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29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5

第二十章 公事公辦

  民不與官鬥,財不與勢爭。單說跟錦衣衛動手,就得有天大的勇氣,等到聽到平虜伯三字,那幾位保鏢就聯手都不敢抬了。那是誰?那是平虜伯江千歲,萬歲身邊第一號紅人,只要說一句話,就能讓自己九族盡滅的狠人,誰敢抗他的軍令啊。

  他們這不敢動,那邊的人可是毫不客氣,一頓白蠟杆劈頭蓋腦的打過去,將幾個武林高手打的抱頭鼠竄,幾個後生沖過去,取了繩子就將人捆了。趙九雄大吃一驚,“殺官謀逆的大案,這得用多少錢啊。”

  要知道,大明前幾年剛剛經歷了劉六、劉七的白衣軍之亂,從上到下,對於殺官謀逆都是嚴防死守,只要發現一點苗頭,都是全力撲滅,絕對不允許其擴散開來,形成更大危害。

  跟這種罪名沾上邊,那就是不死也要脫層皮,趙九雄如今有家有口,是個有財產的體面人,就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提了刀玩命。遇到事,想的就是如何用錢解決,唾面自乾的功力也與日俱增。眼看來的都是些後生仔,不過十六、七歲的生瓜蛋子,心裡就更覺得不好辦。

  要是來的人上了年歲,那反倒好辦了,上了年紀的人有城府,知進退,大家各退一步,什麼樣的大事都能化解。

  就怕是這種年輕的毛頭小子,江湖規矩也好,還是進退得失也罷一概不懂,江湖大哥一般都愛養一批這樣年紀的打手,就要他們那股敢打敢殺的衝勁。

  他趙九雄手下也有這樣的小英雄,可是用了他們那就是結了死仇,為首之人,可是穿著飛魚服呢。他再仔細端詳,這些後生他沒一個不認識,全都是滑縣城裡的小爺們,家裡都是錦衣衛,真把他們打傷了,那他們的家裡人可是要說話的。

  好個趙九雄,上前兩步,躬身一禮“不知幾位小老爺到來,有失遠迎,還請幾位多多海涵。小人趙九雄,是這家茶樓的東主,不知道是手下哪個沒長眼的,得罪了幾位小英雄,我替他先道個歉。您幾位有什麼要求,只管吩咐,小人一定全部照辦。來人啊,趕緊去給幾位小英雄上好茶,用最好的茶葉。”

  王鐵頭將白蠟杆一橫,“老實待著。沒有我楊哥的話,我看誰敢下這個樓,我認識人,我手中的杆子,只怕有點冒犯。”

  他的杆棒功夫不及鐵中英遠以,可是畢竟是練了十幾年,一招一式極有板眼。兇神惡煞般的一橫,弄的那夥計連動都不敢動。宋國良拉了一把椅子過來,用袖子輕拂幾下“楊哥,您坐。”

  這套江湖坐派,是趙九雄年輕時用的熟的,知道這是對方借此先聲奪人,擺足功架。這種手段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小兒科而已,算不得什麼。只是不知道,這姓楊的錦衣衛要幹什麼。他仔細端詳片刻,忽然以手加額:

  “您看我這眼神,硬是沒認出來,這不是楊百宰家的大公子,楊大少麼?大少,小的方才沒看出來是您,您可別見怪。說來啊,我跟令尊那可是過命的交情,聽說他打北虜時為國捐軀,我這個心裡啊……我是不成了,要是年輕些年,我非跟著老爺子一起到疆場上,與那些韃兵殺幾個回合不可。聽說您昨天可露了大臉,一人一刀,砍翻了幾十個強人,果然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強將手下無弱兵。虎父無犬子,佩服,佩服啊。咱滑縣總算又出了一個爺字型大小的人物,今後說出去,我的臉上也有光彩。”

  漕幫的消息最是靈通,他這個地頭蛇如何不知道香滿樓裡那場撕殺,越發覺得事情難辦。人家是新出道的英雄,就是要砍倒他這樣的老前輩才好立威。這是個敢自己藏在躺箱裡,跟強人刀對刀玩命的主,自己年輕二十歲上,還敢跟對方較量較量,現在有家有口,跟這樣的人,可是犯不上了。

  楊乘祖一抱拳“趙員外,您客氣了。我不過是命好,抓了幾個殺官謀反的亂賊而已,比不得趙員外您守著這風水寶地,日進鬥金。實不相瞞,就光為抓那些匪人,我掏的開拔費,都快讓自己當褲子了。我知道您是本地名流,按說是絕對不敢驚動,可是有一遭,那些反賊有人招供,他們是坐著漕幫的漕船來的滑縣,還有人說,他們在漕工裡還有不少同夥,只待時機一到,就要起來造反。小子我吃著錦衣衛這口飯,就得為國分憂,若是把這樣的差使放過去,上對不起天恩浩蕩,下對不起滑縣父老鄉親,對不住的很,您這碼頭上的事,我恐怕得好好查一查了。”

  他要是說停漕運,趙九雄未必會怕,漕運一停,京師的爺們先跳腳,到時候肯定是你死的比我快一些。可是要說查碼頭,他的心裡著實有鬼。這漕幫的人員本來就比較複雜,說不定裡面就有一些身份尷尬的,借著漕工身份隱匿身形。再說那船上,哪條船沒有禁物?

  現在江南那邊據說有個大貴人,對各種禁物需求量極大,尤其是刀槍鎧甲,旗幡火器,乃至官服印信,就連金磚都要。那大貴人出的起價錢,漕幫也就願意做他的生意。可是這些東西也是能見光的?落在錦衣衛手中,那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罪。

  而且他剛一上樓,就報出了平虜伯江彬的名號,他要是不肯答應,對方就可以無限上綱到他目無江千歲的地步。他久在江湖,自然知道這裡的門道,這小子未必真就得了江千歲的命令,可是自己敢違抗的話,江千歲一定會站在他身後為他撐腰。以江彬的威風,弄死他一個趙九雄跟撚死個螞蟻,也沒什麼太大區別。

  真沒想到,好死不死居然被那些強盜咬了,難道那些人裡真有漕幫人馬?他越想越怕,從懷裡掏出一方白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珠,賠著笑臉道:“楊小爺,您看這話是怎麼說的,咱是一家人啊。您可得相信我,我是少林俗家弟子,跟幾位少林大師都有往來,咱們成福寺的廣照師父,那是我的師叔,您想想,我要真是勾結匪徒,我師叔能饒了我麼?這絕對是歹徒污蔑,您可一定要明察啊。”

  “明察?你說的對,我確實要明察。像這樣的大案,能那麼輕易放過麼。鐵頭你下去吩咐一聲,所有在碼頭的船一律不准拔錨,否則一律按通匪論,請河防的水師予以擊沉。今天我挖地三尺,也得把藏在漕幫裡的亂賊挖出來,一個不剩!”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6

第二十一章 唇槍舌劍(一)

  趙九雄臉色一變,朝楊承祖一伸手“小爺,這事事關重大,咱們不能這麼草率吧。咱借一步說話如何?”他用手一指雅間,宋國良道:“楊哥,小心有詐。”

  “國良哥,您太多慮了。趙九爺是場面上的人,怎麼能幹那不講究的事?我就跟九爺聊聊,你們在這待好,想吃什麼想喝什麼只管吩咐,記到錦衣衛的帳上。”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雅間,趙九雄親自沏了壺香茶,又親自出去端了四盤點心放好,然後賠笑道:“小爺,我趙九雄是個粗人,不會說話,您別見怪。昨天的事,我也聽了個馬虎,不知是哪路仇人居然陷害我,說我跟那些人有往來。天地良心啊,我跟那些匪徒根本不曾會過,幾時成了同夥?我們漕幫確實人多,難免品流複雜,但是我敢說一句,像這樣殺官謀反的賊人,鄙幫是一個都沒有。”

  “是啊,我也願意相信貴幫裡都是好人。可是您也得體諒體諒我不是?”楊承祖臉上的表情要多誠懇有多誠懇,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樣:

  “九爺,您也知道,我就是個幹活的,不是什麼了指揮使,指揮同知,連個千戶都不是。人家上面交代下來,我敢不辦麼?那份口供交上去,我要是說我沒查,您覺得宋爺那邊,會不會饒了我?”

