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0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4

第九十章 火龍燒倉(二)

  一聽火龍燒倉四字,沈冬魁面色一變,壓不住心頭怒火,一拍桌子道:“好大的膽子!居然真敢用出這種手段來。來人啊,隨老夫親自去看看,看看他們到底還有什麼手段沒用出來!”

  他知道一查糧倉儲備,肯定會有問題,其中最為激烈的手段就是火龍燒倉。大火一燒,一了百了,多大的虧空都能填平。只是這種手段一用出來,那也就是撕破了臉,擺明瞭不給上官面子,今後肯定是都沒好日子過,在通常大家都盡力避免這種方法。

  等一行人到了地方,見火勢正旺,開封的常平倉已經被大火包圍。府城的官兵以及附近的百姓,則紛紛趕過來救火。還有的衙役四處去抓民夫過來幫忙,場面胡亂萬分。

  楊承祖看了幾眼,搖頭道:“這場火下來,損失不會太小了。”

  “好賊子,果然敢玩出這種手段,庫大使呢?”

  一名布政司的照磨官忙回道:“庫大使就在庫房裡,火起時沒跑出來,我估計人怕是不成了。”

  “殺人滅口!”楊承祖心內一動,看來這次他們從官府手裡搞出去的糧食數量不會太少,否則用不著直接用這麼暴烈的手段,宋兆南這回的差事,怕是不大好當了。

  等回了都察院之後,沈冬魁顯然餘怒未消,直接命人把河南布政史曾言公請來。這兩人私交甚厚,見面之後沈冬魁也不客氣,直接問道:“曾方伯,這次的火龍燒倉,你覺得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倉庫內用火不慎,點燃了草料,引發回祿?”

  曾言公苦笑道:“沈兄不必如此,你的意思我明白的很,但我只能說,沒辦法。咱們是文官,要辦這案子,得是衙役和錦衣衛的事,不是咱們的事。不過我的制下出了這種問題,我自己難辭其咎,定當上本請罪。”

  “我沒讓你請罪,我問你該怎麼辦。你是一省布政,現在咱們省內有人要哄抬糧價,還有人陰謀作亂,你必須給我拿出一個方案來。如果拿不出來,可別怪我不講交情,跟你沒完。”

  曾言公苦笑道:“方法,方法不是沒有,但能不能弄的成,就難說了。我的方法就是買糧,可是咱們手裡有沒有那麼多銀子?既然有人想要抬價,咱們就得負責平價,說到底,這種爭鬥最後還是要落在一個錢字上。誰的錢多,誰就能堅持到最後。可是咱們這裡是河南,不是蘇松,也不是揚州,縱然是蕃庫,也是捉襟見肘,你讓我從哪去籌這麼多銀子?”

  沈冬魁沉吟一陣道:“這次查抄金長齡的家,倒是收繳了一部分金銀,還有一部分古董珍玩,但是那些東西想要變現,可不是很容易的事。再者,就是金家的田地,我看了地契,他有田一百餘頃,若是把這些田地賣了……”

  “沈兄,官賣的田地一則說賣不出太多錢,二則說,眼下這個局勢,你認為那些大戶會急著買麼?一般人買不起,大戶不買,這田再好,也就是個廢物。他們只會等著糧荒時,再拿糧食換地,而給的價格,說實話,跟白送他們也差不多。”

  對於河南這些大戶的為人品行,幾個大員心裡都有數。雖然什麼耕讀傳家,詩書傳家久,禮儀濟世長這種話經常說,又親手送過積善之家的匾額出去,但是誰也不會真信這一點。

  那些大戶也好,富商也罷,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這次炒糧的事,他們基本都有參與,這時候賣田籌款與他們打對台,這些人肯答應才怪。

  沈冬魁忽然問楊承祖道:“楊百戶,你覺得賣田這事如何?”

  “老中丞面前,哪有卑職說話的地方,您的安排自然是英明的。”

  “眼下正該同舟共濟之時,你就不必太拘謹了,有什麼就說什麼,怎麼想就怎麼說,老夫不與你計較就是。宋指揮,你也是一樣,有什麼就說什麼。”

  “多謝老軍門,方才曾方伯說的,卑職覺得有道理。田地賣給富商大戶,現在多半是行不通的。不過若是賣給藩王,多半還有可為。今天周王千歲一口氣就捐了上千石糧食出來,這也是大手筆了,投桃報李,咱們也該對他有所表示。”

  “這些田地也好,古玩也罷,正好賣給周王,雖然賣的價格也未必會高,但是總比賣給那些富商為好。而且我們可以聲明,要多少糧食,要多少金銀,這其中的交割,更為方便一些。”

  周王坐鎮開封幾代,家中財寶如山,確實有足夠的財力吃下這幾十頃田產,以及幾處房產外加那些古玩字畫。只是大明的文官,向來有看藩王不順眼的光榮傳統,一般情況下,也不會想著要去和藩王合作。

  聽楊承祖這一說,沈冬魁也覺得頗有道理,他終歸是個想把這事做好的心態,不想讓糧荒造成民變,只要能籌集到糧食和銀子,跟誰合作關係倒是不大。固然說這些田地賣給王府以後,就無法再行收稅,可問題是你把它賣給大戶,這些田地一樣會從白冊上消失,將來也是收不上來稅,如此操辦對於官府來說倒沒有什麼額外損失。

  楊承祖又道:“除了王府外,咱們河南另外還有個財神,那便是少林寺了。他有那麼多僧產,那麼多佛田,寺內積蓄必多,他們平日裡募化四方,現在也到了他們該給百姓造福出力的時候了。”

  “和尚?”曾言公與沈冬魁對視一眼,都默然不語,這河南的差使裡,和尚是一等一難辦的事。就連朝廷的正常稅收都可能被和尚破壞,你這個時候找他們要錢糧,估計只會自討沒趣。

  楊承祖道:“卑職這裡,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說來與老中丞及方伯參詳,咱們直接與少林和尚交涉,多半是不成的。但如果將河南情形修本上京,交由天家處置,我想少林僧人必然要聽天家旨意行事,或許這錢糧的事就有了點著落。不過我們眼下比起錢糧來,還要防的另一樁,那就是第二次火龍燒倉。”

  “我們今天可是要運幾千石糧食過來,有了這幾千石糧食一砸,糧價肯定會受影響,那些大戶糧商,只怕未必肯讓咱們把米放出去。要麼是買,要麼是燒,總之不會讓咱們把米放到市場上。”

  沈冬魁看了一眼宋兆南道:“宋指揮,若是這糧食被人偷賣出去,老夫找曾方伯說話。可若是有了第二次火龍燒倉,老夫可就要找你要個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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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5

第九十一章 火龍燒倉(三)

  宋兆南知道,如果讓這位老巡撫發威,自己可承擔不起這個後果。他這個右副都禦史雖然是寄祿加銜,不掌院事,但是作為弘治三年的進士,朝中多有他的子弟門人,隨便發動一輪言官攻勢,就能把自己貶到九邊之地去為國出力。

  忙抱拳道:“老中丞放心,下官定當竭盡全力保得糧倉無憂。”

  “沈公,糧食的事,我布政使司這邊,也會盯緊,私自賣糧的事,想來不會發生。這次死了一個庫大使,其他人應該心裡有數,幹這個買賣,最後是要掉腦袋的。可是我現在最擔心的,其實是黃河。一旦黃河有失,咱們再多的安排,也是枉然。我們只能盡力與人禍周旋,又如何防範天災?”

  前文所說,大明在河南做官,有一半要看龍王眼色行事,一旦黃河潰壩,任誰也沒有辦法。到時候再加上糧荒,恐怕百姓不反也得反了。

  沈冬魁看了一眼楊承祖“前些時,滑縣張縣尊給我這裡上了一道手劄,裡面提到,你對於這黃河水患,似乎有些自己的見解,不如說來聽聽。”

  楊承祖確實想過如何應對這次水患,但問題是跟張嘉印說了沒用,他一個七品縣令解決不了這種問題。見沈冬魁問,他才施禮道:

  “老中丞,下官不過一個錦衣武臣,胸無點墨,哪敢妄言治河之事?只是這次既然有人能用揭貼散佈謠言蠱惑民心,我們何不將計就計,也用一用這揭貼?”

