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29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8

第五十章 鬧衙門(四)

  焦榕被打的臉上已經開了染坊,說話有氣無力,但是卻依舊嘴硬道:“姓楊的,我不知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只知道你恃強淩弱,攪鬧衙門,毆傷朝廷經制吏員,這場官司你等著吧,爺不告到你傾家蕩產革職充軍,就跟你姓!”

  鐵珊瑚雖然是公門出身,但是對於這些細節並不瞭解,她只知道自家父親不過是個班頭,在家鄉時就能私合人命,橫行霸道。這焦榕是經制吏,論身份比起父親要高出許多,若是這官司打下去,難道夫君真的會因此革職充軍?

  她急道:“打你的人是我,夫君沒碰過你半根指頭,你不要血口噴人。要告,你就告我好了。”

  “鐵家的賤人,你以為你跑的了麼?焦爺到時候連你帶他一起告,你們誰也別想好,你就等著官賣為紀,去做那千人騎萬人壓的表子吧。”

  他話剛說完,楊承祖卻是閃電般的出手,在他臉上狠抽了一記“說話之前走走腦子,現在的局勢要看清楚。再敢對我的好妹子不敬,我就割了你的舌頭!左右你也要打官司了,我就送你點證據,也是無妨。”

  焦榕的身板就算是十個湊一起,也不是楊承祖的對手,這動武的事就徹底不想了。他乾脆不再說話,只是一陣陣的哼哼,楊承祖也不理他,就這麼一坐。反正這事鬧到這個地步,衙門裡必然有人要出面,總不能就這麼幹挺著。

  果然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光景,卻聽外面有人咳嗽一聲“這是怎麼搞的?衙門怎麼鬧成這副樣子,這還講不講一點朝廷體面了?真是,不知所謂。”

  只見房門口站了一個官服的中年人,這人身形不高,體態微胖,身穿綠色常服,上繡犀牛,正是本地縣丞劉庭宣。那焦榕本來是閉目裝死,口內不停的發出哼哼聲,可是這劉縣丞一露面,他卻似得了華佗妙術救治,登時睜開眼睛,大喊道:“二尹救命,錦衣衛殺人了!”

  縣衙內知縣稱大尹,縣丞稱二尹,又有尊稱為二老爺,地位僅僅次於知縣一人而已。那劉庭宣的腰把子不算太硬,乃是舉人大挑得的官職,不過在本縣內也算個人物,前幾天大鬧香滿樓時,救出的人裡,也有他一個。

  只是他見到楊承祖時,卻沒有張嘉印那般親熱,只略一拱手“楊百宰一向可好,您不在小旗所治公,來到我這滑縣衙門,不知有何貴幹。這戶房乃是縣衙重地,涉及錢糧賦稅各項開支,尤其是這裡的許多底帳十分珍貴,若是損壞了,可是不好修補。沒了底帳,將來衙門的稅收就要成為大問題啊。您的人在別處如何,小縣不敢多問,但是在衙門裡,總要講點體面吧。”

  楊承祖心道:你上來就這麼說話,看來焦榕的後抬八成是你。他心裡要為鐵珊瑚出氣,也就恨上了焦榕的靠山,把臉一沉道:“劉二尹,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們衙門的人調系我的愛妾,還有理了不成?”

  劉庭宣道:“有這等事?焦榕,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調系了楊百宰的愛妾?”

  “二尹,絕無此事,卑職冤枉啊。這鐵氏來到戶房,說是要把小鐵莊的三十畝田地,過到楊承祖楊百戶名下。按說這事,我們戶房只是走個手續,也沒什麼要緊。可是卑職不久前接到個狀子,乃是成福寺的僧人遞來的,說是有錦衣官借喪期逼間民女,還奪去僧田三十畝。這牽扯到僧產的事,卑職哪敢大意,只說是仔細訪查一番,再行計較。這鐵氏見我不肯答應,居然賣弄豐情來勾引我,見我不肯就範,又惱羞成怒,仗著學過幾手把式,將戶房打的稀爛,還打傷了咱們的一名衙役。”

  鐵珊瑚聽他如此一說,氣的臉色發白,心頭亂跳,忙看向楊承祖。見他面沉似水,只當他是真信了這話,一時間只覺得萬念俱灰,眼淚滾滾而落,抓住楊承祖的手道:“夫君,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原來如此。楊百宰,你聽見了吧。另外,本官這裡,也正好接了份狀子,似乎與你有點牽扯。有人告你拐帶民女,間汙良女。鐵中英新死,喪期之內如何能夠嫁女?再說鐵珊瑚幼時已有婚約,且有婚書為憑,你這納妾的事,依大明律不能做數,理應將其發還原配。本來你這私自誘間民女的事,也要按律治罪,不過咱們都是官府中人,總要講個體面,依我看,你就與她的丈夫談一談,賠上一筆銀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總好過人家越衙上告,把事捅上天吧。”

  鐵珊瑚大驚道:“什麼婚約?我從沒許配過人家,幾時有了什麼丈夫,你不要血口噴人。”

  劉庭宣把臉一沉“放肆,這裡什麼時候輪的到你講話?若是按鄉下的規矩,像你這樣的女人,就該沉了潭。也就是你那丈夫心好,還可要你,還不趕緊把手拿出來,拉拉扯扯,成什麼模樣,真不知道廉恥二字怎麼寫麼?”

  楊承祖卻是怒極反笑“哦?還有這等事?當初在鐵家莊時,我可沒聽說過她還有男人。我倒要問一句,她男人姓字名誰,家住哪裡,什麼時候定的親事。總不能隨便抓過一個男人,就說是她原配吧。”

  “那狀紙上寫的明白,乃是鐵家莊鄰村的村民鐘阿四,其父鐘順與鐵中英同是少林俗家弟子,彼此論為師兄弟,因為最是投契,故此當初指腹為婚……”

  他剛說到這,那邊的鐵珊瑚已經大叫道“胡說,全是胡說。鐘阿四比我大十四歲,乃是個無惡不作的潑皮,他爹與我爹早就不來往了,我爹說過,他們家是窮鬼,絕對不能認這樣的同門,否則會被連累,折損銀兩。怎麼可能跟他指腹為婚,又如何個指腹法?”

  劉庭宣勃然道:“你也是公門子弟,怎麼如此不懂規矩?本官未曾問你,幾時輪到你說話?如果再敢放肆無禮,信不信本官現在就把你拿下,押回你相公身邊?”

  楊承祖此時卻猛的站起身來,一抬腿,踢翻了焦榕身前的公案“好大的口氣!今天楊某倒要看看,誰敢動我愛妾一根手指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8

第五十一章 爭妻(一)

  他這一踢公案,劉庭宣也有些掛不住“反了,簡直是反了!這裡是滑縣衙門,不是你錦衣衛所,容不得你放肆。來人啊,將這女子鐵氏給我鎖了,誰敢阻攔一併擒拿,天大的禍事,由我承擔。”

  楊承祖冷哼一聲“你承擔?你承擔的起麼?這是滑縣衙門,不是你縣丞的家,你真以為自己說了算?”

  “哼,在這縣衙門裡,自然是本官說了算。”劉庭宣的意思是,這裡是縣衙門,是我們的地方,我說了不算,難不成你個錦衣衛頭腦說了算?

  可是他這話剛出口,就聽身後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哦?原來這滑縣衙門,是劉縣丞說了算,如此說來,本官看來是該掛冠而去,交印讓賢了。”

  劉庭宣聽這聲音耳熟,忙回頭望去,直嚇的打了個冷顫,連說話都有點不來利索“縣……縣尊。您聽我說,我方才的話,不是那個意思,是跟這楊承祖說的,不是跟您說的。”

  要知道,二尹和大尹別看就差一個字,那差的距離可不是一點半點。張嘉印是劉庭宣的頂頭上司,劉庭宣的考績就掌握在張嘉印手裡,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要是惡了張嘉印,有的他罪受。

  認為二尹可以和大尹分庭抗禮的,那是根本沒搞清楚大明的官場情勢。至於說大明律云云,誰要是混官場還講大明律,那純屬沒活明白,趁早滾回家裡種田,免得留在位子上害人害己。

  劉庭宣可以在楊承祖面前拿份,是因為錦衣衛不是他的直管上級,而且他後面還有靠山。可要是對上張嘉印,那他是連半點底氣都沒有。尤其他方才那話也實在是犯忌諱,這話說的像是他要篡張嘉印的權,任何一個上官也不會高興部下有這種言論,若是不及早解釋清楚,人家怎麼收拾自己也不算過分。

  可是張嘉印卻沒理他,而是徑直往戶房裡走,劉庭宣不敢再擋路,只好把身子一側,放張嘉印進去。張嘉印四處打量了一圈戶房,眉頭一皺“豈有此理!”