  漕幫在朝廷裡自有靠山,不過他們的靠山主要是鳳陽總督,跟錦衣體系沒什麼交集。像是江彬那裡,漕幫總壇不會短了一份孝敬,可是那份孝敬是屬於漕幫總壇,不屬於地方分壇。正如同總壇對分壇的管理力度不足一樣,總壇的關係,分壇想要用也不是那麼便當的。

  再者江彬貪財好澀,孝敬他肯定會收,但是能幫多大的忙,其實誰也說不好。這事關鍵是楊承祖占住了一個理字,任誰也說不出個不字來,有了犯人口供卻不許往下查的事,誰能宣之於口。趙九雄是滑州的頭領,而不是河南的頭領,要說驚動宋兆南,那怎麼也得是龍門那位漕幫河南分舵龍頭舵爺才行,他可差了點分量。

  可是要用一用那位龍頭舵爺,所付出的代價還不知道多少。滑州這地方肥的很,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說不定一找那位龍頭,自己反倒是比落到官府手裡死的更慘。

  他只好陪著笑臉道:“楊少爺,這是官就有私,是私就有弊。小人也知道,一字入公門,九牛拽不出的道理。不過看在我與老爺子當初是過命的交情份上,還望小少爺您從中幫忙,幫我把這個口供改了吧。”

  他說話的當口,已經將一個銀子包推了過去“事發突然,身上帶的有限,您可別嫌少。過三過五,我安排人跟您送到家去,保證數字讓您滿意。”

  哪知楊承祖卻沒接他的銀子包,而是面帶冷笑的看著他。“九爺,不愧是江湖上的老前輩,這手軟刀子使的不含糊,你是在提醒我,你認識我的家麼?我告訴你,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九爺萬貫家私,家裡上下那麼多人口,比起我這孤兒寡母的人家,那可是強到天上去了。要是我家裡有人攪鬧,那對不起,我就要誰付出代價。到時候貴宅要是出點什麼意外,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他說到此猛的一拍桌子,雙目之中殺氣大盛,竟是將趙九雄嚇的一個哆嗦,銀子包都掃落到了地上。按說趙九雄也是在街面上混過的狠人,不至於如此不濟事。可是他終究是已經上岸洗白的主了,居移體,養移氣,當年那份血勇,早就消磨一光。

  楊承祖昨天剛剛經歷了一場撕殺,已經適應了殺人後的不適,同時,那殺過人的之後特有的殺氣已經初步形成。這份殺氣類似久經戰陣的老軍伍身上帶的那種氣質,舉手投足都與常人不同,也就不怪趙九雄膽寒。

  他有家有業,有兒有女有姨太太,犯的上和人玩命麼?所謂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就是他這種人。要什麼有什麼了,也就沒了拼命的膽子了。只是他想不通,自己已經答應給錢了,怎麼這楊承祖還是沒完沒了,反倒是翻臉了?

  他忙道:“誤會,完全是誤會了。我真沒這個意思,我哪能幹那事啊?您放心,要是有漕幫的人敢去您家攪鬧,您殺我的滿門,這總行了吧。我是個粗人,腦子不好使,您給我指條路行不行?到底怎麼著,您才能放過我這一回。這碼頭上的船要是被您查那麼幾圈,我這生意就別幹了,漕幫裡也容不下我啊。”

  楊承祖聽他這麼說,才轉怒為喜,端起茶碗,用碗蓋輕輕打著碗裡的茶葉。“九爺,響鼓不用重捶,這口供的事,就在我一念之間,這口供我是毀了它,還是把它交上去,就看您怎麼做了。這漕運碼頭日進鬥金,肥的流油,我們錦衣衛餓的都快要了飯,您覺得,這合適麼?我既然做了這個小旗,就得給衛裡的老少爺們謀個飯碗不是?好在我現在手頭富裕了點,弄了筆銀子,想要學人做點生意,跟您這漕幫裡入上一股。到時候您怎麼經營我不管,我只管按月分紅,其他的一概不問。再有人想找您漕幫的麻煩,我楊某第一個大耳刮子抽他,您覺得這買賣不虧吧?”

  趙九雄這才明白,這幫小子,鬧了半天是要來占自己碼頭的好漢股來著。他心裡不由大為光火,真是人老了,威名就淡了。年輕時,自己靠著這手段,也沒少訛人,怎麼今天就被人訛到頭上來了?這幫人到底多大膽子,敢來吃自己的幹股,難道就不惦惦分量麼?

  他自然不相信楊承祖會拿出真金白銀入股,那是傻子才幹的事,他不過是掛個名字,就從自己這收一份保護費。漕幫交保護費正常,可是也不能逮誰誰交,就連滑縣衙門都不敢收自己的錢,區區一個小旗所,算哪根蔥?

  “楊少爺,我想您可能是年輕,有些事沒瞭解清楚吧。”趙九雄的語氣漸漸硬了起來“我漕幫經營情況一向良好,資金多的都去開別的買賣,從來不需要別人投資入股。再說,我漕幫也有自己的大股東,朝裡幾位大老爺,都在幫裡有股份。就拿咱河南來說,少林寺普淨住持,就是我們河南漕幫最大的股東。少林寺財雄勢大,廟裡有花不盡的金銀,您覺得有這麼個大股東在,我們還需要找別的股東麼?我這小小的滑縣碼頭不算什麼,我趙老九更是什麼都不算。可是廣照大師,那可是佛門大德,他老人家最見不得碼頭混亂,要是大師不高興,楊少爺,您怕是也不好交代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6

第二十二章 唇槍舌劍(二)

  楊承祖見他搬出了少林寺做靠山,不驚反喜,他最怕的是,這趙九雄另有後手,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奇兵。又或者這傢伙是個混人,寧可讓自己搜查,也不肯低頭。

  別看他帶的人手不少,又是這二十幾個少年子弟,又是調動了幾十個軍餘,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可是真要讓他搜船,他自己心裡也沒底。這些漕船背後,天知道站著哪個大人物。萬一惹上了不該惹的人,發現了不該發現的東西,自己也是得死的不能再死。

  現在雙方的關係就是麻杆打狼,兩頭害怕。趙九雄固然怕錦衣衛動真格的搜檢,楊承祖也怕對方豁出去讓他搜,自己就不知道該搜好還是不搜好了。

  見他搬出少林和尚,這下算是放了心。少林確實不好對付,號稱有數萬精通棍棒的和尚,是河南第一等大豪強,論起威風,就算王府怕也要輸光頭幾分。又在天子身邊,靠著金槍不壞的神通得寵,從某種意義上說,如今的少林寺,可以看做一個小號的江彬。

  但也正因為此,他才不怕少林,你少林再牛也只能算是小號的江彬,而沒人把江彬稱為大號少林寺,就可知兩下的高低。錦衣衛只要掛著江彬這張老虎皮,還怕對方賭鬥勢力麼?

  漕幫說來樹大根深,在黑白兩道都有不少靠山,比如官場上的鳳陽總督監管漕運,那就是漕幫第一大靠山,也是實際上的漕幫幫主。不過在面對江彬的問題上,漕運總督還真就起不了太大作用。

  自從劉瑾死後,江彬就是大明第一大佞幸,甚至有資格和皇帝同榻而眠。其威風最盛時,就連世襲罔替與國同休的成國公朱輔,見了他也要長跪。漕幫的這點人脈,跟這種混人對抗,實在是有點不夠看。

  楊承祖冷笑一聲“少林大師,很了不起麼?普淨在豹房那邊,不知道與我家伯爺能否有資格相提並論。如果九爺不服氣,可以修書一封,讓普淨師父跟伯爺說說,把軍餉的事停了。你猜猜看,這事是能成,還是不能成?再有,你這漕幫有如此多的股東,卻偏容不下我錦衣衛一股,這就是九爺對我錦衣的看法麼?若是你堅持如此,我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今天在樓上的,不過是我們二十幾個人,手上未帶寸鐵,九爺不如發個話,讓你的人上來,把我們都填了黃河。要不然的話,我就會讓你知道知道,錦衣衛是什麼樣的手段!”

