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29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8

第三十章 爭田(四)

  苗氏聽說楊承祖等人捉了成福寺的和尚,心裡也自不安。這些錦衣衛事後可以拍屁股走人,她和女兒還是要在這裡住下去的,得罪了僧人,可怎生是好。只不過她素來懦弱,又加上在後門鬧了那一回,哪敢去為和尚關說。

  等楊承祖尋到她時,只將那和尚寫的伏辯一遞,那苗氏面色一紅“奴家不曾認字,大老爺有什麼話就當面說吧,這文人的把戲,我是不明白的。”

  楊承祖暗自氣沮:你難道還當我給你寫些什麼豔詩來撩撥你不成?我就算有這個心,也要會寫才成啊。只好把那和尚的伏辯與她念了一遍,苗氏聞聽,卻又用那特有的韻律豐富的哭腔嚎啕起來“天殺的,這可叫人怎麼活啊。那些和尚居然勾結了族長,這三十畝田看來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這可叫珊瑚以後怎麼嫁人啊。”

  大明朝縣一級行政事務裡,有很濃重的鄉老治政的影子,打個比方說,知縣想要修一個水壩,就會把當地的縉紳、名流以及鄉老都請來,大家共同商議。如果大家認為能行,這個水壩就能修,如果這些人一致反對,即使是父母官,這水壩也修不下去。

  至於鄉村裡面,宗法完全可以取代王法而存在,比如浸豬籠、沉塘等手段,在大明律上找不到法理支持,但是鄉村裡在這樣搞就認為是天經地義,官府也不能干涉。甚至於人命,也往往是由鄉村裡的宗族自己解決,不經過官府處置。

  歷史上記載某位元明君,一年只殺了十幾個人,並非是說那一年真的治安這麼好,全國只有十幾個死刑犯。實際是大部分人都由宗族鄉紳勢力給殺了,就剩下十幾個在官府控制之內而已。

  這次成福寺的和尚就勾結了小鐵莊鐵家的族長,想要把那三十畝田地弄到成福寺名下。作為報酬,族長可以分得這部分田地的田皮,今年上繳的香油也能得到減免。兩下一拍即合,剩下鐵珊瑚孤女寡母,除了含血噴天外,基本就沒什麼路可走了。

  苗氏畢竟也是賣過兩年唱的,多少有點社會經驗,她一把拽住楊承祖的飛魚服下擺“楊大老爺,現在只有你能救我們了,你可一定要幫忙啊。若是沒了這份田地,我們娘兩就活不下去了。再說,珊瑚要想嫁的體面一些,是不能沒有嫁妝的。你就行行好,把她收下吧,只要你收下她,把那土地當做嫁妝獻給老爺,我想成福寺的和尚也不敢來搶。”

  楊承祖見她那可憐模樣,心頭的火複又燃起,燈光下一身孝衣珠圓玉潤的小婦人,向自己苦苦哀求的情景,實在是太能刺激他的某種情緒,甚至在想著,自己若是現在將她按倒在那床上,她會不會反抗,會不會喊?

  總算他只是心裡活動了一陣,身上沒做出任何行動,而是笑道:“這事,總得問過珊瑚的意思吧?”

  聽他話音鬆動,苗氏喜道:“我是她的娘,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只要楊老爺答應此事,珊瑚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一定要為她做主,保住這片田產啊。她爹新喪,不能過門,我這就去拿地契,咱們先把這事辦了再說。”

  “急什麼,有什麼話明天早晨把族長請來,我當他的面說。至於珊瑚的事,我醜話說在前面,給不了她一個正室名分,咱們兩面,不般配。”

  別看錦衣衛只是軍籍,但軍籍也比衙役這種賤籍高的多。所謂門當戶對,兩下裡的門第確實存在差異。按說鐵中英在日,鐵家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鐵珊瑚相貌不惡,想嫁也是能嫁出去。

  可是鐵中英想著靠女兒謀個富貴,不是想嫁到巨室裡做妾,就是想送到縣令老爺身邊為小,可惜一直沒得到機會,所以才把婚姻耽擱下來,現在楊承祖也不肯給她正室名分了。

  那苗氏心裡倒是希望替這個便宜女兒爭一爭的,可眼下哪有這個力量?如果楊承祖不出手,不但三十畝田保不住,多半自己娘兩,還得被帶到尼姑庵裡去修行,因此楊承祖說什麼,她們只有聽的份。

  兩下計議一定,楊承祖又道:“等後半夜,我把陶道長請來,與他商議商議這事。你若是沒錢,我破出些銀兩來與他,他是個有主意的,幫著參詳參詳,定能辦的穩妥。”

  所謂“潘驢鄧小閑”現在的楊承祖至少展示出了潘鄧兩項,把個苗氏歡喜的不得了,覺得這樣的女婿比起自己那死鬼男人不知強出多少,閨女跟了他,也算不枉,忙自去請陶仲文。

  等到陶仲文聽了過往,也自氣道:“簡直是趕盡殺絕,實在是可恨,可恨到家了。這些和尚與縉紳一般可惡,全都是變著方的將有主的田地變成他的田地,朝廷裡交稅的佃戶越來越少,正稅不能耽擱,就只好再攤派到那些沒有根腳的百姓頭上。如此惡性循環,用不了百年光景,我大明就沒有可徵稅之地,就沒有納賦之民了。該殺,簡直是該殺。”

  他是公門出身,于田地租賦最是敏感,這田地上的黑幕,也最是清楚不過。他到了鐵家之後冷眼旁觀,把小鐵莊眾人的神色以及議論,全都記在心裡。

  像是苗氏這種有姿色而無根腳的女人,如果背後沒個靠山,早晚被這些親戚連皮帶骨吞了,什麼都剩不下。只是他一個游方道士,犯不上摻和這裡的閒事,因此只看不說話。

  現在楊承祖要出面扛下此事,他也樂得從中幫襯,他從心裡還指望著這錦衣衛把自己的方子獻上去,為自己搏個前程,也能為道門揚名露臉。他兩人一個是老公門,一個是錦衣衛,彼此一番商議,這事就定了個七八,彼此雖然年齡差距大,但都覺得對方意氣相投,可做一個忘年交。

  次日天明,不等陶仲文做法,鐵家的族長鐵太公以及族內幾個老人,就急衝衝從外走來,進門就問道:“中英家裡的,成福寺的大師來說,有幾位廟裡的師傅,被中英的徒弟給打傷了,還是你挑唆的,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不知道,咱小鐵莊一向是靠佛爺們保護,你敢得罪佛祖,不怕禍延全村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2:05

第三十一章 威風(一)

  老族長開口就拿出全村做大帽子,以泰山壓頂之威而來,讓苗氏登時處於不利地位。那位老族長老當益壯,手中拐杖指指戳戳“你這個婦人,簡直是不知所謂,居然敢縱容別人關押僧人,這成何體統?我聽大師傅說了,那三十畝地是中英過世之前許給成福寺的,是你在中間橫攔豎攔,就是不讓他投獻,結果得罪佛祖,壞了中英性命,你對的起中英麼?這三十畝良田本是族產,只是委託中英代管,現如今中英已經過身,那些田地理當收回族產,歸全族共同支配,趕快把地契交出來。”

  這時,另一名族老道:“你這婦人自從過門之後不守婦道,與弟子們眉來眼去,多有污穢之行,按族規就該把你浸豬籠。再說要不是你不知羞恥,日夜糾纏中英與你行那苟且事,讓中英虧損了身子,他何至於死在匪人刀下?誰不知道,他是咱本地第一好槍棒,若不是被你害了,他哪能就那麼去了,就該讓你給中英償命。”

  “不錯,按說就該把你族規處置,用我族法將你處置了。只是那幾位大師慈悲為懷,說你有慧根有佛緣,如今我以族長身份決定,將你和珊瑚丫頭送到五竹庵,由佛法渡化爾等。”

  幾個族老你一言我一語,大有就地解決,將這兩個婦人處置了的意思。苗氏無助的搖頭道:“不是……不是這樣的,你們說的不對。”

  鐵太公哼了一聲“不是?恐怕這由不得你說了算吧,我小鐵莊的事,都由老夫做主,我說什麼,就是什麼,難道你真想浸豬籠?還不趕緊把地契拿出來,等什麼呢。”

  “誰敢?”猛然間從外面呼拉拉闖進七八條漢子,為首之人十七、八歲年紀,長身玉面,體格雄壯,一身明黃飛魚服,手中拿了燒餅果子,邊走邊吃,旁邊還有人為他捧著茶盤,上面放著新泡的香茶。

  這小地方的人見了錦衣衛,腿都有點發顫,鐵太公的威風頓時小了幾分,只是強自鎮定道:“這位軍爺,老朽乃是小鐵莊的族長,今天處理的乃是我族內之事,與錦衣並無涉及……”

  “並無涉及?恐怕這話你說了不算吧,這事到底是涉及還是不涉及,終歸是該錦衣衛說了算,而不是你說了算。再說今天這事,恐怕還真跟錦衣有點關係。”楊承祖冷哼一聲,將那燒餅果子一丟,端起茶碗,一飲而盡。轉身大剌剌的坐在椅上:

  “別的不說,就說這三十畝良田,他就跟我有點關係。因為就在昨天,苗娘子已經做主,將三十畝田地投獻給我楊某了。也就是說,那地已經是我的,你們要奪我的地,還有臉說跟我沒關係?這天下間還有這麼不講理的事麼?”