  焦榕見縣尊發話,忙道:“沒錯,就是豈有此理!您看看,這幫錦衣衛眼裡,根本就沒您這位縣尊,他們到了咱的衙門裡,胡鬧一通,搞的實在太不像話了。”

  哪知張嘉印卻是把眼一瞪“咄!大膽的焦榕,本官看你焦家是幾代的老吏,乃是老成可靠之人,才放心把戶房交給你。你怎麼如此怠惰公務,將個戶房弄成這份模樣?再看看你自己,是喝了多少酒,才把自己摔成這個樣子?如此模樣如何辦公,簡直丟光了衙門的臉面,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焦榕只覺得五雷轟頂一般,這局勢怎麼成了這樣,張縣尊是哪頭的?別看他被楊承祖救了命,可是這種救命之恩扯淡的很,做官不是做混混,最終決定立場的是陣營,而不是私人的交情。

  他一個知縣,按說維護縣衙利益,與錦衣衛鬥爭,是義不容辭的責任,怎麼現在,他倒向錦衣那頭去了?

  焦榕這麼搞法,也是認定張嘉印會站在他那邊,才如此行動。可是現在張嘉印立場完全出乎他意料,登時讓他有點無所適從,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麼。

  張嘉印哼了一聲,一抖袍袖“我給你半個時辰,把這裡給我恢復舊觀。若是遺失了什麼重要文牘,就別怪本官不客氣了。至於楊百宰婚姻之事,難道能在戶房說麼,咱們回堂上去說。”

  他說完之後走在最前,後面是劉庭宣亦步亦趨,緊緊跟在後面,小聲關說著什麼。楊承祖一拉鐵珊瑚“珊瑚,跟我走,放心吧有夫君在,不會有事的。不過記得,待會在堂上,不要露功夫,打架的事交給男人就好,女人少摻和。”

  鐵珊瑚見夫君未曾見疑,心內大安,看來這世上男人並非都一樣,也有這等寬宏海量之人。她點了點頭,任楊承祖拉著自己的手,一路直到了二堂裡面。

  張嘉印已經端坐在公案之後,一副公事公辦模樣,只是楊承祖還是能發現,他嘴角那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似乎在得意自己終於發現了劉庭宣這個潛藏在縣衙內的危險分子。

  他今天本來是出去和幾位士紳相談,結果突然殺個回馬槍,就聽到了這句話。他心裡頓時就覺得堵了個疙瘩,這劉二尹的話固然是有篡位嫌疑,更可恨的是,對方顯然沒把自己這個大令放在眼裡。

  自己和楊承祖結拜兄弟的事,他難道不知道?那天在香滿樓時,他可是也在場列席的。結果他還搞這一出,分明就是不把自己這個知縣的面子放在眼裡,像這樣敢於直接無視知縣權威的危險分子,如何還能讓他在二尹的位置上待下去?

  別看道上劉庭宣說了許多好話,張嘉印壓根就沒往心裡去,你這個時候說好話還有個球用,真當本官是傻的,看不出你的狼子野心?他輕輕一拍公案:

  “劉縣丞,你說鐵氏女另有婚配,可有什麼憑據麼?難道單憑一份狀子,就要決定一段婚姻,未免太過兒戲了吧?你身為縣丞做事不能太過急躁,否則的話,恐怕有負天恩浩蕩,也對不起這一縣的黎民蒼生。”

  劉庭宣知道對方這是開始找毛病了,還不知道要費多大氣力,才能搞好這段關係。這知縣不會把拜把子的事,當真了吧?官場上結拜這種關係真心扯淡的很,尤其對方還是個錦衣武臣,這種關係怎麼看怎麼也不能當真啊。

  他死活是想不明白張嘉印有什麼理由挺楊承祖,再說事到了這一步,也是開弓沒有箭回頭的事,他只好從袖子裡取出那狀紙,又拿出一份婚書“這是當時雙方定立的婚書,三媒六證俱在,容不得抵賴。再說,鐵氏與楊承祖定親,本來就是在喪期,與法理不合,與孝道也不合。”

  張嘉印未置可否,只把那狀子及婚書向旁一丟,伸手抄起筆來,就開了一張捕票。“來人啊,速去鐘家莊,把這鐘阿四捉來,當堂對質。”

  劉庭宣一見忙道:“縣尊且慢,這鐘阿四並非犯人,不該用捕票,要傳他,也該用傳票。”

  “有道理,不過傳票不到,就得捕來,還是捕票傳票各開一張,無論如何,這人我必須要見到,你們聽明白了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8

第五十二章 爭妻(二)

  那幾名公人都是公門裡有名的兇狠之人,領了捕傳兩票,如狼似虎下了公堂。結果到了門口,卻見宋連升等正牌錦衣已經帶了幾十軍餘全都趕了過來,那幾個公人別看兇狠,真在衙門外面,可是不敢惹這麼多錦衣,傻子也知道,這肯定打不過。

  宋連升道:“要論捉人,我們錦衣衛比你們衙役還要內行一些,這差使咱們兩家一起辦了吧,總不會讓人搶了你們的功勞。免得人要是跑了,你們也沒法交代不是。”

  這些衙役知道,這幹錦衣陪同,無非是在路上要用點手段,讓鐘阿四明白,做人要說實話,不說實話是會全家亂葬崗的道理。可是你不同意他去?那就是自己得罪錦衣衛,那是腦子有病的人才會幹的事,只好沒口子應下來。

  按說這些人得了差使,腳程自然不慢,可是緊趕慢趕,終究還是差了一步。有本縣義民趙某早得消息,帶領有活力兼有正義感的鄉民數十,手持刀斧匕首等農具,將鐘阿四一家,全都帶到了衙門對質。

  為了讓鐘阿四儘量舒服一點,沿途大家還主動不讓他走路,而是將他扛起來行走省去他大半體力。為了怕他中途摔倒在地,還特意用繩索緊緊加固,確保萬無一失。

  只是縣尊只招鐘阿四一人,其他家眷就由趙義民妥善保護,還安心寬慰鐘阿四道:“上的堂去,你知道該當如何講話,如果膽敢胡言亂語,蒙蔽大老爺,你們一家子就要到龍宮水府裡去團圓了。”

  就在這段時間,張嘉印也不閑著,他直接找吏房那要來了縣裡衙役的名冊,邊看邊道:“本官當年讀書時,有個本事,叫做過目不忘,能考上這進士前程,也全靠了這份本事。咱縣裡的衙役名字,我沒一個記不住的,不過這劉虎是誰啊?劉縣丞,你能不能給本官解釋一下?”

  劉庭宣額頭上冷汗直冒,這劉虎是他本家族侄,他哪能不知道是誰?本來他就是用自己侄子頂了鐵中英死後正役的缺,反正鐵家也沒人襲職,空一個職位出來,還不如便宜自己家人。

  這種事也是常例,不算什麼短處。但是他最大的錯處在於,是事先沒向知縣報備,事後也沒想知縣說明,想來個瞞上不瞞下,就這麼糊弄下去。

  一個正役名額一年下來,也是不少錢糧的,而且還要算上當捕快的隱形收入,在明朝中後期,一個班頭身價的衙役,一年下來,能進幾百兩銀子。眼下雖然沒有這麼富貴,但是弄個幾十兩銀子在手裡,也是沒有半點問題。這種崗位本來就是衙門裡用來發財的,誰賣都是賣,自己堂堂二老爺享受一份,也不算不對。

  只是他一時糊塗,總怕知縣知道後,要分去一份好處,再說衙門裡多個衙役,再有幫役民壯等,想來知縣未必就能認的出人。卻不知,這個名額早被張嘉印許給了鐵珊瑚,一查之下,馬上就發現了端倪。

  李承祖冷笑道:“方才那要打珊瑚悶棍的,恐怕就是這劉虎吧。也別說,年紀不大,膽子不小,居然敢對我的女人下死手,這個朋友,我一定要好好結交結交,兩下多親多近了。”