  趙九雄本有心拍案而起,真的翻臉撕打上一回,可是一想想自己偌大的家私,這巴掌哪裡落的下去。楊承祖沒什麼了不起,可他身後的是江彬啊。那可是平虜伯,是得天家賜姓的親信,正德朝第二個立皇帝一般的角色,哪是自己這種小把戲惹的起的。

  他身後有少林和尚是不假,可是和尚到底有多大作用,那就難說的很了。少林大師佛法精深,最擅長的就是化緣,但缺乏售後服務意識。

  如果說自己不交香油錢,佛祖震怒,肯定是要船翻倉毀的。可自己交了香油之後,少林大師們做的也就是為他念經祈福,如果說要為他去對抗平虜伯,那些大師們腦袋沒有壞掉,應該是幹不出這火中取栗的蠢事。

  再者說來,正如楊承祖所說,少林寺是很厲害,可也不過是有皇帝的手書匾額而已,比起江彬的關係,終究是差的遠了。可是自來善財難舍,入袋的錢再掏出去都覺得肉疼,更別說是讓別人平白分走一股。他只好無力的抗辯道:“楊少爺,不是我要錢不要命,實在是這漕幫表面風光,實際上也有許多開支……”

  “這麼說就不對了吧,九爺。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我們錦衣衛吃的是個消息飯,於你漕幫收益,難道心裡就沒個數的?我們入這一股,所得並不多,能破費的了幾個?再說貴幫人多勢大,難免魚龍混雜,內中難免就有些不法之徒。若是有心人借題發揮,我看你這壇主之位,也不怎麼安穩。九爺有偌大家私,不為自己想,也該為你的兒女想想,總不能讓子孫後代受了連累不是?若是你跟我們錦衣衛聯成一線,咱們就是一家人,誰要敢攀誣九爺,我第一個放他不過。”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我也給九爺交個底,我昨天因緣際會,救了張縣尊。在縣尊面前,也算說的上話,日後若是貴幫裡有誰不幸為縣衙拿去,我也為九爺關說關說,遞個人情。再者,衛輝府的段戶侯那,我也是能說上話的。這次軍餉的事,段戶侯也是傷透了腦筋,若是九爺能替戶侯了了這心事,戶侯一高興,說不定你就能做衛輝府的壇主,而何必屈居於小小的滑縣呢?”

  他這一軟硬兼施,趙九雄越發感覺難以應付,心道:好個厲害的楊家小子。以前只知道他爹是有名的楊大膽,他有家傳的拳腳功夫,不過一個匹夫而已,被人架空了權柄,都無力奪回。怎麼今天一見,傳言皆都不實?這小子把自己這個老江湖擠兌的無路可走,若說他是個匹夫,自己又成了個啥?

  現在對方是水火並濟,兩下夾擊,自己又該如何?如果還是拂了對方的面子,恐怕下場就不大好了。人家不僅點出了平虜伯,又說出了段千戶乃至張縣尊。若是再不讓他入股,也就是說得罪的不是他一個,而是這所有人。漕幫不會倒,可是漕幫的幫主不一定不會倒。

  這些年漕運興旺,漕幫內部也幾番風雲變幻,就拿這滑縣來說,黃河還是那條黃河,力夫還是那些力夫。可是這滑縣的壇主,不知有多少就被人扔進黃河喂了甲魚,由後任者取而代之。今天楊承祖這麼大張旗鼓而來,未嘗沒有廣而告之之意。如果自己真惡了他,焉知不會有些卑鄙小人趁機投靠,要出賣漕幫利益,換取自身發達?

  到了那時,有了錦衣衛及衙門的支持,自己也不過是黃河上一具無名屍而已。事實上,他這個壇主之位也是這麼得來,前任壇主的姨太太和閨女,現在都成了他的姨太太。若是自己死了,那自己的姨太太和閨女,不也就成了別人的小妾?

  終究是家大業大輸不起,他只好拱手道:“楊小爺,您說的對,是趙某自己的眼窩子淺了。別的不說,只沖交您這麼個少年英雄,這個股就值得。不知您手上有多少銀子,打算入多大的股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6

第二十三章 恩威並濟

  他這話的意思,當然不是打問楊承祖要出多少錢,而是想問問,他到底有多大胃口,一年想從自己身上割去多少肉吃。哪知楊承祖卻一本正經的算道:“九爺,小的是個後生晚輩,不比您這老前輩家大業大,那點小錢實在拿不出手。算上我現在住的房子,以及白馬坡的四十八畝上好水澆地,全部家私也不超過七百兩。我再去找人借點,湊夠一千兩銀子入股,不知道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他是真想入股,而不是空口說白話?趙九雄微微一愣,要是對方想入好漢股,只要隨口說個數字,自己就得認。事實上,大多股份都是這麼個入法,而像楊承祖這麼仔細計算的,就說明他真有入股的誠意,而不是單純靠權勢硬拿。

  楊承祖又道:“九爺,我方才說的話,您大概以為是手段,實際我說的是事實。您的眼光如果只放在滑縣一地,未免格局太小了一些。咱們河南這條黃河,年年鬧水,年年讓父老鄉親背井離鄉。可是話說回來,這條黃河也是一個聚寶盆啊,只要漕運暢通,就能給沿河父老帶去無數紅利。這些都是真金白銀,誰不賺,誰就是天字一號的傻子。我是錦衣,不想入漕幫,可是我確實是想跟九爺互相幫襯著,在這個好時候發上一筆大財。”

  他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漕幫每年賺著無數銀錢,也願意使錢打點,可是自古來寧堵城門,莫填海眼。光是三節兩壽,給伯爺上點孝敬就行了?說句不客氣的話,天下那麼多人,你們送的禮物,伯爺未必就記在心上了。當然,你們要是不送禮,伯爺就一定會記在心裡。整個河南的漕幫,就沒有一家幫著伯爺籌措軍餉的,也沒有主動讓錦衣衛入股的。只要你九爺開這個頭,我就敢上本章為你請功,我不敢說這本章能落到伯爺手裡,但我敢說,一定能落到宋指揮手裡。只要宋指揮將來見伯爺時提上一句,你九爺還怕不能飛黃騰達?”

  “再說這股份一入,咱們就是一家人,彼此之間就有個關照。像這次逆賊的事,我若是貪圖你的家業,只要咬住不放,難道你不破出一半家產打點,這事能過去?眼下麼,我分的分紅是出自漕幫的公帑,落下的交情,卻是咱兩實打實的私交,九爺您是個老前輩,這點事還想不明白?我這股份也不是白拿,不光真金白銀入股,還會借幾副官銜牌和官燈出來,單就這省下的稅款,一年下來怕也不少了吧。”

  “我別的不敢保障,貴幫如果跟錦衣聯成一線,幾十個軍餘名額,我說了算。您想想,您手下這幹好漢要是穿上官衣,那得是什麼樣的威風啊,這裡面的關竅,不用我多說了吧。”

  大明此時商稅廢弛,不過正德天子用錢的地方多,也要在商稅上想些辦法,各處鈔關比起以往要嚴格了不少。雖然漕船自身不接受鈔關制約,可畢竟不是所有商船都能夾帶。還是有行商要支付賦稅,想要逃避稅收的最好辦法,就是借幾副官銜牌晚上再掛幾盞官燈。

  這樣一來,遇到鈔關搜檢,只需要說一句自己是某某大老爺家的船隻,那些鈔關就不好為難。畢竟大家同朝為官,彼此得講個面子,不能傷了同朝情分不是?只是這官銜牌和官燈,也不是那麼好借的,畢竟借出去不在自己掌握之中,萬一運了什麼禁物,自己也要跟著吃干係。

  趙九雄有財無勢,於官府而言,只能算爆發戶,卻不算真正的縉紳人家。輸捐報效時,他頭上的攤派格外重些,偶爾還會被指派為糧長承擔糧稅之責,官銜牌更是想也別想。

  楊承祖與張嘉印新晉拜了把子,別的事不敢說,借一副官銜牌出來還是沒有問題的。可是趙九雄聽他述說之後,心裡卻是起了一番波瀾。原本他對於楊承祖今天來硬入一股的行為,打心裡不痛快,若不是自己家大業大,江彬凶名遠播,非要跟他拼上一拼不可。聽他這麼一說,心裡那點不痛快的勁,卻是煙消雲散,反倒是一把抓住楊承祖的手道:“楊公子,你可曾定了親?老朽不才,家裡有幾個丫頭,你不如挨個挑上一挑,你相中哪個,我就把哪個送你做老婆,再陪送一半家產做嫁妝。”

  他幾個兒子都不成器,皆沒有繼承家業的希望,今天楊承祖一番分析點播,尤其是點出股份不過是漕幫公帑,只要報上去,總壇那是要核銷的。而結交的,卻是兩人私人交情,讓他大感茅塞頓開。自己到時候只要多報幾百兩,不就是能自己落下麼?

  再聽對方是如此手眼通天的角色,能把呈文一路遞到宋兆南手中,還能借來官銜牌,對楊承祖的看法,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這是少年英雄啊,有狠勁有衝勁還有腦子,背後有靠山有關係,這樣的人,正合適招為女婿,為自己家支撐門戶。自己只要對他好一點,還怕他不能知恩圖報,將來照顧一下自己那幾個敗家兒子麼?