  “投……投獻?”鐵太公覺得腦子有點不夠使,這怎麼回事,怎麼土地居然成了這楊姓錦衣的了?他人老成精,仔細一琢磨,莫不是這苗氏早就勾搭上了這錦衣衛,現在丈夫一死,乾脆把家業都貼給了小白臉?

  可是不管他怎麼想,讓他直面一個錦衣衛,還是超出了他的勇氣上限。就算他抓住兩人私會的證據,也多半是息事寧人,畢竟錦衣衛凶名遠播,用來恐嚇他一個鄉下族長,那是綽綽有餘。

  他沉默片刻,顫抖道:“官爺,話不能這麼說。我小鐵莊的田地,都投獻給了成福寺的大師傅。而成福寺那是少林下院,少林大師佛法高深,乃是我河南八府萬千生民的保護神,我們一心禮佛,情願將土地獻上。這三十畝田地,也不能例外,那本是族產,苗氏不過是個兒媳婦,無權處置的。”

  “無權麼?我看未必。”楊承祖冷哼道:“鐵中英並無子嗣,鐵珊瑚是他唯一的女兒,苗氏是他的娘子,為什麼不能處置他留下的田產?至於說這田地是族產,並非是私產,那可不能聽你一張嘴,咱們得按地契說話。你老兒難道還以為自己大的過地契麼?”

  鐵老漢被他官威一嚇,又退了兩步,不過想著高僧在後面給自己撐腰,膽氣複又一壯“楊大老爺,這田產處分,乃是我鐵家族內之事,與外人並無干係,縱然錦衣,也不能大過一個理去。咱們得講王法,你錦衣衛干涉我們田產處置,難道是要包庇苗氏,你們之間,難道有什麼私情麼?”

  苗氏聽鐵老指責,就想起昨天晚上被這錦衣老爺所救,又用他那大紅手帕擦臉時的情景。只覺得心內砰砰亂跳,兩條腿有點發軟,忍不住偷眼去看楊承祖。心裡卻想著他若不收下珊瑚,便也就好了,給他當個管家婆子,也好過守著什麼貞潔牌坊活受罪。

  楊承祖冷哼道:“鐵頭,有人說你楊哥是與婦人有私,不能干涉鐵家家產處置,你說該當如何啊?”

  鐵頭晃蕩著黑炭頭幾步搶過去,二話不說,抬起巴掌就將鐵老打翻在地。朝後一伸手,就有人遞了根棍子過來,鐵頭將那棍子在手中舞了棍花,朝下就打。“讓你罵我楊哥,讓你罵我楊哥。我楊哥是從漕幫能要下份錢的主,就你這種鄉下土鼈,說宰就宰了,哪有你囂張的份。以為自己歲數大就了不起,我們就不敢打你麼?這回讓你看看你家王大爺的手段,看你今後還敢不敢以老賣老。王法?在這,我楊哥就是王法!”

  另幾位族老沒想到對方說打就打,而且上來就是奔族長下手,這比起衙門還要霸道。看著老頭被棍子打的慘叫連連,一個族老忍不住道:“你們不可放肆,這可是小鐵莊,我莊上有百十個後生,若是我們把人集中起來,信不信讓你們走不出小鐵莊。”

  “你敢?”楊承祖卻是半點也不畏懼“你們小鐵莊這點人馬,比起漕幫如何?我帶的人多了,除了眼前這點人外,其他人已經去漕幫調人去了。要是講打架,你這點人恐怕不夠看。再說本官現在懷疑,這老兒牽扯到一樁殺官謀逆大案之內,若是你們小鐵莊敢明火執仗對抗官府,那正好把這案子坐實了。本官正好借你合村上下的人頭,發一個利市,來啊,還不快去集合村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2:05

第三十二章 威風(二)

  他這一說,把幾個族老嚇的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動彈。楊承祖兩世為人,對於群體事件最是敏感,也知道這種事必須在苗頭一起時就予以消滅,否則一旦鬧大了,那就不可收拾。

  好在正德朝前幾年剛爆發了劉六劉七兩兄弟的白衣軍之亂,上下對於民變嚴防死守,一旦有了一點嫌疑,就以霹靂雷霆手段消滅。為了防範民變,在大明朝上下奉行兩套措施。一方面是一旦發生民變,就要追究地方官的責任,搞不好就要摘印。另一方面,就是對民變予以嚴厲打擊,不但對於民間結社組織嚴查死守,就是大批百姓聚集,都要予以驅逐,只要發生對抗,也允許地方官採取積極手段應對。

  地方官摘印的事,那些老百姓如何知道?他們只知道民變是死罪,錦衣衛恰好就是偵辦這等案子的。

  他們既然知道鐵中英因何而死,也就知道本縣確實出了綁架知縣的大案,那些匪人既然敢綁架縣尊,說是謀反的強人,也完全說的過去。跟這樣的人沾上邊,那可不是好玩的。

  再說漕幫在這鄉下的名聲,與少林高僧不分上下,都有大魏良將張文遠之威。這些鄉下後生哪敢和漕幫的那些狠人相提並論,一聽對方居然是能從漕幫拿份錢,還能從漕幫調來打手的,這幾個族老的聲音就低了幾分。這要是集合起後生來,萬一真惹來滅村之禍,那就自掘墳墓了。

  要說屠村之事,以往或許沒人信,可是自從白衣軍變亂之後,被屠的村落也不是一個兩個,現在誰也說不好朝廷會不會對民變下手。因此吃他一嚇,這些人就不敢再張羅著喊人打架,“軍爺開恩,軍爺恩典。我們都是安善良民,哪敢聚眾謀反?更不曾與那些殺官謀反的賊人有什麼勾結,軍爺一定要明查啊。”

  “沒勾結?恐怕不對吧。鐵頭兒是為了抓反賊而死,結果你們轉手,就逼迫他的遺孀和孤女去做尼姑,還要奪他的田產,你們還敢說跟反賊沒勾結,誰信啊?要我說,就把你們帶到錦衣衛衙門裡,仔細打問打問,我想有關係沒關係,到時候一問就知道了。”

  一聽他提打問二字,那幾個族老的腿都軟了。人家都說了,打問啊。那還用說麼,就是打著問的意思。鄉間傳說錦衣衛各種手段,那可是慘絕人寰,堪稱人間森羅,什麼刷洗剃頭,又是什麼紅繡鞋又是寒鴨鳧水,只要將其中的三幾樣手段使出來,自己這把老骨頭就別指望回來了。

  那幾個族老撲通撲通全都跪倒在地“軍爺饒命,軍爺饒命,那田地我不要了還不行麼?我們真的跟反賊沒有什麼關係,我們真的是冤枉的啊。這一切……一切全都是成福寺那幾個大師傅的意思,我們小鐵莊的田地基本都是僧產,磨房、油坊以及燒鍋也都是僧產,那些大師傅的意思,我們又怎麼好違抗?還請軍爺體諒一二,法外開恩啊。”

  “成福寺的和尚麼?那好,你們去把和尚找來,就說本官要找他們談談,他們要是敢不來,那幾個被我捉住的和尚,只好打斷了腿,送回成福寺去,看看他們老當家面上下的來下不來。讓他們自己過來,我們兩下慢慢談。”