  劉庭宣心知,這是對方表示這事沒完,怕是下一步就要發展到上門砍的地步,又想起前幾天這人單刀獨鬥香滿樓,力殺群寇時的情景。若是自己的族侄對上這樣的人王,有幾個也不夠死啊,不由忙道:“誤會,這全都是誤會。劉虎他只是一時莽撞,為人不惡……”

  “惡不惡的,本官不問,只是這個衙役遞補之事,本官從頭到尾並不知情,這滑縣衙門,看來本官是真不適合再幹下去了。”

  劉庭宣也知道,如果自己事先告知,有知縣替自己背書,那麼這補了也就補了,占了也就占了。就算你楊承祖面子大,最多我們再多出一個正役名額安置你女人不就完了麼,總不可能沒完沒了。可是就因為自己沒告訴知縣又被抓了現行,張嘉印肯定認定自己目無上官,私自做主。

  這樣的印象,比起抓到他什麼罪過更為要緊,對於一個佐二官來說,得到一個目無上官的評語,這輩子基本就算是交代了。他只好道:“我這就讓劉虎辭去衙役官身,回鄉種田去。不過縣尊,還請借一步說話。”

  他用眼看了一眼楊承祖,張嘉印哼了一聲,與他轉到後堂,劉庭宣施禮道:“下官今次做事確實孟浪,他日必向大老爺登門賠罪。可是這回收拾楊承祖的事,您可一定要跟下官站在一條線上,這是龔公公的意思啊。”

  他說的龔公公,就是河南鎮守太監龔懷恩,此人乃是朝廷耳目,代表天子在河南負責採辦各色特產,獻入京師。其身份與欽差幾無二樣,與河南巡撫可以分庭抗禮,於這小縣而言,也確實有至高無上之感。

  他說到此,從懷內取出一封書信“這是前日從鎮守太監衙門送來的一封私信,要我好好收拾收拾楊承祖,不可放縱此人胡作非為。縣尊,您可要想清楚,龔公公坐鎮開封,位高權重,閹人心思陰沉,萬萬得罪不得。當然,楊承祖與縣尊有交情,不必趕盡殺絕,只要他把鐵氏交出來,也算是落了他的面子,讓他知道進退,其他的事,咱們也不追究了。”

  他這一番表述,既是拉攏張嘉印站到自己的陣營裡,與自己攜手進退,另一方面也是間接表示,老子也是有靠山的,你不要趕盡殺絕。你沒發現麼,龔公公的書信不給你,而直接給了我,證明我是龔公公的人,你要是對我窮追猛打,當心老公公發威,你這芝麻官算的了什麼?

  哪知他不交這書信還好,張嘉印一看書信,勃然變色,三兩把將書信撕個稀碎,抬手就將碎紙扔了一地。“我輩讀書人,讀浩然書,得浩然氣。心中自有正氣在,魑魅魍魎,妖魔邪祟不能侵害,區區閹奴,能奈我何?沒想到劉庭宣你是攀附權閹的小人,本官恥於你為伍,今後休得與我稱兄道弟,免得壞了本官的名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8

第五十三章 爭妻(三)

  劉庭宣萬沒想到,自己實心實意交了底牌,卻落個如此結果,目瞪口呆在後面居然都忘了跟上去。這就是他終究是個舉人大挑上來的,與張嘉印這種科甲出身的進士比,終究是差了點底氣。

  像是龔懷恩這種鎮守太監,確實位高權重,儼然一方海外天子。可是這裡畢竟是河南,離京師也沒多遠的地方,張嘉印一個兩榜,腰把子硬紮的知縣,是完全可以與太監碰上一碰的。龔懷恩再如何了得,總大不過立皇帝劉瑾,可是劉瑾不一樣被文臣們給解決了麼?

  若是因為惡了龔懷恩而被摘印奪官,于張嘉印來說並不是壞事,相反倒是大大增長了他的聲望。于仕林清流之中,能讓他的口碑大漲,得一個強項令不懼權閹的好名聲。龔懷恩又不能真把他怎麼樣,殺七品文官,他還沒有那個權柄,正合適拿來當刷聲望的物件。

  再說那封信他看了一眼,本來是想留下來當個證據,結果發現這信寫的十分巧妙,根本看不出任何龔懷恩的痕跡,甚至連個落款或者私章都沒有。唯一能證明這信來自鎮守太監府的,是送信人的口述,這就失去了價值,不能留為證據。

  不過這樣一來,也給了他更多周旋的空間,就算將來龔懷恩勢大,他大可說我怎麼知道那信是您寫的,而不是劉庭宣偽造,狐假虎威。

  所以他這舉動,既維護了自己清流的體面,又留下了他日與龔懷恩講和的空間,稱的上進退自如,遊刃有餘,不愧是國朝文官的楷模。

  劉庭宣這信沒第一時間交給張嘉印,也是他這次鬥爭中徹底下風的重要原因,既然你得了龔公公的信,那就該第一時間找縣令來商量,一二把手之間形成一個共識,大家才好一個口徑,一個步調。你這私自把信藏起來,到了這個時候再拿出來是什麼意思?不還是想著自己把這事辦了,向龔太監賣好,把縣令給賣了麼?

  他連犯了幾個佐二官的忌諱,讓張嘉印斷定他有篡自己縣令寶座的心思,對他哪還有什麼客氣。等回到公堂之上,他臉色越發不好看:

  “聽聞劉虎方才用棍棒打傷了楊百宰,一個公人,居然敢毆傷朝廷緹騎,這成何體統了?這個衙役他是不要想再做下去了,待會拉來,重打四十,在衙門外面枷號三日,以儆效尤。”

  劉庭宣此時已經出來,聽了這判斷忙道:“縣尊,劉虎雖然有些過失,但也是出於好心。他打傷楊百宰,純粹是個誤會,當時他是想打鐵氏的……”

  “他一個大男人,打一個弱質女流,難道還有道理了?來人啊,把劉虎用涼水潑醒,提來之後,與我重重的打,打過之後,拉到外面枷起來,永不敘用。”

  縣令于衙役,自可一言而決去就,劉庭宣這位二老爺再有體面,在這個時候也說不上話,只能聽之任之。那劉虎也實在是膿包了一點,被一棍子嚇的暈了過去,到現在還沒醒過來,等用涼水潑醒之後,只見幾個新認識的同僚提著自己就往大堂走,還問道:“幾位老兄,這是要做什麼,你們輕著點,我這還是病人呢。”

  等到了堂下聽了宣判,他不由連聲高呼“冤枉,冤枉啊。我是奉了焦戶書的話,要給那小娘子一點顏色看看,才打的重了些。他說只要我打的狠,那班頭的職位就是我的……”

  他話剛說到這,劉庭宣喝了一聲“住口!左右,還不把他拉下去打,怎能讓他在此胡言亂語。”

  衙門裡的捕頭班頭,並非是官府定職,從制度角度看,所有衙役是平級,不存在誰比誰大的問題。可是在實際的差使中,必然得有幾個頭腦,否則這些衙役和幫役就不好管理。

  班頭一職就是這麼個土造產物,于正式文書裡不見,通常都是縣令的心腹人擔任。誰掌握了班頭,誰就掌握了這一縣的衙役快壯,也就是把一縣的直屬武裝力量抓在了手裡。

  班頭別看不算什麼身份,可是任命班頭必須經過縣令同意,這才能代表他抓牢了縣裡的武力。焦榕和劉庭宣這種私自許諾班頭的事,等於是公開侵入了張嘉印的勢力範圍,他心情能好才怪。

  張嘉印怒極反笑“好,原來是這麼回事。焦戶書好大本事,都能決定班頭人選了,像這樣的人才,看來我以往是有些簡慢了,理應重用才是。你們等什麼呢,還不給我用刑?”