  楊承祖心道:門當戶對,你趙家無非是個洗白了的黑道人物,你的閨女如果說送來做小還可以考慮,居然想要做正妻。不過嘴上則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不敢跟九爺面前應承什麼,我得聽我娘的。咱先說這入股的事,九爺您是應還是不應?”

  趙九雄哈哈笑道:“這有什麼不應的?我方才是豬油蒙了心,沒看出這裡的成破利害,多虧楊公子一言點醒夢中人,才讓我明白這裡的關鍵。能在平虜伯面前提我個名字,就值金山銀山。我趙九在這說一句,您的股份就算入了,到外面我也說是收了您的金銀。可你要是把錢送來,就等於是打我的老臉。你一說我一聽,這一千兩我就當你入了。從今天開始,每年我給錦衣衛分紅一千五百兩。若是將來生意好了,我還要多分,咱們現在就可以立字據。”

  他心裡想的通透:到時候我給總壇報帳時,就說每年給錦衣衛分紅兩千,總壇一樣得給我報銷。否則的話,就等著被錦衣衛敲打吧。

  裡面談的什麼,外面無從得知,王鐵頭等人手裡攥著白蠟杆怒目橫眉,還等著一會撕打起來,沖進去救人。哪知趙九雄拉著楊承祖的手,兩人臉上帶著笑容從裡面走出來,看那模樣,怎麼看怎麼也是忘年之交,而不是什麼仇人。

  趙九雄更吩咐道:“來人啊,去給我叫幾桌上等的酒席,款待各位錦衣中的少年英雄。我這就寫字據,從今年開始,每年錦衣衛滑州小旗所,可以從我漕幫手中分紅一千五百兩白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6

第二十四章 義薄雲天

  滑縣是個縣城,而且也不是江都縣那種轄下有幾大鹽商的富縣,錦衣衛每年上解款項任務不過四百兩銀子。即使加上這次的兩成,也還不到五百。楊承祖這一趟走下來,等於是替錦衣衛每年多賺了一千兩白銀,這可是一千兩,每個錦衣身上,少說也能落幾十兩的實惠啊。

  這群少年郎就算有的有點城府,也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城府,一聽到一千五百兩銀子這個數,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聽幾聲響亮,卻是幾位小英雄雖然武藝高強,膽色過人,卻敵不得孔方之威,白蠟杆落在樓板上,只嘀咕著“一千五百兩,一千五百兩啊。那得是多少錢啊。”

  王鐵頭一步過去,給楊承祖來了個熊抱“楊哥,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親哥啊。滑縣城裡誰敢對你不敬,我第一個過去撕吧了他。您可得跟我爺爺說一聲,讓我襲職,我哪怕是當軍餘,也要跟著您幹。痛快,真痛快啊。”

  在滑縣這裡如果不考慮和尚的因素,漕幫是當之無愧的江湖第一大勢力。這些人混跡於街巷,三天兩頭組織群體武術對抗演習,都認為自己是個爺字型大小人物,可是憑心而論,就算是其中最混的也知道,跟漕幫碰屬於雞蛋碰石頭,一定會吃虧。今天就是自己這二十幾號人馬,居然硬生生從漕幫要出來了份錢?以後十年都有的吹了,知道爺是誰麼,爺是從漕幫要出份錢的人王,你還想跟我來勁麼?

  等到酒席擺上,王鐵頭等人聽說,楊承祖居然是拿了自己全部身家入股,為錦衣衛掙挑費,就連宋國恩的眼睛都紅了。他們畢竟還都是十六、七的後生,正在血氣方剛之時,聽了這話只覺得心裡像燃了一團火,嗓子那又像堵了個什麼東西,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眼睛有點泛酸。

  那王鐵頭城府最淺,這時卻已經在桌子上嚎啕起來“楊哥……這哪成啊,哪能用您的錢給我們掙吃喝,拿了這錢那還算人麼?不成,第一年的錢,您必須自己留下,要不然的話,我鐵頭頭一個不答應。”

  趙九雄別看沒成為楊承祖老丈人,心裡已經拿他當姑爺看待。剛才楊承祖沒正面駁他面子,只是說老娘做主,這話誰聽也沒毛病。畢竟這個時代的風氣就是如此,婚姻容不得自己選擇,按他想來,那柳氏不過是個妾,被這個兒子叫了幾聲娘而已,沒什麼根腳。又是小門小戶出身,也沒有見識的,自己到時候多陪送嫁妝,還怕她不答應?

  既然拿楊承祖當了女婿,他自然要想方設法為女婿的形象考慮,那份股金他明明沒要,卻說的仿佛是因為楊承祖出了一千兩銀子,他才答應給錦衣分紅。這樣一來是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免得被人看輕了自己,另一方面,就是幫著楊承祖收買人心。

  他看的出來,楊承祖抵押家產這一點,固然是表示自己的誠意,同時也是為了在錦衣衛內樹立絕對威信。從這一刻起,誰要是對他的位子有所惦記,他大可把臉一翻,你也把你們家的產業都拿出來入股,給所有弟兄換銀子花,我就把位子讓你來坐,辦不到的就給我滾邊待著去。

  那些老錦衣邊緣化楊承祖的事,他要說心裡不記恨也是假的,只不過礙於錦衣的規則,他沒法進行報復。而那些人暮氣已重,並不適合楊承祖的行事方針,他這次帶了這群子弟兵出來,就是想逐步用這些人的子孫,把他們的父輩取代。到時候辦個退職襲職,這滑縣的錦衣衛,就算是徹底掌握在他手裡了。

  這種安排既提高了他的地位,還不會引發大規模反彈,反正是你兒子接你的班,你吃虧了麼?至於說父子傳承,換湯不換藥等問題,那就純屬多慮。楊承祖就沒想在錦衣衛裡大動干戈,搞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革新,只是想讓這支隊伍能夠服從命令聽指揮,那些該有的陋規常例乃至各種見不得人的規則,他都會全部保留,不會進行更改。

  這些規則的存在,不管說對誰有損害,但是對錦衣衛必然是有正面意義的,否則也不可能一直傳承下來。他現在的身份是錦衣衛,要做的事,必然是對自己這個身份有利,而不是和自己所屬階級對著幹,那他有什麼必要去動這個?

  趙九雄猜不到那麼透徹,但也是知道他是要人心,既然他要人心,自己就幫他一把。果然他沒費什麼銀子,不過是幾句話外加點酒,這些年輕人就全都恨不得以頭搶地,拜見大哥。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又正是這個歲數,任誰聽說楊承祖拿自己的家產為其他人謀利益,誰也得挑一挑大指。只不過那些老人可能背地裡還會說他做事不穩重,這幹年輕的就是一心要講個赴湯蹈火,再所不辭了。

  一頓飯吃過之後,漕幫與錦衣衛的關係,就從方才的緊張,變成了其樂融融,親如一家。趙九雄一聲吩咐,已經有人去兌了白銀,送到小旗所裡。宋連升等人見了這一千五百兩雪花銀,也全都驚了一身冷汗。楊家大小子,居然真的從老虎嘴裡拔牙,把錢要下來了?若說之前有人對他有些不服,這時候卻是沒有人敢再說一句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錢壓奴婢手,藝壓當行人,誰能搞來銀子,誰就說了算。本來那兩成加征,就搞得王忠老前輩挨駡,人家剛來,就把這事解決了不說,一年還給大家多掙一千兩銀子,這樣的人還不服,這嘴你怎麼張啊?

  楊承祖本來昨天剛告別了自己的初男之身,還惦記著如仙那諸般妙處,想著再去會她一會,可是王鐵頭卻拉著他道:“大哥,你今天跟我們去趟小鐵莊吧。鐵頭辦喪事,那是我們師父,他走了,我們這些做徒弟的得去行個人情。您是我們大哥,帶著我們去,我們也有面子,他們鐵家也風光不是?”

  楊承祖知道,這些人的棍棒都是跟鐵中英學的,不過這種師徒關係扯淡的很,既沒擺酒席,也沒有什麼儀式,只不過是他們交錢學槍棒,鐵中英賺份外快,彼此之間說不上有什麼深厚情份。這幾個人也全不算少林俗家弟子,不在少林門人的排字之內,鐵中英辦白事,他們犯的上趕去小鐵莊隨人情麼?

