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2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1 00:40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風起左順門(一)

  北方的夏季,天亮的很早,不到上朝的時候,天空就已經發白。翰林院的翰林,三三兩兩來到了事先選好的伏擊地點,在此之前,他們對於伏擊進行了較為明確的分工,甚至於連誰站在哪個位置,都已經商議出一個初步方案,確保自己要襲擊的人,不會逃脫。

  他們並不能攜帶兵器,甚至於木棒都不能攜帶,一部分人效法楊慎,從護院武師那裡要來了指虎戴在手上,還有一些人則沒那麼麻煩,就是找了塊磚頭,放在袖子裡。這些大明的棟樑,通常善於以牙齒和舌頭作為武器,摧毀對方的精神和思想,這次要摧毀肉身,大多數人心裡還是有著緊張與激動並重的情懷。

  左順門是接本的地方,由於禮議的原因,最近上本的人多,這裡也就格外繁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越聚越多,翰林們已經基本湊齊。人數能給大多數帶來膽量,看到自己對付的巨大規模時,一些原本缺乏膽氣,被迫參與進來的翰林,也漸漸有了底氣,目光也變的堅定了一些。

  那些來交奏摺的文官,見了這裡的情形,也覺得有些詭異,翰林們並沒有留下本章,也沒有進門,反而是在門外往來徘徊,四下尋找,看跡象,似乎是在等人?現在的天還沒太亮,光線並不算好,但是依舊有些眼力好的人發現,這些翰林們,有人似乎拿著武器,這是要……

  敏感的人,已經意識到情形有變,即便是遲鈍者,也能感覺出空氣中的緊張氣息。有的人選擇了離開,有些人,則開始遠遠的躲避,同時睜大眼睛,饒有興趣的觀察著即將發生的一幕。

  遠處,響起了幾聲哨子,這是眾人約定的暗號,意為發現目標。隨後,又是三聲長短不齊的哨聲,這是說來者有三個人。

  三人?楊慎皺了皺眉頭,如果對方真的害怕了,不可能只帶一名保鏢,即便翰林們都是書生,這裡也有上百人,一個保鏢,又能頂什麼用?他正想著,一名翰林已經悄悄來到他身邊,小聲道:“與二賊同來的,是錦衣都督樣承祖,咱們動手不動手?”

  楊承祖?楊慎愣了一愣,這兩個人居然找了他當護衛,這個面子,似乎也大了一點。現在箭在弦上,已經沒有多少退的空間,不管同來的是楊承祖還是郭勳,他們都得做下去,如果現在退,將來就不用見人了。

  他點點頭“一切如常,但是大家手上有准,不要損傷楊承祖的性命,我們今天是撲殺二奸臣,不能牽扯過多。左順門有規矩,非宣召不可放入武臣,我們把他打跑,或是趕到門裡就算了。所有人行動一定要快,不能讓他們逃了。”

  遠方傳來腳步聲,張孚敬、桂萼、楊承祖三人,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陷阱之中,依舊滿面笑容的,向著左順門走來。十步、六步,兩步。三個人距離埋伏已經越來越近,負責抄後路的,已經堵住了三人的退路,另外幾個年輕的翰林,已經從左右包夾過去,鵝卵石已經從袖子裡,退到了手中,還有幾個人,手上戴好了銅指虎。

  “張秉用、桂子實,你們兩人也是飽讀聖賢書的進士科甲,為什麼現在不規勸君王回歸正路,反倒屈意逢迎,荒廢禮法,你們的風骨臣節,都到哪裡去了?明明已經被趕到了南京,現在又到京師來,難道要萬歲一錯再錯麼?”

  一名聲音洪亮的翰林,忽然沖到路當中,擋在三人面前,大聲的質問,按照約定,只要這兩人一停下來與他舌辯,其他人就可以立刻撲上來,將兩人圍殺當場。這名翰林聲如洪鐘,底氣十足,聲若黃鐘大呂。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對面的三人並沒有停下來,反倒是加快了腳步,他剛想要繼續發問,卻見楊承祖做了一個抬腿的動作,還不等他做出反應,一隻官靴的靴底,在他的面前以飛快的速度無限放大,直到充滿了他整個視線。

  一聲悶哼,人已經向後飛出去,這名擔任阻撓者的翰林,還沒等把想好的言辭都說出來,就已經失去了戰鬥力。楊承祖一腳踢倒這名翰林後,忽然扯開脖子大叫起來“有人在左順門襲殺大臣,二公快進門去,這裡交給我!”