  那幾個族老聽了這話如蒙恩赦,腰腿竟是前所未有的好用,一溜煙塵就逃到族長家裡,去請幾位大師傅快來救人。

  那十幾個文化僧被打了個交天大散,逃回鐵老頭家中,此時正在那裡吃著狗肉,商量著等到那兩個女人送到尼姑庵裡又該如何處置,邊說邊還朝著出來送菜的幾個女眷的胸脯上瞟。就在此時,見幾個族老面無人色的回來,說是族長被錦衣拿了,讓幾位大師傅去要人,否則怕是族長就回不來了。

  這幹和尚裡帶頭的法名宗真,乃是廣照大師傅的真傳弟子,在寺內身份甚高,佛法也最是精深。昨天設計伏擊陶仲文的,就是他出的主意,不想被這幹程咬金打的落花流水,如今居然連族長都被拿了。

  他有心招呼上鐵莊的後生,將那幹錦衣收拾一頓,卻聽幾個族老說,那些錦衣衛居然連漕幫都收拾了,好象還能搬來漕幫的打手。這就得考慮考慮,兩下的武力對比,自己好象不怎麼佔優勢啊。

  少林寺的數萬好棍棒子弟,與他對外宣稱的八千僧兵一樣,都是虛數當不得真。要真有幾萬僧兵,河南巡撫的覺都要睡不好了。其本寺之內倒是有千把好棍棒的武僧,各分寺下門,哪裡養的活那許多僧人。窮文富武,武僧的飯量大,一向是少林支出的大頭,早就有和尚建議過裁撤武僧,節約開支。

  比如前輩高僧,有少林智囊之稱的洪悟大師就發表過著名文章,認為當下武林的主基調是和平與發展,爭鬥與撕殺的日子註定一去不返,所以僧兵的存在實在是浪費少林公帑,應該逐漸撤銷。

  成福寺雖然有千畝田產,可是既要上繳少林本寺,還要養活寺內百十名文化僧,二十幾個武僧都有點嫌多。如果不是怕佃戶鬧佃,怕是武僧就一個也不剩了。

  漕幫的那些苦力,如果是幹硬架,也不過是動員百十來人的份,可問題是要說幹硬架,他成福寺也未必能動員出幾十個和尚啊。如果不計算本山力量,單靠成福寺自己,是萬不能與之撕打的。

  既然動武走不通,就得想別的辦法。宗真道:“我與縣裡的戶房經承焦榕素來交好,在那知縣面前,也是能說話的。宗本師弟,你拿我的名刺,到衙門裡走一趟,就說有錦衣衛百戶楊承祖在小鐵莊為非作歹,強佔田產,濫捕僧人,霸佔寡婦。要那知縣速想辦法,將這狗賊收拾了。哪怕制不了,也要把他調回縣裡,約束行為。只要去了這個靠山,那個賤婦還不是任咱們拿捏?”

  要說這宗真也不愧與衙門有交情,於大明官場瞭解甚深,錦衣衛是武臣,不管如何了得,對上文官就要先折一半威風。本地縣令張嘉印是兩榜出身,腰把子硬紮,收拾個錦衣百戶還叫事麼?

  宗本道:“師兄,我聽說這錦衣是縣令救命恩人,您說這知縣可會向著咱?”

  宗真笑道:“師弟,你這就不懂了,這文官不是江湖人,可不講什麼知恩圖報那套,相反,恩將仇報才是真的。這錦衣看見他的狼狽模樣,包准是他天字第一號仇人,咱們給他這個機會收拾姓楊的,這縣官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不向著咱?自古來升米恩,斗米仇,可不要忘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3

第三十三章 威風(三)

  宗真打發走了宗本,又對其他幾人道:“你們去個人到寺裡給師父報信,就說這裡遇到麻煩了,讓師父他老人家帶幾個武僧來接應,免得出了意外。我去會會那狗賊,看他敢把我怎麼樣。這次只要張縣尊出手,參他一本,把他的錦衣身份革了,我就有的是辦法收拾他。”

  等宗真到了地方時,見那道士又在靈棚裡開壇做法,哼了一聲,由幾個族老領著,直接去尋楊承祖。楊承祖這時,依舊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身邊如同護法金剛一般,站著幾個強壯後生,每人手中都提了杆棒,個個怒目橫眉,顯的兇惡萬分。

  那宗真畢竟是個文化僧,加上昨天被楊承祖打了兩次,要說不害怕也是假的,他強自堆笑,施禮道:“楊百宰,貧僧成福寺宗真,給您見禮了。我有幾個師弟,不合衝撞百宰,被您的人拿了。這是鄙寺教徒無方,不過咱們僧俗兩途,彼此法門不一,還請您將他們交還貧僧,由我帶回廟裡好生管束。”

  “衝撞我?不不,我想大和尚你誤會了,他們並沒有衝撞我,而是得罪了我。”楊承祖半點沒有妥協的意思,直接就把話繃的很死“還有你,我昨天晚上在鐵家後門,絕對見過你,別想狡辯,本官的眼睛最好使,認人最准。你想把他們領回去,不如先想想,自己怎麼回去才是。”

  他使了個眼色,有人將鐵太公推出來,推給那幾個族老道:“人交給你們了。要是想打架,我們隨時奉陪,看看是你們厲害一些,還是我們厲害一些。好久沒打過這麼痛快了,正好想練練手。”

  王鐵頭打人的手藝乃是家學淵源,很有些門道,別看棍子倫的呼呼帶風,打在身上也疼入骨髓,可是身上並沒有什麼傷。只是那一部白鬍鬚已經被扯落多半,下巴上點點血珠,衣服也多有破損,臉上青腫幾處,狼狽不堪。

  如果打人的是普通衙門,他大可撒潑打滾,說是被衙門打壞了,必須要求賠償。可是打他的是錦衣衛,這個衙門可是不吃訛詐那套,尤其這種小縣城更不講究,你要是訛人,說不定就把你再逮回去,交到衛裡養傷就是。

  那地方進去容易出來難,老族長不認為自己這般年紀,進去之後還能全身而退,這條路是萬萬走不通的。

  可要說就此忍氣吞聲,那也是不能。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他要是就這麼算了,以後在小鐵莊哪還有他這個人物?這鐵太公到底不似那幾個族老一般,尤其見了宗真和尚,自覺有了靠山,用手虛指楊承祖道:

  “爾……爾好大膽。居然縱容手下,毆打老夫,你可知,小鐵莊的老少爺們,也不是好惹的。你們快去鳴鑼,召集村裡的後生,將這些強人以及間夫銀婦送到官府,到縣衙門去理論。”

  這小鐵莊每年與鄰村爭水奪地,怎麼也要打兩三次群架,組織度倒是不低。一通串鑼響起,村人就聚集起來。又聽說是鐵中英屍骨未寒,棺材還停在那,他那狐狸精婆娘就引來了做錦衣的間夫,要奪小鐵莊的族產,還打傷了老族長。這下當真聚集了六十幾個後生,手中提了鋤頭、鐵鎬等農具,將個鐵家圍的水泄不通,紛紛喝罵。

  那邊的鐵珊瑚本來是跪在棺材前面燒紙,見了這動靜,卻是將孝裙掖到腰間,露出兩條肥大孝褲,又從門後面摸了條紮槍出來,擺一個“撥草尋蛇”架勢,堵在門首裡。一雙通紅的杏眼,射出兩道寒光,看那模樣不管誰要闖進來撕打,非要吃她一槍不可。

  說來她倒是比她爹聰明,曉得這時候棍棒功夫練的再好,也不如花槍頂用。那些後生知道她隨父練功,頗有一身本領,再說看那模樣,似乎是要拼命的,也不敢硬沖進去。只是圍在外面高一聲低一聲的喝罵,還有些村裡的潑辣婦人,更是提了糞桶埋伏在外,只等著將小銀婦捉出來時,朝她潑幾桶肥水。

  見這陣勢,宗真心裡更為有底,朝楊承祖施了個禮“阿彌陀佛,楊施主,你雖然是錦衣官校,也應知眾怒難犯之理。如今小鐵莊群情激憤,若是不儘早處置,恐有不測之事發生。當年白衣賊之亂,不也是幾個惡吏引起的麼?楊百宰年紀輕輕,有錦繡的前程,何苦為了些許身外之物,斷送了自己?只要你撒手不管,把我那幾個師弟放出來,貧僧保你平安無事離開小鐵莊就是。在這個地方,我們成福寺說話,還是頂一點作用的。”

  陶仲文這時早就下了法台逃回了屋裡,他見外面這陣勢,心裡也頗為緊張。畢竟楊承祖這邊才八個人,人家的人數是這邊的十倍,撕打起來,就算你人人如虎,個個如龍,又能怎麼樣?