  還是宋國恩一臉神秘的笑道:“楊哥你是不知道,我們那小師娘,實在是……我們都覺得,只有大哥才能把上她,所以才拉您去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6

第二十五章 奪產

  鐵中英的原配早亡,只留給他一個閨女,這個媳婦是他新娶了不到一年的續弦。據說原來是個賣唱的,跟著爺爺流落到滑縣討生活被鐵中英相中,就想要娶,只是那老漢並不肯買帳,非惦記著給孫女找個好婆家,看不上鐵中英這個衙役。

  結果還是鐵中英有辦法,半夜裡尋了具無名死屍丟到爺兩住的客店裡,第二天就把人鎖到監中,這女子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續弦。這些徒弟們學槍棒的,有一半是沖著師妹,另一半是沖著師娘。

  鐵中英也知道徒弟的心思,可是這些人每月都能交不少學費,還能幫著幹活,他也就裝糊塗,時不時還故意把老婆打發出來轉一轉,就為了把徒弟都籠絡住。

  現在他人一踹腿,這些血氣方剛的徒弟們,就有幾個惦記上了師妹和小師娘,鐵頭道:“要我說,論人品相貌,論權勢地位,除了楊哥,沒人配的上那個搔貨。也就是楊哥你去,才能把那小師娘降住。”

  楊承祖的酒也喝了不少,帶了幾分酒意,用手一拍鐵頭,“你說什麼呢?鐵頭好歹是跟我一起抓賊時死的,也算是有點香火情義,我跟你們去行個人情就是,其他的事別摻和我。你們也給我悠著點,我想抬舉你們進錦衣衛,有好大的前程等著你們,要是鬧出什麼亂子來,別說楊哥不帶提攜你們。”

  鐵頭道:“楊哥瞧您說的,我們是亂來的人麼?最多我們也就是過過嘴癮,哪敢真上手啊。只是想著,這小師娘肯定守不住,與其便宜了外人,不如便宜自己弟兄,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一行人說笑著買了些紙錢,又買了不少禮物,一路來到小鐵莊。此時天色已經傍晚,鐵中英家門外銀裝素裹,聲勢鬧的也不小,離的近了只聽哭聲一片,一口薄皮棺材停在外頭,一邊搭著靈棚。一名道士頭戴道冠身穿水火袍,手中拿了一口木劍,手搖銅鈴,在法臺上搖頭晃腦念念有詞。外面又用絲繩串成六門,複燃起宮燈,佈置的倒也有模有樣。

  可是一見是道士,鐵頭就有點發愣“怎麼是道士?這超度亡靈不是和尚的活麼,這玩意也能搶行市的?”

  他嗓門有些大,就有不少鐵家的後生,對他怒目以視,但是見他那高大魁梧的體格,倒也不敢說什麼。楊承祖在他頭上拍了一下“少說話,這是給鐵頭超度,怎麼安排是人家家裡的事,少說幾句。”

  他一邊說一邊到帳桌上那邊丟了七吊錢的禮金,又有人領著到靈前磕頭。所謂千金難買靈前吊,這個時候弔唁的人越多,就越顯的主家有面子,只見棺材前燃著火盆,一個年輕的姑娘,穿的雪人也似跪在棺前,兩隻眼睛哭的又紅又腫,見到客人來了,二話不說,就陪著磕頭。

  等到行了禮,有支客就領著楊承祖一行往邊上去,做這行的眼睛都好的很,一見楊承祖一身飛魚服,就知是錦衣爺們。別看錦衣衛在縣裡未必有多威風,可是在鄉村裡,那就正經是個人物。鐵中英不過一個衙役,都能在小鐵莊稱王稱霸,錦衣衛比起衙役不知囂張多少倍,百姓誰敢不敬,忙把這一幫漢子讓到首席。

  鐵頭小聲道:“楊哥,那個跪在靈前的,就是我們的師妹鐵珊瑚,怎麼樣,夠水靈吧。她現在是哭的不成樣子,人消減了幾分,平日裡比這好看。今年才剛十六,還沒許配人家,跟楊哥你年歲相合。當然,做老婆是差了點,不過可以納妾啊。先把她納了當個小的,我覺得師娘一定能答應,他們家急等錢用呢。”

  看那超度的居然是道士,楊承祖就知道這鐵家的經濟出現了較大的困難,否則絕不可能請個道人來啊。僧不打醮,道不超亡,這超度亡魂肯定不是道士的活,再說這裡離成福寺不算太遠,鐵中英又有少林俗家弟子的身份,請僧人來才是最為合適,看來是手裡沒錢,請不起。

  那鐵珊瑚……他得承認,自己方才驚鴻一瞥,根本就沒看請對方長相,朝鐵頭瞪了一眼“好好喝你的水,再讓伙房端點吃的過來,堵上你們的嘴。別在這胡說八道,我四處轉轉。”

  這鐵家來的親朋不少,鐵氏宗族的人議論紛紛,有不少人在議論著“那小媳婦年紀輕輕,根本守不住啊。咱鐵家的產業,肯不能落到外人手裡。”

  他也是酒後起了幾分好奇心,拉過一個人打問,那人就是個普通莊稼後生,見到飛魚服腿到軟了一半,只怕一個回答的不及時,就被拿到錦衣衙門裡,嘗那三十六道點心。連忙道:“鐵家娘子,好象是到後門那邊去了,據說是來了什麼客人。別的我也不知道啊,大老爺高抬貴手,我什麼都不知道。”

  楊承祖三幾步來到後門處,沒看見人,就看到幾顆閃亮的光頭在那裡發出油亮亮的光芒,再走幾步,就聽那裡有人說道:“鐵家娘子,當初鐵施主就答應過,將你家的三十畝地捐給廟裡做僧產。現如今他人雖然去了,可是這事還是得執行啊。你今天這事辦的很不成話,怎麼請了個道士來超度亡魂了,這成什麼話了?趕緊把地契交出來,把手續辦了,否則佛祖動怒,那是要遺禍滿門的。”

  又聽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道:“大師傅,這卻是不成的。中英這場喪事就花了許多錢,還有很多親戚來鬧,將家裡的浮財都拿走了。現在我們手裡就只剩下這三十畝薄田支撐生活,若是投給了廟裡,我們又指望什麼活啊。再說了,珊瑚將來出嫁還是需要嫁妝的,出家人最是慈悲,您就發發慈悲,饒了我們吧。”

  她雖然是啼哭著哀求,可是那聲音依舊悅耳動聽,聽到耳朵裡,就讓人覺得骨頭有點發酥,那股子媚勁,讓楊承祖心裡都有些癢癢。怪不得她是賣唱的出身,這份功夫多半是從小練出來的吧。

  那和尚哼道:“鐵家媳婦,這答應了廟裡的事,就沒有反悔的道理。鐵師弟若是及早把地給了廟裡,也就不會有這場殺身之禍。他就是太在意身外之物,才遭了惡報。以往他是個大方的人,這次如此出爾反爾,多半就是受了身邊壞人的挑唆,若是被我們成福寺訪出誰是那教唆他背離佛祖的惡人,定要施展佛門伏魔神通,將其收拾掉。你那女兒與佛有緣,我看不如也一併送入佛門,我找五竹庵的師太給她剃度就是,這樣她就不需要什麼嫁妝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6

第二十六章 尤物

  那婦人一聽說出家,哪裡肯依,急忙分說道:“使不得啊,大師傅。珊瑚才剛十六歲,哪裡能出家,她還是要嫁人的。只是先夫在日,東挑西選,不是嫌這個門第不高,就是嫌那個彩禮不重,生生耽擱了她的終身。若是讓她入了空門,不是把個孩子給毀了麼?”