  接著他將自己的想法一一分說,沈冬魁與曾言公對視一眼,差一點就要喊出一個妙字來。曾言公點頭道:“楊百戶,你這一條妙計,算是救了咱們河南八府河防官員的性命了,你若是有朝一日不想在錦衣奉職,老夫在兵部那邊還有二三好友,保你在軍衛裡得個前程,也未嘗不可。”

  “其實依我看,你乾脆調動到撫標營裡算了,宋指揮,我若跟你討個人用,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楊承祖真怕宋兆南點頭,忙道:“多謝老中丞提攜,只是當下,我們還是先把這事辦了,再提其他的也不晚。”

  不兩日,開封的街頭巷尾,就多了無數張揭貼,這些揭貼非但朝廷不予銷毀,反倒是有專人在旁講解。

  “今查明,有白蓮妖孽謀圖不軌,欲趁黃河水漲之時,破壞我沿河堤壩。父老鄉親謹慎提防,若發現有人破壞大堤者,請協助官府緝拿,以免家園受害。”

  河南八府百姓多為黃河水患所苦,平日裡一提河防,都是兩眼放光,不敢有絲毫大意。當年白衣軍起兵時,就有人想過要挖掘黃河大堤,藉以製造流民,挾民以壯聲勢。最終還是擔心事得其反,所以未敢操作。

  一聽說這個消息,這些百姓氣的攥緊拳頭,有的直接就在揭貼前罵起白蓮教來。正如那正德血脈不真的謠言一樣,誰又能站出來說,這個揭貼上寫的不是事實,白蓮教從來就沒想過這種主意。

  再說念揭貼的裡,很有一些是本地的秀才、童生,也就是百姓眼裡的文曲星,他們說的話,也會是錯的?想來就是白蓮教不是東西,我河南堤壩修的固若金湯,就是百年一遇的大水也能擋住。可他們偏生要破壞堤壩壞自己的性命,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黃河不管哪裡發生水災,都可能是他們幹的。

  同年京師工部衙門內,多有人在家中供奉楊承祖三字的長生牌位者,稱其為救命恩公,此等小事,楊承祖自不清楚。

  布政使司藩庫之內,幾千石糧食已經運輸完畢,由於常平倉過火達三分之一,已經不堪使用。原本存于常平倉內的糧食,也紛紛轉移到布政使司蕃庫之內,一時間將整個庫房堆的滿滿騰騰。

  經過前兩天那場大火之後,所有人對於防火的意識都提高了一大截,連帶值夜之時,也一概不得使用明火。同時庫房之內,還常駐了四名錦衣並四名撫標軍士,一是防火,二是防人私自賣糧,內外勾結,防範的很是嚴密。

  夜間之時照例換了班,值夜的庫大使許光與前任交接了手續,帶好了庫門,卻變戲法般的,從袍子裡拿出兩個小酒罈,又拿了幾盒鹵菜出來。對那幾個錦衣及撫標營的軍漢道:

  “幾位,這一晚上不許動明火,可怎麼個熬法?小人沒有別的嗜好,就是喜歡這杯中之物,但是寡酒難飲,不如咱們湊一起?”

  那幾個錦衣以及軍漢全都悶的狠了,一聽這話,都點頭道:“這個主意好,天天坐在這裡大眼瞪小眼的看著這些糧食袋子,悶也把人悶死,正好喝點酒,解解乏。”

  九個人猜拳行令,喝的很是歡暢,這兩小壇酒沒有多少,按說是醉不倒人。可是幾個軍漢喝了一陣,就覺得頭暈眼花,其中一人罵道:“這酒怎麼搞的,勁頭這般大……”話沒說完,一歪頭就趴在了桌子上。其餘幾個人也比他好不到哪去,東倒西歪橫了一地。

  許光混如無事,見幾個人都倒了,他推推這個喊喊那個,見一個人也喊不醒才長出一口氣。伸手從一個錦衣腰間抽出刀來,比畫幾下,卻始終刺不下去,只好起身去開藩庫大門。

  門分左右,十幾條身穿黑衣,面罩青紗的漢子,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看看地上倒的八個人,一人悶聲道:“怎麼不宰了他們?”

  許光搖頭道:“小人從小就沒殺過人,實在下不了這個手,還請幾位原諒。反正待會你們也要放火,他們中了蒙汗藥醒不過來,終歸是逃不了一死,何必非要動刀?讓他們落個全屍就算了,事辦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急什麼,再等一會再走不晚,來人啊,潑油。”他身後帶的大漢,手中各自提了油罐,將油朝糧囤上潑去。等潑完了油,那大漢從身上取出火摺子點燃,然後使了個眼色,兩條大漢一左一右將許光挾在中間。不等許光反應,已經在他後頸打了一掌,將人打的昏了過去。

  “上一次糧倉走水,死了一個庫大使,這次不死一個,又怎麼交代的過去?”那漢子嘿嘿一笑,手中的火摺子方待朝糧囤上扔,卻聽一人冷聲道:

  “所有人都不要動,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趕快放下武器,舉手投降。你們有權保持沉默,如果你們放棄這個權力,你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講成為公堂上不利於你們證詞。你們有權請訟師,如果你們請不起訟師的話,那就洗乾淨自己等著坐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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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5

第九十二章 火龍燒倉(四)

  隨著說話聲,從那些糧囤彼此之間形成的空檔裡,竟鑽出幾十條漢子。每人手中都舉著弩匣或是大弓,一支支利箭對準了那些黑衣人。

  這一下來的突然,幾個黑衣漢子登時亂了陣腳,那為首的剛想扔下火摺子放火,就見伏兵中為首一人冷聲道:

  “如果你不想死全家的話,就不要扔火摺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根腳,只要一通亂箭射死你,到時候揭開面紗認人就是。我們錦衣衛是這裡的地裡鬼,想找你還不容易?你今天敢扔這火摺子,我若是不叫你全家死絕,我就跟你姓。”

  “你……你是誰?你們是怎麼藏在這的?”

  “好說,在下錦衣百戶楊承祖,前次捉拿金長齡的就是我。你們確實在布政使司衙門耳目不少,又是賄賂庫大使和照磨官想要買糧食,又是秘密安排人手過來,打探這裡的戒備,可說是用足了心思。”

  “可是這幾天每天都在運糧食,那麼多苦力軍兵,我們只要借著這個機會藏幾個人下來,你們又如何能發覺呢?你們充其量不過是群江湖客,被人稱一聲大俠,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跟你們說,你們差的還遠呢,要講究隱匿行蹤,設計用伏,我們錦衣衛才是行家裡手,你們不行。”

  這時已經有埋伏的漢子取了竹哨用力吹響,不多時隻聽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批官軍已經封鎖了大門。燈籠火把閃亮,將整個倉庫圍個水泄不通。

  這些官軍都是撫標營的標兵,盔甲鮮明,刀槍耀眼,第一排都是手挽強弓的弓手,將一支支雕翎箭對準了大門。

  “你們身手不錯,我知道。上次常平倉過火的地方我們檢查過,是好手放的火。可惜你們的武功再好,也一樣擋不住弓箭不是麼?當然,你們可以選擇拼一拼,或許有幾個人在第一輪箭雨裡可以活過去,然後殺出條血路呢,沒試過誰知道不行呢?”

  楊承祖手中提了繡春刀,冷聲道:“我們這兩天過的很辛苦的,雖然每天可以換崗,但值勤的時候不能睡覺,以免發出酣聲。不能吃東西,不能喝水,連大小解都不能,那種滋味,你知道有多難受麼?”

  “這次遇到你們,我保證要把這種難受十倍百倍還在你們身上,所以如果我是你們,就直接自盡了。否則的話,我就會讓你們嘗遍錦衣各種手段,如果不招就繼續打,打到你招為止。你們想好了麼,是拼一拼,還是自盡,還是投降?”

  那為首的漢子知道,自己只要將火摺子扔出去,就一定能釀成一場大火。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火摺子出手,人家那面第一輪箭雨中,自己肯定是要死的。

  他思索良久,一咬牙,卻是將火摺子熄了,跪倒在地道:“各位官爺,小人願降,願降!”

  “願降,願降。”有一個人帶頭,剩下的黑衣人就都沒了拼下去的勇氣,不過片刻之間,十幾條大漢全都跪倒在地解了兵器請降。楊承祖使個眼色,有錦衣過去捆人,有的就將許光救下來治療,還有的取了涼水,將那幾個被蒙了的人救醒過來。

  曾言公這回居然親自趕過來坐鎮,見這些人被拿,他長出口氣道:“好險。這幫人簡直是瘋了,燒了一座常平倉不算,還想再燒蕃庫,簡直是無法無天,無法無天。”

  “這事裡他們都想大發一筆,如果蕃庫存在,他們怎麼發財呢?所以這幫人買糧不成就改為放火,卻也在情理之中。這次拿了這些人,我想他們也該知道厲害了,不過還要防著他們,再殺一個回馬槍。”

  “楊百戶所言甚是,來人啊,傳我命令,自即日起一應飲食由布政衙門提供,禁止外帶,違者立捕。再調動一支兵馬來護住蕃庫不容有失。楊百戶你這次立了大功,本官定要保薦你的官職,這個功勞,誰也奪不去。”

  如果這次不是楊承祖定計設伏,將這幹人拿住,那麼蕃庫一旦失火,曾言公無論如何也難逃罪責,他卻是打心裡感激楊承祖。他布政這邊有衙門,直接就將人犯帶到衙門裡,有人扯去這些人臉上的青紗,卻有人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不是城中劉府的護院麼?誒?這個我也認得,這是城內振威拳館的教習,聽說還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武功好的很的。這個這個,他不是永泰鏢局的鏢師?”

