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2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9

第一百二十章 城下之盟

  他這說辭于孟公然而言,幾乎跟指鼻子罵娘差不多,他堂堂滑縣首富,在整個衛輝府都得算數的上的富豪,幾時受過這種氣?當時就要發作,總算是張敬端接過話來“這事我們會盡力做成,糧食的事……”

  “沒什麼可商量的。你們幾家先把人交出來,然後把剛才那些賠償給我,最後再湊一千二百石糧食交給官府,我就可以考慮當這次的事跟你們沒關係。滑縣的糧食不許外運,不過你們幾家要是想偷著運一點出去,我可以放你們一馬。想生活麼,大家都不容易,我明白的。可是滑縣的糧價,只能這麼多,不能再漲一個銅板。”

  “你們幾家購糧的價格我是知道的,即使按現在的價格出手,你們也不會賠錢。最多只是賺的少一點而已。”

  “楊百戶,你最好搞清楚這事是的事,你擋了多少人的財路!”

  “這種話我已經聽了很多次了,在開封我動那些糧食時,鎮守太監跟我說過,三位千歲我也會過。我不管你們背後站的是誰,我只知道,糧價漲上去,大家吃不起飯,最後就要民變,就要造反。那時候不但你們的產業保不住,我也要背鍋。我不悲天憫人,也不講什麼大道理,我只知道,我吃著錦衣衛這份錢糧,就得當好這個差使,誰要是想在我的管片裡惹事,我就得砍死他!”

  張敬端看了一眼張嘉印,見張嘉印雙目微闔,在那運起裝聾做啞的神通,於這邊的糾纏全當沒聽見。楊承祖講的道理,他如何聽不懂?

  如果自己真在這個事上說一句話,按楊承祖的脾氣,完全可能甩手不管,任事態惡化。到時候一旦發生民變,他這個親民官是第一個要摘印的。

  得罪巨室代價大,可是激發民變代價同樣不小,他夾在中間沒有辦法選擇,就只能乾脆來個嚴守中立,不聞不問。

  張敬端見這個說合人指望不上,只好自己上陣“楊百戶,國朝不與民爭利,這才是四民安穩的保障。縣尊代天子牧守一方,職責應是教化萬民,導人向善,讓百姓安于農桑,厚恤民力,才是為官之道。只要百姓明白是非善惡,通曉聖人之道,自然不會爆發民變。而片面的與民爭利,就是捨本逐末,用末流代替了主幹,由小道干預了大道。如果沒了士紳的支持,我想縣令大老爺的政令,也很難通行下去吧。”

  “張孝廉是吧?不愧是讀書人,盤剝百姓的事,說的都能這麼冠冕堂皇,我也要說個服字給你。不過我要說一句,你說的這些,對我完全沒有用。你們讀書人我知道,講的是尊重名士,大家誰有名,誰的學問大,誰的科分輩分高,誰說話就比較有分量,這個規矩,我喜歡。”

  “年望久你知道吧?他是全力支持官府平抑米價的,你這番話我會轉達給年翁,到時候由你和他親自交流就是,至於誰輸誰贏,跟我無關。”

  年望久是河南文壇領袖,不管是資歷、聲望還是科分輩分,都不是張敬端所能望其項背的。人家做過河南學政提學官,他連進士都還不是呢,這裡面的差距一天一地,張敬端在年望久面前,連提都提不起來。

  張敬端一個小鄉紳,根本就沒資格與年望久筆戰,到時候人家隨便派出幾個弟子門人,就能把他噴的連渣都不剩。他咽了口唾沫“年……年翁支持?”

  “你們這消息太閉塞了一些,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怎麼做生意啊。”楊承祖抓起一隻肘子放在嘴裡大嚼:

  “做生意最基本的要求,耳聰目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連這都做不到,你們怎麼做生意的?開封那邊的情形,才是左右整個河南市場走向的,你們對那裡的消息都不瞭解,還想學人家發財,怪不得只能搞這種歪門邪道。”

  他邊吃邊道:“你們這些大戶有宗族,有家丁,這我都知道,可是你們也該知道一點,衛輝民變之後,朝廷對於民變的容忍,是零!開封那邊往八府發放糧食平抑糧價,老撫台請出了王命旗牌,已經做好砍幾顆頭的準備了。”

  “我要是你們,就派一些聰明的下人,到開封去采探采探消息,看看那邊的米價到了多少,然後再制定自己的方略。你們誰要是認為自己比撫標營的老軍伍更厲害,就隨便折騰。我家裡還有白事等著辦,就不陪你們了,來人啊,把這些飯菜給我包起來,外面還有人吃不上飯,咱們這裡要是剩了東西就是罪過了。”

  張嘉印也起身道:“盟弟等一下,老哥我陪你一起走。河堤上離不開人,我也沒那麼多時間浪費。”酒樓的夥計將吃食裝進食盒裡,楊承祖挑起食盒在後,張嘉印在先,兩人下得樓來,張嘉印道:

  “賢弟你這一遭,算是把孟公然他們得罪苦了。我倒不是怕他們,我只怕他們只是別人推出來的擋箭牌,到時候正主出來,不知道又是何等遮奢人物。”

  “大哥,現在最遮奢的人物是龍王爺,除了他以外,別人全是扯淡。滑縣要是真發了水或是起了民變,什麼人物都沒用。咱們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比什麼都強,要是被他們一嚇,我就要認輸退讓,這身飛魚服我就沒臉再穿了。我給你面子,等他們幾天,如果到時候他們還不交人,我就按我自己的方法辦了。”

  酒樓上孟公然與張敬端對視一陣,孟公然道:“現在怎麼辦?”

  “寫信給上面吧,問問他們是什麼意思。這次的行刺,本來我也是拒絕的,是他們非要搞的,現在出了問題,總不能只讓咱們自己來扛。不過那些說好的賠償,咱們還是得送過去,畢竟我們是要在這裡住著,如果什麼表示都沒有,張嘉印那邊也過不去。”

  “楊承祖,我饒不了你!”孟公然看著桌子上那些空盤子,怒火迸發,一抬手,將那些上好的瓷盤推到了樓板上,摔成了片片的碎瓷。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9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收買人心

  楊承祖回到家門口時,見家門外多了個熱鬧:本地巡檢劉洪及一家老小,全都用繩子捆個結實跪在自己家門首,每人背後又都背了一根荊條。這是……負荊請罪?

  不少百姓在遠處指指點點,但顧念劉洪是個官人,又不敢離的太近,生怕讓他惦記上。昨天那事發生以後,今早晨宋連升就帶了一隊錦衣過來護衛,他們對於劉洪一家子可沒好臉色,宋連升更是放出話來:

  “你們巡檢司誰拿了錢,自己心裡清楚,我們就不多說了。三層封鎖線,刺客大搖大擺暢通無阻,巡哨的連一箭都沒放,這裡沒鬼,誰信?我大侄子家被人燒了,這個事沒完!大不了就鬧到衛輝府,再不行就到開封去,咱到要看看,你們巡檢司要摘幾個腦袋。”

  要說劉洪也是本地有數的狠人,手下有上百弓手,論戰鬥力比起本地的軍戶還要強的多。素來目高於頂,根本不把錦衣衛放在眼裡。

  大家各吃各的飯,井水不犯河水,宋連升雖然地位高過這個武官,可也不敢如此呵斥。這回錦衣衛關鍵是占住了一個理字,楊承祖的家被燒了,家裡死了人,還有個小丫鬟被狠剁了一刀。這一切的根源,就是他巡檢司漏人買放。

  如果細說的話,這事裡錦衣衛也有責任。楊承祖在自己家外頭也安排了錦衣巡邏,如仙茶樓和倉庫那,也都留了人。

  只是這幹錦衣這段日子過的太順,行事難免麻痹大意,被一下子打的懵了,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抗。被那些殺手一路突破打進了院子裡,連帶如仙的那個姐妹被捉,也是錦衣的失職。

  現在楊承祖已經實際掌握住了衛裡的人事大權,這些人執行他的命令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宋連升自己心裡也有點沒底。萬一楊承祖借題發揮整頓衛裡,不知道要打碎多少飯碗。即使是他宋連升,位置也怎麼穩當。