  另一名僧人聞言怒道:“大膽!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讓她出家,那是看在鐵師兄的面子上,也是看她有慧根,怎麼在你這,就成了毀了?當了尼姑有諸般好處,豈是你所能知的?少要聒噪,快去把地契拿來,否則把你捉到寺裡,讓你誦經百日,你就知道厲害了。”

  另一名僧人卻笑道:“師兄,其實我看這小娘子也極有佛緣,要不然我們師兄弟就渡她一渡?反正她也不敢叫喊,鐵家的宗族都在前面看那牛鼻子做法,這裡沒什麼人來。我看那樹林就不錯,咱們這段緣法可不好錯過。”

  說話之間,幾個和尚就抬手抬腳要去捉人,那婦人大驚失色連忙叫喊道“殺人,殺人了!”她這賣唱的功底確實是扎實,叫聲如同空谷黃鶯,直入雲霄,把那幾個和尚都嚇了一跳,不曾想過一個柔弱的婦人,竟然有這麼高的嗓門。

  可是那個和尚卻笑道:“好的很,好的很。這婦人叫的如此好聽,待會一定叫的更好聽。快動手。只要把這事做下了,就不怕她不交地契。”他邊說著,已經將一個布團塞到那婦人口中,幾個和尚抬著人,就要往外面樹林裡走。

  就在此時,一個和尚只覺得肩膀上被人拍了一把,下意識的回頭觀望,卻見一隻碩大的拳頭已經出現在面前。他本來就不是武僧,又被偷襲,哪裡來得及招架,只覺得眼前一黑,已經被打的眼冒金星,腦子裡一陣眩暈,踉蹌幾步,摔倒在地。

  另外幾個和尚見來了一個身穿飛魚服的大漢,嚇的大叫一聲“禍事了”,丟了那婦人,撒腿就跑。楊承祖有心前去追打,不過見那婦人被丟在地上,只好先去顧那個婦人,由著幾個和尚逃了。

  這時天空中一彎明月,月光下,依稀可見一個二十出頭的佳人一身孝衣,就那麼四肢大張摔在地上,不知是痛或是嚇的,居然沒站起來,只是在那裡哭。

  月下觀美人,越看越精神。本來這婦人也算是有姿色的,否則也不值得鐵中英用計強娶,此時借著朦朧月光,又增幾分顏色。見她生的嬌小玲瓏,五官精緻,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如泣如訴,仿佛依人小鳥一般,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憐惜。也怪不得鐵中英和那幾個和尚見了她就想下手,實在是她生的太柔弱,神態間又是一股天生的柔弱之感,就難免招惹強徒。

  她嘴裡塞著一團灰布,卻不見她往外拿,楊承祖只好道了聲“得罪”,抬手將那布團取出,見是僧袍的下擺。

  低頭看時,只見這婦人倒是有料,方才撕扯間孝衣破開,露出裡面素色抹凶,似乎還有微微一絲白肉。他本就吃多了酒,見這抹凶之後,只覺得一陣心猿意馬,恨不得捏上一捏,感受一下。

  那婦人等到布團被抽出去,見那男人還看著自己,這才注意到孝衣已經被扯開,羞的面色一紅,忙把衣服掩上,接著坐在地上痛哭起來。她這哭都哭的極有韻味,一波三折,到最後居然還甩了個高腔。

  等她哭了半晌,楊承祖才從懷了摸了方手帕過去“鐵家娘子,擦擦眼淚吧。”可他掏出來時才發現犯了個錯誤,居然是如仙送給自己的那方大紅帕子,上面還繡著鴛鴦戲水,這個場合遞這個,似乎不怎麼合適啊。

  那婦人接過手帕,卻正好見到鴛鴦戲水,怒道:“原來你也不是好人。”可是她這一嗔,雖然是發怒,但在別人眼裡看來,卻似撒嬌一般,竟是格外有幾分味道。

  楊承祖忙收斂心神,抱拳道:“鐵夫人,您誤會了,這個手帕是……是別人送我的,我拿錯了。我是咱們滑縣的錦衣百戶實授小旗楊承祖,與鐵頭也算有一面之緣,這次捉賊,就是我們一起去的。出了這個事,我心裡也不是滋味,還請鐵夫人節哀順便。咱們先站起來,再慢慢說話不晚。”

  那婦人聞聽,搖了搖頭道:“我被那幾個惡僧嚇的腿軟了,站……站不起來。要不你攙我一把?”

  楊承祖心道:也不怪那幾個和尚敢對你下手,實在是你自己有些不知輕重,這時候孤男寡女,你這麼說話,我想不忘歪處想也難啊。

  他只好也坐下來,卻不想正好看到那包了白布的一對玲瓏繡花鞋,想著裡面包裹的窄窄蓮鉤,心裡的躁動反倒更勝幾分。只好找話道:“那幾個和尚是怎麼回事,居然敢對夫人無禮,我回頭定要去成福寺裡,找他們好好說道說道,還當我大明沒王法了?”

  “王法?當初我和我爺爺被捉進監牢,被死鬼在牢裡霸佔的時候,他說的好,在滑縣這一畝三分地,他就是王法。在這個地方麼,成福寺的佛爺就是王法。現在你把他們打跑了,你就是王法。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得什麼叫王法,只知道逆來順受,聽天由命八個字而已。你要也想像那些和尚一樣來弄我,那邊就是樹林子,不過想要我的地,沒門!”

  楊承祖只覺得嗓子一陣發幹,似乎剛才的茶水喝少了,忍不住吞了兩口唾沫下去,但是對緩解乾渴沒什麼用。能解他渴的,是眼前這個女人,只要抱起她來沖到那林子裡,什麼渴都解了。

  而看她那豁出去的模樣,似乎也不會反抗?而她那副柔弱模樣,不知怎的,總是能激起他的破壞玉,恨不能將她就那麼去折騰一個晚上,讓她向自己求饒求救才好。

  可是他終究還是強忍住衝動,笑道:“您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那些和尚到底為什麼非要奪鐵家的田地,最少你們鐵家也有宗族,哪能容和尚如此妄為?”

  那婦人苦笑道:“鐵家族人?他們只有窩裡橫的本事,只知道罵我是狐狸精,說是我施媚術,吸光了我男人的精髓,害死了他。還有的惦記著把我扯進房裡,也那麼樂上一回,至於這田地麼,他們只敢欺負我這樣的弱女子,哪有膽子對抗成福寺的大師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6

第二十七章 爭田(一)

  鐵中英仗著在衙門口任職,又有一手好槍棒,在鄉里素行仁義,經常去關心一下莊上別人家老婆的生活,又或者把自己家的牲口驅趕到別人家的田裡,去清除一些莊稼,免得它們彼此爭奪肥力。至於說挪動一下界碑,或是從誰家抓走幾隻不聽話的家禽之類的事,則不可勝舉。

  得知他被砍死的消息,小鐵莊百姓奔相走告,人人悲痛,齊聲悼念:挺好的人,死的太晚了。

  眼前債還的快,原本家裡是有鐵中英支撐,那些人只好忍氣吞聲,現在鐵中英一倒,這些人就沒了顧忌。來到鐵家自然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見到什麼拿什麼,還有的想起往日鐵中英照顧妻女之恩,也想來個投桃報李。好在鐵珊瑚素來剛烈,又隨父親學了一手好槍棒,那些人不敢過分亂來,只是浮財也被抄沒了八分。

  至於那三十畝地,其左右鄰地都是成福寺的佛田,只有它孤零零的立在那,讓成福寺的佛田連不成一線。在實際的耕作中,確實也帶來不少問題。

  以往就有和尚想要把地收購過去,可是鐵中英開價太高,他的根子又在少林寺的本寺所在,成福寺不敢催逼過緊,也就僵持在那。這回鐵中英一死,和尚沒了顧忌也就找上門來,這婦人又生的太過出挑,差點就鬧了大事。

  那婦人自報了門庭,姓苗名秀姑,乃是個苦命的人。父母死在白衣軍之亂裡,自己隨著爺爺賣唱,又遇到鐵中英,於是就淪落到這一步“我已經認命了,鐵中英不管對我再不好,他也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是我的丈夫,我就只能做他的娘子。我肚子不爭氣,沒能為他生下子嗣,就得對珊瑚好點。那些地是珊瑚的,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任何人把地拿去。”

  這苗秀姑也算是這個時代的悲劇,明明是被霸佔,連爺爺都因為遭了牢獄之災,而很快去世。卻是認定了從一而終的道理,居然安心跟著鐵中英過日子,還不顧一切的要護住他留下的那塊田地。

  她知道,自身的力量實在太過薄弱,至少面對成福寺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頡頏之力,或許唯一的依靠,就是眼前這個年輕的錦衣衛吧。她走過江湖,見識比這些鄉下人強些,但是也強的有限。在她耳朵裡,也是聽的那些錦衣衛剝皮抽筋,殺人害命的故事,將其當成了活閻王。只有活閻王,才能對抗那些假佛祖吧?

  她的聲音本來就好聽,此時柔聲傾訴,更增幾分溫情“那尼姑庵是什麼所在,當我不知道麼?無非是換個牌子的表子,珊瑚還是個大姑娘,哪能讓她被拉到那種地方去。這位楊大官人,你可曾定親?珊瑚是個好姑娘,肯定能當好你的賢內助。若是你肯收下她,我就把這三十畝地當嫁妝,送與楊大官人。”

  她想的明白,和尚敢欺負她一個寡婦,敢捉鐵珊瑚去尼姑庵,但是絕對不敢去奪一個錦衣百戶的田,更不敢把一個錦衣百戶的媳婦捉去尼姑庵裡。這就是官身的威力,和尚不是強盜,雖然他們很多時候表現的比強盜更強力,但是在面對官府的問題上,他們終究是要怕官的。

  楊承祖沒接這話茬,而是問起另一件事“這佛田是怎麼回事?這些和尚如此無法無天,奪人田產,這幫和尚簡直無法無天,難道要造反麼?還有強擄良家婦女的事也幹的出來,難道就不怕衙門追查?”