  這幹人都是武藝高強的好漢,于開封城內頗有名望,被錦衣衛一一指認出來混賴不得。這振威武官,永泰鏢局,都是有根腳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查到他們背後的靠山是誰。這事裡不但牽扯了幾個城中大戶,甚至連部分官吏的影子也若隱若現。

  曾言公不由勃然道:“好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縱火燒毀朝廷蕃庫,罪同謀反。你們這幹人,也是天生的賊骨頭,不動大刑量爾不招,來人啊,扯下去重重的打。”

  這布政衙門原本是沒有審訊權的,可是事急從權,哪顧的了許多,若是驚動開封府衙,說不定幾個罪犯又都莫名其妙的就死光了。

  眼下布政衙門裡有撫標兵也有錦衣衛,動起刑來方便的很,一頓板子打的神鬼變色,各般刑具一一施展,不多時就有人熬不得刑,大叫道:“小人有招,小人有招。”

  這些江湖草莽都是使了銀子雇來的,身手倒是了得,但是忠誠度就不怎麼可靠。尤其他們之中有個把是江洋大盜出身,曾於官府中熬過熱堂,倒是能扛住普通刑法,但大多數江湖武師不曾經過這陣仗,一上刑就挺不住。

  再說即使是那些江洋大盜,也不曾對上過錦衣手段,饒是人心似鐵,總難扛官法如爐,到了後半夜時分,基本就都把自己所知的招了。

  上次的常平倉,這次的蕃庫,都是他們一夥人所為。其身後的指使,就是城內幾家大戶豪商,外加幾位官府中的官吏,內中甚至涉及了河南的一位參政銜分守道。見了這口供之後,曾言公氣惱之餘,又有些感覺難辦。官場之上,講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真把這麼多人掀翻了,自己以後在官場可怎麼混?

  別說是他,對上那麼多大戶,就算是沈冬魁這等巡撫大員,怕也要權衡得失,斟酌再三才敢處置。楊承祖在旁道:“方伯,若是您覺得處置為難,依下官之見,不如把案子轉交吧。”

  “轉交?交到哪裡?”

  “交到直指衙門,由那巡按禦史處置。如今巡按河南的高輝高直指,人稱高鐵頭,據說最是直言敢諫,又是出名的不怕死。不如就用這顆鐵頭,來撞一撞這銅網,到底誰輸誰贏,一碰便知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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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5

第九十三章 身退

  大明的巡按禦史制度,是大明朝以小制大,以卑淩尊制度的具體體現。巡按禦史雖然官只有七品,但卻位卑權重,可以與巡撫分庭抗禮。

  其職能為代天巡狩,藩服大臣以及府、州、縣官都要接受考察小事立決,大事上奏,至於四五品的官員被其指著鼻子臭駡,也是家常便飯。當然,也有個別的倒楣蛋,巡視某省仗著欽差身份爽氣的罵過巡撫後,回朝又被派到這個省當知縣……

  這高輝乃是朝內一位頗有名氣的人物,人送綽號高鐵頭,因為他敢直接寫奏章彈劾江彬,順帶還彈劾了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鎮國公朱壽。至於這鎮國公朱壽是何許人也?他的另一個名字,叫做朱厚照。

  這位直接用本尊開罵皇帝小號的猛人,如何不是個鐵頭。只是他為人太過耿介,又是出名的不怕死,正德天子也不好拿他怎麼樣,就將他外放個巡按圖個清淨。這是個連皇帝都敢罵的主,又是出名的疾惡如仇,如果有把這次的案子落到他手裡,他不砍掉百十來顆腦袋,怕是就沒臉叫高鐵頭了。

  而且與河南地方官不同,他一個外地巡按,跟本地沒有任何關係,屬於真正的無所畏懼,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他巡按一省的時間只有一年,完事之後就回京繳旨,地方鬧成什麼樣,與他沒有關係。就算他把地方士紳勢力得罪的再狠,只要他不是回來任職,誰能拿他怎麼樣?

  曾言公聽了楊承祖這個主意,半晌無語,最後道:“這……若是此時交給高直指,倒是個辦法,只是高直指為人太過剛烈,行事易走偏鋒,我只怕……”

  “是啊,此事若是交給高直指辦,最後我們只能收穫一堆死人以及一個虛無的公道,別的怕是也收穫不了什麼。不過方伯只需要把消息放出去,那些人自己就會上門來說人情,到時候利刃持於公手,自然可以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曾言公這才面露喜容,點頭道:“大善,大善。就該如此操辦。不過楊百戶,我看你的才幹,若是屈居於錦衣衛中,未免就埋沒了人才,不若你苦讀幾年文章,用心科舉。老夫不才,還有幾個老友,于教授文字方面頗有心得,有我引見,定能將你收錄門牆。只要你用心苦讀,他日必能科舉得力,那才是正途啊。”

  “多謝老方伯錯愛,只是下官乃是個粗鄙武人,平日裡耍槍弄棒還行,只是科舉一途,是萬萬走不通的。告辭,告辭了。”

  見他告辭而出,曾言公搖頭道:“可惜,可惜了啊。這等人物若是肯用心功名,我大明必多一棟樑之才,可惜卻安心做個錦衣衛,明珠投暗,明珠投暗啊。”

  楊承祖這邊定了計策,曾言公如何施展,就不關他的事。剩下的幾天時間,他只是每天于周王府與巡撫都察院之間往來,為兩路大佬做起了中間人。巡撫作為一省最高長官,私自拜見藩王並不合適,可是這籌款的事,卻又離不開兩下溝通,這時候就多虧楊承祖從中往來,穿針引線。

  又有沈冬魁身邊的文案夫子,與年望久年老先生交上了朋友,由年老先生引著,進王府與周王談論文章。

  數日之後,巡撫都察院內,楊承祖回稟道:“現在這田地、房產、古玩轉讓之事,基本已經談妥,周、伊、唐三藩,合力吃下這筆土地房產,付給我們的費用,將有七成是糧食,另外三成是銀子。有了這筆錢糧,再加上那些富商的輸誠,我們這一戰,差不多就已經贏了七成。”

  沈冬魁道:“老夫是帶過兵的,這一戰我看起碼是贏了九成。剩下的一成,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了。承祖,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想要告辭了。畢竟你幹的太出色,而宋兆南什麼都沒幹成,你怕他嫉恨你。但是你不用怕,有老夫在,他不能把你怎麼樣,若是錦衣衛裡不得施展,不如就到老夫身邊來,我保你個前程功名就是。”

  “多謝老中丞厚愛,只是我在滑縣還有一大家子人家,也由不得我不想啊。再說,這次我算是徹底得罪了那些糧商,現在出門都得加小心,沒有幾個撫標的兄弟陪著,都不敢上街,生怕挨了悶棍。再待下去,萬一誰要是急了眼,給我的來個暗算,也是受不了。”

  沈冬魁聽他這麼說,只好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強留於你,不過你這麼走,老夫也是不放心。我正好要行一封公聞到滑縣,就派一隊撫標送去,你跟他們同行吧。”

  以五十名撫標兵送信,這以往都無先例,楊承祖知道,這是老巡撫怕自己受了暗算,特意撥了人馬保衛,自是千恩萬謝不提。沈冬魁又賞了三百兩銀子,說是前者他殺白蓮教該有的賞賜,其真實用意,自然誰都知道。

  楊承祖這幾天為三王牽線,除了將上次漏掉的那樽女兒紅品了之外,又收了三位王爺不少禮物,再加上老軍門的賞賜,一次開封跑下來,居然收入了近三千兩紋銀,儼然已經是個富翁。

  他手面也闊,拿了五百兩銀子出來分給那五十名標兵,這幹標兵平日裡雖然賺軍餉,但是一人十兩銀子,卻也要忙和大半年才能賺到。因此一見這錢,個個歡喜的不得了,拍胸膛表示:

  “楊百戶你放心吧,這條路,兄弟們是走熟的,保證你沒事。在河南,若是有人敢惹咱們撫標營,那除非是不想活了。哥幾個,都給我精神點,對的起這銀子啊。”