  掌刑的幾個衙役裡,有兩個也是眼熱鐵中英那位置的,因此毛竹大板使的格外用力,四十板子半點不曾折扣,直將劉虎打的慘叫連連,哭爹喊娘。

  剛剛打完板子,那邊王鐵頭等人已經沖過來,將他扯著往外就走,王鐵頭邊走邊道“衙門裡那種枷死囚的大枷,放在何處?不是枷號三日麼,就用那個,我待會再去找幾塊石頭墜上,保證有分量。”

  這邊剛剛動過刑具,那邊趙九雄等義民,就將鐘阿四護送至縣衙之內。張嘉印也不由暗自讚歎,河南果然民風剽悍,武風盛行,這義民比起官差的執行能力,不知強出幾倍。

  鐘阿四原本是個潑皮,于衙門裡也常來常往,慣能滾堂的。他也知道,衙門裡不能隨便就把他弄死,自己又沒犯大罪,你能把我怎樣?因此往日裡來衙門也是嬉皮笑臉,並不曾有什麼畏官情緒。

  可問題是今天外面還有趙九雄那幹狠人,自己這個潑皮比起人家那些已經往鄉賢身份發展的至尊潑皮比起來,實在是差的不是一點半點,若是落到對方手中,那是妥妥的有死無活。生怕衙門裡把他放出去,忙不住哀告道:“老爺恩典,老爺開恩,求您千萬多關我幾天吧。”

  張嘉印一聲冷哼“休要胡言,本官問你,這婚書是怎麼回事?還有你與鐵氏的婚約到底是什麼情形,還不與本官從實招來?若有半字不實,叫你知道官法的厲害。”

  劉庭宣在旁道:“不錯,今日有縣太爺與本官為你做主,你只管放心,沒人能加害於你,只要你說出事實,我保你一個公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8

第五十四章 爭妻(四)

  他現在已經沒有退路,惡了自己的上官,還是這種原因的得罪,那就是妥妥的沒有好結果。如果再得不到龔懷恩的支持,他這八品縣丞就算是做到頭了。

  因此只好死死咬住楊承祖,希望能在龔太監面前落個好,有這麼個鎮守太監保著,自己或許還能保住位置。

  那鐘阿四道:“回縣太爺的話,那婚約和婚書,小人概不知情。是前幾天衙門裡的人找我,說是讓我承認有此事,這樣就能給我一個花枝招展的老婆。您也知道,我前段時間手氣不好,剛把老婆輸了,正一個人守著冷被窩,有人說送我個老婆,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轉頭一看,就看到與楊承祖坐在一起的鐵珊瑚,兩眼一亮“這不是鐵家妹子麼?那衙門的人說了,你是給人做妾,給我是做正妻。我看不如你就從了哥哥我,做個當家的大老婆,比起給人當小老婆,那不是強多了。你放心,我不嫌棄你跟人睡過,就算懷著孩子,也沒關係……”

  鐵珊瑚勃然變色,就想過去一腳踢死他,但是卻被楊承祖緊緊攥著手不放鬆。又想起相公囑咐,在公堂上不得動用武力這事,只好強壓怒火,只把銀牙咬的咯咯做響。

  張嘉印在上面一拍驚堂木“放肆!公堂之上,是你胡說八道的地方麼?”

  鐘阿四一聽這話不懼反喜“沒錯,大老爺您說的太對了,草民確實咆哮公堂目無法紀,還請老爺把我收拿在監,最好蹲上三五個月,也好警告其他人,不可輕視了王法。”

  劉庭宣沒想到這個潑皮如此無用,居然在公堂上連扛都不扛,直接翻供了,心內暗叫不好。他哪知道,他是官身自然不怕趙九雄那幹江湖人,鐘阿四這種潑皮若是惡了趙九雄,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寧可得罪這個縣丞,也不會去得罪趙九雄那種地頭蛇。

  既然對方已經警告了他,他哪還敢死咬下去。他現在只盼著快點進監獄,趙九雄總不至於殺到牢裡收拾他吧。

  張嘉印哼了一聲“就憑一紙偽造婚書,差點把一個妙齡女子推入火坑之內,於心何忍?”

  劉庭宣只好道:“縣尊,現如今鐵氏還在喪期,她與楊承祖納妾之說,即使沒有這婚書,也應不做數。最少也要等她出了孝,才能談論納娶之事。”

  “劉縣丞,你說的有點道理,不過她和楊百宰的事,並非發生在喪期,而是鐵班頭在日,就跟本官說過,將閨女許了本縣楊家公子為妾,只是未及過門而已。現在兩人也沒過門啊,怎麼就不做數了?”

  張嘉印這是來了個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你能偽造婚書,那我就能把納妾的事提前。到時候你如果要文書,我堂堂一個七品正堂,還搞不出一份能過的去的文書?我縱然不行,我手下還有師爺幕僚,這幹人都是原創證據的好手,還怕你一查麼。

  劉庭宣見他這是沖到第一線和自己對著幹了,自己偏生又是他的下級,跟上級對掐中,天生就處於弱勢地位。人家一旦鐵了心的和自己對立,自己是一點招沒有。只好想著回頭就寫信給焦公公求助,最好革了這縣官的官職才好。

  這鐘阿四還等著衙役把自己關入大牢,躲過外面的趙九雄,卻見楊承祖朝張嘉印拱手道:“縣尊果然是今世包公,斷案公道,神目如電,佩服佩服。這鐘某本系個潑皮無賴,若是關入大牢之中,反倒讓他找到一個吃飯的地方。在下這裡倒有個建議,本地義民趙員外于碼頭上操持漕運營生,為朝廷運輸漕糧祿米,這也是為朝廷分憂的大事。近聞,他手頭力夫大為不足,每每耽誤漕糧運轉,長此以往,于京師中百姓日常供應大為不利。依在下看來,這鐘阿四還是有點氣力的,不如就把他打發到碼頭,以工代罰,讓他做足三月苦力,以抵其罪。”

  張嘉印聞聽點頭道:“說的不錯,漕運之事事關重大,不能有一點輕慢,像是這等人,正該去那裡出份氣力,也好讓他明白做人的道理,傳趙某進來。”

  一見趙九雄領人,鐘阿四嚇的臉色煞白,不住的喊著饒命恩典,趙九雄卻是連理都不理,只在縣令那裡立了字據,保證不讓人犯走脫,然後扯著下來,冷笑道:

  “縣太爺有話,咱老百姓就得聽著。不是說了麼,做三月苦力,以工代罰,可是縣太爺沒說是哪年三月啊?我也不敢去問,你就安心幹活吧,等什麼時候我把你想起來,就會放了你的。至於耍滑頭的麼,嘿嘿,到時候你就知道我們漕幫治懶人的手段了。”

  這場官司堪堪打完,劉庭宣鬧了好大沒趣,悻悻而去。等到散了堂,鐵珊瑚去戶房接著辦那田地過戶的手續,楊承祖則來到書房,對張嘉印躬身一禮道:“這一遭多謝盟兄護持,否則的話,還不知道有什麼波瀾。”

  張嘉印微笑道:“老把弟,你跟我何必那麼客氣?咱們金蘭之交,我不幫你,難道去幫劉庭宣那等小人?不必客氣,坐下講話。這回我可是多虧了你了,原本那些士紳于平虜伯索餉的事多有推諉,可是今天我一說成福寺的僧人捐銀五百兩,這些士紳的口氣大改,紛紛表示願意出錢,今年不但把平虜伯的軍餉加收解決了,就連賦稅也比往年好看的多,這都是你的功勞。”

  “盟兄過獎了,這不過是小弟應盡之責。只是沒想到,劉庭宣居然和焦榕在一起算計我,真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他。”

  張嘉印道:“這事你還真得加個小心,劉賊方才拉我到後面,拿了封沒頭沒尾的書信出來。說是鎮守太監龔懷恩給他的,要他好好殺殺你的威風,賢弟,你幾時惡了龔太監?他畢竟是鎮守太監,非同小可,我看你還是去一趟衛輝,見見你段二哥,讓他給你想想辦法。”

  楊承祖道:“多謝大哥關懷,那書信上寫的什麼,您可還記得,跟小弟說說如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8

第五十五章 討銀(一)

  等張嘉印複述了書信內容,楊承祖思忖片刻道:“我感覺,這信未必是出自龔懷恩的手筆。他如果真想動我,應該是走錦衣體系,現如今廠衛一體,都是平虜伯的麾下,而且錦衣是個封閉機構,外人不容易插手進來。如果他在錦衣體系裡找人收拾我,遠比找縣衙門的人方便的多了。在這動我,還有兄長為我主持公道,如果是在錦衣裡,我怕是連個人都找不到。所以這信麼,我想多半是有人花錢買的代筆,再找個鎮守太監府的人出面,到劉庭宣面前這麼一遞,他就信以為真了。”