  張、桂兩人,仿佛被人在背上猛的抽了一鞭子,先是向空中做了個跳躍的動作,隨後就以一種難以想像的速度,向前疾奔。這兩人的年紀都不小了,身上寬袍大袖,很難想像,他們居然能跑出這種高速。那些伏擊的翰林,因為出師不利,暫時的一愣,隨後驚訝的發現,自己要撲殺的目標,居然先行向左順門跑去。不用人招呼,大家也都明白一個道理,他們只要逃進左順門,沒人能奈何的了他們。

  曾經想過的幾套預案裡,也設計過這種情形,幾名擔任補救的翰林,也連忙跑出來,邊大喊著“佞臣休走,我有一言二公試聽……”同時將手裡的飛行道具投擲出去,試圖阻止兩人進門。

  可是楊承祖這時已經像旋風一樣沖過來,雙拳疾揮,打飛了幾塊磚頭,還有一些磚頭打在了他的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音。其餘大多數磚頭都打的不夠准,不知飛到哪裡,楊承祖接住磚頭,隨手向前揮出,一聲悶哼中,一個攔路的翰林已經被砸翻出去。

  場面上再次陷入混亂,一些沖過來的翰林猶豫了,他們在制定行動計畫時,沒考慮過對手會反抗。作為國朝官僚的清貴陣營,沒有誰會對翰林動粗,何況自己有絕對的人數優勢,對手怎麼敢反擊。但現在,已經有兩個同僚倒下了,一些人有些猶豫,可是另一些翰林則變的更憤怒,開始向楊承祖圍攻過去。

  張、桂兩人,並沒有回身援救楊承祖的覺悟,而是借著這種混亂,飛快的向著左順門裡跑去。楊慎急道:“追住兩賊,不要叫他們走了。”一名高大的翰林,已經抓住了桂萼的衣袖,大叫道:“我捉住了一個……”隨後用力一扯,另外幾名離左順門最近的翰林,向著張、桂兩人猛撲上去,蕩起滿天煙塵。在初夏的日光中,左順門外,響起一片莫名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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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1 00:40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風起左順門(二)

  這些翰林,一度成功的捉住了張、桂兩人,但隨後,就被楊承祖把人救了出去,將兩人推進了門裡。沒有進行過軍陣訓練的翰林清貴們,並不是出色的戰士,彼此之間的配合,也只能用糟糕來形容。楊承祖雖然只有一個人,可是他現在的個人武藝修為,絕對算的上一流高手那個行列,想要困住他,起碼也要十幾個人很好的配合,才能實現這個目標。

  結果就是他左沖右突,仿佛一隻猛虎,不給翰林們多少組成合圍的時間,在單位時間內,他面前的人不過兩三個。翰林們精心策劃的伏擊,被這個武官一手破壞,心裡自然是充滿憤怒,再加上楊記的存在,對於世家大族的打擊。

  如果再細算,還要加上海貿、鹽稅、糧價等等若干因素,如果只算仇恨,這些翰林中,至少有一半,都得算做楊承祖的仇家。

  一開始發動進攻時,因為楊慎的命令,他們沒把楊承祖當做攻擊目標,但這不代表他們心裡沒有火氣,這次終於找到機會,出手時其實比對付張、桂兩人更重。再者打死一個錦衣都督的壓力,是小於打死兩個進士文官的,他們可以下決心撲殺張、桂,殺楊承祖,是沒什麼壓力的。

  呐喊著,大叫著,因為人數的絕對優勢帶來的勇氣推動下,攻擊者不管不顧的揮出自己的拳腳,攻向這個亂臣賊子。而楊承祖則是出奇的冷靜,如果有人接近他的話,會發覺連他的呼吸,都異常正常,沒有什麼緊張感。相反,他在這種混亂中,反倒是輕輕哼唱著“此時間不可鬧笑話,胡言亂語怎瞞咱……”。