  山林內,二十幾匹腳力栓在樹上,北邙山的大寨主耿明達,這次拉出了自己全部的家當。一共二十三名弓馬嫺熟的馬賊,這是他賴以生存的本錢。這次接的單子是殺一個錦衣百戶,聽說還頗有些武藝的,人家給的錢多,他們就得賣命。雖然殺官就是造反,但是雇主已經答應負責處理手尾,自己倒是不必要擔心。

  這幹都是積年老賊,手段高明,以眾擊寡,料來萬無一失。是他為人把細,先是派了遊騎哨探,又將其他人收縮在樹林裡。未曾臨陣時也不乘馬,讓坐騎保持體力,二十幾個漢子全都在樹下啃著乾糧喝水,等待著撕殺。

  這時,負責探路的哨探已經返回,滾落馬下道:“回大當家的,點子過來了。”

  耿明達一拍大腿“好啊,等的就是他,所有人上馬,誰砍了他的腦袋,他身上的銀子就歸誰。”

  可那名哨探又道:“與他同來的,還有五十名官軍,一水都是馬隊。”

  耿明達笑道:“那就更好了,這是給咱送馬來了。那些軍衛的人孬的很,咱們一個衝鋒,就打垮了他們。”

  “小的已經探聽明白,那些同來的馬隊,都是從開封往滑縣去的撫標營。”

  “那還猶豫什麼,所有人別磨蹭,都上馬,趕緊回山!萬一被撫標營撞上,咱就走不了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6

第九十四章 攔路

  楊承祖並不清楚,因為撫標的隨行,沿途三場針對他的暗殺都以殺手主動撤離而告終。那種不顧自身安危,只求行刺成功的刺客不是沒有,而是代價太高,而且可遇不可求。

  至少在河南八府,想要花幾百兩銀子就雇到那麼一位富有職業道德且能活到接單的刺客,實在要求太高了一些。

  於他而言,這一路到滑縣路途倒是沒什麼波折,只是臨近滑縣時,突然殺出幾十條漢子。他只當遇到了刺客,那些撫標也戒備起來,幾個人把手都握到了刀柄上。卻見對方為首者已經結巴著說道:“此……此山是……我開”

  那撫標頭目一聽這個就長出一口氣,仔細打量,見這幹人隊伍散亂,衣衫襤褸,手裡拿的都是農具。為首者手裡拿的也只是一口尺把長的柴刀,就徹底放了心。

  一催跨下的腳力,帶著二十名標兵一個衝鋒,就將這些攔路者追的哭爹叫娘的到處亂跑。這幹人也不拿兵器,只將手裡的馬鞭子沒頭沒臉的打下去,將這些攔路者打的鬼哭狼嚎,哭爹叫媽。等官軍打夠了,將這些人趕到一處,有軍兵就抽出了鋼刀準備收割首級。

  還是楊承祖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劫路?是誰雇你們的?”

  那些人見官兵拉刀只當是要殺,一個個已經大哭起來,這時聽楊承祖問,才有人道:“我們是從湖廣逃難過來的難民,沒有飯吃了,又聽人說綠林好漢的故事,就想來搞點錢使。聽故事裡,官兵都是廢物膿包,一打便逃,還會丟下大筆的金銀糧草,沒想到你們居然不跑,反倒沖過來了。你們是騎了馬的,沖過來哪個孫子不跑。”

  楊承祖道:“既然如此,想死還是想活?按你們的罪過,就該一刀一個殺了,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你們肯賣力氣的話,我給你們留條活路。”

  他將那帶隊的軍官拉到一邊道:“黃河水漲,滑縣這邊必然要加固河堤,正是用人的時候。幾十個只給飯吃不給工錢的苦力,又去哪裡找。留到滑縣,每個苦力,酬勞您五兩銀子就是。”

  “一言為定,保證一個也走不脫。”這些首級要想報軍功,必須有楊承祖背書,他既然是這個態度,那想報功就不容易。再說這又不是北虜,再加上文官為難,真砍了頭,所得的銀子也未必有多少。

  那名軍官樂得做個人情,點頭道:“一切聽楊百戶吩咐。”有士兵看押著,一行人直接進了縣城。

  只見縣城裡與楊承祖走時相比,已經漸顯亂象,大街小巷裡,總是能看到不少衣衫破爛的百姓。幾家糧行門前,也排起了長隊,等楊承祖打聽之下得知,糧價現在已經比自己走時翻了一倍。還有人在散佈消息,說是因為鄰省糧荒,朝廷要調撥糧食去賑濟,河南的糧食要不夠吃了。

  百姓們見此情形,都擔心糧食繼續漲價,家裡有點糧的,也排隊前來囤積。楊承祖做到心裡有數,將腳力還了,自己轉向家去。

  等到了家門首,見外面幾個漕幫弟子往來巡邏,戒備比起過去要嚴格的多。

  門開處,一個荊釵布裙,十三四歲,面容清秀的女子站在門首。見他來了,施了個禮,接著就一溜小跑的跑到房裡,不多時,如仙迎了出來。見是楊承祖,不顧一切的飛奔過去,一頭撲到他懷裡,用手在他的腰上狠擰了一把:

  “你還知道回來啊。是不是外面又認識了什麼新的姑娘,就不要我們這一家子人了?乾娘她老人家天天想你,擔心你的安危,你倒好,連封書信都不知道寫,真是沒有良心,回頭讓娘打你。”

  “仙姐,我這一共不才走了不到一個月麼,用的著寫信麼?”

  “你懂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這麼久不露面,想也想死個人了。還有娘啊,她總怕你在外頭有什麼閃失,天天的哭,心裡可擔心你了。”

  “這卻是我的不是了,仙姐,我去見娘。”

  他到了正房裡,見方才開門的丫頭,正在柳氏身後伺候著,不知是什麼路數。但不敢多問,給柳氏磕了頭,又將這次得來的金銀全都拿了出來“娘,兒子這次沒白跑,看,賺來這麼多金銀,您該高興了吧。”

  哪知柳氏面沉似水“你給娘看這些東西幹什麼,我又不要你飛黃騰達,也不要你富貴,只要你平安就好。過來讓娘看看,這一次又是捉賊又是捕盜,身上可曾受了什麼傷?紅芍,這就是咱家的主人,今後你什麼事都要聽他的安排,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承祖,這是仙兒給咱家買的丫頭,倒是聽話乖巧,很聰明呢。”

  “哦,原來是仙姐買的啊,娘身邊確實該有個人伺候著,是孩兒往日裡太過粗心了,仙姐比我想的周到。娘,我什麼事都沒有,身體好的很呢。那些賊啊,沒一個能傷的到我。”

  他在柳氏這邊待了半個多時辰,拉著柳氏的手說著這一回的遭遇。等聽到他在周王府得了賞賜,與周王同桌飲酒,又與巡撫沈冬魁往來時,那紅芍的眼睛越來越亮,臉則越來越紅。

  柳氏聽的也是心情激動,緊抓住他的手道:“承祖,你這可快趕上你爹了。當初你爹萬馬軍中救駕,你如今也能與千歲爺爺同桌共飲,這是咱楊家的造化啊。待會娘要到祖宗牌位前面,多燒幾柱香才行。”

  等到他從房裡出來,紅芍也跟出來倒茶,楊承祖將如仙一把抱在懷裡。也不管紅芍就在身邊,將手直接伸進如仙的衣服內,“仙姐,想死我了,讓我好好親親。你今天怎麼沒去茶樓那邊?難道生意不好,停業了?”

  “呸呸呸!你才生意不好呢。現在仙姐我的生意好的不得了,不過茶樓那邊,暫時由苗氏和珊瑚兒在那盯著,還能看的住。我在這邊有更重要的生意要做。”

  “什麼生意?”

  “放印子啊。你知不知道,現在咱們滑縣的糧價,就跟外頭的水似的,一個勁的漲呢。已經翻了一倍有餘,聽說過幾天還得漲,因為開封那邊官府收糧食,弄的市面沒有糧賣,所以滑縣的糧食一路看漲。還聽人說,朝廷要調河南的糧去賑濟陝西和湖廣,這邊的糧價還得翻。”

  “很多人手裡沒錢,買不起糧,就只能借貸了。再不成的就得賣兒賣女,像咱們的紅芍,她爹可是個老秀才來著,她自己識文斷字,還是個大姑娘,你猜我是花多少錢買的她?我告訴你,只用六鬥粗糧,兩鬥粗糧,就買一個大姑娘,讓她幹什麼,她就得幹什麼,你說值不值?我告訴你,你要攔著我放印子,我就翻臉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6

第九十五章 運作

  “我攔著你放印子幹什麼?我又不是聖人,從沒想過這次的糧荒要什麼沒人餓死,更沒想過要讓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楊承祖一邊將手伸進如仙的衣服裡做怪,一邊道:“糧食漲價的事,也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漲的這麼快,這麼邪乎,也沒想到這麼快就有賣閨女的。如果糧食不漲價,外省的糧食又怎麼進來,它們不進來,我又怎麼把它們都控制在手裡?這些糧商想來個奇貨可居,卻沒想過,我壓根就沒打算和他們講理!”