  秀姑又是一陣抽泣,“我當初何嘗不是良家婦女,後來不也是成了死鬼的續弦?這良家婦女進了尼姑庵,就不是良家婦女了。至於佛田麼,河南八府,哪裡沒有佛田,咱們滑縣的佛田幾時少了?投了佛田可以不交租子,只交給廟裡孝敬,就有不少蠢人,主動把田地投給廟裡,安心給廟裡當佃戶。直到做了佃戶他們才發現,這廟裡的孝敬,比起朝廷賦稅只多不少,可是投給廟裡不比投給官府,就算是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朝廷的正稅要是交不出來,還可以找村裡的耆老到官府說項,又或者申請減免拖延。比如號稱大明賦稅最重的蘇松,拖欠稅糧七百萬石,朝廷也一點轍沒有,可是廟裡的賦稅,可不是好拖延的,那些大和尚年輕力壯精通棍棒,一身上好的伏魔神通。誰要是膽敢鬧佃不交,就會有強壯僧人把事主請回寺內吃素念經。

  請回寺內吃素念經的,可不是讓你吃了念,念了吃。在這裡要學習佛祖當年艱苦奮鬥的精神,白天吃不飽飯,晚上睡不好覺,若是念經有所差池,這棍子雨點地般落了下來,絕不比這公門的板子要遜色多少。

  若是佃戶家裡有漂亮的女眷,說不定大師們還會客串一回送子羅漢。有幾個佃戶成親多年無後,全家被捉到廟裡後,受佛力加持,回來之後就有了後代香火,也算是意外收穫。

  少林勢大,地方官府一方面忌憚他那些弟子門人,另一方面更忌憚天子的態度,對於僧產睜一眼閉一眼,每年流失的賦稅都不在少數。這成福寺雖然只是少林的一個下門遠支,可是這些年也聚斂了幾千畝田地,得算滑縣一等一的大地主,因為置辦良田有功,已經有前後兩任住持升調到上院去了。

  這廣照大師年事已高,倒是不想什麼升遷的事。可是他想給自己增加一部分業績,將來不但能名列碑林,還能舉薦幾個弟子進入上院,因此格外賣力,務必想要將小鐵莊的佛田聯成一線。

  整個小鐵莊的老百姓,有六成是少林的佃戶,另外裡一大部分是其他縉紳的佃戶,自耕農寥寥無幾。這滑縣的稅收連年下降,也是這份原因。那秀姑道:“只要大老爺肯收下這些田地,小女子情願讓珊瑚去侍奉左右,還望大老爺不要嫌棄。”

  楊承祖道:“這事,咱們容後再說。現在還在鐵頭兒的喪期,咱們說這個不合適。大娘子你放心,有我在,保證沒人動的了你分毫。我們待了時間不短,萬一被人說閒話就不好了,你走不走的了路,再不成,我扶你?”

  秀姑點了點頭“好多了,多謝公子你義伸援手,要不是你,我就不知道該怎麼樣了。那些和尚兇神惡煞,廟裡還有十幾個武僧,你可要小心些。那些和尚棍棒了得,可不要吃了他們眼前虧。”

  兩人邊說邊走,從後門回去,鐵頭等人不放心,已經找了過來。見二人走來,忍不住朝楊承祖連打手勢“楊哥果然厲害,抽眼不見,就把小師娘搭上了?我們就說麼,要降住這樣的婦人,非楊哥不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6

第二十八章 爭田(二)

  楊承祖顧不上和他們瞎扯,只說了方才有幾個和尚前來調系苗氏,吃自己打跑了,要小心著和尚再來,要他們做好準備。

  這些人若是在頭一天聽說此事,心裡多少要犯點嘀咕,畢竟河南的和尚不是好惹的。可問題是今天他們剛剛從漕幫拿了份錢,覺得自己已經是爺字型大小的人物,心理上先有了三分優勢,再加上又喝了不少燒酒,當下把胸脯拍的山響。

  “楊哥你放心,不就是一群和尚麼?這成福寺的底細我們也清楚,武僧不過二十餘名,縱然全夥到此,也不夠咱們打的,跟著楊哥走,不管是誰我們也敢打。”

  他們的白蠟杆都放在衛裡,不過鐵家既是練家,又開著場子教徒,兵器倒是不愁,這幹人等各自尋了應手的棍棒,只待和尚找上來撕打。可是直到了半夜時分,也不見僧來,王鐵頭笑道:“哈哈,敢情這成福寺的和尚只是紙老虎,真要是有人與他們放對,他們自己就先慫了。”

  那念經的道士這時已經下了法台,有人端過一碗飯送過去,見他舉起筷子如風捲殘雲一般吃個乾淨。那苗氏上前道:“道長,這法事還沒做完吧?咱們說好的,可是要做三夜。”

  “我知道,我知道。這位大嫂你放心,我陶某說話最是算數,不像那些無良和尚一般說了不算,說是三晚,就一定是三晚。只是貧道雖然道法高深,可還沒修行到辟穀的地步,該吃得吃,該有三急還是得有。我且去解一解,稍後便回,收了你的錢,就要把事情做好。”

  楊承祖見這道士四十開外,生的國字臉,八字眉闊目,直鼻方口,三綹長髯散在胸前,乃是個極有威風的相貌。說起來,倒也有些道骨仙風的味道。只是一身道袍漿洗的發白,幾個地方還能看到補子,看來這日子過的不算甚好。

  等他走了,楊承祖見鐵家的賓客散了多半,也就少了些顧忌,湊過去問苗氏道:“這道士聽口音,似乎不是咱們本縣人,你家裡現在只有女眷,可要加點小心,仔細他是個壞人。”

  那苗氏點頭道:“楊大老爺說的極是,這道士姓陶,聽他自己說是湖廣人,這人的眼睛看人極不老實,奴家只是貪他收錢便宜。若是大老爺你在這,我想這道士是不敢放肆胡為的。”

  她那股柔弱的味道,再加上軟語哀求,還真讓人不好拒絕。楊承祖只好笑道:“左右天晚了,我就替鐵頭守一晚上,明天天亮的時候,同著你們鐵家的族長,咱們有什麼話再慢慢說。”

  苗氏這幾天擔驚受怕,眼下總算來了主心骨,心裡大為安定,也就陪著楊承祖多聊了一陣,又去取了茶來為他解渴。鐵頭等年輕人在遠處比比畫畫,時不時發出陣陣笑聲。忽然只聽遠處傳來殺豬也似的叫喊“殺人了!和尚殺人了!”接著這聲音猛的就斷了,與方才苗氏求救的情形十分相似,可是這聲音,怎麼一股湖廣口音?

  “是那道士!”楊承祖劈手拿了一條棒,朝著發聲的地方奔去,鐵頭等人見他出動也不怠慢,各自提了兵器後跟。果然,就見廁所方向,十幾顆閃亮的光頭正圍著一人毆打,邊打邊道:“讓你這牛鼻子不長眼,居然敢來搶佛爺的生意,難道不知道死字怎麼寫麼?惹的佛爺發怒,把你捆起來沉了黃河,也叫你知道知道,佛爺的手段。”

  那被圍毆之人,嘴裡似乎塞了什麼東西,想喊喊不出來,只是發出陣陣嗚嗚之聲。楊承祖一聲怒喝:“好大膽的賊禿,鐵捕頭死喪在地,你們就來鬧喪,難道是欺鐵家無人麼?左右,與我打散了!”

  他一聲令下,那些少年哪還管那許多,提了棍棒劈頭打去。這十幾個和尚手裡沒拿兵器,人數又少,登時被打的落花流水,抱頭四散而逃。楊承祖道:“給我拿幾個活的,我後半夜也好有個消遣。”

  這些人都是錦衣子弟,有些家傳的手段,不多時就捉了四五個和尚,捆了個四馬倒攢蹄,口內塞了布團,不讓他們發出聲音,俱都塞到了柴房裡。那邊有人奔過去,見被打的果然是那陶道人,連忙扶他起來。

  這陶道人倒是比苗氏強的多,四十多歲的人,被十幾個年輕和尚毆打,卻是沒受什麼大傷,最要緊的是,他挨打時曉得護住頭面,臉上沒落下傷痕,不影響稍後做法。

  至於那道袍雖然被撕破了幾處,可是這道士甚有辦法,簡單收拾幾下,就讓外人看不出其殘破形狀,看來類似情況遇到的多了,早就有心理準備。

  他起身之後忙給楊承祖施禮道:“救命之恩,不敢言謝,貧道今後定要為施主早晚打醮祈福,保佑施主高官得做,駿馬任騎,美眷如花,金銀無數。”

  楊承祖笑道:“多謝道長好意了。您這套說的精熟,一看就是在江湖上常打滾的吧,怎麼這麼不留神,被這幫和尚給伏擊了?”