  苗氏卻怕楊承祖真的撒手不管,那老族長使出手段來,可是能讓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了那一步就悔之晚以。好在楊承祖哼了一聲“大和尚,你難道真以為,就憑這些村民,就能鎮住我?我錦衣衛經過的陣仗不知多少,別的不說,就連劫官的反賊都被我劈了,何況幾個鄉民?咱們不妨看看,誰笑到最後,苗夫人,再給我沖碗茶來。”

  外面的人多,可是沒有指揮,再加上鐵珊瑚那副玩命的架勢,誰也不敢進來。裡面的人想要出去也不可能,兩下就這麼僵住,過了大概盞茶之功,卻聽外面響起陣陣淩亂腳步聲,又聽喝罵聲,再有就是痛叫聲,外面圍攏的村民隊伍大亂。

  一個後生飛也似跑進來,大叫道:“族長,不好……不好了。外面來了許多強人,這是不是趟將要來開咱們小鐵莊啊?”

  “趟將?這不可能,咱這村子那麼窮,哪有趟將光顧,再說這周邊左近,又哪來的趟將?”

  前幾年剿白衣匪時,官軍在河南順手進剿,將河南的各路趟將打殺大半,所剩無多。滑縣這種小地方,本來就不算多富裕,周邊正經是沒有什麼趟將人馬,也就沒人往這上想。可是那後生道:“來的人又多又凶,怎麼看怎麼也像趟將啊。”

  “趟將你個球!你說誰是趟將,信不信老子把你的頭寧擰下來,讓你知道知道,什麼才是趟將。”隨著話聲,外面晃蕩蕩走進一條身高體壯的大漢,年紀不過三十上下,生的面目兇惡,一身短打衣靠,手中提了一條棍棒。在他身後,又是七八個漢子進來,這幹人一水都是勁裝武服,面目兇狠,一看就非善類。

  可是這些人來到楊承祖面前,卻齊刷刷跪倒施禮道:“楊百宰,小的奉了九爺的命令,帶了二百弟兄前來,為楊百宰保鏢。大家都帶著傢伙,您只要說句話,今天就平了這鳥莊子,也沒什麼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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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3

第三十四章 威風(四)

  這時宗真等人朝外面看去,卻見不知何時,外面竟是來了大批身穿短衫,手裡提了兵器的漢子。

  這些大漢身體強壯,手中或使棍棒,或提刀槍,呈合圍之勢,把小鐵莊的後生從後圍住。他們人數既多,神情也剽悍,一看就知是真正的打手,而不是這些普通鄉民可比。

  那些後生手裡只有農具,沒有兵器,再說都是莊稼人,遇到這些潑皮似的打手,先自軟了一半。村裡也有幾個潑皮,眼睛十分好用,一看之下,發現隊伍裡竟有不少是自己往日只能仰望的大潑皮,就知這事情不對,忙上前作揖施禮,想去套近乎。

  哪知那些大潑皮並不吃這套,只揚手一記耳光過去,將這村裡的潑皮打的半邊臉都腫了起來。“直娘賊,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圍攻楊百宰,你們可知,楊百宰是何等樣人?那是我們九爺的好朋友,是我們漕幫的股東。就你們這種孫子,還敢對我們漕幫的人動手,是不是活膩味了?信不信爺拿你們填了黃河。”

  別看漕幫是江湖第一大幫,號稱幫眾百萬,那是把漕工、漕丁乃至貨郎力夫統算在內,也就是所謂的在幫人數。

  幫會擁有幫眾和可支配幫眾是兩回事,真正到打架的時候,能動員出多少人才是乾貨。比如丐幫一向號稱幫眾數百萬遍佈大明全國各地,可實際上那些乞丐各自為政,幫主壓根指揮不動,就算丐幫滅幫危機,也不過動員幾百丐幫近衛而已。

  這也是由江湖的客觀現實決定的,武林之中的爭鬥,一般來說傷亡都不大,如果死傷超過三位數,那就是一統武林的大事,一場所謂的武林大劫,也不過傷亡兩位數而已。正經是大家彼此鬥毆一次,死傷幾個人,也就可以收場,鬧的再大,官府就該出面了。

  漕幫與鹽幫在淮北打過幾次大架,兩下各自動員打手二百余,一場架下來,死個十個八個,再傷二三十人,就足以決定未來數年的走向。

  指望趙九雄吃飯的得有幾千人,但是說到幹硬架,他也不過是動員出百多人而已,這兩百多人裡,還有不少是他雇來的潑皮無賴,市井之徒,戰鬥力很不可靠。

  但是這股力量用來壓制小鐵莊,那卻是綽綽有餘。這不是幹硬架,只是去欺壓一群莊稼漢,漕幫好漢能出什麼意外?因此動員起來十分方便,不過一人一天一兩銀子工錢,外加管上兩頓飯,就能把人馬拉出來。

  趙九雄一心想把楊承祖招為女婿,對於未來姑爺的事也十分上心,生怕他吃了虧,派來的是漕幫裡的精銳打手,那股氣勢就先壓倒了這些村人。進去的那個漢子,是他身邊得力幹將,在碼頭上吼一聲,力夫心裡就要顫三顫的狠人。

  這群人一來,小鐵莊的人就都被壓住了。那些潑皮無賴實不實還要對那些趕來潑糞的婦人調笑幾句,動手動腳,人群裡不時就發出陣陣尖利的叫聲及喝罵聲。

  這一來形勢急轉直下,鐵太公可就有點不知所措,他畢竟只是個小村子的族長,眼界見識以及膽色都有限,這鐵莊裡也沒出過出息的念書人,在外宦遊的一個沒有,沒有什麼人能夠撐腰,只好把眼光落早宗真身上。

  宗真和尚倒是面無懼色,在本地如果論江湖勢力,少林認第二,就沒人能認第一。漕幫也要給少林交保護費,他哪裡會怕漕幫的打手。他面色一沉,對那大漢道:

  “我認得你,你不是趙九雄身邊的馬老二麼?據貧僧所知,你是少林的棄徒,靠著從少林學來的幾手拳腳,做點小營生。雖然你已經不是我少林弟子,但也該遵守少林的清規戒律,不可欺壓良民,你今天帶這麼多人來此攪鬧,難道是要背叛師門,與成福寺為敵麼?”

  這名叫馬二的大漢別看生的是個粗坯,實際卻是個精細人物。他朝宗真賠笑道:“大師父,您誤會了,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和少林為敵,也不敢和成福寺為敵。只是我奉了我家九爺的命令,保護楊大老爺的安全,不讓那些村裡的無賴,傷到楊爺。至於貴寺和錦衣衛的任何事務,我們全都不介入。”

  漕幫的意思很明顯,如果你發動村民來打群架,那我們就要加入到楊百戶這一方。如果出動的是成福寺的武僧,那我們就只能嚴守中立,兩不相幫,不管是錦衣衛還是少林,都不是我們所能惹的起的,您二位自己看著辦就好。

  而被楊承祖派出去搬兵的十幾個錦衣子弟,這時都從外面擠進來,又站到楊承祖身邊“沒錯,跟和尚打架,是我們的事,漕幫沒必要摻和。你們成福寺不是有二十幾個護寺武僧麼,正好我們想要討教討教,看看少林神功,到底厲害到什麼地步。”

  看著這二十幾個毛頭小子,宗真的頭也陣陣發疼,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廟裡的武僧似乎實在太少了一些。由於成福寺裡有許多佛藏,武僧的第一要務,就是保護寺產不丟失,防火防盜防同門,而不是出來撕打。所以就算是打架,也不過是出動十幾個武僧,再加上若干文化僧組成聯軍而已。

  再看這二十幾個後生,個個如狼似虎,一看就知道不是好相與的,一個對一個,武僧未必是對手。至於文化僧,雖然也不乏年輕力壯之人,可是哪裡打的贏這樣的武夫?何況這只是第一波來的人,人家身後還有軍餘,還有自己的家屬親族,真要打起來,怎麼看成福寺的武力也不占優。

  眼看武力難以占住先手,他只好又一笑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妄動刀兵總是不好的。貧僧斗膽說一句話,咱們不如兩下罷手,各自收兵如何?一旦打起來,不知道有多少損傷,實在大違佛門本意,罪過罪過。”