  所以現在能做的,就是往外潑髒水,扔黑鍋,把這事的責任都推到巡檢司漏人上。

  劉洪那邊也是沒辦法,他昨天確實接了錢,但是對方只是說要了結一樁江湖恩怨,希望巡檢軍爺高高手,把人放過去,保證不鬧大事。這種事劉洪以前也處理過幾次,都是些江湖人砍來砍去,巡檢司只負責收錢就好。其他的事沒必要參與,也就樂得收錢。最多是對方鬧的出格的話,自己等對方砍的兩敗俱傷時,再帶人出去收拾殘局。

  眼下這個時候,什麼都靠不住,唯有銀兩才是真正可靠的。只要能賺銀子,其他的他也不想太過計較。可是沒想到收錢收了一輩子,居然在這次就出了問題,誰知道這些人犯了什麼瘋病,居然是摸進楊承祖家砍人啊。

  聽說殺了幾個人,輪了一個女人,還燒了楊家的房子,這就是死仇了。楊承祖如果鐵了心跟他為難,他劉巡檢身上的毛病可不少,錦衣衛只要稍微用點心,就能把他塞到詔獄裡慢慢回憶。

  再說河南巡撫聽說很是青睞這位錦衣百戶,而老巡撫已經請出王命旗牌,準備殺幾個倒楣蛋立威。在大明朝,殺官不是那麼簡單的,原則上再大的官,也只能彈劾小官,卻不能直接動手殺人。

  所謂尚方寶劍先斬後奏,那是戲文裡的東西,一般官場上用的,還是王命旗牌。

  這王命旗牌殺人,也不是沒有限制的,文官五品,武將四品以下,還得是在非常時期,才能夠先斬後奏。眼下河南大亂,也適合非常時期這個條件,他劉洪一個九品巡檢,剛好符合王命旗牌的條件,搞不好,老撫台拉他去祭刀,殺雞儆猴也不是稀罕事。

  他思想再三,就只好用出這種笨蛋辦法,拉著一家子到楊家門前負荊請罪,任楊家發落。楊承祖回來時,他已經跪了半個多時辰。

  那些放哨的錦衣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這損他,楊承祖幾步趕過去,一把拉起劉洪道:“我的劉巡檢,您這跟我唱的是哪出?我求求您了,給咱當官的留點體面吧,別再散德行了。”

  他一邊說一邊解了劉洪身上的繩子“咱有什麼話,進屋裡說不行麼,這外頭大庭廣眾的,您得注意點影響啊。”

  他又問宋連升“鐵頭怎麼樣?我聽說昨晚上交手的時候,鐵頭受傷了?”

  “他沒事,皮糙肉厚,扛打著呢。昨天晚上咱們的人傷了幾個,不過沒有重傷的,死的一個沒有。這事我有責任,是我帶隊無方……”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錦衣衛是我說了算,大家的仗沒打好,我的責任第一,這個沒什麼可說的,宋叔不必自己攬上。您放心吧,這事我不怪任何人,您跟大家說一聲,這幾天加點小心,別再挨了回馬槍。所有的傷號,一律厚給湯藥,什麼藥好用什麼藥,我給報銷。”

  他吩咐完這些,才與劉巡檢一家進了院子,見如仙正帶著那些婆娘們收拾著院子。在她的帶領下,院子已經恢復了五六分光景,初步有了點模樣。楊承祖道:

  “院子先不忙,咱們先把靈堂搭起來。昨天晚上,多虧各位舍死作戰,才保住我一家女眷,這個恩情我認。那些不幸捐軀的,我得做一場風光法事,讓她們死後得到安息。她們的子女,我來養著,保證個個有書念,只要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他們一口飯吃。你們各位,誰的賞賜也少不了。仙姐,你待會拿五百兩銀子出來,給大家發下去算是犒賞。再拿五百兩銀子,給那些死者家屬拿過去算撫恤,傷號的湯藥營養,哪個也不能少。”

  他現在確定有來錢的路子,也就不拿錢當錢用。別的不說劉洪這廝做了這麼久的巡檢,不從他身上敲出一筆來,還對的起這負荊請罪麼?

  可是他這計較,這些婆娘可不知道,她們這些人都是窮人出身,這輩子見過的錢加起來,也不超過五十兩銀子。這時候人命賤,一口袋糧食,就能換一個大姑娘的身子。自己這些人雖然賣的是命,但是現在想賣命的人多了,願意買命的可是不多。

  這雇主一張嘴就是五百兩的撫恤,五百兩的賞格,這是什麼手面?更別說養活孩子,這時候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那些孩子只能吃不能做,他把人轟出去,又有人能說什麼?這些婆娘眼窩子淺薄,有幾個人竟是忍不住抽泣起來。

  “老爺,你真是個好人,大仁大義啊,我們給你做事是我們的造化,如果不是奴家長的醜,我就給你生兒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9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步步為營

  楊承祖乾咳兩聲,對那婦人道:“大嫂子,您可不醜,只是我沒那造化而已。幾位別哭了,先把靈棚搭起來,再哭也不晚。”

  如仙知道他這是收買人心,如果這幾天還有人來行刺,今天這些女人,能馬上撲上去跟對方同歸於盡,這就是一支心腹親兵啊。她暗帶笑容:這兄弟不但那方面本事厲害,行事也越來越有手段了,只有這樣的男人,才配的上我如仙。

  劉洪的家眷被如仙請到配房裡待茶,楊承祖與劉洪來到書房,進屋之後,劉洪二話不說二次跪倒在地道:

  “楊百戶開恩,楊百宰恩典。這次是我做錯了,我不該貪圖點小利,而誤了大事,我承認,我是收了錢。可他們說是江湖恩怨,是綠林人撕殺,我沒想到,他們是奔您的家來啊。如果我知道,就算那是一座金山,我也不敢要啊。”

  “劉巡檢,起來說話。”楊承祖抓著他的胳膊,把人拽起來,按在了椅子上。

  “您這就過了,何必呢?我又沒怪過您。我知道,這種事發生,誰也不想的,要不要我下碗面給你?其實你看呢,我家裡死了人,現在有一大堆事要做,所以我沒時間陪著你繞彎子,咱們還是簡單一點吧,你想出多少老平息我的怒火。”

  “五百……六百兩。”劉洪咬了咬牙。

  “如果是這個數的話,我就說不要了,你留著自己買棺材用就好。我估計過幾天棺材會大漲價。”

  “八百兩,外加這次您這辦喪事的錢,我全掏了。”

  “再加一百石糧食。你偷著放糧船和糧車出境的事,我知道。你每放一次,收多少糧食的好處,我也知道。不過這種事我不想查的太細,水至清則無魚,巡檢司的人也是要吃飯的,所以我能理解你們,但是你們也不要太過分。”

  “從今天開始,一天流出去多少糧食,我會給你一個指標,你不能超過這個指標,否則的話,我就要請你到詔獄裡聊天了。至於這個指標之內,你放誰不放誰,我不介入,你就靠賣這個指標,我想也能有不錯的收入。”

  如果楊承祖鐵心斷人財路,可能劉洪還會掙扎一下,可是這個指標的事,對他的財路並沒有徹底斷絕,反倒是給他留出了一個操作空間。他是做慣了這種生意的,自然知道,有了這個指標之後,他靠這個指標卡人,或許收入還能更多一些。

  “多謝楊百戶成全,我回去之後,就去準備銀子,晚上的時候給您拉來。還有糧食,我也給您拉過來,保證不缺一鬥。”

  “你自己看著辦吧,你們自己衙門裡的人,自己管。我不希望同樣的事,再發生一次,如果下次再有類似的事,就別怪我要公事公辦了。還有,最近幾天,孟家的糧食卡一下,不要讓他家的糧食出縣,偷著運,就給我扣,有人押運,就給我殺。殺的越多,我這裡越有好處給你,出了問題我擔著。”

  劉洪道:“您這是要搞孟老太爺?”

  “這事就跟你沒關係了,打聽多了心裡是病,你也是老人了,應該知道什麼叫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知道的別掃聽的道理吧?”

