雖然有武功,可是也不能對正妻出手,只能希望對方好相與,不要趕盡殺絕才好。

  楊承祖隨手拉了把椅子,先讓鐵珊瑚坐下,自己再找椅子時,發現已經沒有一把完好的,只好讓外頭的人從別的房裡尋了兩把進來,自己拉了一把一坐,又將焦榕提起來,朝另一張椅子上一墩:

  “孫子,聊聊吧,你到底想怎麼著啊。如果是想跟你家楊爺死磕呢,你就放個話,我陪著你。要是想好好活著呢,就給珊瑚認個錯,今天這事,還有個了結。否則的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王烏鴉

LV:16 版主

追蹤
  • 2090

    主題

  • 219146

    回文

  • 8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