  楊承祖道:“大師父果然好見識,知道打不贏,就懂得講和了。本官也不想多造殺傷,馬二哥,你出去對漕幫的弟兄們說一去,不可胡作非為,否則就是打我的臉。大家約束一下,找地方乘涼喝茶,一切費用算在我身上。只要這些鄉民不動,咱們就不動。”

  馬二知道自家九爺有意招這個女婿,哪敢跟他面前拿大,忙笑道:“楊爺說的哪裡話來,九爺把銀子都付了,不勞您破費,您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事。你們慢慢談,小的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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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4

第三十五章 威風(五)

  就像後世核兵器保障了幾個大國之間的和平一樣,在充分的武力面前,宗真和鐵太公都成了堅定的和平主義者。鐵太公甚至親自出去把那些後生勸回家裡,讓他們安心種田,不可好勇鬥狠,失了莊稼人的本分。

  眼看漕幫來的人馬都找地方休息,這邊的村人也自散去,鐵太公暗出一口氣,可是心裡著實的起急。這姓楊的錦衣手眼通天,竟然能把漕幫拉來鎮場子,這下可就不好辦了。那成福寺的佛爺不是手段通神麼,怎麼還不快點把羅漢兵派來,將這群強徒打散了。現在這種狀態,可叫人怎麼談判?

  宗真心裡其實比鐵太公還要著急,他的腦子比鐵太公好使多了,知道這談判一道,其實講的不是誰舌尖嘴利更不是誰有道理,而是比的誰的籌碼多,誰的拳頭大。像寺裡誰能掌握住那些武僧,誰又能掌握住足夠多的錢財田地,誰就能當住持。

  現在人家外面立了二百多大漢,手上有二十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在武力上佔據了絕對主動,又有錦衣身份,這個可叫他怎麼談?

  他在寺裡雖然地位不低,可是盯著他位置的和尚也不在少數,對比起外人來,同門永遠是最可怕的敵人。如果他這三十畝地的事談不成,很可能影響他在成福寺的地位,最後甚至可能被人趕下位置來,離住持的寶座越來越遠。

  更可怕的是,萬一成福寺在這次奪地風波裡徹底失敗,說不定就會引發連鎖反應,原本投獻給廟裡的田產,說不定就又被投獻給了這個姓楊的,那自己就成了寺裡的罪人,不知道要面臨多嚴重的後果。

  他現在盼望的,就是要麼寺裡來幾個武僧,或者師父親至,這還能扳回一城。再不然,就是期待縣裡快發一道公文,把姓楊的叫回縣裡,別讓他在鄉下待著。可惜他盼望的兩路救兵,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消息,而楊承祖那卻是咄咄逼人:

  “這田地是鐵中英的,他死了,田地就是他娘子和閨女的。現在他娘子做主,將土地投獻給我,做我的佃戶,你個和尚有什麼資格出來講話?至於你鐵太公,你如果想要阻止這事,完全可以試試,這官司打到哪,我也都陪著你。怎麼樣,要不要現在就去衙門?”

  鐵太公挨了一頓狠的,又見到那些漕幫的人馬,對上錦衣衛就沒了方才的底氣“這……這三十畝田地真的是族產,當初是為了規避賦稅,才由鐵中英代管。現在他死了,按說就應該收回來。至於說投獻給廟裡,也是我們鐵家合族人的意思。我小鐵莊傳承幾百年,歷來是全族商議做主,任何人不能違抗。您雖然是錦衣……”

  手端紮槍的鐵珊瑚這時已經把槍放下,自從與楊承祖見面後,兩人沒說過話,這時她忽然開口道:“這地是我爹的,現在就是我的,我願意把它獻給楊大老爺,你們誰也管不著!陶道士,聽說你會寫字?那咱們現在就寫字據,立字畫押吧。”

  她這一開口,嗓音雖然十分沙啞,但那是這兩天哭的,聲音正經不算難聽。楊承祖偷眼觀望,心道:鐵中英生的一張強盜面皮,真難為他這閨女倒是個有姿色的,多半是隨了娘親。

  鐵珊瑚卻也發現楊大官人偷眼看自己,羞的臉一紅,連忙把頭側過去,心裡卻如揣了個小老鼠,亂跳個不停。正所謂姐兒愛俏,她年方二八,正是少女情竇已開的時候,尤其鄉下的丫頭成婚早,同齡的姐妹,已經有不少做了母親,若不是鐵中英總想攀高枝,她也早嫁了人,自然也有了男女心思。

  只是她爹安排的,沒一個能讓她滿意,差不多都是給糟老頭子做妾,只不過礙于父命難違,她只能聽其安排而已。好在鐵中英的幾個安排都不成功,她才算僥倖留到今天。

  苗氏昨天後半夜,偷著跟她說了自己的意思,別看兩人不是親生的娘兩,但是感情卻還算親厚,尤其苗氏捨命護著這田地,是為了給自己留嫁妝的事,鐵珊瑚看在眼裡,也知道她才是好人。於這安排上,她也沒什麼意見。

  雖然說是做小,可是爹給自己安排的,也是做小啊。只不過他爹找的不是糟老頭,也是五十開外的,不管是富翁也好還是縣令也罷,年紀上她就不怎麼滿意。這楊承祖與她年歲相當,又是個俊俏人物,只看了一眼,她心裡就許了八分,左右都是做小的,若是能有個這樣的男人,倒也不算埋沒了自己。

  及至後來,楊承祖為她家撐腰,先是打了和尚,後又打了族長,正如娘所說,這才是能支撐門庭的好靠山啊。連漕幫這等狠人,見了他也要跪倒磕頭,聽其調動,鐵珊瑚的心裡,就已經認了對方這個男人。甯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像這樣的少年英雄,可著滑縣怕也是拔了頭份,做他的妾,也不算沒面子的事。

  所以方才她主動出來表示,願意把田地獻出去,眼下見楊承祖看她,她心裡莫名的一陣慌亂,若不是從小練就的馬步夠穩,怕是就要跌撲在地上。“他是不是知道了我的心思?若是這樣,可不活活羞煞個人了。再說我只是個鄉下練武的丫頭,現在還在耍槍棒,他是縣裡錦衣大官,是不是根本看不上我……”

  她的兒女心思,眼下最是沒人在意,真正是她那句話,在廳堂裡掀起了一番波瀾。鐵老太公心道:這怎麼搞的?原本只當是他與苗氏有私,苗氏私自做主將田地獻了,怎麼現在連鐵珊瑚都這麼說,總不會是……。他想到此,只覺得額頭汗生,可又礙著外面幾百條凶神在,哪裡敢多說半句。

  楊承祖趁熱打鐵“你們都聽見了,人家本家的兩位主人都是這個意思,誰還敢攔著,難道是欺負我錦衣無人麼?陶道爺,麻煩您寫個字據,回頭咱們到衙門裡補個手續,這個事就算辦齊了。從今天開始,苗夫人和珊瑚,就是我的人了。誰敢再對那三十畝地動什麼心思,或者對她們有分毫不敬,那就是打我的臉。到時候我楊某認識他,我的刀,可不認人。”

  他說到此猛的伸手,從一旁一名搬兵的錦衣少年手中,把自己那口繡春刀接了過來。

  點繃簧,單刀出鞘,猛的將鋼刀戳在了桌子上。那刀足以算的上一口寶刀,光芒閃爍,如同一汪秋水,明晃晃令人膽寒。刀鋒一陣顫動,晃的人心裡發虛。

  宗真及鐵太公都覺得一陣眼暈,心裡狂跳不止,生怕下一刻這刀就斬到自己身上。看這楊百戶的狠勁,怕是真敢殺人啊。半晌之後宗真才顫聲道:“這田地的事,我們且放一放,我的幾個師弟不知大老爺什麼時候把他們放出來,由我領人回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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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4

第三十六章 降僧(一)

  宗真也算看出來,今天這局面,自己絕難討得便宜,如果還想要收回田地,搞不好就連自己都折進去了。現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人撈出來是正經,至於這田地,這邊立了字據契約只能算第一步,在衙門那必須還有個確認,才能算正式完成手續。自己只好在衙門那裡想想辦法,看看如何從那邊把事情壓下了。

  成福寺的文僧雖然多達百人,但是一口氣被衙門抓起來四五個也是大事,若是連人都要不出來,他宗真在寺裡就沒必要混下去了。哪知楊承祖冷笑道:“要人?這個恐怕有點麻煩,回頭去衙門口,找縣尊要人吧。不過能不能要出來,那可就兩說了。”

  “楊百宰,您這是什麼意思?我的幾個師弟縱然言語冒犯,但並無大惡,僧門之內,自有戒律院維持清規,把他們扭送官府是何道理?難道他們身犯了什麼王法麼?”