  劉洪點點頭道:“下官明白了,百宰放心,這事我一定會讓您滿意就是。我家裡備了口棺材,原本是我自己給自己預備的,這次我也獻出來,正好給您家的女眷使上。”

  他慶倖自己這次能夠過關,連連告辭出了書房,楊承祖親自安排著靈堂,又寫了封信讓人帶到成福寺去,找幾個和尚來做法事。結果書信剛寫完,和尚自己就上門了。

  聽說楊承祖遇刺,成福寺的僧人也高度重視,全都動員起來。佛田改制這事,成福寺的大和尚們幾乎是人人獲利。

  楊承祖是佛田改制的發起人和最大靠山,他這次遇刺,被成福寺定義為“惡意破壞佛田改制,是對少林變法的野蠻阻撓,是對少林宣戰”。居然派了四名武僧及十幾個文化僧過來,既是表示慰問,也是保護楊承祖的安全。

  有了這麼多文化僧,這法事也就好做了,至於那些武僧,就和漕幫的弟子分到一處,在外頭負責護衛。大家正在忙和,見趙老么又從外面進來。她原本是個英姿颯爽的俠女,可是現在與楊承祖一對眼光,臉上就一陣緋紅,就像個普通的大姑娘一樣。

  如仙道:“怎麼?早上剛見完,現在就又想了?如果真那麼想的話,就趕緊搬過來,那就容易了,想見面就見面,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趙老么羞的連脖子都紅了,小聲道:“是……是幫裡的事。”

  楊承祖大方的上前拉著她坐下“什麼事啊?站著幹什麼,坐下說。”

  “是我爹請你去漕幫觀禮,幾個內鬼都已經拿住了,爹說要你看著發落他們。”

  “哦,那我倒是求之不得。不過在那之前,陪我去看幾個人吧,還有仙姐,你也一起吧,去如仙茶樓,看看你那個姐妹。這次的事,也是因我而起,我不能不露面。”

  外面有人備了馬車,三人上了車,趙老么看了看如仙,如仙乖覺的閉上眼睛,又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昨天折騰了半夜,是在是困的不成了,對不起啊,你們聊你們的,我睡一會。”

  趙老么明知道她是裝睡,但是如仙一閉眼睛,楊承祖的手就開始在她身上不規矩了,羞的她芳心亂跳,抓著他的手小聲道“別鬧……討厭。我跟你說,都怪你了,我爹都誤會我了。說我昨天晚上一晚沒回來,肯定是跟你……你待會見了我爹,可得替我打個證明。”

  “是啊,我肯定打證明,證明我還沒到手,讓九爺成全成全我,讓我遂了心願再說。”

  “再胡說不理你了啊。”

  眾人一路來到如仙茶樓,等到了門首,李玉娥從門裡沖出來,見了楊承祖問道:“三妹怎麼樣了?昨天晚上那些強人,聽說把她嚇著了,她現在沒事吧?”

  “她沒什麼大礙,喝了藥,休息幾天就好。你怎麼樣,那些強人沒傷到你吧?”

  如仙道:“她能有什麼事,牡丹姐就是為了保護她,才被那些混蛋捉走的。要是她被欺負了,估計你早心疼死了。”

  玉娥臉一紅“牡丹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正在伺候她呢,可是她……她似乎不太好,好幾次想要自盡,幸虧被我攔住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9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清理門戶

  紅牡丹本是和如仙做同等營生的,論歲數比如仙還大,當初如仙剛一入行時,還受過她的點撥和幫助。只是她雖然姿色出眾可是其他方面的才藝平平,沒混到花魁的待遇,混的越發不如如仙。等到年紀到了,也就被趕了出來。

  她練的全是枕襲間的十八般武藝,按說與男人滾一滾,應該是不當回事的。昨天晚上那事,與她而言,也不過就是多接待幾個客人,不至於有什麼心理負擔才是。可等見到人時,那模樣讓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烏雲散亂,花容憔悴,眼角一片烏青,臉上腫起一大塊。身上臉上,到處都是傷痕。兩只好看的眼睛黯淡無光,雙手緊緊抓著被子不放,只是嘀咕著“別過來……你們別過來。讓我死,讓我死吧……”

  趙老么氣的一掌拍在床頭“一幫混蛋!我要剝了他們的皮。”

  “牡丹姐姐,是妹子不好,本來是想照顧你的,可是沒想到,我沒安排好,讓你吃苦了。想開點吧,就當被野狗咬了一口,你這模樣是在打姐姐的臉呢。”如仙坐到紅牡丹身旁,輕輕摟住她:

  “你要是心裡有氣呢,就打妹子一頓,只要你能出氣,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妹子任你處置還不行麼?可你這樣,我看著心疼啊,你是拿刀子紮我的心呢。”

  “不……不怪你,是我的命。要是在香滿樓,這事也不算什麼,可我已經從良了,我已經是良家女了啊……我說過不要了,我打他們,咬他們,可是……我真的不是下賤的女人。”

  楊承祖也坐到床邊,主動拿了方手帕去擦紅牡丹臉上的眼淚“牡丹姐姐我知道,你是個貞烈的女人,我聽說你把一個壞東西的耳朵都咬了下來。只是遇到這種事,你一個弱女子有什麼辦法。這事歸根到底,是要怪我的。”

  “如果不是我惹上了那些人,你不必遭此無妄之災,你要是怪,就怪我好了。昨天那種事,我不會說什麼就當沒發生過之類的,那對你沒什麼用。事實就是你被欺負了,被一群混蛋欺負了,這個事算是你為我受的苦,我會報答你。你只要好起來,我就帶著你去監獄裡,讓你看著我怎麼收拾他們,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親自上手,保證收拾到你滿意為止。”

  “我是個壞女人……”紅牡丹見他坐到自己身邊,就向旁躲了躲“這事不怪你,你是為了咱河南的父老鄉親保命,才要平抑糧價,這是好事。我當初就是因為家裡吃不起飯,才把我賣到清樓裡的。我知道糧價如果漲上去,就會有無數的女人像我一樣,最後只能到清樓裡,或是為了糧食,把自己賣了。你救了很多人,你做的是對的,我為救你的女人攤上這事,不後悔。不過我髒……你離我遠一點。”

  楊承祖反倒湊過去“牡丹姐這是看不上我呢。你們那裡不是有個規矩,叫睡姐夫麼?你看你打來了,也不想著睡我這個姐夫,可見是看不上我呢。”

  “沒……沒的事。”紅牡丹沒想到他知道這個規矩,忙解釋道:“那是還在行院裡混的才有這規矩呢,我們上岸的,就沒這說道了。我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的身份,哪敢有那個非分之想。我們……不配。”

  “你們配。只要你不作踐自己,把身體養好了,我就讓牡丹姐你耍上一回。不過前提是你看的上我。其實我覺得是我不配,長的不好看,你們看不上啊。”

  “不是,我願意。”紅牡丹急著解釋,結果說完之後,自己落了個大紅臉“妹子,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

  “你啊。”如仙笑著在她額頭上一戳“你想睡就去睡唄,咱們姐妹之間,還差這點事麼。你知道的,咱的命苦,什麼事都可能遇到。雖然上了岸,但一般的男人根本不把咱當人,上了岸,從了良,也依舊看不起你。”

  “像承祖這樣拿咱當個人看的,是咱的造化,輕易遇不到。昨天晚上的事,是下面的人不得力,讓你受了委屈,可你要是連這個坎都過去,又有什麼資格做我的姐妹?我如仙的姐妹都是硬骨頭,天大的事都壓不垮,可不是被這麼點小挫折就能放倒的。你給我快點好起來,然後就去睡姐夫,我給你放風。”

  紅牡丹被她逗的撲哧一笑,接著又趴在如仙懷裡痛哭起來。如仙拍著她的頭,輕聲道“我可憐的姐姐啊,你受了苦了。”

  楊承祖與趙老么悄悄退出去,他苦笑道:“你別誤會,我騙她的。”

  趙老么微笑道:“沒關係的,男人在外面逢場作戲的事,我可以理解的。我又不是大婦,很多事更得睜一眼閉一眼,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我懂的。娘今天還問過我,說你這樣重情義的男人,讓我不要放過。牡丹姑娘很可憐,如果不是你肯要她這話,讓她覺得自己不是那麼髒,讓她覺得有了個盼頭,可能她這次就真過不去了。不管怎麼樣,只要救了個人,就是好事。”

  兩人邊說邊上了馬車,馬車直奔外面漕幫碼頭而去。楊承祖趁這一路的當口,又在趙老么身上大施手段,等到下車時,這位大名鼎鼎的無瑕仙子,已然面紅過耳,嬌弱無力,得要楊承祖攙著才下了馬車。

  趙九雄帶著幾名得力部下在外面迎接著,見兩人那般親近,哈哈大笑道“這丫頭,當初還哭著鬧著不嫁,還去楊家鬧事。結果現在呢?現在爹要說不讓你嫁楊百戶,你恐怕又該跟爹哭了吧?”