  如仙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我只怕你想的是沒人餓死,或是要做個什麼今世包公,不許我賺錢呢。”

  “我憑什麼不賺錢?這麼好的行市,仙姐要是不能發上一筆,不白跟了我了?我一開始,就不是以無人餓死為目標。強行要求一個不死,最後只會適得其反。我追求的就是保持大局的穩定,不讓這場人為的災荒,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的民變,至於其他的,我可顧不過來。說起來,要不是怕民變太大不好控制,我倒是希望鬧一鬧,到時候有幾百顆腦袋混個軍功前程,還能升官呢。”

  紅芍一聽這話,嚇的面皮發白,不自覺的就發出了動靜。楊承祖看她一眼,問道:“幾鬥糧就換一個姑娘?咱滑縣的糧食,已經困難到這個地步了?”

  紅芍見提起她,兩眼微微一紅,跪下回稟道:“那倒也不是,主要是我家窮,我爹雖然是個秀才,可沒有掙錢的門路。我弟弟還小,他還要讀書,還要娶媳婦。現在家裡斷了頓,我就得想辦法。我是到大小姐的茶樓找活幹的,結果大小姐說她願意買了我,六鬥粗糧和兩鬥細糧是身價錢,還給家裡放了一兩銀子一石粗糧的安家錢,有了這些錢和糧食,這個饑荒家裡怎麼也能度過來了。”

  如仙道:“要沒有我這些糧食,你爹怕是就要餓死了。他自己沒能力賺錢,家裡又沒積蓄,連老鼠都不往你家跑,我這算不算救了你一家子的命?”

  “大小姐對我的恩德,紅芍永遠都忘不了。”

  “那你是不是該報恩啊?不過你除了這個乾淨身子,還有什麼能報恩的?今天晚上就由你伺候承祖,讓他把你收了房,見了紅,我就再賞你家十兩銀子。等回頭有了身子,說不定還能抬舉你個姨娘呢。”

  一聽她說這個,紅芍臉色一紅,低頭道:“這……紅芍還小……大小姐當初說是買我做丫鬟……”

  如仙卻是把臉一沉“什麼時候輪到你推三阻四了?當丫鬟,可不就得伺候主人麼?不想侍奉行啊,還了我的糧食和銀子,我就放你囫圇身子回去。我的規矩你是知道的,坐地計息,九出十三歸,二分利,五日一歸本。你可著滑縣打聽去,現在放帳,我這個利息算是最良心的。你若是還不出糧食和銀子,就乖乖給我滾去洗乾淨。再不然,我就把你送到香滿樓去,到時候你伺候的可就不是一個男人了。”

  紅芍一聽歸還利息,再一聽香滿樓,嚇的身如篩糠,眼淚就忍不住的落下來,抽噎道:“是奴婢不識抬舉,小姐別生氣,我今天晚上就伺候公子……”

  “免了,人還沒長開呢,伺候個鬼,滾下去吧,好不容易回家就看哭喪的,有點興致也讓你個攪了。”楊承祖罵了幾句,見紅芍捂著臉哭這跑下去,又在如仙的胸前猛的捏了一把:

  “那就一黃毛丫頭,用的著這麼逗我麼?有你這麼個大美人在,誰有心思吃那個毛丫頭。”

  “你仙姐老了,快配不上你了,你這出去不到一個月,就賺回來幾千兩銀子,這是什麼樣的英雄啊。我已經二十多了,已經得算是老醜,還是那個出身,抬不起頭來啊。為了不讓自己被趕出去,只好拉個小姑娘來邀寵固寵啊。我沒把清白身子留給你,就給你找個清白的丫頭,還不好麼?她可是秀才家的閨女,年紀正好,你就不動心。”

  “我只對我的仙姐動心,今天晚上我就宿你那了,不許說你身上不方便。”他霸道的宣佈,又在如仙臉上親了幾口,將如仙逗的咯咯嬌笑,讓她心裡格外的甜蜜。

  整個人軟在楊承祖懷裡道:“你啊,也是個怪人,人家都喜歡小姑娘清倌人,你偏喜歡老女人,我是這樣,苗氏也是這樣。”

  這個時代的審美觀裡,十四確實算是妙齡了,所謂豆蔻年華也就是這麼大。專門有士大夫喜歡這個年齡不堪採擷的女子,並且還認為是風雅。

  至於如仙這等二十二三的,就得算是老妾,已經要走下坡路,在家裡也多半漸漸失寵,受夫君冷落。楊承祖如此迷戀她,讓她從心裡舒坦。

  兩人就這麼在院子裡抱著說著情話,就在楊承祖打算進一步採取點什麼動作時,只聽一陣敲門聲響起。紅芍到底是來做丫鬟的,雖然被主人罵了,這時還是守著本分去應門。

  只見來的是住在附近的一位老婦人,先是與楊承祖客套兩句,接著就拉著如仙道:“如仙姑娘,老身本來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的,只是家裡實在是揭不開鍋了,聽說你這裡放印子比別處便宜,求你看在街坊的份上……”

  “王媽媽,您這話說的就沒意思了,咱們這麼多街坊,我如仙若是都關照,自己就該要飯了。不過呢,誰讓我乾娘是個厚道人呢,我對您也要厚道些,別人是九出十三歸,咱們街坊借貸,就是十出十二歸,利息按一分半算,但這事您自己知道就算了,不要往外宣揚,否則我這生意就沒法做了。您打算借多少,又用什麼抵押?”

  如仙與放債之事熟悉以極,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妥,讓紅芍研磨,寫好了借據文書,借了三兩銀子與那老婦人,又約定讓她家人來這裡取半石粗糧。等人走之後,如仙道:

  “現如今城裡三大放債的,一是成福寺,一個是九爺,一個就是我。怎麼樣,你仙姐棒不棒?我告訴你,就是這放債的生意,比起茶樓賺的還多一些呢。外面那些漕幫的人,就是咱家要債的幫手,還有珊瑚兒,有她那條棍棒在,就沒人敢不還錢。”

  楊承祖見她那借條上,約定的都是按糧食結算,心知她是擔心糧食漲價,用銀子結算吃虧。笑著把她拉回懷裡“我的仙姐就是有本事,不過現在按糧食算可以,過段時間,就得換回按銀子算,否則的話,就要吃虧了。”

  “你是說,過段時間糧食就會落價?”如仙何等精明,一聽他這話就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是啊,我這次到開封,其實辦的就是這個事。仙姐你沒囤太多糧食吧,如果囤的多,可能就要賠了。”

  “賠?笑話,我如仙做生意如果要賠的話,就沒臉見你了。上次你抓的那幾個客商,就是從湖廣販米過來的,我買了他們的米存起來,又用這些糧食放債。現在這些米我控制在手裡的,那可是好幾千石,運作好了的話,我要用它們翻上一倍,怎麼可能會賠。”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6

第九十六章 謀算

  那幾個商人被楊承祖捉了以後,審不出什麼頭緒,就交到了縣衙門,但縣衙門也沒什麼可審的,後來就又交回給了錦衣衙門。

  這幾個商人也自倒運,到了錦衣衙門是有名的有進無出。你人沒問題,貨有問題,貨沒問題,人有問題,人貨都沒問題,那就是最大的問題。你都沒問題怎麼跑我們這來了,難不成還是我們抓錯了麼?

  這幾個商人在湖廣是有些門路的,可問題在於湖廣的門路在河南全無作用。尤其那些錦衣知道他們曾對如仙動過心思,是跟自己家老大爭女人的,那如何輕饒的了。一日三餐格外加料,打的格外賣力一些,這幾個商人受不得刑,只好四處求人乞告,望求托個人情釋放。

  如仙這時候站出來表示,倒是能幫他們關說幾句,但是那米,自己要買,至於價格麼,你們自己看著辦。幾個商人保命為先,只好折本賣米,那糧食與其說是賣,不如說是送。至於倉庫費用,也是由九爺出面洽談,根本就是白拿,她這生意堪稱無本而萬利。

  而那位販茶的商人更慘,他的幾千斤新茶,全都按著陳茶的價出手,至於陳茶,乾脆按高碎的價格賣,為如仙的茶樓做了貢獻。

  如仙得了這許多米糧,自然就驚動了本地的大戶糧商,就有人找上門來,想要把她手裡的糧食吃進。可如仙是何等精明的女人,當下就一一回絕了去,她精通買賣之道,見自己有這許多糧食,為什麼不自己做生意?