  張嘉印原本覺得自己得罪了龔懷恩,還得想想怎麼應付對方的後手。聽楊承祖一說,覺得頗有道理,這信多半是借張虎皮,未必真是老太監的意思,心理壓力頓時一松,笑道:

  “兄弟不愧是錦衣中人,果然好見識,這麼一來,我就不替你擔心了。至於衛裡的壓力你不必怕,我回頭給段彪寫封信,讓他關照關照你。他是衛輝百戶,是你頂頭上司,有他護著你,別人就算想動你,也不能繞過他去。”

  別看張嘉印不懂錦衣辦案,可是他是在宦海中打滾的人物,對於這些彎彎繞繞最是清楚,只要頂頭上司護著你,別人想要動你,就如同隔山打牛,使不上氣力,這中間轉圜的餘地就大了。

  說過了公事,他又道:“兄弟,你現在正在血氣方剛的時候,於男女之事上有所沉迷,也是情理之中,別人不能說什麼。大哥像你這年紀時,也荒唐過。不過所謂娶妻以德,納妾以色,鐵氏那種,就只好去做個粗使丫頭,燒火做飯,你怎麼反倒抬舉了她一個妾室?實不相瞞,當初鐵中英見我孤身上任,就想把他閨女送來與我暖被,可是我一掃聽,他那女兒從小練武不曾纏足,十足是個野丫頭,哪有資格進我的家門,就把他趕出去了。你也是,怎麼能那麼抬舉她?為了她還挨了一棍子,不值,特以的不值了。回頭老哥為你物色一個大家閨秀,保證知書達禮,溫柔賢淑。”

  還是那話,妾不是妻,如果是兩人聊天,談論對方正妻的腳,那就是明著找抽。可是鐵珊瑚不過是個妾,張嘉印說起這些就沒什麼壓力了,在他看來,沒有三寸金蓮的,也好意思叫美人?

  就鐵氏那種大腳婆娘,拿去當個粗使婆子已經給她面子了,跟這樣的女人睡,到底是誰服侍誰呢?

  這涉及到一個審美觀的差異問題,楊承祖也無意糾正,只是笑道:“小弟自有分寸,感謝大哥關心了,那大家閨秀的事,我可就著落在大哥身上。我認識的都是武行,一個閨秀都沒有的。”

  張嘉印又問道:“你今天怎麼想起來衙門了?若不是你趕到,我看這鐵氏多半要吃點皮肉之苦,今後你告訴她,一個女人家,不管長成什麼模樣,沒事還是少出門為好,免得給自己招災惹禍。”

  “大哥說的對,其實小弟此來,是向焦榕提款的。我不怕大哥笑話,那墊支的款子於我而言,不是小數目,壓的時間太長,我這手裡周轉不是太方便。”

  聽到這話,張嘉印面色一凝“提款?賢弟莫要說笑,你那款子,不是前兩天提走了麼?合計六百二十兩銀子,說實話,當時為了保證你能拿到錢,我連那修佛寺的經費都挪用了。好在是現在那修廟的事不了了之,而進了衙門的捐款就沒有往回拿的道理,否則我還不知道怎麼退賠給那些士紳。你這怎麼又來找焦榕?”

  楊承祖一聽就知道壞了,果然應了如仙姐的話,這錢上出了問題。他前後用去現銀二百兩左右,本來是想報個三百兩,自己賺點小錢。可是焦榕居然比自己黑多了,一口氣報了個六百二十兩。他忙問道:“提走了?這事可有什麼證據?”

  “有你打的條子啊,上面還有你的落款。只是焦榕說因為顧念你的體面,沒讓你打上指模,我還說這事他辦的好呢。”他一邊說,一邊急忙去找那收條。這麼大筆的收入,收條保存的自然完好,不多時就將條子拿出來,果然上面有數目和簽字。

  楊承祖看了半晌,冷笑道:“好個焦榕,我倒是小看他了,好大的膽子!連我楊某的錢,他也敢坑,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不過他這簽名模仿的,倒是有幾分相像,這公門中人,果然不能小看。”

  他一邊說一邊拿了文房四寶,將自己名字寫了一遍,遞到張嘉印面前。張嘉印能中進士,書法一道上自非等閒之人,若是一般的錦衣這樣說話,他心裡多半認定是對方存心訛詐,先入為主的情況下,筆跡鑒定難免有失公道。

  可是他認定楊承祖是有古風的君子,絕不會幹出這種事,審核筆跡上,就格外的仔細,過了半晌之後他才長歎一聲“沒想到,本官居然走眼了。可惡,實在是可惡!”

  可是他也知道,這事現在想翻可是不大方便,先不說自己認可了這個條子,如果現在翻等於自己打自己的臉。單說這付款的事裡,不但劉庭宣,縣裡其他幾位佐官和吏員,都為焦榕當過人證,證明這錢確實是楊承祖收了。

  現在想來,多半就是他們得了焦榕的賄賂,現在再重新覆核此事,就等於要把這些人都推到對立面上。

  他雖然是知縣,可是辦公也離不開這些吏員僚屬,如果得罪了所有人,自己成了光杆縣令,今後這工作還怎麼幹?焦榕這次是把自己和衙門裡的一干人等綁在一處,動他一個就等於動所有,即使張嘉印再怎麼向著楊承祖,也不得不考慮一下這其中的利害,不敢輕舉妄動。

  楊承祖聽他說了這事,也知事情棘手,不能隨便操持。你這樣把人弄來,審問款子去處,不等於是要把衙門連鍋端?就算最後贏了,張嘉印難逃一個馭下不嚴,怠惰公務的罪名,就等於是為了四百多兩銀子,把自己人給裝進去了。

  可要說不要錢,那也不現實,先不說那錢不是小數,裡面還有楊大興的賣命銀子。單說這個事,要是就這麼過去,焦榕豈不還是得意的一方?

  楊承祖思忖了一陣,忽然道:“大哥,這事要辦,恐怕還是得您幫忙。我先問一句,您能不能模仿焦榕的筆跡?”

  張嘉印道:“那有什麼不能的。他是本縣戶書,來往文牘上,他的簽名甚多,隨便就能找來。以我的筆力模仿他的簽名,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分說的明白。”

  “那就最好不過,這次小弟要想出了這口惡氣,就全要仰仗仁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9

第五十六章 討銀(二)

  即使沒有偽造簽字的事,單就焦榕背地裡搞的那些小動作,就已經超出了張嘉印的忍受範圍。雖然說任你官清似水,總難防吏滑如油,積年老吏掣肘官員已經是常態,但是把手都伸到班頭任免上,這就有點過分了,張嘉印要是忍了這個,這縣令還幹個什麼意思?

  所以對於收拾焦榕,兩人幾乎是一拍即合,張嘉印道:“老弟你只管放手去做,有需要老哥幫忙之處,你只管開口。他若是講打,你自能應付。若是打官司,任他告到衛輝府,這官司他也是有輸無贏。”

  兩人計議已定,張嘉印二次升堂,直接命人把焦榕從戶房提來,這回卻是焦榕成了被告,鐵珊瑚成了原告,只說他調系民女,不予辦理土地過戶一事。

  焦榕吃了一頓好打,本來想告假回家,可是戶房裡的人見他倒楣,也就有意落井下石,誰也不肯替他承擔打掃戶房的工作,反倒是走的沒了影。

  他若是放下差使一走了之,天知道戶房發生什麼變故,到時候這口鍋下來,他哪扛的住?只好忍著傷痛,剛剛把戶房整理的差不多,就被衙役提到了公堂上。

  見張嘉印面沉似水,而與自己相善的典史以及二老爺劉庭宣全都不在,心內更加忐忑,沒口子喊冤,又將對劉庭宣所說的話,重說了一遍。

  哪知張嘉印根本不信,只冷笑道:“成福寺的狀子?本官怎麼沒有看見?什麼時候這狀子直接遞到了戶房手裡,而不經過本官了?這滑縣衙門裡,難道是你焦榕才是親民官,所有狀紙先經你手不成?你調系民女,又擅自鼓動衙役毆傷百姓,本該重重辦你。念在你家也是積年老吏,幾輩掌管戶房,縱無功勞,也有苦勞,今天又吃了教訓,這板子就且寄下吧。不過這差使,你是別幹了。從現在開始,你的戶房經承一職革掉,趕出衙門,永不敘用,左右,與我把人叉出去!”