  那道士搖頭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老虎還有個打盹的時候,何況是人。我也沒想到,這幫傢伙居然藏在茅廁外面打埋伏,大意了,大意了。其實貧道出身龍虎山,學的是正一道法,若是讓我做起法來,五雷天罡正法連妖精都滅的了,何況幾個光頭?到時候我踏罡步鬥念動真言,幾個天雷下去,這幾個禿驢,一下一個,全都劈成灰。又或者我拿我的法劍,配合符水,什麼樣的光頭,也擋不得一擊。”

  “免了吧,您這天雷下來,這房子就沒法住了。您就發發慈悲,可憐可憐鐵家的房子吧。還沒請教,道爺您尊姓大名,如何稱呼?”

  那道士道:“不敢,貧道姓陶名典真,乃是龍虎山雪崖真人的至交,師從上清宮范真人門下,學了滿身的道術,想要為國出力。奈何現如今道門不興,就只好做這營生,賺點錢糊口,不想禿驢們有如此多的田產還不滿足,連這點小錢都要搶,簡直混帳透頂。早晚有一天,若是我道門當盛,非要把寺院改成道觀不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5 11:57

第二十九章 爭田(三)

  楊承祖前世不是什麼歷史愛好者,對於大明歷史瞭解有限,只是因為他是京劇演員,于戲文十分瞭解,從中大概知道正德、嘉靖等人以及部分歷史上的大能。可是陶仲文這名字,他卻是有印象的。

  當初他聽別人聊嘉靖皇帝時,指出其一大荒唐事就是前後讓邵元節、陶仲文兩個道士擔任禮部尚書之職,說這簡直就是胡鬧,哪有兩個方外人可以當尚書的道理?不過根據楊承祖結合現在這身體的記憶分析,八成這兩個道士只是享受尚書待遇,並且有禮部尚書加銜而已。

  畢竟對於普通人來說,要搞明白大明加銜、實授、坐堂官還是有很大壓力的。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陶仲文都是未來大明朝廷中一顆分量不輕的棋子,換句話說,是未來皇帝的親信,他怎麼現在就混成這倒楣德行?陶仲文怕對方看不起他,忙道:

  “說來,貧道其實也是官府中人,湖廣黃梅縣戶房的管年,也是經制吏員啊。只因為愛好神仙之道,不想受世俗束縛,這才掛冠而去,遊走天下,只求飛升成仙早得正果,功名利祿於我而言,不過過眼雲煙而已。”

  “經制吏不當,去做神仙,道長,在下是錦衣緹騎,您既是官場中人,就該知道我們吃的是什麼飯。跟我說假話,您覺得有用麼?”

  天色昏暗那陶仲文的臉色看不出來,只是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實這一飲一啄,都是天數。實在是那縣令混帳,明明是自己搞不清狀況,卻非要把虧空落在貧道頭上,這天下間哪有這種道理?”

  他愛好神仙方術,於公事上就不怎麼認真,而這個時代,大明的官場已經開始了怠惰風氣。縣令帶著師爺跑出去風花雪月,不幹正事,還能落一個寬政愛民的稱號,比起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的知縣,風評不知要好多少。

  不過這有個前提,是下面的吏員得得力,不能說主官去逍遙,下面的吏員也有樣學樣,那樣就要出大問題了。

  陶仲文經手的帳目裡出了一個大紕漏,包賠這筆損失就將家產耗了個七八,又丟了差事,只好四處游方,只是眼下道門整體不盛,就是遊走天下,盤纏也大成問題,只好搞起了降價經營,就連超度亡魂的活都接了。

  這倒不是說道門就不能超度,比如在另一個時空中,從清朝開始,道門就逐漸承接超度的工作。可是眼下大明朝,實在是沒有多少道士幹這個,他又選在了佛門力量極為興盛兼之武力強悍的河南跟和尚搶生意,連楊承祖都得佩服其膽肥。

  陶仲文道:“我本來是想進京,為天子分憂,為朝廷出力的。哪知那些光頭把持了言路,我根本就覲見無門。楊大老爺,你們錦衣衛可以密奏萬歲,直抵君前,連通政司都不用經過,要不然,您幫幫我的忙?只要這事成了,萬歲重用於我,我必然對楊大老爺有厚報。”

  “這事不急,現在天家信的是佛,你們道門的典章不怎麼感興趣。你且先去把這法事做完,我們有什麼話再說。我去審審那幾個和尚,問問他們是什麼意思。”

  陶仲文道:“這後半夜也沒幾個親友了,這法事耽擱一會沒什麼,我跟您一起去審審,我好歹也是公門出身,對這審問之道不算外行。再說,貧道能寫一筆好字,記錄口供是個老手,能給您幫忙。順帶打那幫禿驢一頓,出口心中惡氣。”

  楊承祖心道:你給我幫忙是假,想要打人才是真的吧。搖頭道:“你先安心去超度亡靈是真,我這邊把口供審完了,你再慢慢打,總有的是時間。”

  鐵家沒有什麼刑具,可是這幹少年都是錦衣家學,誰還沒有幾手祖傳的手藝?因陋就簡,對付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和尚自是綽綽有餘。而且錦衣與衙役不同,也不講什麼毛竹板子打人,專一是往疼的地方招呼,幾個和尚殺豬似的叫喊,兩道大刑沒用過來,就已經高喊道:“有招,有招。”

  原來這群和尚都是成福寺的文僧,奉了住持法諭前來小鐵莊弘揚佛法,保護僧產的。成福寺眼下為了讓僧人們能夠全心全意為寺裡做貢獻,出臺了不少獎勵機制,像他們若是能把那三十畝地收回去,這三十畝地的租金裡,就有三成歸他們,還能享受一次公款報銷的五竹庵一日游,與師太切磋一下藏邊佛法。

  按說這活交給武僧最為安全,可是多個人分,這利潤不就更薄了?再說想來鐵家不過孤女寡母,鐵中英人緣又是那般,鐵家宗族不是成福寺的佃戶,也是對鐵家沒有好感的,自己前往沒什麼問題。

  可是到了地方,先是在後門那裡遇到個煞神似的錦衣衛,又見到是個道士在上面超度亡魂,這未免欺人太甚。超度亡魂的法會賺的多少放一邊,這是和尚的傳統勢力範圍,哪能容道士入侵?事關法統,不可輕視,唯以鐵拳以護佛門尊嚴。不想流年不利,居然又被這夥錦衣給捆了:

  楊承祖道:“你們這次收地,到底想了哪些手段,給我一一分說明白,誰要是少說一個字,可仔細本官的手段。教你們個乖,我帶的這些人,沒一個是錦衣正職,全是軍餘,不在編制之內。打殺了你們,最多是給他們來個革職,可他們本就沒有軍職,有什麼可革?今天革,明天招,你們要是願意拿自己的命,兌掉他們一個軍餘身份,我沒意見。”

  這些和尚畢竟都是文僧,哪裡有此膽量,當下是把所知之事一一招認,只求楊承祖高抬貴手,千萬不要下死手。也有個和尚略微硬氣一些“楊大老爺,你們錦衣緹騎可不該插手地方之事,尤其鐵家本就是我少林門人,你們胡亂干涉,只怕將來鬧大了,誰臉上都不好看。若是有什麼產業糾紛,也該由縣衙門解決,不該由你們錦衣衛解決啊。”

  楊承祖點頭道:“說的好!這文化僧就是和武僧不一樣,講起道理,頭頭是道,說的蠻有道理。你們幾個給我聽好了,這位大師修為高深,與普通僧人不可一樣對待,今天晚上給我賣力伺候些,只要不打死怎麼都成。我去外面找你們的小師娘聊聊,待會陶道爺回來,這個和尚交給他出氣就是。”

  說完話又朝一個和尚的肚子上猛踹一腳“我看你就眼熟,方才後門那四個人裡有你沒有?沒有?你是說本官認錯了,來啊,這個也給我格外打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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