  那些商人倒也想過找門路施加壓力把糧食吃下來,可問題是,他們只是滑縣的大族富戶,檔次未免太低了一點。即便是府裡的壓力,如仙也能找到門路周旋,而且本地父母官張嘉印念著她跟了自己老把弟從良的份上,於她也多有回護。又有趙九雄這等狠人從背後支持,那些商人沒討到什麼便宜。

  她手裡的糧食也沒打算賣掉,而是和九爺一起做著囤積居奇,放貸生利的勾當。眼下滑縣三大放印子的勢力,一是成福寺,一是趙九雄,再有就是如仙和她的如仙茶樓。

  成福寺按說僧產眾多,放印子是有優勢的,可是前者處理佛田時他們變賣的太多,現在就想多撈點地,于放印子時特別要求,只接受田地作為抵押物別的一概不接受。

  可是這個時代的百姓,于土地還是有很重的依戀情緒,寧可賣兒賣女,也不願意賣掉自己賴以生存的田產。

  自耕農不到最後一刻,是不會將土地處理給別人而變成佃農的。畢竟佃農朝不保夕,很可能一個伺候的不周到,就被地東收回土地,那一家人就只有餓死的份。

  與之相比,九爺和如仙這放貸就比較靈活,只要是看的入眼的抵押物,都可以用來借貸,生意反倒更為紅火。趙九雄的利息為三分,如仙利息為兩分,在縣裡落了個活菩薩的好名聲。

  楊承祖道:“你這比九爺低一分利息,似乎不大合適吧。咱們和九爺也算是朋友,再說咱外面還有漕幫的人手幫著護院,這麼搞不大好。”

  如仙笑道:“我這麼搞,是和九爺說好的。大家各撈各的,秋毫無犯,我這邊利息低一些,但是卡的緊,而且借的數目有限。九爺是大出大進大手筆,大家誰也影響不到誰。其實現在漕幫的人手護不護院也沒關係,我手上,也一樣有了幾十個賣命的夥計呢。”

  “眼下這個世道,大家求生不易,女人賣申子,男人賣命,都是一樣的事。好功夫的不值錢,我有錢有糧食,自然就有人上趕著為我賣命。咱家現在也有自己的護院呢,要債的時候,咱自己的人也不一定不得用。我跟你說,內中還有人看上我呢。”

  如仙這麼個腰纏萬貫煙視媚行的美人,自然讓一些賣力氣的護院起了些別樣心思,有的自稱是軍中出身,號稱軍中武藝獨魁,來給老闆娘做個保鏢。只盼著將來俘虜佳人芳心,來個人財兩得。卻不知如仙是擺弄人心的大行家,把這些賣力氣的好漢耍的團團轉,根本沾不到她的邊。

  楊承祖笑著在她臉上親了幾口,手在她身上大肆攻略“你啊,就是個迷死人的小妖精。不行,這一個來月可素死我了,我現在就得吃了你。”一邊說一邊抱著如仙就向房內走去,如仙兩手勾住他的脖子,只吩咐紅芍道:“就說我身上不舒服,來借印子的一概替我擋了,讓他們明天再來。”

  紅芍見二人光天化日如此親熱,半是害羞,半是期盼,又有一絲失落。原本還怕這位當家大爺找機會欺負自己,如今看來,真是看不上自己的?

  她躡手躡腳的來到外面,聽著房內的動靜,一張臉漸漸變的通紅,身子越來越軟,最終跌坐在門首,動彈不得。

  房間內,兩人的衣服胡亂丟了一地,如仙汗潤額絲,蟬鬢微濕,凝脂般的肌膚裡透出紅霞般麗色來,趴在楊承祖的身上道:“好兄弟,你練了陶真人的神仙方子,比以前更加厲害,姐姐都不是你的對手了呢。”

  “沒想到,那陶仲文說的神仙方,居然是防中術,果然有效,來來仙姐,我們再來。”

  如仙輕輕一推“我可不成了,你若是想,就去把外面那個紅芍抱進來享用了。反正都是立了身契的,想怎麼擺弄,都沒關係。”

  “我說了,我對小丫頭片子沒興趣,人還沒長開呢。有什麼話,過幾年再說吧。”

  如仙道:“我其實是為了討你歡喜,才買了她過來,哪知道你不喜歡嫩的。不過沒關係,現在在我這借印子的人多,內中大概有兩成是還不清的,到時候你跟我去,看上他家哪個女人,就用那個女人抵債。我這裡多幾個人,你才能記住我的好,要不然趙老么進門後,估計你就住在她那,心裡沒了姐姐的位置了。”

  “別胡說,地包天怎麼跟你比。等等,你是說趙老么的事定了?”

  “那是,你前腳走,後腳我就跟娘說了。娘本來是不滿意趙九雄那種強人做親戚的,可是既然你放了話,娘就跟媒人說了,連買妾的銀子都給了。五十兩銀子,買一個無瑕玉鳳,怎麼樣,這買賣夠值吧?是我去給你說合的,她有個小妾名分,也算是不錯了。比我這沒名分的可強多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6

第九十七章 白蓮初現(一)

  楊承祖當初是惱趙老么來自己家鬧騰,順口說了一句,沒想到這事就這麼定了。他一想起對方的容貌,和那傳說中可以踢斷木樁的腿功,覺得這買賣也做的過。笑道:“仙姐你想要名分還不簡單,我這就辦個流水席,給你把事情辦了。”

  “才不呢。”如仙嬌媚的一笑“我就要用這沒名分的,欺負她那有名分的,有了妾的名分,將來見了你的正室還得磕頭行禮,我這沒名分的,反倒不受這個約束呢。”

  “你今天把我折騰的夠嗆,晚上可別宿在我這了,我也伺候不了你。珊瑚兒打你走了之後,沒事就和她娘在一起哭,說是想你。你今天晚上去陪陪那丫頭,明天再去陪苗氏。珊瑚兒年紀最小,又最怕你嫌她醜,你若是冷落她,當心她憋屈壞了身子。”

  “沒想到,你們居然姐妹情深,聽她說你還教她本事,那不成真像人說的,只要雨露均沾,就無嫉妒之心?”

  “雨露均沾你個鬼。”如仙在他肩頭咬了一口“你整個人都應該是我的,才不要和別人均沾。只不過趙老么將來要進門的,我必須得有幾個盟友,要不然如何鬥的過她。那可是個你們男人最稀罕的類型之一,俠女呢。還是個有名的俠女。你是不知道,這幾天她沒事就騎著馬,帶著一堆漕幫弟子,去給那些災民發饅頭,發銅錢,名聲大的很呢,不少人叫她觀音大士。”

  楊承祖道:“她爹放著印子,她放著賑濟,也不怕爺們兩個打起來?”

  如仙笑道:“你這話說的,九爺也放賑濟啊,咱的茶樓,每天還舍一個時辰的粥呢。生意是生意,賑濟是賑濟,姐兒要當,牌坊也要立的。”

  “我現在別看放著印子,讓不少人家破人亡,上吊投黃河,可是大家說起我來,還都要叫我一聲宅心仁厚的如仙奶奶。這就是人心了,我如果從頭到尾都在賑濟,他們只會抱怨粥熬的太稀,為什麼沒有乾糧。可我一天就放一個時辰的粥,所有人都只盼著能有自己一碗,我多延半個時辰,就有無數人跪下磕頭。至於我放印子也好,要債也罷,誰又會多管了?”

  “仙姐好見識,其實衙門放賑,也是如此。如果只是單純的發米,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還是要講個方式方法,以及介入的時機,就如你說的道理是一樣的。對了,趙老么知道那事以後,沒鬧?”

  “她鬧個什麼?她這個無瑕玉鳳的名頭,還不是她們家金山銀山幫她堆起來的。那些沒根腳的俠女,沒有盤纏在香滿樓打短工的我也見過,她可以不用賣自己,還能得個好名聲,不就是靠她爹的關係麼?平日裡靠著家族的力量得個名聲,現在家族的決定,她自然也抗拒不了,只能趁著自由之身時,多做一些事,到了日子,乖乖的得上轎過來嫁人,這就是女人的命,不管是俠女也好,還是什麼女也罷,終歸是得嫁人的。”

  “焦榕他們家怎麼樣了?我上次收上來債,後來就沒打問過,他現在如何了?”