  “爹!”趙老么嬌嗔一聲,楊承祖笑道:“岳丈,您就別逗么娘了。我聽說您是把幫裡的叛徒都拿了,我可要說一聲恭喜恭喜。”

  “是啊,那些小子吃裡扒外,私自放了人過去,差點害了我的賢婿。這樣的人不家法處置,咱們漕幫的規矩,就徹底成了廢紙,今後我還用出來見人麼?按說他們直接三刀六眼,然後扔進黃河就算了。可是既然這事裡牽扯到賢婿,我想著還是喊你過來觀禮為好,正好讓你看著我給你出氣。”

  他這也是為了撇清自己,免得讓楊承祖誤會自己在這事裡有什麼牽扯,特意請他過來看著自己這邊怎麼殺人。楊承祖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這漕幫的香堂,我也是能進的?”

  “能進,怎麼不能進?你娶了老么,今後就也算是咱漕幫的人,漕幫的事,你完全可以說話,香堂怎麼就不能進了?請過來,這邊走。”

  漕幫香堂儀式本來十分複雜,整個流程走下來,沒有半個時辰完不了事。可是眼下事急從權,很多流程都被省略,只是拜了神,燒了香,就引著楊承祖來到河灘。

  見河灘上一排捆了十幾個漢子,全都五花大綁跪在地上,那些人見趙九雄來了,有人掙扎著喊道:“九爺,我們是奉了童長老的命令列事,並非背祖叛幫,我們不服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39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最後一題

  按著漕幫的規矩,若是幫內子弟沒被革除身份,縱然被幫規處死,家中仍然可以從幫裡吃一份錢糧。可若是按叛幫處理開革身份,那家裡就沒了贍養。

  這些人都是苦出身,家無隔夜之糧,全指望他們賣力氣賣命賺吃喝。在眼下這個局面,如果斷了來源,一家子可能就得餓死。

  趙九雄哼了一聲“不服?你們不服頂個鳥用,連事都做了,還想要保一個幫裡的身份?做夢去吧!我不管你們奉了誰的令,我只知道,你們要害的是我的女婿,違反的是我的命令,那就是幫裡的叛徒。刑堂的兒郎,準備好法刀,按規矩,三刀六個洞,誰也不能手下留情。”

  楊承祖問道:“童長老是?”

  “我們漕幫的長老,名叫童展,算是金長齡在幫裡最大的靠山。他能做這個大香頭,多虧了童展幫襯,他每年給童展的孝敬也不會少。這老貨不是在淮上麼?什麼時候他到了河南?不過沒關係,他的威風是在總壇的,地方上,我不虛他。如果他敢來滑縣,我一樣砍死他。”

  漕幫雖然號稱百萬幫眾,但是那是指幫會所有成員,而幫主能動員起來的,還是身邊這點力量。幫主大令於淮北總壇還能稱的上令出如山,可是離總壇越遠,威風就越小,而且像趙九雄這等地方強人,鐵了心的不買帳的話,童展也沒辦法。

  他隔過趙九雄直接,給他的手下傳令,這就是間接削弱趙九雄權威,也是犯忌諱的事,趙九雄不惱才怪。他道:“這姓童的,一直給姓金的當靠山,這回姓金的栽了,他又過來搶河南大香頭的位子,多半是要安排自己人上去。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大膽子,連你都敢算計。”

  “我估計這位童長老多半也摻和到炒糧食裡了,我害他虧錢,他自然就恨我了。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我與他有無數殺父之仇,他不算計我倒怪了。只是他們不懂一個道理,民不與官鬥,財不與勢爭,就憑幾個江湖人想跟我鬥?”

  “岳父放心,這個大香頭誰接誰死,將來一定是你的。我回去就寫個摺子送到開封千戶所,在寫一封送到巡撫都察院,別的不說,先把姓童的辦一個大明各省一體嚴拿,我看他這長老還怎麼當。”

  像漕幫這種幫會,平日裡收容的江湖亡命,身背要案的犯人也不在少數。但是那都是充當力夫打手,混跡于下層苦力隊伍裡。

  到了壇主這一級別,就免不了和官府直接打交道,必須用身家清白的體面人。如果一個要犯當了長老,那你漕幫莫非是想和官府公開叫板麼?

  童展的威風大多來自漕幫的勢力,壞了他長老的身份,於他而言,就等於是絕了他的前程,比直接砍他還要命。他一旦不是長老,那些依附於他的力量也就不會買他的帳,每年的孝敬錢,也就都不存在了。

  單這一項,就能讓他活活坑死。原本屬於他的勢力,只會被別人接手,整個漕幫的格局都得有點變動,趙九雄離這個大香頭的位置,也就更近一些。

  他哈哈大笑道:“賢婿,我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把老么給你就算對了。老么啊,抓緊跟承祖把婚事辦了,再要緊生個孩子出來,爹也算了了心事。”

  七日之後,滑縣城西的法場上,大批的百姓圍個裡三層外三層,雖然這幾天雨越下越大,可是這些百姓的興致並未因大雨而受到任何影響。畢竟這可是難得的熱鬧,一口氣出幾十個紅差,平日裡上哪看這等事去?

  這時候哪怕是處決一個人犯,都會有幾百人來看熱鬧,像滑縣這種小縣,一口氣砍五十多人,就得說是破天荒的大事,就是前幾年鬧白衣賊時,也未見如此個殺法,這等事哪能錯過去?

  這幾天百姓的日子也確實好過了些,原本是官府的幾個米店賣糧,現在城裡幾個關門的糧行,也重新開門營業對外售糧。糧價按著官府的價格走,比正常年景只加了一半的價,城裡還多了不少粥棚。按這個趨勢,這場糧荒基本是能度過來了,不至於餓死太多人。大家有了生計,也就更與心思看熱鬧。

  這回處斬的人犯裡,除了那些江洋大盜外,還有縣裡張舉人家的兩個家生奴,以及孟老員外家的一個小管事。這可都是體面人,平日裡自己見了也要作揖打恭,禮讓三分的人物,今天都人頭落地了,這熱鬧怎麼能不看?

  白蓮聖女與火風凰在臨近法場的茶樓二樓上包了個臨街的雅座,透過窗戶朝外觀望,見幾十個人犯已經排成一排,都按在了地上。

  雖然雨大,可是那些劊子手們赤著上身,懷抱鬼頭大刀,依舊是那般威風。聽說縣裡的劊子手不大夠用,還從府裡借了幾個好手段的來幫忙救場。

  “這楊承祖果然說到做到,算上之前自盡的,以及在監牢裡被紅牡丹親手弄死的那幾個,這次弄死的人,已經超過了五十個。果然是一命用十命償啊。”白蓮聖女微笑道:“姐姐你上次助了他一陣弓箭,這個恩情,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呢。”

  “什麼還不還的,其實沒我那頓弓箭,他也未必就會出事。我那只是錦上添花,算不上雪中送炭,還是不如那排彈弓好用。我已經沒這個念想了,他這幾天和趙家的無瑕玉鳳出雙入對,又和香滿樓出來的那些女人吹拉彈唱,我估計,他是不會看上我的。”

  火風凰這幾日裡沒少去偷看楊承祖,見他與趙么娘情義日重,兩人時不時的攜手同遊,又為那些香滿樓的女人排演劇碼,心裡不住泛酸。白蓮聖女道:

  “好姐姐放心,早晚妹子能叫你隨了心意就是。他將來入了咱的教裡,我怎麼也要成全了你們。”

  “算了不提這個了。他這次的答題答的怎麼樣?聽說縣裡的大戶們終歸是服了軟,不但交人交錢交糧食,還主動按官府給的價格賣米,我看這輪糧荒,他們是渡過去了。”

  “姐姐,現在還為時過早呢,妹子這還有一道題,他還沒答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40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怒潮(一)

  “還有題?我看這糧荒也鬧不出什麼來了,就連那些流民,如今都在稱頌官府的恩典,還有的已經陸續回鄉,你這還能做出什麼題目來?”