  楊承祖道:“算你說對了,你的幾個師弟,包括你在內,全都身犯了王法。你要是執迷不悟,今天我就再多鎖一個和尚,也沒什麼要緊。我來問你,你們是不是說過,鐵姑娘與苗氏夫人身有慧根,要把她們帶到五竹庵出家為尼的話?”

  這事上宗真沒什麼抵賴的地步,再者他也不認為有必要抵賴,點頭道:“不錯,貧僧是說過這話。她們兩人本就與佛門有緣,只是這滾滾紅塵迷了她們的雙眼,使她們不辨是非,不明好惡,正該帶到庵堂裡晝夜誦經,早日得悟正道,才能得脫輪回之苦,這是一大善舉,怎麼成了過惡,更不曾干犯律條啊。”

  楊承祖哼了一聲“不犯律條?拿根燈草說的輕巧,洪武爺爺當年曾下明詔:民家女子年未及四十者,不許為尼姑女冠。這兩人,哪個年滿四十了?還是你們這些和尚是把兩人的年歲加到一起算的?你還敢說你們沒違反大明律例,敢情洪武爺爺的話,你們可以當耳旁風的麼?”

  這便是昨天陶仲文聽了這段事情以後,幫著楊承祖參詳的主意,他是吏員出身,於這些規條上最是精通不過,這一點比起楊承祖可要強出許多。

  眼下的大明朝,大明律是寫出來讓人看的,不是讓人遵守的,真要是事事按大明律,那人就沒法活了。尤其在明朝的司法體系中,又講一個春秋決獄,就是用春秋大義,乃至孔孟、朱熹等聖人的言論代替法條,作為斷案標準。

  比如殺人償命,可如果有人說,這個人言語間辱及先父,我作為人子不能忍受這種屈辱,故此將他殺死。這個在大明朝,如果主審官有心開脫,就可能用孝來對抗法,最終免去這人的死罪。

  這也是文官們的一種默契,因為能解釋這種經義的只有文人,他們把持住這個權力,就等於間接拿住了司法,於實踐中讓自己的權柄無限擴大,所謂破家知縣滅門太守,就是因為他們掌握著裁斷權。所以某些作品裡,穿越眾主人公拿著一本大明律在公堂上雄辯滔滔,最終幫人打贏官司的事,實際上很難發生。只要知縣一拍驚堂,壓根不認可大明律,你又有什麼辦法?

  也正因為這種風氣在,對於大明律都沒多少人去認真研讀,更何況洪武爺的話?可問題在於,大明朝的特點是,洪武爺的話,是完全可以當法律用的,這一點可以看明大誥。

  由於時代的特殊性,那些話到了正德十四年未必適用,大家在實際的司法中,也不去理那些話,可是沒一個人會主動提出來,把那些話剔除。也就是說那些過時的法條,會一直當做法條存在,只是看你用不用它。

  像楊承祖別看是錦衣衛,可是連大明律都記不全,這種規定他也搞不清楚。但陶仲文不愧是老吏出身,現在一心求仙,進入道門之中,當年的老行當也沒落下,馬上就找到了這條漏洞。宗真是文化僧不假,平日辯論經文也算個能手,每每在寺內舉辦的僧侶辯論會中奪魁,可是這條洪武寶訓他也不知道,結果一下被問了個啞口無言。

  你膽子再大,也不能說洪武寶訓不是律法,所以不需要遵守。事實上,皇帝的話,遠遠比成文法的效力更高。他只得拼命辯解道:“百宰息怒,實在是這個事我等並不知曉,所謂不知者不為罪……”

  “這話你就又錯了。”楊承祖可沒打算就這麼輕鬆把他放過去,“當年白蓮魔教于山東倡亂,事敗之後妖人大多伏法。然有少數漏網之魚,就藏身在十方叢林之內,繼續做著謀大逆的勾當。永樂爺爺曾下令,遍搜北直、山東二省尼姑,以求匪跡。可見這尼姑庵裡,也不是什麼清淨所在,五竹庵能收得鐵姑娘,就能收得其他女人。依本官看來,這五竹庵問題不小,替五竹庵尋訪門人的成福寺,問題也很大,說不定裡面就有什麼勾結白蓮逆党的奸細藏身。本官自當奏請上官,仔細勘問,免得走脫了幾個妖人,貽害大明朝廷。”

  他說的是永樂年追捕白蓮佛母唐賽兒舊事,傳說唐賽兒當年起兵失敗後,就藏身于尼姑之中。於是大明朝遍搜北直、山東兩省尼姑,前後拿獲者過萬,又將其中大部分婚配出去,但依舊沒能捕獲唐賽兒蹤跡。

  白蓮教一直是大明的重點防範對象,沾上白蓮的邊,不死也要脫層皮。楊承祖有意把這事往白蓮教上牽連,用後世的話所,就是無限上缸,宗真頓時嚇的面如土色,兩腿都有些打顫。

  他與五竹庵可是老關係了,自然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那地方可委實禁不起一查啊。雖說跟白蓮教沒什麼關係,可若是查下去,怕是真要砍下幾十顆人頭來,才能了結。這三十畝佛田現在已經變的無足輕重,五竹庵才是必須要蓋住的蓋子。

  饒是他向來多智,此時卻已經亂了方寸,只求把五竹庵蓋住,其他的事都好說。竟是不顧有別人在眼前,撩起僧袍下跪道:“楊大老爺高抬貴手,饒我等出家人一命吧。這三十畝田地貧僧做主,絕對不會再有什麼爭端,若是還有人來羅唕,百宰儘管將我拿去,枷號砍頭,任憑發落。五竹庵內,不過是一群可憐的女尼而已,貧僧已性命做保,絕對沒有什麼白蓮逆賊,還望百宰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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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4

第三十七章 降僧(二)

  楊承祖這時倒是不慌不忙,擺著手道:“你說的這叫什麼話?我說的是五竹庵的問題,跟這田地有什麼關係?一碼歸一碼,你放心,只要五竹庵和成福寺沒有問題,我們也不會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總不能把幾個和尚屈打成招,硬說你們勾結白蓮教。也不可能把尼姑動刑,讓她們胡亂說些有的沒的吧。只要你們自身沒問題,哪怕是最終田地歸了成福寺,我也不會冤枉你們的。要相信朝廷,相信錦衣,相信本官。”

  相信?宗真只相信這事錦衣衛要是真一查到底,自己不死也要脫層皮,更要命的是,成福寺的下院地位,都可能被取消。他將牙一咬“大老爺,還請借一步說話,貧僧有下情回稟。”

  他一個文僧,楊承祖就不怕他搞什麼行刺的把戲,同他一起進了後面的一間小房間,宗真二次跪倒道:“大老爺,眼下並無外人,貧僧有什麼說什麼。只要您高抬貴手,貧僧保證,從今天開始,在小鐵莊這一畝三分地上,沒人敢找鐵苗氏及她閨女的麻煩。這兩個婦人,我們成福寺保了。”

  成福寺在當地極有影響,這一點從剛才就能看的出來,他這種保證倒是十分有力。

  楊承祖道:“你們保了?你覺得,我真的需要你們保麼?本官要保的人,誰要敢動一手指頭,我會讓他知道什麼才叫生不如死。你們佛門那點手段,別在本官面前提,太尋常,算不得什麼。你們是人間羅漢,錦衣衛卻是活閻王,你覺得羅漢和閻王,哪個更可怕一些?”

  宗真又道:“那要不這樣,貧僧做主,給您一百兩紋銀的孝敬,保證三天之內,送到您的手裡。”

  就在前天,楊承祖盡散家財勞軍救人,手上的現銀也不過二百餘兩。這一百兩銀子,對他而言,也得算是一筆鉅款。

  他別看從漕幫拿出一千五百兩的分紅,但那是全小旗所人人有份,再說是一年一千五百兩,他這一轉眼就是一百兩,可見宗真也是下了本錢。

  楊承祖猶豫片刻,忽然道:“小鐵莊的田地裡,有多少是你們的成福寺的僧產?”