  焦榕本以為自己要挨頓訓斥,或是挨幾板子,這都不叫事。衙門打衙門,自然手上有分寸,不會真把人打傷。可沒想到對方居然開口就革了自己的職,不由急道:

  “大老爺,卑職乃是朝廷經制吏員,可不是那些隨便請來的雜職可比。吏部之內,也有我的名字,卑職素無過惡,怎能說革就革,卑職不服啊。大老爺您一聲令下,摘我前程易如反掌,只是卑職擔心如此一來,衙門裡人人自危,個個心驚膽戰,若是因此耽誤了公事,于大老爺您的前程有礙啊。”

  張嘉印冷笑一聲“好一張利口。可惜這次的事,你這張利口也沒什麼用處,本官身為縣令,如何辦不得你個小小的吏員?至於說你素無過惡這話,你焦家幾代掌管戶房,家中多了多少田地,名下有多少鋪面,不用我多說吧。你真要把臉抓破,那就別怪本官無情了!左右,還不把此人與我亂棍打出去。”

  焦榕一聽張嘉印如此說,這氣焰頓時一挫,後面的話就不敢再喊。他家乃是世襲吏員,始終掌握戶房,有滑縣能吏之稱。為人又最公正,雖然有百年家學,但不過是名下多了百十畝好地,城裡開了五間鋪面,起了一套大瓦房而已,絕對算的上清廉二字。

  只是萬一張嘉印喪心病狂開始查帳,他焦家幾代的清譽就有毀於一旦的風險,這狗官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一心幫襯楊承祖,若是直接來個追贓清欠,他焦榕就得傾家蕩產。

  好在大明朝永不敘用這四個字也不值錢的很,只要自己挨過這幾天,等到大事一成,還怕不能恢復官身麼?

  他這麼想著,也就不再相強,只用手護住頭面,在一通水火棍下被趕出了衙門。那些衙門裡其他各房書吏,哪個不是眉眼通挑的角色,早就安排人前去打聽,聽說焦榕被革了職,第一反應就是一起到戶房,為原來那位管年道喜。

  這下順理成章,他該接焦榕的位子了。順帶也探討了一下,他空出來的位子,又該由誰來坐呢?

  要說兔死狐悲的不是沒有,不過整體而言,衙門的情緒並未因焦榕被革有什麼低落,相反倒是因為他這一革職,大家發現出了個肥缺,紛紛發動能量上下跑動,衙門裡倒是多了幾分活力。

  焦榕從衙門裡出來,身上沒了官身前程,只覺得周身傷口無處不痛,又想著鐵珊瑚那雙清純的眼睛,暗道:小賤人,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騎在身下,讓你知道知道,你家焦爺的厲害。還有柳氏,也休想飛出我的五指山……

  他正想著,卻不防剛走沒多遠,迎面就來了幾個身穿短衫,膀大腰圓的漢子。只問了一聲“你可是焦榕?”

  焦榕剛一點頭,不等再說話,一隻沙包大的拳頭已經飛到面前。這幾個人打人極有章法,一拳放倒之後立刻圍成一圈拳打腳踢,打的沙塵飛揚,焦榕初時還能叫幾聲,到後來就連叫都叫不出來。四周百姓還不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那幹人對著焦榕猛踹幾腳,又擠到人群之中,如同魚兒入海,不見了蹤跡。

  衙門內,開革了焦榕的差使之後,這土地契約就更改的異常順利。原來那位管年現在暫時履行經承工作,他自知道焦榕是為什麼倒的黴,哪還敢有什麼怠惰,幾乎是飛一般,就把所有手續辦完,從此,這三十畝鐵家的田地,就全都姓了楊。

  在大明朝,小妾出閣是流行帶嫁妝的,當然,如果以後小妾另適他人,也有權把嫁妝帶走。比如那本著名的水滸傳同人裡,西門慶納的孟玉樓,就帶了好一大一筆嫁妝過門。與之相比,鐵珊瑚這三十畝田地,其實也不算如何扎眼。

  只是不知怎的,這丫頭從楊承祖出來之後,就顯的悶悶不樂,垂頭喪氣,等辦完了手續,兩人出了衙門,依舊是無精打采的模樣。楊承祖問道:“怎麼了?可是心疼這田?我又不要你的,只不過是掛在我名下而已,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我又不收你的租子。”

  鐵珊瑚連忙道:“不是這樣的。我心甘情願將田產獻給夫君,怎麼會有捨不得的道理,這田地裡的收成,也就都是夫君的。我只是……只是覺得,我的腳,是不是太大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9

第五十七章 討銀(三)

  她說到這,見左右無人,將腳從長裙下面伸出來,比量了一下,卻更加的沒了精神。楊承祖笑道:“怎麼?方才我與張縣尊聊天,你偷聽來著?”

  鐵珊瑚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然後又解釋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放心夫君,所以過去聽聽……”

  她說到這又有點傷心,眼淚就在眼眶裡來回打轉。說來也不怪她敏感,實在是楊承祖一表人才,又有上好的身家,與之相比,自己一個小衙役的女兒什麼都算不上。

  在她眼中,縣太爺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可是楊承祖卻能與之稱兄道弟,這樣的人,是自己所能比的麼?

  聽二人對話時,張嘉印說到她只能當個粗使的丫頭,她的心裡就像被紮了一刀。可人家說的是實話啊,當初爹確實說過,要讓她去給知縣暖被,只是被知縣拒絕了。當時她還以為知縣大老爺是青天,不接受這套安排,現在才知道,居然是嫌棄自己的腳大。

  女子都有愛美之心,再說夫君家裡,還有個聲音好聽的女人在,想必也是一雙上好的金蓮,她越發有點自慚形穢。楊承祖卻是一把抱住她,小聲道:“你若是疑心我不喜歡你,今晚就留在我家別走了,好不好?”

  他當初在鐵家莊,就想過和她成了好事。只是她身有熱孝,哪能行此事,就連親熱也極有分寸。

  今天他這般說,也不過是逗她開心而已,哪知鐵珊瑚竟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輕輕的恩了一聲,等楊承祖再看時,見她的小臉早就紅的像熟透的蘋果,連脖子和耳朵也全都紅了,只低下頭,用腳在地上碾來碾去,不敢抬頭看他。

  她這番表示,大有任君採擷之意,本來她就對楊承祖十分癡迷,只是怕對方得到的太容易就看輕了自己,所以才沒有交出去。可是今天聽了張嘉印的話,讓她心內大生緊張感,生怕被夫君嫌棄,把這如意郎君都丟了,故此楊承祖一說,她也就應了下來。

  說完這話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心內大為焦急,萬一相公認為自己不夠穩重,這可如何是好?她混混噩噩中,都不知道怎麼被楊承祖拉著,一路來到了楊家門外。

  等到了門首,她才意識到這一路居然是被夫君拉著手過來的,只覺得半邊身子都軟了,輕輕向後掙扎著“夫君……要不,要不我還是住客棧吧。我怕我太醜,要是婆母不喜歡我,可該怎麼辦?等我出了孝……”

  “現在反悔啊,晚了。”楊承祖故意把臉一板“要是不進來,我可就不高興了。跟我進來。”

  等兩人進了院子,如仙迎出來,見鐵珊瑚滿面通紅的跟楊承祖雙手緊握,心裡就一陣泛酸。向上挺了挺胸脯,輕搖纖腰來到鐵珊瑚面前:

  “這個小妹子是誰?難不成是承祖知道咱娘自己一個人寂寞,從外面買了個丫頭回來?我看看,倒還算過的去,看著似乎有點氣力,幹點力氣活,劈柴燒火,煮茶做飯都還湊合,就是不知道吃的多不多。怎麼身上還穿著孝?這是得有多晦氣,趕緊撕了燒了,要不然的話,當心礙了咱娘的眼。”

  鐵珊瑚被她這一嗆,就覺得一口氣橫在嗓子裡喘不過來,有心說什麼卻又嘴笨。再看她那如蓮俏臉,高聳的胸脯,以及裙子下面那窄窄的金蓮,自己跟對方比,真是一無是處,不由又有點想哭。只咬著牙小聲說道:“狐狸精。”