  “我的題目自然還有,姐姐你且等著看就是。”白蓮聖女微微一笑“這次糧戰,偽朝準備充分,聖教沒占到什麼便宜,相反倒折損了一些人手。可是不管是金長齡還是童展,都只是我們的週邊人手,根本算不得根基。這點損失於聖教來說,可以忽略不計。而聖教的骨幹力量,並未因此受損,而且炒糧前後,我們也賺了不少銀子,所以這一局,目前看只是打和。”

  她指指外面“你看這雨,已經連下數日,黃河水勢上漲,所以這一局的勝負,還沒個准數。也許偽朝開頭打和,最後卻打個大敗仗,也說不一定。”

  “就說眼下,那些大戶不管是交人還是交糧,都不是心甘情願的。不過是他們從開封那邊碰了釘子,知道巡撫支持楊承祖。滑縣的士紳不具備和巡撫打對台的實力,又不想做祭旗之物,不得不服軟而已。他們心裡啊,怕是早恨死了我的承祖姐夫,只等找個機會,就要報復呢。”

  “呸呸呸,什麼承祖姐夫。”火風凰一聽這個稱呼,竟難得的害羞了。白蓮聖女道:

  “哦?姐姐已經看不上他了?那就好辦了,這樣的官吏在偽朝,終歸于聖教大業有礙,以往是看在姐姐面上,對他手下留情。既然姐姐已經不在意他,小妹這兩日乾脆將他人頭帶走就是了。”

  “別!”火風凰知她武功高明,手下又有一干心腹死士,如果鐵了心的行刺,還真有可能將楊承祖擊殺。忙道:

  “妹妹,漕幫趙九雄把閨女都給了楊承祖做小的,你若是殺了他,漕幫哪會跟你善罷甘休,咱們在河南的人手太少,衝突起來,可是沒什麼便宜。”

  白蓮聖女面帶微笑“區區一個趙九雄而已,壓根就不在我的考慮之中。妹子如果想走的話,憑他根本留不住我。我有的是方法全身而退,姐姐無須擔心。這姓楊的如此不識抬舉,枉費姐姐對他的心思,這樣的人還是乾脆殺了吧,也為姐姐出氣。”

  “可……可楊承祖是個人才啊,再說……再說我也沒惱他。”她說完這句,見白蓮聖女含笑看著她,方醒悟過來上當,嗔道:“妹子當真是……姐姐不跟你說了。你這副模樣,哪裡像個聖女。”

  白蓮聖女歎口氣道:“是啊,我也只有這個時候,才敢活的像個人一樣。平日裡裝成一副聖女模樣,你當我不累麼?可是要讓那些壞男人不對我動心思,不打我的主意,我又只能拼命維持那份氣度,所以我願意和姐姐待在一起啊,至少能像個普通人似的活一會。”

  這時,外面已經有人開始喊著囚犯的名字,也就是所謂的驗明正身。挑選的人,都是嗓音洪亮者,一邊喊著名字,一邊說著罪責。

  白蓮聖女道:“這混帳東西,把這些人也算到我們白蓮聖教頭上了,官府也真是的,我們白蓮教也不是什麼人都要,他們有什麼資格入我白蓮?”

  火風凰道:“高銅陀、況南山、盛天鵬,這幾個都是湖廣、陝西成名的好手,手上壞過不知多少人命的,結果這次栽在滑縣這種地方,也得算是陰溝裡翻船了。”

  “他們都投身到大戶人家裡當保鏢,做殺人買命的勾當,被人賣了,自然就栽個徹底,也不算冤枉。我聽說了,這幾個其實都是幾位士紳動手拿住的,壓根沒用官府的人出面。這些人平日裡號稱十幾條漢子近不得身,結果怎麼樣?大戶一翻臉,他們照樣沒脾氣。”

  名字已經念到了那些大戶人家送出來的小總管、貼身長隨、家生子等人。白蓮聖女道:

  “這些人別看論江湖上的名氣,比不了高銅陀他們,論手段,也差的懸殊。可是要論起地位來,可是比這幫人高多了。這些替罪羊找的地位不能太高,太高了,這些大戶的臉拉不下來。可也不能太低,太低了,就沒了認錯輸誠的誠意,挑選的都是不高不低,又都是幾家親信一級的人物,也算費了苦心了。這次滑縣的幾個大戶,算是把臉丟光了。”

  “活該。”火風凰道:“誰讓他們敢下黑手的,就沖這個,就該殺。”

  “可問題是大戶們不會這麼想啊,他們只會記得,自己的體面被人破壞了,自己家的下人被人逼的砍了頭。這對他們來說,就是深仇大恨,兩下這個疙瘩是解不開了。所以我說了,從一開始這一局不管勝負,楊承祖都會到咱們聖教中來。斬立決啊,這也是不給他們留反手的機會,連個斬監侯都不弄,直接就砍了。人死不能複生,我看楊承祖也是不準備跟那些人妥協了,他倒是個江湖脾氣,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雖然大雨滂沱,但是追魂炮還是得準備,一聲炮響,人背後的招魂牌已經被撤去,雪亮的鋼刀高高舉了起來。

  砍頭是個技術活,要的是好手,也得是好刀。滑縣這地方一口氣湊不出那麼多好刀手,也湊不出那麼多好刀,所以幾十人只能分成幾次處斬。第一排的腦袋已經砍了下去,剩下的人饒是號稱鐵骨,這時都忍不住瑟瑟發抖,什麼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樣的話,沒有人喊的出來。

  戲文中常見的劫法場的情形也沒出現,反倒是有些婦人帶著孩子,在法場外面撕心裂肺的喊著“老天開眼吧,救救我的男人啊,他死了,我們可怎麼過啊。”不過卻引不起任何人的重視。

  白蓮聖女道:“現在幾個大戶被擠兌著按官價賣糧,而私運糧食出縣的路已經被控制死了。現在官府在四處查糧食,誰家糧食存糧超過官府規定數字,就要直接抄沒歸官。他們的糧食要麼賣掉,要不然被官府抄沒,那就是幹賠。他們心裡能情願才怪,我這最後一道題,就是由此而發。到時候這些大戶會公開站出來推波助瀾,因為這是堂兵正陣,就算是錦衣衛,事後想找麻煩,怕也不容易。”

  “妹妹,你說的是?”

  “左萬年。他不是說要為聖教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麼,那正好就該他去死了。他是左善人,受他周濟的難民不知多少,他被官府擠兌的自盡,肯定能讓這些大戶生出兔死狐悲之心,而百姓們,也一樣會因為一位善人被官府逼死,而怒火中燒。”

  “這股怒火就是力量,再有人從中推動,這股民意,就能成為我們手中的武器。我倒要看看,姓楊的如何抵抗這一招。他不是要保這一縣百姓不反麼?當他自己成為百姓憎恨的目標時,又該如何處置?”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40

第一百二十六章 怒潮(二)

  楊承祖聽到左萬年自盡的消息時,還在如仙茶樓教導那些女人們唱戲。除了如仙的那些過去的姐妹外,現在這樓裡,又多了十幾個因為家裡還不出債,而不得不把閨女送來抵債的良家女。

  這些姑娘出身小門小戶,但是身家清白,平日裡也規矩。現在讓她們抛頭露面的唱戲,這確實是有點讓人感覺為難。

  不過她們是簽了身契的,在被轉賣到香滿樓接克,和在這裡學戲相比,她們還是願意選擇後者。只是教戲的是這位英俊的後生,讓不少姑娘心內不安,總是能躲則躲,不敢看人。

  楊承祖這邊倒是一絲不苟的指導,希望她們早點學出來。現在的戲班子都是南戲的天下,可是自己這支女子京劇戲班要是訓練好了,將來也未嘗沒有走紅之後,打包賣個幾千兩銀子的可能。

  聽到這消息後,他並沒把這事當一回事“自殺?為什麼自殺?糧食?開玩笑!朝廷是抄了他家的一筆糧食,但誰讓他少報數目的,既然他說他家糧食只有一百三十石,那麼多出來的肯定就不是他的,我抄了有什麼錯麼?”