  宗真是負責管理帳目的,否則這收地的活,不會交給他來做,於這個數字倒是清楚。只一盤算道:“約三百畝田是佛田,不過都是田骨,田皮還保留在他們自己手裡。”

  “三百畝的田骨,已經不少了。咱們滑縣一共才有多少田啊,你們這三百畝佛田,縣裡就得把多少賦稅攤到別人頭上。我聽人說,出家人慈悲為本,那你就發發慈悲,可憐可憐這滑縣的父老鄉親們吧。”

  一聽提到這佛田,宗真的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使不得,萬萬使不得。要是大老爺嫌一百兩銀子太少,我就再給您加上一點銀子,但是這佛田萬萬不可。您要知道,我少林寺內,一向是以佛田定業績的,若是在哪個住持任上添置產業,就是大大的功德,我少林塔林之內現存寺裡的諸禪師道行碑和塔林的塔銘,所頌其功德的主要內容,無非是廣建田園,增添土地,或修整殿宇,擴建倉廩,以及僧徒雲集之類。其禪師聲威之大小、地位之高低,也常以其給寺院所增田地多少、興建房舍多寡為依據。甚至其碑石之大小、建塔之高矮,也常是看他在主持寺院期間,為寺院增置了多少財產、修整了多少房舍而定。凡曾給寺院增置田產越多、爭取榮譽越大的禪師,身後就能得到其法子、法孫的一片孝思,慎終追遠。您要是要錢,我不管怎麼樣,都是能想些辦法,可您要是要佛田,即便是我師父都未必能做主啊。”

  少林眼下是經營為本,利潤為王,一切考績都拿佛田說話。像廣照履職成福寺以來,就是因為廣置佛田,所以在成福寺的位置穩如泰山。少林門內甚至有專門規定,當寺僧不得已要向外出讓土地時,只准活當,不准死賣,為期三年。

  當時如為白地,贖時亦應在秋收之後;出當時如為青苗,贖時亦應為青苗。同時又規定,寺僧當賣土地時,須先寺裡,後寺外。如寺裡僧眾無人收受典當,才允許出當到寺外。

  對於出當到寺外的土地,如原典當僧無力贖回時,只要是少林寺僧,不管是誰,都有權把它贖回。出當人到有錢時,可隨時把原當地贖回歸。

  所以這麼多佛田要是弄出去,本寺那邊怪罪下來,即使廣照大師也未必吃罪的起,至於宗真就更是連提都不用提,根本就扛不住。饒是他再有膽子,也不敢同意這種條件。

  楊承祖笑道:“大師,你這也是多慮了。你們少林寺的規矩是大,不過你們規矩再大,難道還能大的過王法?我只問你,若是這三百畝佛田,能在平虜伯爺面前買個好,你們少林是依還是不依?”

  “平虜伯爺,江千歲?這個田地,難道是獻給千歲的?”宗真滿面狐疑,這怎麼聽也不大像真的啊。江彬那是什麼樣的人物,跟自己這等人搭不上關係,再說他家裡有潑天的富貴,哪還看的上自己這點田地?

  “平虜伯天大的富貴,自然看不上你這點破地,不過這事,是為了江千歲的事倒是真的。眼下朝廷編練外四家軍的事,你們總該知道吧,不過這養兵,可是要花錢的……”

  簡而言之,楊承祖屬於一魚兩吃,將一件事要了兩份銀子,在漕幫那打出了江彬的名號,在宗真這也一樣打出了江彬的金字招牌。江伯爺要養兵,就得要錢,要錢糧就得保證賦稅。眼下滑州錢糧緊張,賦稅催收不齊,耽誤了伯爺的公事,誰人吃罪的起?

  楊承祖又道:“我也沒說三百畝佛田全要歸我,你們成福寺一百多和尚也是要過活的,我也會體諒你們的苦衷。那鐵家四周的田地,怕不也有幾十畝吧,就將這部分田地獻出來,就算你們少林僧人為千歲協辦軍餉,將來本官為你們申請個旌表就是。再者,大和尚,你不管爭取下來多少佛田,也是你們合寺共同享受,可若是你把這幾十畝地獻出來,我就將其中三成的田地收成拿出來,算是你私人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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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5

第三十八章 降僧(三)

  他這是一手胡蘿蔔一手狼牙棒的戰術,一方面以江彬這等狠人泰山壓頂,另一方面,又以土地收入為餌,想要讓宗真變節。

  哪知宗真大師佛法精深,立場堅定,于楊承祖的收買毫不動搖“沒有六成,什麼都免談。寺內早有規定,佛田只許進不許出,誰敢壞了這個規矩,戒律院可不是吃素的。做了這事,我怕是在寺裡都混不下去了,只好出來當個富翁。”

  楊承祖道:“大師,你也是多慮了,這事你有平虜伯撐腰,少林寺要是對你動手,那不就是公開表示對平虜伯不敬?普淨住持現在人就在豹房,成天和千歲爺低夠不見抬頭見,他要是敢惡了伯爺,信不信伯爺敢當場揍他?”

  江彬當初有搏虎救駕之功,又有滅劉六劉七的軍功,深得正德寵信,賜姓並收為義子。與之相比,普淨不過是隨駕的僧人,論起地位,那幾個烏斯藏來的喇嘛,怕是比他還要高些。

  人家胡僧的私房藥,比起少林的金槍丸,可是好用多了。江彬為人跋扈囂張,又不知收斂二字為何物,普淨住持要是惡了他,怕是真有挨打的可能。

  可是宗真卻道:“話雖然是這麼說,可是這為伯爺協餉的手段多了,我們少林也可以交一份銀子,而不交土地田產……”

  “那若是如此,那就交銀子吧。”楊承祖冷哼一聲“不過要是交了銀子,這數目上的事,可就是我們錦衣衛說了算,你們到時候不要嫌多。再者那五竹庵的事,也別怪我不給你面子。該怎麼查,就怎麼查,若是誰想要蒙混我們,可要仔細錦衣衛的手段。”

  宗真忙道:“大老爺容稟,我也沒說那地沒交啊,只是這麼交,實在是說不過去。可若是寺裡因為備辦不出那麼多錢糧,不得不典賣佛田,以應付軍餉,這就多少有個交代。到時候我們做個假手續,就說把田地賣給了官府,就算本寺查下來,我們也有推託的地方。這就是個權宜之計,權宜之計。”

  他這辦法也有自己的私心,到時候朝廷要協餉千兩,自己就說協餉一千五百兩。畢竟這裡既有廣照大師,也有其他經手和尚的份子,缺了誰的份,也交代不下去。可若是上下都能得好處,那麼這私賣佛田的事,未嘗不能壓下來。而且他想著既然有這事,那不如就鬧大一點,準備售出佛田一百畝,全都掛在楊承祖的名下。

  少林寺雖然對賣佛田有規定,可是規定就是用來破壞的,畢竟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計畫沒有變化快。到時候只要說沒人能買佛田,不得不賣給外人,寺裡也沒辦法,再用銀子打點好經手人,或許這事就能過去。最後就是少林寺本寺和楊承祖這個買主之間的扯皮,成福寺或許可以置身事外。

  當然,這樣的安排中,宗真乃至廣照身上,都得承擔比較大的責任,可是比起直接賣佛田來,罪過還是少了許多。更何況五竹庵那的事,也就能夠壓下去,也算是有失有得。

  楊承祖之前想著要少林的田地時,不知其對於田地的管理嚴格到這種地步,也覺得自己有點孟浪。這時聽了宗真的主意,覺得倒是個辦法,總好過徹底鬧個魚死網破,大家下不來台。他畢竟是兩世為人,後世的先進經驗多了,聽了宗真的話後,略一琢磨“大師傅,其實這事,你可以這麼辦……”

  聽他說完,宗真兩眼放光道:“阿彌陀佛,這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施主果然是有大智惠的,貧僧自愧不如。若是按這手段,小鐵莊三百畝佛田我看都能賣出去,寺裡也未必會怪罪。”

  “三百畝都賣了,你們成福寺的和尚又吃什麼?”