  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冷靜的出拳、踢腿、接招、擒拿……他是上過戰場,手上有許多人命的。武功走的是戰陣一路,與江湖功夫不同,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全都是一擊必殺性質。

  礙于對方的身份,他不能真正下死手,但是靠著攻擊的都是人身上不禁打的脆弱之處,一擊之後,就讓對方喪失作戰能力,做到這些,對他而言並不困難。

  他並沒有什麼手下留情的想法,即便對手是翰林,對手就是對手,只要不殺人,其他就什麼都好。他對於這幫人沒什麼好感,也沒什麼崇拜的情結,出手上,也是走的陰損一路,經常造成骨折損傷。這些人靠筆吃飯,被打成骨折,將來即使好了,書寫也會受影響,從長遠角度看,對工作是大有妨礙的。

  比起他這種有目的的攻擊手段,那些翰林的攻擊,雜亂而沒有章法,選擇的目標也很混亂。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楊慎一樣堅持武藝鍛煉,他們是靠筆桿子吃飯的,不少人善於書畫,至於拳腳上的操練,並沒注意過。在這種實打實的對打裡,他們可以對付張、桂這樣的文人,對上一個殺過人的武人,就有些小兒科。

  一記拳頭轟出,楊承祖單手接住,毫不一個簡單的擒拿動作,接下來就會響起清脆的骨頭折斷聲,接著人就慘叫著飛出去。從容不迫的轉身,踢腿,這次命中的,是對手的下身……

  同為男性,有不少人能感到這一腳所帶來的後果,下意識的把雙腿夾緊,就連攻擊,也變得有些遲疑。楊承祖已經趁機沖到了另一個區域,避免被合圍住。這種一個人打一百來人,不但不敗,反倒是牽著這麼多人走的情形,讓楊慎臉上的肌肉陣陣抽搐,猶豫著套上了指虎,考慮著是不是親自下場。

  他自己下場,也未必有什麼意義,不管他怎麼鍛煉,他也是個才子,不是拳師,不可能真的打的贏楊承祖。但是現在這個樣子,似乎自己不該坐視下去。

  不等他做出決定,左順門裡忽然沖出幾十名長身大面的錦衣衛,一名宦官尖叫道:“萬歲有旨,宣楊承祖進宮面聖!”

  一名身才矮小的小中官,在宣旨完畢後,從人群中沖出來,三兩步來到楊承祖身邊,關切的看來看去,隨後猛的沖到一名離自己最近的翰林身邊,來了一個看上去熱情如火的擁抱。

  這時候不流行擁抱,被一個太監擁抱的感覺更奇怪,尤其當這名小宦官擁抱的同時,還抬起了右腿的膝蓋,與這位翰林一處重要部位來了個親密接觸,那滋味就更不好受。受害者慘叫著倒在地上,翰林們再次夾緊了腿,一個小宦官哪來的勇氣襲擊翰林,這讓他們實在想不通。

  楊承祖呵斥了一聲,那小宦官就乖乖的跑到他身邊,扶著他走進宮門。看到兩人這種親昵的樣子,很多翰林身上都覺得一陣惡寒,這個時代南風又叫翰林風,他們比別人更清楚這裡的調調,但是一個大臣和太監……這也太重口味了。

  身後的錦衣無言的抽出了長刀,直瞪著那些翰林,讓他們出刀砍人,他們未必有這個膽量,但是這麼多人沖出來,保護住自己的長官是沒問題的。楊承祖大喊了一聲“臣遵旨!”隨後一記重拳,打在一名翰林的下巴上,那人連叫都叫不出來,面孔扭曲的倒在地上。行兇者對於這個結尾非常滿意,揮了揮手,大搖大擺向著左順門裡走去。

  那些沖出的錦衣,築成了一道人牆,橫在楊承祖與翰林之間,不動如山。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傷患,來回翻滾,發出陣陣慘叫聲。交手的時間很短,這些人受傷的並不多,但是這麼多人圍攻一個人,反而是被打成這樣,氣勢上的打擊,卻不弱於身體上的傷害。