  如仙冷笑一聲“他啊,被那些追寨的收拾的夠戧,那幹人的手段多著呢,哪是他抵擋的了的。後來乾脆就搬到李雄的府裡,投奔他姐姐去了。要說那焦氏也不是個東西,現在居然趕著李二姐天天自己想辦法賺吃喝,說是哪怕去賣,也是自己管自己,家裡養不起那麼閒人。李大姐是仗著許了人家,只是那張家一直不來迎娶,否則她倒是不用受罪了。”

  “李二姐靠著給人家漿洗點衣服,縫補針線過活,我啊,是看在她是你的青梅竹馬份上,怕她真的被人欺負了,不是給你臉上無光麼,就讓她到咱茶樓做幫工,你若是想她,現在就可以去。又托了九爺的人情。有漕幫關照她,她一個大姑娘倒是沒吃虧。只是前幾天她兄弟病了,焦氏居然連請大夫都不肯,她只好來咱家借了五兩銀子的印子,給她弟弟看病。”

  楊承祖哼了一聲“焦氏麼?我現在是沒工夫搭理她,等到這次的事都解決了,我慢慢找機會收拾她。簡直是狼子野心,對不起李伯父啊。”

  “你不想去看看李二姐?她現在就在茶樓呢,她還欠咱的錢,你和她敘敘舊情,我想她多半不會反對的。”

  “我啊現在就想看著如仙姐。我這次從開封那,打了一個赤金的鐲子,仙姐看看,喜歡不喜歡。若是喜歡的話,就幫我做個二十四橋明月夜的耍子謝我吧。”

  如仙白了他一眼“你仙姐見過的好東西多了,還在乎一個赤金鐲子?不過只要是你送的,不管是什麼,我都喜歡。你去開封心裡還能記掛著我,這就夠了,不過那禮物只許給我,那兩個女人都不許有,否則我就咬死你。”接著就乖乖的匍匐下去,施展開自家吹奏無孔簫的手段。

  縣城外,左家莊。這裡是第一個放粥賑濟的莊子,左善人左萬年不愧是積善之家,不但發放米粥救濟災民,又派了自己家的管家,在災民中挑選家丁、奴僕、佃戶。只要你身強力壯,不管是哪裡人士,就有機會混上一頓飽飯,而不用喝稀粥。即使現在賑濟的大戶日多,但是左家的粥永遠比別處熬的稠,放粥的時間也比別家的長,因此這裡聚集的百姓也就最多。

  眼下糧價漲了一倍有餘,同時找飯吃變的越來越困難,賺錢的門路越來越少。就算是賣力氣去碼頭扛包,收入也比過去降了幾倍,即使是本地居民,也開始有不少人吃不上飯,左家外面排隊領粥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那些排在隊伍後頭的,一時輪不到,就在有一搭無一搭的閒聊,大多是稱讚左員外厚道仁慈,體恤貧苦。還有人則在隊伍裡來往穿梭,對身邊人講著奉世應劫,彌勒普渡的道理。

  大明如今地下道門叢生,百姓對此也不算陌生,只是問著入了教有什麼好處,修行起來,是否困難。這些講道的也不白講,凡是肯入教的,他們就有辦法讓你排到前面領粥,還能比不入教的多喝一碗。誰若是身上有病,還能免費領到藥物,因此入教的人格外多些。

  就在這時,只聽一陣鸞鈴響動,由遠而近,一駕烏蓬馬車行來,而在馬車四周,則是十幾騎快馬。馬上漢子身強力壯,腰掛兵器,一看多半就是走鏢的達官。那馬車是青騾子駕轅,青馬拉車。

  趕車的漢子,也生的腰大十圍體格雄健,兇神惡煞一般。等帶到左家莊前勒住車輛,那趕車的跳將下來,沖著車內施禮道:“大小姐,咱們到地方了,請下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6

第九十八章 白蓮初現(二)

  只見車簾掀動,先跳將下來的,是一個遍體大紅的女子。這女子的身量比起普通男人還要高出一個頭,一身大紅色的緊身胖襖,外面披著大紅的斗篷,一柄長刀掛在腰間,看打扮十足像是個大戶人家的女護衛。

  她年紀大約二十上下,生的皮膚黑紅,彎眉大眼,兩條長腿滾圓結實,動作矯捷如同雌豹。一干閑漢遠遠看著,忍不住品頭論足道:“這婆娘看身材倒是個好生養的,弄起來一定很夠味。可惜啊,皮膚太黑,腳也太大,一看就是個粗蠢婦人,上不得大雅之堂,不過若是咱們莊戶人家裡,這就得算是個不錯的媳婦了。”

  那女人下車之後,將一個小板凳放在地上,又將手朝上一伸。接著從車內就伸出一隻潔白如玉,纖嫩似水蔥的玉手,搭住這女子的手,一隻三寸余許如同紅菱的繡花蓮鞋從車內邁出來,蹬在那板凳上。一個穿著雪色大袖衫,同色長裙的女子,輕輕的從車內走出。

  雖然她頭上戴著帷笠層層素紗遮了面孔,讓人看不見她的模樣,但就看那婀娜的身段,高貴典雅的步態。以及露在外面那雪白如玉的肌膚,修長的玉頸,就讓那些閑漢們瞪大了眼睛,一刻也不忍錯開眼珠。

  有人嘀咕道:“乖乖,大家閨秀,這才是真的大家閨秀啊。咱滑縣,幾時有了這樣的仙女?可惜,若是能看看她長什麼模樣,就是折壽十年,我也認了。你看那小腳……”

  不過這幹閑漢雖然看的入神,可是那十幾名剽悍的保鏢不是吃素的,人家腰裡都帶著刀呢。這些村人也不傻,看這排場就知道,來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是自己惹的起的。

  別說過去糾纏,就是遠遠的看著,也要小心吃了鞭子,就連說話都儘量壓低了聲音,生怕惹禍上身。

  這時有左家的管家帶了十幾個身強力壯手持棍棒的家丁過來,引著那一行人進莊,閑漢們就更不敢多說什麼。看這意思,來的必然是左家的親族?

  說不定是哪位員外的小姐,來左家走親戚,自己吃著左家的粥,如果再對左家的女眷言語不敬,可是要遭天譴的。

  那女子似乎早見慣了這等場面,明明聽到一些不堪的議論,卻不往心裡去。那個高個女人道:“這些閑漢,實在可惡,沒口子的議論小姐,就不該給他們粥吃。”

  那女子似乎笑了一笑“姐姐,你不必叫我小姐,咱們還是姐妹相稱就好。世人多愚,為皮相所迷乃是常態,所以才要我們普渡眾生,點化萬民。聖教中人,如果連這點涵養都沒有,又怎麼行走四方,傳教洪法?這等場面我見的多了,早就不在意了。等他們明白了教文經義,知道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也就沒了那些醃臢念頭了。”

  那管家贊道:“大小姐不愧為我教聖女,不但教義精熟,而且這份胸襟氣度,小人就佩服的很了。”

  一行人進到客廳之內,左家莊莊主左萬年已經跪倒在地,“小人左萬年,未能迎接聖女于莊外,有失禮數,還望聖女降下責罰,以減輕我的罪孽。”

  那女子此時已經摘下帷笠,露出一張清麗絕俗的俏臉,一雙清明如水的眼眸內含著無限慈悲,仿佛菩薩降世,又似仙子臨凡。只被她輕輕看了一眼,左萬年隻覺得心內就無比的舒泰,這些年為白蓮教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的值得,那麼的理所當然。就算讓自己去赴湯蹈火,也會義無反顧。

  “左壇主,你太多禮了,你為聖教臥薪嚐膽,潛伏偽朝數代,經營家業之中,每年都有一半以上的利潤反哺總壇,勞苦功高,誰人不知?對外你擔著一個財主的名號,在家中過的日子,比起一般的小康之家都大有不如。來的錢財,都用來資助聖教,這些功勞,總壇都是知道的。區區一個迎接,你何必在意,趕快起來吧。”

  她邊說邊主動伸出雙手拉住左萬年的胳膊,將他拽了起來。就這幾句勉勵之語,加上這一拉,竟然讓這位左員外熱淚盈眶,用袍袖不住的擦著眼淚道:

  “聖女,有您這幾句話,就是左某將全部家產捐給聖教,也心甘情願,絕無怨言。我為聖教赴湯蹈火,也再所不惜。您這次來有什麼指示只管吩咐,左某一定辦到就是。”

  雙方分賓主坐定,那女子才道:“左壇主,這次聖教想要在河南舉事,盡得唐、周、伊三藩家私以充聖庫。並以此扯動偽朝精力,使其無暇南顧的計畫,多半是要動一動了。”

  左萬年道:“怎麼?可是那寧藩又有什麼變動?屬下聽說甯藩鳳貌雞膽,好謀無斷,遇事瞻前顧後,實不是個成事之人,難不成事到臨頭,他又變卦了?”