  “柴禾妞,混身上下沒有四兩肉,還敢看不起老娘麼?”如仙耳朵靈的很,這小聲音都沒能瞞過她:

  “我告訴你,就算你給承祖弟弟暖了被子也沒用,你看看你那雙大腳吧,天生就是個粗使丫頭的命。別看咱一發都沒名分,可是我比你入門早,比你本事大,比你更會伺候承祖弟弟,知道怎麼能讓他高興。狐狸精怎麼了?狐狸精會伺候男人,你呢?承祖弟弟,今天晚上姐姐陪你,什麼花樣都跟你弄,你看好不好。”

  楊承祖發現,可能帶鐵珊瑚回來是個錯誤,如仙當初說過自己不吃醋,可是這話真信了就會發現,實在是與事實相去甚遠。這院子裡已經酸氣沖天,急忙拉著鐵珊瑚去見柳氏,才算免了一場口舌。

  那柳氏倒是豁達,見了鐵珊瑚之後,覺得她清純可愛,雖然不如如仙會說話,卻如同一塊透明水晶,分外惹人憐惜。聽說她爹新喪,又想起死去的楊大興,卻把她一把攬到懷裡“我可憐的孩兒,天殺的皇天,你不睜眼啊。怎麼讓這麼好個姑娘,就受了這份罪啊。”

  等到用過晚飯,如仙的神情裡就有了幾份落寞,柳氏看在眼裡,只好勸慰道:“仙兒,有娘在,不會讓你吃虧的。承祖也實在是胡鬧了一點,珊瑚還在孝裡,怎麼能做那事?你就說我說的,讓珊瑚和我睡,讓他愛去哪睡去哪睡。”

  如仙強自一笑道:“娘,這事您就別管了。他現在正在興頭上,若是我敗了他的興,他就該說我善妒,不能容人了。我又偏生是那麼個出身,若是他恨上了我,將來女兒就連人都見不到了。明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這天來的這麼早。”她說到此,卻是忍不住,趴在柳氏肩頭上放聲痛哭起來。

  在另一邊的臥房內,鐵珊瑚一身肌膚上汗珠淋漓,臉色如蜜,緊緊閉著雙眼,任楊承祖在她身上輕薄。一邊左右扭動著身體,一邊緊張問道:“我的腳,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她的六寸天足,正給楊承祖托在手中輕輕把玩。楊承祖看著這雪白的雙足,卻覺得以自己的審美看來,這與如仙那對金蓮各有勝場,難分高下。尤其這時代女子的腳,乃是第二重要的禁地,若非是愛到了極處,絕不會交給男人擺弄。他只輕輕一碰,鐵珊瑚周身就一陣痙攣,與如仙那等成熟風味頗為不同。

  “傻丫頭,腳大怕什麼,當年馬皇后是有名的馬大腳,不一樣是有名的賢後?你這雙天足啊,我喜歡還喜歡不過來呢。好珊瑚兒,咱們雖然沒有辦什麼儀式,有些虧待了你,但是將來我定會好好疼你。不過就這麼沒有儀式的給了我,你不後悔?”

  鐵珊瑚道:“不後悔。今天這官司,我有點怕了,就怕什麼時候,又冒出一個什麼人,拿出什麼婚書說他才是我男人,我把我給了你,你就是我男人,誰也別想把咱分開,我願意把自己全交給夫君,其他的都不在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9

第五十八章 討銀(四)

  等到次日天明,鐵珊瑚饒是一身武功根基,依舊是連地都下不了。想起昨天晚上的荒唐,她只覺得又是羞澀又是甜蜜。

  看看那白布上的點點血跡,再看看身邊的楊承祖,她只有一個想法:我已經是他的人了。今後一生一世,就只能隨著他,他對自己好,是自己的造化,他若是對自己不好,就是自己上輩子做的孽,這輩子該當還債了。

  楊承祖與她四目相對,想到她昨天的生澀與羞怯,乃至初破禁地時的成就感,以及那一身腰腿力道帶給自己的享受,憐惜的在她身上輕撫著問道:“你也知道,我被人賴了幾百兩銀子不還,現在可能是個窮光蛋了,也沒給你辦個儀式,就連酒席都沒擺一桌,你覺沒覺得自己吃虧了?”

  鐵珊瑚搖頭道:“夫君窮也好富也好,都是我的夫君,怎麼會覺得吃虧?夫君若是缺了錢使,就把那三十畝地頂出去吧,也能換些錢花。再若是不夠錢花,我就去賣武換錢,怎麼也能養活夫君。再不成,我就去找那焦賊理論,他敢不還錢,我就劈了他。天色不早了,我該去劈柴燒水,給婆母燒茶,給姐姐見禮。”

  她說著就想動彈,卻不想昨天受創不輕,一動就疼的一皺眉。楊承祖愛憐的一把抱住她“別逞強,好好在這躺著,我去給你預備吃喝。想吃什麼,我給你去做。”

  鐵珊瑚道:“那怎麼成?洗手做羹湯,是做媳婦的職責,哪能交給夫君去幹?男人是不能進廚房的,你讓我歇會,我就去給夫君做吃的。不過夫君啊,今後那皇后的話可不敢再說,萬一被人聽到,說不好是要殺頭的。”

  楊承祖笑道:“放心吧,夫君小心的很,不會被人聽到的。你好好躺著,咱家沒這麼多規矩,男人憑什麼不能下廚房啊,我這就給你去做吃的。”

  他憐惜對方未出孝期,就把個清白身子給了自己,又知其昨天受創甚重,不忍讓對方服侍。自顧穿戴整齊出了屋,見如仙手裡端著個水盆,裡面放著手巾站在門口,見他出來,如仙道了聲恭喜,然後又道:

  “還是大姑娘好吧,見了紅,就什麼都好,比我這破罐子強的多了。如今你有了珊瑚妹子,我就搬回我那去住,也免得礙你們的眼。小姑娘被你折騰慘了吧,我去給她擦一擦,我說的好聽,其實粗使丫頭的命那個,是我自己才對。我天不亮起來的,給你做了肉絲麵,自己去廚房端吧,大男人下廚房做飯,成個什麼話了。”

  楊承祖卻一把將她摟住,“仙姐,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說過,我不會負了你的,你怎麼就不肯信我?你和珊瑚,我不會薄待了任何一個,若是我有嫌棄過你的出身,就叫我不得好死。”

  如仙聽他這麼一說,這心又有點熱乎,輕聲歎道:“明知道你這話不是真的,可是聽的人心裡怪舒服的,我只求你就算是要騙我,也多騙我幾天吧。”

  楊承祖貼在她耳邊,小聲道:“鐵氏耐不得戰,還是仙姐你和我能做個對頭,今晚上我就去找你。”

  如仙呸了一聲“快把你爪子拿開,再亂摸,信不信這盆水都潑到你身上。”她從天不亮起來弄早飯,又躲在外面聽壁腳。聽的裡面二人柔情蜜意,心裡就覺得格外難過,此時聽到楊承祖說鐵珊瑚不耐久戰心裡才多少舒坦了些。

  等進到房間裡,鐵珊瑚羞的用被子蒙住頭臉,只躲在裡面叫了聲“姐姐……”卻不知下面該說些什麼才好。想抓件衣服套上,卻被如仙一把按住手“昨天還叫狐狸精呢,今天就叫姐姐了?這傢伙,敢情是要收買人命麼,水蔥般的丫頭,也捨得這麼折騰,回頭姐姐替你收拾他,你待著別動,我給你擦擦。”

  她心裡暗自得意:別看你是個大姑娘,又學過武,手段終究是有限,將來誰能得到這男人的寵愛,還不是看自家頭的手段,你差的遠呢。等到鐵珊瑚起來,給柳氏見了禮,柳氏拿了個銀戒指出來“咱家裡窮,也沒什麼拿的出手的首飾,這個小物件,還是當初他爹送給我的,如今就給了你吧。”

  如仙見這戒指,臉色又有點不大好看,自己當初過來時,可是什麼都沒給,這大姑娘待遇就是不一樣,無非多了塊元帕,就得了個信物。

  楊承祖怕她不高興,忙把話題引開“是啊,咱家確實不算富裕,就這,還有人憋著算計咱呢。焦榕那孫子偽造了我的簽字,從衙門裡支了六百多兩銀子,卻說是把我當初墊支的那筆款子結算了,簡直豈有此理。”