  “他們家如果不服,只管去告,府控省控,我陪著他就是。他在外縣炒糧食的事,難道當我不知道麼?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麼左善人,就可以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裡了?再說只是抄了他的糧食,又沒抄他的家,他至於活不下去麼,都是慣的。”

  苗氏急忙端了碗茶水過來,她在外人面前可不敢主動去揭露二人的關係,只是安慰道“賢婿你別生氣,或許左老爺是有點什麼病,一時想不開,才走了絕路,跟官府的查抄沒什麼關係的。”

  “有沒有關係都無所謂,我就不信了,他一個左萬年自盡,還能鬧出什麼大風波來。這外面連陰雨,都比他左萬年的死活重要多了。姑娘們,咱們接著練啊,別管他。”

  可是次日他剛到如仙茶樓,紅牡丹就扯住了他道:“楊老爺,這事怕是不大好,我可聽說了,有百姓說左老爺是被錦衣衛逼死的,要為他討一個公道呢。”

  她所受的傷基本已經痊癒,而且有一位老實本分的小商人,最近總是往如仙茶樓跑。初時,楊承祖只當又是一個不知死的東西,想要撩撥如仙,後來才發現,這位小商人想追求的是紅牡丹。

  這商人不在乎紅牡丹的過去,也不在乎那天晚上發生的事。而且他側面瞭解了一下,這個小商人雖然不算富裕,但是為人和老實本分,也確實是個憨厚可以依託終身的良選。

  紅牡丹也察覺到了對方對她的意思,兩下裡走的很近,楊承祖認為在水退了以後,可能自己這邊就要主持一個婚禮,把紅牡丹按嫁姐姐的規格嫁出去。

  她這消息,也是從那位元小商人那裡知道的,那名小商人當初做生意的本錢是找左家借的,而且左萬年算他的利息極低,他也算是受過左家恩惠的百姓之一。

  “都是受過左員外恩惠的人邀他,他也不好不去。”紅牡丹知道楊承祖手段狠辣,真被他惦記上,那位小商人非被收拾零碎了不可,急忙為他解釋。

  “他如果拒絕了這個,就會被認為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以後怕是連生意都做不下去了。不過他想要說一句,這些不是他的本意,希望你能諒解。”

  “我懂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異地而處的話,我也只能選擇加入聲討的一方。他肯送個信來,已經是仁至義盡,看的出,牡丹姐姐手段高明,讓這位老兄如癡如醉,你嫁過雖然是做填房,但是估計他也不會納別的女人為妾了。”

  “他倒是想納,也得有錢才行啊。再說他那個笨樣,又有誰看的上他?”紅牡丹臉微微一紅,雖然睡姐夫的事只是個戲言,沒成真事。可是跟這個男人說著自己要嫁人的事,總感覺有點古怪。

  “你做好準備啊,那些人雖然是老百姓,可是有左家宗族帶著,一旦人湊多了,天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要不要,你先躲一躲,別跟他們照面。”

  “躲?這種事,我哪有躲的道理,不但不能躲,我還得迎著上去。要不然的話,不就是讓人小看了?”

  “誰小看?”紅牡丹一臉茫然,顯然沒明白這裡的情形。

  終究是比如仙差了一截啊,楊承祖心道,嘴上道:“牡丹姐你想想,如果這背後沒人挑唆,左家的人死了當家的,可能會哭一哭鬧一鬧,但是組織受過左老爺恩惠的人衝擊錦衣衙門,找我算帳,嚇死他也不敢。畢竟他們沒了靠山,焉知我不會直接請兵,將他們都拿了去?”

  “不過是有高人知道,我這麼做,會讓局面惡化,所以肯定不敢如此。他們也就吃定了這點,肆無忌憚。所以我說,左家背後,是有人出招的。既然他背後有人出招,我就得出來接招,否則的話,就讓人看扁了。你回頭說一聲,這個人情,楊某記下了,將來他的生意我錦衣衛罩了。”

  他這邊有了準備,一聲令下,將所有的錦衣衛和軍餘都調動到了小旗所附近,又吩咐一聲,所有人全部穿好官服,不可像平日那樣胡亂找身衣服穿上。大明到了正德年間僭服的事已經越來越多,甚至有了以僭服亂穿為榮的趨勢。

  那幹軍餘為了能夠嚇唬人,也好多收點稅多訛點人,也全都私自備辦了飛魚服,穿在身上大有狐假虎威之能。只是平日裡不敢隨便穿出來,今天得了楊承祖的命令,小旗所外,就多了一百多或穿飛魚服或穿戰襖、鎖甲的漢子。

  到了巳時剛過,王鐵頭飛也似的跑進來道:“楊哥,不得了啊。這姓左的是要瘋,居然湊了上千百姓,朝這面過來了,陸續還有加入的,也有看熱鬧的。扯著幾十面條幅,還抬著左員外的棺材,這場面似乎是要鬧事,要不要咱們派人到劉巡檢那,借一隊弓手過來。或是到九爺那借點人。”

  “都不必了。”楊承祖一擺手“咱們這邊如果動武,百姓那邊怕是真的就要還手了。現在我去會會他們,你們大家給我站腳助威護住陣腳就好,其他的不要管。等什麼時候我命令動手,你們再打不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40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怒潮(三)

  過的時間不長,外面喧囂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啼哭聲,咒駡聲不絕於耳,聲震屋瓦。左家還雇了幾支吹鼓手,在外面吹起了嗩呐,吹的是大出殯的調子。讓人聽了之後,就覺得心裡仿佛被什麼東西紮了一樣難受,有不少人都陪著掉起了眼淚。

  “血債血償”、“老天無眼”、“酷吏殺人”、“欺壓良善”如此字樣的條幅,在錦衣衛小旗所前拉開了一面又一面。

  左萬年的棺材被推到小旗所門前,左萬年的老妻帶頭,一門家眷隨著她跪在小旗所外頭,只是不住的痛哭,喊著“老爺,你走的冤枉啊。”

  這連雨天在昨天過去了,眼下天空雖然陰沉的像鍋底,但是沒有雨下來。有人趁這個機會點起了火盆,在小旗所外面開始燒紙。

  這些左家人只是哭,而那些受過左萬年恩惠的,可就沒那麼客氣了。在滑縣,左萬年或許算不上最富的人,但絕對是幫人最多的一個。又素有急公好義的美名,不少人都曾受過他的恩惠,這次有一部分是被人邀請前來的,也有不少是主動過來,為這位恩公出頭的。

  更多的,則是那些在左家吃過粥的災民。這些人知道第一個站出來為自己謀個溫飽的善人被錦衣逼的上吊,就自發的從各處趕過來,甚至連官府的賑濟也都不要了。

  這些人並不清楚,左萬年放賑的同時,也在做著炒高糧價的勾當,他們只知道,自己最需要糧食的時候,是左萬年給了他們第一碗粥。衙門當時對他們不聞不問,現在這個救了他們的善人,已經死了,而且是被官府逼死的。

  “直娘賊,出來給左員外償命!”

  “欺壓無辜,盤剝百姓,你們這些人就連我們也殺了吧。”

  “左員外有些家私錢財,就要被你們惦記。因為不肯把錢給你們,你們就抄光他的家,把個大活人生生逼死。你們還有沒有王法,這個天下還有沒有公道!”

  楊承祖走出來時,鐵頭、宋國恩等一干人等生怕他受了暗算,不但要他穿鐵甲,還舉了兩面盾牌,一左一右的護著他。錦衣校尉和軍余們手中的弓弩以及十幾杆火銃,發揮了良好的穩定情緒作用,讓百姓們不至於真的沖到小旗所裡,把楊承祖揪出來打死。

  這還是得感郝老天沒下雨,弓弩火銃都能使用,否則的話,這事還就不大好辦。本來這小旗所是沒資格擁有那麼多火器的,可是經過上次火燒楊家的事,巡撫沈冬魁特批,准許滑縣小旗所自備火器,以防盜賊。

  接著就有本地鄉賢趙九雄捐獻了從“水中撈取”的神火銃、大霹靂炮之類的火器十三杆,是以如今滑縣錦衣衛所裡實打實真有火銃。

  這火器不是有了就能用,事實上整個小旗所一百多漢子,就找不出一個會放火器的人。好在這情形本地百姓並不清楚,只看那些火銃對著誰,誰叫駡的聲音就小一些。有人想要丟些石頭過去,但是看到那些弓弩和火銃,琢磨著石塊的威力終究是比不上火銃弓弩,也就不敢亂來。

  楊承祖手裡拿了那鐵皮喇叭大喊道:“各位鄉親,少安毋躁。你們今天來,似乎是想為左員外討一個公道,你們最想看到的戲碼,我估計是我痛哭流涕,在棺材前面大哭請罪的情形。不過我要說一句,對不住,這個情形,你們看不見。因為我從不認為,我做錯了什麼。如果讓我重新選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他這麼一說,那些百姓又躁動起來,吹嗩呐的使足了氣力,將那大出殯吹的盪氣迴腸,聞者傷心,聽者落淚。而混在人群後面的火風凰焦急的問白蓮聖女道:“妹子,這道題目你是不是出的太大了?這可怎麼答法?”