  “怕什麼?我們成福寺在滑縣共有地產七百餘畝,縱然賣出三百畝,不是還有四百畝地麼,大家勒勒褲腰帶就都有了。”

  宗真咬牙道:“那三百畝地縱然不賣,所得收入,也不過是合寺均分,落到我頭上,還能剩幾分?若是賣給大老爺,我卻可得一份紅利,就算加上我師父的孝敬,以及各位主事僧的打點,我的收入也遠比寺裡為多,那些人的死活,與我何干!那幾個師弟我跟你說,也是有油水的,大老爺不妨逐個擊破,不怕他們不拿出錢來。”

  宗真這一倒戈,算是把成福寺的根底都賣了,兩人又計議了一番賣田的事,這才把宗真打發出去。有了他的承諾,這苗氏和鐵珊瑚倒是可以保證不出什麼意外。

  那邊陶仲文卻是沖到關押和尚的地方,對著幾個和尚拳打腳踢,邊打邊道:“讓你們敢打道爺,知道貧道是什麼樣的人物,也是你們能打的?今天不給你們點厲害看看,你們也不曉得馬王爺三隻眼。”

  楊承祖把他叫出來,將與宗真計較的事一說,陶仲文兩眼發直,半晌之後才道:“高,實在是高明,原來這事還能這麼玩的?若是早知有這手段,嘖嘖,當初不知道能省了多少氣力。不過咱們話在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我道門當興,你這手段可萬不能用在我道門身上。”

  楊承祖道:“只要道門不像這些和尚一般侵佔田產,不交賦稅,我這手段,就保證不用在道門身上便是。至於眼下麼,道長何必操那個心?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您現在又不是天下道門提點,還是安心顧眼下吧。”

  那邊廂宗真急匆匆出去,鐵太公急忙跟出來,陪著宗真回了自己的家中,邊走邊道:“大師傅,今日被這狗賊占了上風,不過勝敗兵家尋常事爾,不必上火。您回去只要點起羅漢僧兵,不愁收拾不了這個小小的錦衣百戶。至於那苗氏和鐵氏,一對大小賤人,我看都不是好東西。多半她們兩個都與楊賊有私情,等他走了之後,老朽有的是辦法……”

  他話沒說完,卻見宗真轉過身來,對自己怒目而視,那模樣竟是分外可怕,讓他後半截話都說不出來。只聽宗真道:“鐵太公,貧僧把話說明白,從今天開始苗氏母女我們成福寺保了。若是她們有了什麼閃失,就別怪貧僧對你不客氣了。我們成福寺的手段,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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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6 00:25

第三十九章 降僧(四)

  他帶著其餘幾個文僧一路趕回成福寺時,就聽到另一個消息,他派去縣衙門搬兵的和尚非但沒能搬來救兵,還被縣令張嘉印給一頓亂棍打了出去。他怕師兄責罰,不敢去見宗真,而是一路逃回了成福寺。

  而他派到成福寺搬兵的和尚,將小鐵莊之事如實上奏之後,本以為寺裡一定會集合僧眾,拿起棍棒前去保衛僧產。哪知監寺聽到這話之後,卻是一拍桌子“簡直豈有此理,實在是欺人太甚,來人啊,有請住持,再召集各位首座班首,咱們……開會!”

  成福寺不愧是少林下門,行事果然極有章法,遇到什麼問題,都不忘尊重規矩和制度。宗真回來時,這邊的首次會議還沒結束,大會上共產生了三個觀點,每個觀點又派生出五個意見,而寺內又分成四個派系,大家你反對我的觀點,我反對你的意見,還有的明明對方的觀點和意見都對自己心思,可是提出的人不是自己的派系,那就更要反對到底,根本就說不出個結果來。

  宗真回來之後,立刻成為眾矢之的,幾位管事僧人,都要他為這次小鐵莊的失敗負全部責任,並追究相關主事和尚的責任。宗真卻是冷笑一聲:

  “追究責任?我承擔帶隊責任,其他責任一概不承擔。我是來告訴你們一件事的,錦衣衛已經盯上了咱們成福寺,也盯上了五竹庵。這是平虜伯親自主抓的案件,你們誰要是覺得自己脖子夠硬,不怕平虜伯的鋼刀,就自己去碰一碰吧。說實話,要沒有師侄一力承擔,為大家爭取了時間,現在朝廷的官軍,怕是已經圍了咱們成福寺了。”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把個和尚們全都驚的面無人色“官軍?不可能吧,咱們住持可是在天家面前……”

  “天家面前頂什麼用,藥王院出的金槍丸是什麼效果你又不是不知道,興許就是因為那東西不頂用,惡了天家,才要被人家借題發揮。”

  “當初五竹庵那麼搞,我可是一直投反對票的,現在果然出問題了吧。我一定要向本寺寫信,說明我在這件事裡的立場,絕不能承擔不該我承擔的責任。”

  這群和尚鬧成一團,廣照勃然大怒道:“所有人都出去,宗真你留下向我單獨彙報,其他人不許進來。眼下是咱們成福寺存亡斷續的危機關頭,我們必須先統一思想,如果誰要是有什麼意見,這件事就由他來解決。”

  等到僧人們全都退出去,宗真臉上的愁容變成了喜色,跪在師父面前道:“師尊,好事,這次真的是天大的好事。我們可以和楊百戶合作,賺上一筆銀子。”

  廣照哼了一聲“胡鬧。為師現在是成福寺的住持,眼界放的應該長遠一點,怎麼能貪圖蠅頭小利,就損害了少林利益,你當戒律院是吃素的?這次你做的實在太失敗了一點,我可能要對你進行處罰,不過你放心,只要為師還在這個位子上,就保證你將來一定能夠起複。”

  宗真明白,這是師尊暗示讓自己背鍋,急忙道“師尊容稟,事情是這麼回事……”

  聽他說完楊承祖的計畫,廣照的眼睛也一亮“這次的事……或許可以換一個處置方案。”

  他最近得到一個消息,少林寺有幾位大長老的親信弟子因為不好安置,想要在滑縣這再建一座廟宇,這樣就可以有一大批崗位空出來,安排一批親信弟子。就連縣衙門聽說都籌措了幾百兩銀子,作為建立廟宇的經費。如果那新廟真建立起來,自己這成福寺恐怕會被邊緣化。天無二日,一山不容二虎,一個縣裡哪住的下那麼多和尚。

  如果那新建寺廟的靠山硬紮,自己這個成福寺說不定反倒會被撤銷,合併。到時候其他人位子可能沒什麼影響,自己這個住持還怎麼幹下去?既然如此,那乾脆就把局面糜爛了算了,讓上面的大和尚明白,這滑縣不是什麼好地方,趁早熄了建立分寺的心思。

  他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不過就是膽子太小,眼界太窄。那新寺要建立起來,說不定要奪去我們多少好處,既然如此,我們寧予外寇,不予家奴,你先把一百兩銀子給楊百戶送過去,把你幾個師弟保出來,咱們場面上的事一定要做足。其他的事麼,就交給為師來辦,你出去通知他們,開會。”

  幾日後一份來自成福寺的報告,就送到了嵩山少林寺本寺監寺面前,上面詳細闡明了寺廟面臨的困難。自成福寺建立以來,為了保障本寺的開支,成福寺一直處於虧損運行的狀況,已經嚴重資不抵債,無力維持。

  再有佛田方面,由於管理落後,制度僵化,加上天災人禍等因素,導致維持費和管理費居高不下,收的地租並不能滿足這些基本開支,最後實際是要搭錢進去。可以說,小鐵莊的三百畝佛田,已經成了成福寺身上的一個沉重包袱,壓的自己喘不過氣來。

  希望山門能夠考慮到地方的實際困難,允許寺裡對於這部分田地進行重新處置,換句話說,就是允許更改經營方式,由私人承包。到時候每年上繳本寺一部分應納糧租,至於經營方面,則由承包者負責。

  鑒於佛田現在實際情況,初期為負債經營,為了鼓勵承包,應在前三年實施免租,後兩年半租政策並且在最後還特意注明,這是烏斯藏和天竺現在正在流行的模式,代表了佛門的發展方向,我少林應當順天應人,認清時代,不可螳臂當車。

  那少林監寺看了之後勃然大怒,就待發一到命令,先革了廣照的住持再說。他身邊的親信小沙彌忙道“師父不可莽撞,廣照乃是清涼庵門人,如今寺內清涼庵這一枝的和尚裡,也有幾個普字輩,甚至還有一個洪字輩的長老在,動了廣照,他們臉上需不好看。再說他這動議我看不錯,咱們不如就讓他去搞,搞的成了,咱們也可以寺內承包。搞的不成,誰也不能為他說話,到時候再去收了他的權柄就是。”

  那監寺和尚一想到自己相中的幾塊田產,心內頗為意動,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回頭把這個動議上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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