  柳氏心善,又膽小怕事,聽了來龍去脈之後道:“這事說起來都怪娘,要不是我讓你去抓賊救人,何至於有今天。好在如今你已經掌了衛事,每月總有些常例銀子入帳,咱們節省一些總能過活。既然連縣尊都沒辦法,咱們也只能認倒楣了。”

  如仙道:“憑什麼啊?這不是錢的事,是臉面的事,要說錢,我手裡還有六七百兩私房,大不了那茶樓先不開了,貼補家用,能活好幾年呢。可是憑什麼讓焦榕占了咱家的便宜,這事不能這麼算了。”

  柳氏想起,這事多半還是出在自己身上,想來還是自己行為不檢,讓焦榕以為自己是個水性揚花的女子,才有了今天這場麻煩,不由又抽泣起來。鐵珊瑚忙拿了手帕去擦“阿姑,您別哭啊,大不了妾身拿條杆棒去,打到他還錢為止。”

  如仙本來看她不堪承歡的模樣幸災樂禍,不找她麻煩,可是見她得了銀戒指,心裡又吃味。此時冷笑道:

  “是啊,堂堂錦衣百戶家的妾室,拿了條棍子上門打人要錢,這是好大的威風了,真給咱家漲臉,以後可著滑縣,都得知道承祖兄弟的名號了吧。”

  楊承祖道:“仙姐你就別損她了,她哪有你這腦子好用,娘,您也別哭,兒子難道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我早與縣尊商量好了,他吃了我的錢,就得給我連本帶利吐出來,這回不把他焦榕折騰的傾家蕩產,我也就別在這滑縣地面混了。不過仙姐你主意最多,一起來幫我參詳參詳,看看我的計畫有什麼漏洞沒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9

第五十九章 討銀(五)

  如仙確實是見多識廣,聽楊承祖一說,拍手叫好道:“這辦法好,每遇文王講禮樂,遇到桀紂動刀兵。對付焦榕那種小人,就得用這手段收拾他。不過他在衙門裡也有不少舊交情在,當心打起官司來,於你不利。”

  楊承祖笑道:“我這人不管遇到文王還是桀紂,只要他是我的敵人,就一概動起刀兵。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楊某報仇,從早到晚,沒有這麼多道理可講。至於衙門裡,仙姐你放心,我那把兄正想著把縣衙門好好梳理一番,焦榕這一被革職,衙門裡的人事就得有番變動。若是還有人肯跳出來維護他,張縣尊也好一併收拾了,把衙門裡多安排幾個自己的親信子弟才是正道,所以衙門口這裡面,咱們就無須擔心。再說我那錦衣衛,難道又是吃素的?”

  “既然衙門沒問題就好辦了,趙九爺可是一直拿你當女婿看,有什麼事都肯幫你的忙。文打官司武鬥手,他焦榕都沒便宜,咱們想怎麼拿捏他,就怎麼拿捏他。若是按我想,最狠的辦法莫過於咱們先去鬧上一鬧,先敲他一筆浮財,然後再把那東西一倒手,讓那些專門負責替賭場收債的潑皮負責善後,保證焦榕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她在清樓裡知道這些追寨潑皮的手段,那可比官府的手法厲害多了,有好幾家被折騰的沒辦法,只好把自己親生的閨女賣到清樓裡接克還債,還有的甚至全家懸樑的。要是焦榕還在衙門裡供職,那些潑皮倒也不敢找他麻煩,可他現在已經成了普通百姓,這些潑皮的手段用出來,就有他受的。

  楊承祖點頭道:“還是仙姐這主意好,咱們就這麼辦。我這就把鐵頭他們叫來,準備去找焦榕的麻煩。再去找九爺,讓他介紹幾個本地追寨的好手給我認識,咱們陪焦榕好好玩玩。”

  焦榕昨天被革了差使,又挨了一頓胖揍,好不容易回到家裡,卻見老婆正坐在門口痛哭。一問之下才知,不知是誰,竟是朝院子裡扔了無數破磚碎瓦。

  焦榕的婆娘本也是個悍婦,想出去罵上幾句,哪知剛一出門,就被人迎頭潑了一身汙血,嚇的魂飛魄散,接著就有人放出話來“你男人自己做了什麼事,自己心裡有數,他得罪了什麼人,自己心裡清楚。告訴他,以後自己多加點小心,留神天譴。”

  他一聽這事,氣的破口大駡道:“肯定是姓楊的小狗,肯定是他幹的,我跟他沒完……”

  話沒說完,嘴就被老婆給堵住“你快別給我們惹事了,你不為你想想,難道不為咱兒子想想?那些人手段太邪門,看著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的,可是不好得罪啊。”

  焦榕也知夫人說的是道理,這干城狐社鼠的手段不可小看,尤其現在自己沒了官身護體,這些下做手段自己可不能不防。縱然他自己不怕,也得替兒子想想,只好恨恨道:“這幹眼窩子淺的東西,一聽說老子沒了前程,就敢前來羅唕,等過幾天老子的大事一成,我看他們怎麼跪在我面前認錯。我非把他們一個個治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可。”

  他那兒子今年十四歲,方才被這場鬧騰嚇的面色發白,藏在床底下不敢出來,現在見老爹回來,總算有了點膽量。聽說爹沒了差使,不由急道:“爹,你不是說要把表妹給我做小老婆麼?你現在連差使都沒了,這小老婆的事是不是也飛了?再說你沒了差使,我將來又去襲誰的職,襲不了職,又該如何養活你?”

  焦榕道:“呸!你這小崽子急的什麼,李家的丫頭是你的,就肯定飛不了。哪怕那許了人家的李大姐,早晚也讓你睡上一睡就是,你又何必著急?爹這差使別看丟了,用不了幾天,就能運動回來,別忘了我們現在上面有人,只要忍住一時,過了幾天,就輪到咱威風了。”

  他話裡雖然如此,可是這一身傷可不是假的,他老婆只好哭著為他抹了藥酒,到了晚上,院子裡卻是又一陣熱鬧,不知是誰又將許多碎瓦破磚扔將進來,一家人嚇的全都沒睡好覺,生怕有人打將進來。

  焦榕的娘子哭罵道:“天殺的,你惹誰不好,偏去惹那楊百戶,你說他與趙九爺那等狠人都是好友,連成福寺的和尚都收拾的了,用了他的銀子,哪有咱的好處。這下咱一家人都等要跟著你吃掛落,這日子沒法過了。”

  焦榕氣的在她臉上打了一記耳光“胡亂嚷嚷個鬼,若是不用楊小狗的銀子,咱們又哪來的錢去打點關節?反正錢花了也就花了,總歸就是這麼個事,我就不信他還敢把我怎麼樣。他是朝廷錦衣官,又不是強盜,難道還敢鬧的過分了?等過兩天亞奴的事運動成了,他得乖乖上門給咱賠罪,如今這點小挫折,算的了什麼?”

  被這麼鬧了半夜,一家人的精神都不怎麼樣。而且不知道外面還埋伏著什麼後手,他那娘子都不敢出去買吃的,只自己隨便糊弄了一些食物,馬虎充饑。看著院子裡一片狼藉,焦榕的娘子又是一陣唉聲歎氣,只好自顧收拾著,又怕外面再扔來什麼。

  就在她剛把院子收拾個大概的當口,就聽大門被人拍的山響,有人問道:“焦榕在家麼?裡面有人沒有?”

  焦榕的老婆嚇的面色一變,急忙跑回屋裡“當家的,這當口是誰來敲門?你是不是躲一躲?”

  焦榕到底是在街面上打混的主,比起他老婆的膽子大多了。他搖頭道:“躲?能躲到哪去,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怎麼樣?這是在滑州縣城,難不成還敢殺人麼?”

  等到門開兩扇,只見十幾條大漢魚貫而入,直闖進來。為首之人年紀輕輕,英俊瀟灑,一身明黃飛魚服,不是楊承祖又是哪個。而後面的幾個後生,都是十六七歲的青壯,一個黑炭頭手裡提著斧子,最是囂張,進了院子破口罵道:“焦榕,你這鳥人欠了我大哥那麼多銀兩不還,以為裝死人不露面就沒事了麼?兩扇破門也能攔的住人麼?若不是你開門早,信不信爺爺一斧子劈倒你的門板,再放火燒了這鳥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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