  “急什麼,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良。這道題答上來,才有資格做我姐夫呢。其實他只要能做到個不輸不贏,也就算合格了,這種局面,群情洶洶,即便是小妹,也不敢說一定能壓制住所有人。”

  “不過呢他是官,身邊有那麼多人馬,怎麼也不會真吃了虧去。我已經讓人把消息放了給他,這算是放水了啊。姐姐也別擔心,一會真要是出了亂子,你一通連珠箭發出去,還怕不能來個單騎沖陣,把郎君救出來麼?到時候你直接帶著人去青龍寨,讓他當個壓寨相公,不是更好?”

  兩人這邊說著,另一邊楊承祖已經舉著喇叭高喊道:“嚎什麼?你們是不是以為你們比較可憐,就可以有道理?我告訴你,這個招數對我沒用。我這個人一向是鐵石心腸,你多可憐我都不在乎,你多倒楣,我也不會同情你。一家哭好過一路哭,一路哭好過一城哭。你們左家今天可憐,但是你們怎麼不想一想,那些吃不起糧的人,又該多可憐。”

  他伸手從身手的人手中接了一疊文書過來“這裡面,是左萬年在外面倒賣糧食謀利的證據,你們覺得,這位善人一邊發著粥賑濟,一面在外頭倒賣糧食生利,官府就該容他麼?我承認,我不是善人,但是這個事不是看誰是善人誰是惡人,而是看誰守規矩的。朝廷讓他自己報擁有的米糧數,他自己報的一百三十石。一百三十石啊,堂堂左善人只有一百三十石糧食,誰信?”

  “他為什麼只說這麼一點,因為他怕多出來的那部分,朝廷讓他按市價銷售啊。如果按市價賣,他又怎麼逼的你們賣掉自己的田,怎麼逼的你們把自己的產業獻給他,怎麼讓你們去找他借貸。我們抄了多出來的米,他就活不下去?他還有田,他還有一百三十石米,還有許多浮財,他還有老婆孩子可賣!而那些真正走投無路,不得不找他借高利貸的人,又該怎麼活啊!”

  “你們受過他的恩惠,自然覺得他是好人,可是那些被他逼的走投無路的人,又該怎麼想呢?他們還是會覺得,他是好人,錯的是官府,是衙門。總之好事都是鄉賢做的,黑鍋都是要朝廷背的,這就是你們的道理。現在我要說的是,這個鍋,朝廷不準備背,衙門也不準備背。這次糧荒的事,縣裡已經出過幾次公聞了,來龍去脈,都解釋的很清楚,是非曲直,只要心正的人,都能搞清楚。所以,我問心無愧。”

  “這裡是錦衣小旗所,不是墳地。想要燒紙想要哭喪的,就給我去墳地裡哭,不服氣的,可以去府裡告我。我給你們一頓飯的時間,給我走人,否則的話,相信我,左家可能要多辦幾場喪事了。”

  那些百姓吃他官威一嚇,又聽他說了這些,一時間也說不好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左員外對這些人有恩,他們不能站在左員外的對立面,可是這個錦衣官說的,卻也不是沒道理?

  就在此時,只聽一陣馬蹄聲急,一騎快馬沿著街道過來,馬上之人見百姓太多,自己沖不過去,只好在馬上高喊道:“楊百戶,請快到河堤那去看看,堤壩要決口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40

第一百二十八章 護堤

  這個消息一說,不啻于在人群裡扔了一枚飛天擊賊石榴炮,百姓的隊伍頓時就開了鍋。

  大家都在滑縣城裡,很多人又是本地的居民,一旦黃河決口,水灌滑縣,這幹人等怕不知有多少要做了龍宮兵卒的軍糧。再說自己的產業都在滑縣,一旦潰了堤,自己的產業可該怎麼辦?

  一時間大家都只顧著問道:“怎麼?大水來了?咱們的大堤還能成不能成?不是說固若金湯麼,怎麼這就要潰了?”

  還有的聰明的,二話不說撒腿就跑,至於左員外的事……人都已經死了,還管他幹什麼,先顧自己要緊。

  楊承祖拿起喇叭一聲大喝“大家不要亂,有朝廷有衙門在,你們慌張什麼?大家不要自相踐踏,那樣反倒比水來死傷更多。錦衣兒郎們,聽我將令,全體都有,立刻隨我趕赴河堤護堤,有膽敢逡巡不動,畏縮不前者,軍法從事!現在,出發!”

  他一聲令下,自己當先搶出,在其後面是錦衣正役,再後頭就是那些錦衣子弟,接著是軍餘。這些人身上都是官服,衣甲鮮明,行動整齊劃一,百多條漢子走成佇列,雖然稀稀落落,比不得正規軍伍,但好歹也是有幾分威風,那些百姓包括左家家族在內,竟是自動分開一條人胡同,沒人敢來阻攔。

  王鐵頭走在後頭,順勢一腳,將火盆踢翻,幾塊燒紅的木炭落到了棺材上,左家人看看他,竟是連句話都不敢說。

  人家是幹什麼,是去護河堤,是去保滑縣一縣父老生死的。這個當口,誰要是敢來阻攔,或是指責,那不是跟滑縣的老少爺們過不去麼?不少百姓方才還在那罵錦衣衛胡作非為,可是這當口,卻是眼含熱淚道:“好漢,是好漢啊。”

  這個時代的官兵,其實也是要參與救災的,只是官府對於宣傳輿論這塊,向來意識不到重要性。官兵即使救了災,朝廷也不會進行大規模宣傳。老百姓看到的聽到的,都是賊過如梳,兵過如篦,都是官軍過,籬笆破,大姑娘上吊,小媳婦投河,久而久之,就是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

  楊承祖可是深諳宣傳輿論重要性的,今天這名傳信人的喊話,是他與張嘉印商量好的。到了時候,派個人來喊這麼一嗓子,偽報水情。

  一聽到發水,任是誰也沒心思再糾結于左萬年的死,而只會關心水情,錦衣衙門這邊天大的禍事都能化解。而他命令所有人穿好官服,也不是為了嚇唬那些老百姓,而是為了一個廣告效應。

  上百身穿官服的錦衣,排著佇列去救大堤,這個畫面保證能讓老百姓留下深刻印象。表演這麼一出之後,錦衣繡甲良家子的形象,差不多就能樹立起來,自己的計畫也就算成功了。

  至於說到大堤上以後,發現水患沒這麼嚴重,這還不好說麼?錦衣緹騎,天子親兵,自然威風八面,到了地方把水族嚇退,水患遂平,這有什麼問題麼?

  士氣可鼓不可泄,這麼一鬧騰,左家好不容易聚起來的人心就散了,再想找這麼一堆人來錦衣衛衙門門口鬧事,就不那麼方便。等到這股風過去,他有的是辦法慢慢收拾左家,讓他們明白,只有一個人辦喪事是何等幸運。

  白蓮聖女忍不住道:“好手段。我真沒想出來,他有這麼一招,高明,高明啊。姐姐,你可要想好了,有這麼一個相公,今後你非被他耍的團團轉不可。”

  “什麼相公啊,他都沒正眼看過我。”火風凰低下頭去,無奈的說道。

  “只要姐姐想要他是,他就得是,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我們又算得什麼姐妹了?走,咱們到河堤那看看,看他還能有什麼新花招。”

  楊承祖興沖沖的沖到河堤時,本以為自己是來刷聲望的,可是等見到張嘉印那張臉時,他意識到,似乎自己的盤算裡,出了什麼紕漏。

  “大哥,你這是?”

  只見張嘉印脫了官衣,穿了件短衫,正扛著一個沙袋往河堤上跑,如果不是兩人相熟,他幾乎沒認出來這個就是本地父母官。見他過來,張嘉印道:“你還穿著官衣幹什麼,趕緊脫了,跟我來扛包,大堤決口了,我們得把口子填上。”

  鬧了半天,這事是真的?楊承祖只覺得眼前一黑,心道:你怎麼不說一聲,這事是真的啊。

  他原本是想和張嘉印合演一齣戲,把這事糊弄過去。可是怎麼搞的,假潰堤變成了真潰堤?

  雖然自己安排了家裡的女人做好準備,甚至通過九爺的關係搞了一條船。但是水火無情,如果河堤真的潰了,自己的產業得損失多少,自己家的女人,又能不能都保住?