  那女子搖頭道:“寧藩不能成事,這早就在聖教預料之中。偽朝宗室皆為庸碌之輩,哪個能成的了事?我們不過是用其為前驅,使偽朝人馬自相殘殺,宗室之間彼此殘害,令其離心離德,以剪除其羽翼罷了。從一開始,就沒想過他們能成什麼事。只是沒想到,揭貼之事並未能讓昏君下旨去剪除興王一脈,而咱們在河南的佈局,也出了些意外,恐怕這起事之事,是做不成了。”

  “聖女,屬下這段時間按您的吩咐,已經吸納壯丁三百余人,手中兵器亦有六十餘件。雖然缺乏甲仗旗幟,但是攻打這個縣城,我想還是有一定希望的。您不必擔心,屬下雖然年邁,但是為聖教大事,從不吝惜己身,願做先登第一人。”

  “左壇主,你有這份心是好的,只是這事,不是這麼個做法。”那聖女輕輕歎口氣“咱們聖教自唐教主山東起兵以來,多與官軍交戰,情形如何,不言自明。實在是世人多愚,不識偽朝之凶蠻殘暴,不明我教之教義,往往襄助偽朝,使我大事難成。”

  “以如今之事論,你左家莊這點兵力,與朝廷交戰,不啻於以卵擊石。現在縣城裡有五十名撫標兵士,足以抵你合莊青壯有餘。再說,教主現在謀圖大計,不是要爭一日之短長,我們要做的是要讓偽朝亂起來,同時保存自己的實力,本教弟子,哪能用在這種送死的戰鬥裡?本來我們想的是製造一次糧荒,挑動饑民叛亂,席捲河南八府,可是現在怕是做不成。”

  “聖女,您要說這糧價的事,我看能成。”左萬年畢竟是個大戶,生意比造反要精通的多“現在糧價已經漲了一倍,按這個趨勢,很快就能漲三到四倍。”

  “但那還遠遠不夠,三四倍不足以逼反大多數百姓。”那女子面色一寒,“我們要的是糧價起碼漲十倍,要讓糧食,賣出它應有的價值。一斤大米一條命,你說該賣多少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6

第九十九章 白蓮初現(三)

  人命的價值,這就沒法算了,人命可以貴勝珠玉,也可以賤如草芥。只是這聖女的意思,左萬年已經明白。他道:“咱們聖教的意思,是想讓糧價漲十倍,甚至十幾倍?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就是中產之間也要破盡,百姓真是不得不反了。”

  那聖女點點頭,目光之中依舊充滿了慈悲,仿佛她此刻已經化身成南海觀音,正在憐憫的看著世人。周身上下籠罩在一片聖潔之光中,使左萬年不敢正視:

  “正是如此,自古來不破不立,混沌源自污泥起,若是不經大亂,如何大治?不讓偽朝地方糜爛民不得生,咱們又如何重建龍鳳天子的偉業?可惜偽朝經營多年,愚弄百姓頗有心得,使百姓不查其惡,反為其所用。前幾年白衣軍時倒是個機會,又被邊軍所誅。所以這回,我們想的辦法,就是不與偽朝鬥力,只與它鬥錢。”

  那名紅衣高個的女郎道:“妹子,你在我們青龍山那,就說過今天這話。可是我想著,這糧價一漲,不知道多少百姓會餓死,咱們白蓮教不是要救世濟民的麼,怎麼反倒要先害人命?”

  那女子微笑道:“姐姐,這便是你不明白了。正如人生病一樣,若不是病痛發作,他就不去看郎中,反倒把小病養成大病。偽朝立國已久,人心思定,若是不下幾味猛藥,百姓是無法察覺其惡的,將來反倒是不易自救。”

  “這些餓死的百姓,就是人身上的病痛一樣,只有犧牲了他們,才能喚醒百姓,認清偽朝真面目,我們龍鳳王朝,才能恢復河山,重整山河。這些百姓,就是為了天下必須付出的代價,所以他們就只能犧牲了。”

  她這目光不但對男人殺傷力大,即使同為女兒身,那紅衣女子被她一看,也覺得她說的大有道理,便不再言語。這聖女又歎口氣:

  “咱們聖教做的是濟世救民,重整河山的大事,為的是拯救萬千大明百姓,做大事自古是離不開錢糧二字的。光指望輸捐也不是辦法,這次我們把糧價炒上去,也是為了聖庫著想。可惜啊,上天註定,偽朝百姓罪孽慎重,一時之間難以得到彌勒救應。咱們聖教的大計,叫人給壞了。如今漕幫金香主被捉,存糧多被官府收繳,這番糧戰,怕是要生出許多波瀾了。”

  左萬年為了這次糧戰,家中也囤積了許多米糧,可他不在意家業,只在意白蓮教的佈局。忙問道:“屬下聽說,金長齡似乎翻了船,被人拿了,具體情形也不曾打聽的清楚。聖女此次前來,莫非就為著這事。”

  那女子道:“正是如此,我們在官府的線人已經打聽清楚了,這次壞了聖教佈局的,就是滑縣本地世襲錦衣百戶實授小旗的楊承祖。就是他到洛陽捉了金巡檢,又四處張布揭貼,將黃河水患栽贓在我聖教頭上,乃是朝廷裡新出的一名厲害鷹犬。”

  “本來我曾想讓人扒開黃河大堤,為糧戰的取勝加上一枚砝碼,可是如今,非但不能如此,還得安排人手去防範河堤,萬一官府喪心病狂將堤壩扒開推到聖教的頭上,咱們聖教在河南怕是就無處立足了。”

  當年白衣軍就曾想扒開河堤,製造難民,但終究也是沒敢動手。現在的白蓮教論起聲勢來,還不及當年的白衣軍,主要靠的是民間傳教佈道,拉攏信徒。如果真落一個扒堤以水淹民的名聲,以後誰再敢在河南傳教,那就是有死無活的局面,整個白蓮怕是都要大受影響。

  左萬年聽完之後怒道:“楊承祖這廝我認得的,他爹便是朝廷的鐵杆鷹犬,在宣府為救昏君死了,結果他兒子依舊是如此。我看不如這樣,我找幾個人,把他收拾了。”

  “不可莽撞。”那白蓮聖女一擺手道:“現在他身邊前後左右必有錦衣扈從,縣城裡還有五十名馬術嫺熟裝備齊全的標兵騎隊,不是我們能硬碰的。我這次到滑縣來,其實主要就是為了看看,這名錦衣百戶是何等人物,居然能壞咱們的計策。至於殺人,這種手段太下乘了,能不用,儘量不用。再說他這次破壞糧價,也得罪了許多大人物,自然會有人收拾他,讓他們窩裡鬥去吧,不用咱們動手。”

  “聖女,那咱們這番謀劃,難道就都白做了?”左萬年想到好不容易布的局,結果就這麼收手,無論如何也壓不下這個火氣。

  聖女道:“左壇主不必著急,偽朝氣數將盡,靠人力是挽回不了的。不管姓楊的如何籌畫,也只是盡人事,但最終決定這場糧戰的,卻不是人事,而是天命。”

  “天命?”

  “不錯,就是天命。”聖女悠然道:“咱們教中的飛雲子道長,乃是觀天相的大師,他說最近河南即將漲水,洪災再所難免。到時候洪峰一來,百姓都能看見,不是咱們白蓮教毀堤,而是官府自己貪墨河工錢糧,把河堤修成個豆腐,一沖就垮。”

  “難民們流離失所,對官府必然充滿怨恨。而他們不管怎麼平抑糧價,在天災面前,也沒有任何辦法,到時候該漲的還是會漲,百姓們該起來造反,還是會起來造反,這個天下,終歸是聖教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

  “等什麼?”

  “等下雨。只要雨一下,這河南的天,就要變了。”

  就在左家莊內白蓮聖女分析著情形時,滑縣河堤上,穿了一身土布褲褂,赤著雙足的張嘉印,就這麼坐在一棵大樹下的石頭上。若是手裡再拿上一根煙袋,就十足一個老農模樣。

  楊承祖在他身旁蹲下笑道:“高鐵頭可就在開封,大哥這身打扮若是落到他耳朵裡,仔細他向京動本參你個失儀。”

  “那我求之不得,最好摘了我的印,讓我回家養老去。”張嘉印搖搖頭,拿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又抬頭看了一眼天上那火紅的太陽:

  “太陽好,出太陽好啊。你現在知不知道,只要天上有點雲彩絲,我這心裡就要敲鼓,生怕下大雨。河南的水,已經漲了,這情形不太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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