  楊承祖的眼睛也紅了,一聲吆喝道“兒郎們,好漢護三村,好狗護三鄰,現在到了咱賣一膀子的時候了。平日裡吃滑縣喝滑縣,現在該咱上了。誰要是退後,就自己滾回家種地去,從此別吃錦衣這碗飯,不怕死的跟我上!”說完這話,他一把搶下張嘉印肩上的沙袋,朝著河堤決口處沖了上去。

  他這百多人生力軍的加入,確實起到了巨大作用。這幾天連續下雨,黃河水位飆升,河堤壓力很大。這些河工雖然一再擴編,而且糧食和工錢也沒短缺過,但是連續作戰下,已經人困馬乏。

  而這次洪峰過來,河堤裂開了一道口子,口子雖然不算太大,但如果不能及時填上,讓缺口繼續擴大的話,最後的結果可能就是一場災難。張嘉印組織了兩次搶險,但只是維持住了大堤缺口沒繼續擴大,卻始終堵不住那個口子。這才派了自己身邊的人,去縣城裡找楊承祖請援。

  這百多條漢子一起上手,其他河工士氣也是一振,大家擔土運石,局面為之一改。這當口,卻有個老河工大喊道:“不好了,又有一波洪峰過來,咱這堤壩怕是不成了。缺口堵不上啊。”

  楊承祖等人也發現,遠處洪浪滔天,滾滾的濁流怒吼著襲來,這條母親河,似乎要懲罰她的兒女,要讓這一縣百姓回歸母親的懷抱。大家即使是不怎麼懂河工的,卻也有一種本能,這個決口填不上,怕是這波洪峰過來的時候,這條堤就真的完了。

  “完了,沒救了。”張嘉印無力的癱坐在地上,身為知縣,他似乎只有殉城這一條路可走。

  “老天爺啊……”不知多少河工坐倒在地,號啕痛哭。

  “大事可成?”白蓮聖女面上一喜,可隨即卻是一陣莫名的驚悚,記憶裡某些被刻意掩蓋的東西,在這一刻蘇醒。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錦衣們看著這情形,個個抓瞎,卻都沒有辦法。

  “老少爺們,生死存亡在此一刻,沙土袋子不湊手,就拿人頂上去,不怕死的跟我來!”一聲怒吼,楊承祖已經跳入河中撲向了那個決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7 00:40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生死

  楊承祖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好人,他也沒想過要當什麼好人,至於什麼名彪青史,萬古流芳,他對那些都沒有任何興趣。可是這次的水,卻由不得他不做一些自己平日裡連想都不會想的事。他的娘,他的女人,全都在身後的縣城裡。如果滑縣成了澤國,那麼這一切的一切,也就都不復存在了。

  誠然,柳氏與他沒有什麼關係,可是他既然繼承了這具肉身,就得承認和這肉身有關係的一切。

  柳氏對他的愛護是實打實的,他不可能不承認這個母親。而如仙、苗氏、珊瑚,這些與自己已經有了關係的女人,還有趙老么、李二姐這些預定下的女人,怎麼可能看著她們陷入危險之中,讓她們喪生魚腹?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跳入黃河之中,用身體堵住了決口,只是他自己並不知道,這種鏡頭對於那些看客來講,是多大的震撼。

  這個時代官軍固然負責救災工作,但是,那也僅僅是救災而已。想讓他們跳下水去,用身體去填決口,那根本不可能。除非是有長官發下厚賞,用真金白銀募得死士,才有可能做這種事。但那也僅限於普通士卒,為將官者,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楊承祖身為帶隊長官,去做這勾當,那根本就是連想也不用想。

  他這捨身一跳,在場眾人幾乎都愣住了,接著不知道是誰就那麼大喊了一聲“好漢留步,我陪你一程!”卻是一名年輕的河工,見到一身明黃的錦衣官下去了,自己這條賤命跟人家比算個球?二話不說,就一下子跳進了河裡。接著,就是滑縣這幹錦衣衛,接二連三,如同下餃子一般跳了進去。

  “別讓人小看了,咱錦衣衛不是沒有爺們!”

  “鵝們陝西冷娃,不能被人小看了。”

  “我們湖廣難道就沒有男兒?”

  “錦衣衛都跳了,咱不跳,還有臉出來混麼?”

  一時間不知有多少人跳下去,直接堵到了決口那,這道人牆暫時取代了土袋,直接用自己的胸膛,迎向了滾滾而來的怒濤。張嘉印倒是反應的快,大喊一聲“大家別愣著,快去填土,別讓他們白跳!”

  有了楊承祖這一跳,河岸上的人,都覺得心裡仿佛著了團火,不少人眼裡覺得多了些濕乎乎的東西。不用官府動員,一齊高喊著號子,將土袋石料投下去,有人下去打樁,接著就是堆土,硬生生扛住了這波洪峰。

  而這次的洪峰,也似乎用掉了黃河所有的力量。等到這波洪峰扛過去,水勢漸漸平緩,這場水患暫時似乎影響不到滑縣,大堤合龍就是個時間過程,縣城基本無憂。

  張嘉印無力的癱軟在河堤上,只覺得連動一動的氣力都沒了,念叨著“保住了,總算保住了。這一關過去了,一縣的父老,總算保全了。”

  此時就聽見一陣馬蹄聲急,一匹馬從滑縣縣城裡飛奔而出,馬上的騎士,是個一身紅衣的女子,生的姿色出眾明豔照人。等到來人飛身下了坐騎,就有人認出來,這不是以前滑縣的花魁如仙麼?

  “我男人呢?我的男人呢?”如仙往日裡煙視媚行,儀態萬方,總是那麼雍容大氣,從來不見她著急。可是這回,她是真的失了方寸,一雙穿著鮮紅繡鞋的小金蓮走在這泥濘的河堤上,一不留神就是個跟頭。有幾個貼身女衛過來攙扶她,卻都被她推開。

  左右看了看,正好看到宋連升被人從水裡拖上來,他方才堵決口時也跟著跳了下去,這大堤保住了,他自己也沒了氣力。如仙按說是他的小輩,可是此時顧不得那許多,沖過去推開幾個錦衣軍餘,一把抓住宋連升問道:“我們家承祖聽說跳下去堵了決口?”

  “是……他是第一個,好樣的啊。”宋連升有氣無力的回道。如仙沒工夫聽這個,而是問道:“我沒問你這個,那他人呢?你上來了,我的男人在哪?”

  “不知道……方才……方才那股洪峰過來,……一個大浪,好幾個人都卷走了。承祖……承祖沒見著。”

  如仙聽完這話,二話不說,直著眼睛就朝河堤決口那沖過去,逮人就問“我男人呢?承祖呢?”

  她方才在茶樓裡,正安排人打探楊承祖那邊的消息,萬一要是鬧騰的大了,就準備讓自己手下這幹好棍棒的部下,去打散了左家人,把楊承祖搶回來。哪知後面就聽說河堤將潰,她忙回到家裡,安排那些女眷收拾細軟,時刻準備跑路。接著就接到消息,楊承祖帶頭跳到黃河裡去填決口。

  她一聽這消息,就差點昏過去。這位清樓的花魁,早就已經動了真情,哪裡受的了這個。找了匹腳力沖到河灘上來,可無論如何也找不見人。

  等找了幾圈,發現死活看不到人,她將銀牙一咬,喃喃道“承祖是我的,不能讓龍王搶了他做女婿。”猛可的就向河裡沖過去。

  多虧有幾個大腳婦人跟在旁邊,七手八腳將她扯住,而這時,那紅牡丹等幾個姐兒也從如仙茶樓趕過來,紅牡丹二話不手,猛的在如仙臉上抽了一記耳光。

  “前幾天你是怎麼勸我的來著,怎麼事到臨頭,你自己反倒是糊塗了?現在妹夫是死是活還沒個定數,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哪還沒到哪呢,你要是去了,他等到一會回來,難道也要去尋你?這個家裡就你一個主心骨,你要是垮了,楊家該怎麼辦?”

  這個耳光下去,也似乎將如仙打醒過來,她點頭道:“牡丹姐,你說的對,是我糊塗了。不管承祖怎麼樣,我都得好好活下去。他要是活著,我伺候他,他要是……我伺候娘,我得撐著。”

  她站起來,朝著幾個婦人道:“替我喊下去,誰要是能找到承祖,不管是死是活,活見人死見屍,我出紋銀一千兩!誰要是欠我的債,找回我的男人,這個債就免了。再替我傳個信給九爺,就說他姑爺不見了,讓他把漕幫的人都給我撒出去,務必把人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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