  楊承祖在方才的打鬥中,身上也受了些傷,地上還散落著一些飛魚服的碎片,但他是從戰場上回來的,抗擊打能力遠勝常人,這些翰林給他造成的損害,在他身上也看不到跡象。風中還傳來,他陣陣的唱聲“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這陣陣的唱腔,仿佛一記記響亮的耳光,在眾人臉上反復作用,不停的抽打著。一眾翰林面面相覷,眾人的目光又看向楊慎,後者咬了咬牙“列位年兄年弟,先把傷者送去就醫,然後大家去金水橋,攔住那些散朝的大臣,這件事在今天,必須有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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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1 00:41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哭諫

  參加朝會的大臣,已經有人知道了發生在左順門的一幕,小聲的議論著事態的進展,楊承祖以一敵百的事傳過來,讓一些文臣的面色變的很難看。同時,也有一些文官則眉飛色舞,神情中很有些稱道的意思。

  嘉靖天子似乎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還在金殿上就禮議的問題進行探討,直到一名太監上殿,耳語了幾句後,天子這才下旨,宣楊承祖覲見,隨後下旨散朝。

  武功勳貴們在那裡發出陣陣笑聲,有人朝郭勳拱手道喜,恭喜他有一位如此勇武的女婿,郭勳則放開嗓門“我那女婿在東南,成千上百的倭寇,說殺也就殺了。要不是他有這般驍勇,又怎麼配的起我那丫頭。一些文人與他動拳腳,這話怎麼說來著,這叫……以卵擊石?大概是這麼個詞吧,咱們武人讀書少,或許說的不准,回頭得問問明白人。”

  文官們則議論著左順門伏擊事件到底是對是錯,又會帶來多少影響,還有人則扼腕歎息,以這麼多人,為什麼就不能制伏一個人。要是在左順門撲殺了這個奸佞,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梁儲來到楊廷和身邊,這位首輔的氣色不好,神情有些倦怠,在今天的朝會上也一言未發。這次的伏擊事件,主使人基本可以確定是楊慎,梁儲可不能像那些大臣一樣超然。

  “石齋兄,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沒聽你透露過口風,這到底是你的意思,還是?”

  楊廷和因為沒睡好的原因,聲音有些嘶啞,語氣倒是很平和“厚齋,你覺得要是出自老夫的安排,還會搞成這樣麼?升庵年輕氣盛,做事有欠考量,我之前只知道他要與張、桂兩人理論,沒想到居然是要去打人,有辱斯文。我昨天剛剛和趙克正聊過,警告他不要搞小動作,沒想到轉過頭來,自己的兒子就鬧了這麼一出,慚愧。”

  “石齋不必太謙,升庵世侄這事做的,也不是沒有可稱道之處,至少可以讓權奸知道,我們不會坐視他們禍亂朝綱,蒙蔽聖聰。這種用心,還是值得我們稱道,就是手段上,有些欠妥,太過激烈了一些。楊承祖總領廠衛,我恐怕他不會就這麼算了,我們是不是進宮面聖,在聖上面前分說一下,讓兩方到此為止。”

  “我想還是不必了,楊承祖的為人老夫還算了解,只要我還在這個位子上,他就不會做的太出格。他可以不在意一個翰林,但是肯定會在意我這個首輔,再說,現在的情形,升庵那邊,怕是也不大想停下來。你看看那邊。”

  金水橋是出宮必經之路,大臣們議論著所發生的事情,人已經上了橋,隨後就停了下來。在橋頭,數名大臣已經張開了雙臂,攔住了去路。在稍遠處,一大群狼狽不堪的文人,正向橋頭走來,為首者,依稀可以看出,正是楊慎。

  “他們?他們這是要?”梁儲本能意識到,這事情演變的有點蹊蹺,滿面狐疑的看向楊廷和,後者依舊搖搖頭:

  “跟我無關,我也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但是可以看的出來,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這些翰林還有那些攔路的人,未必是商議好的。或許是左順門這一仗,打出了一些人的血氣,也或者是打出了一些人心裡的不平和怨氣,現在有人想要把事情鬧的更大,或是把自己胸中的氣散發出來。事情到了這一步,不是我們所能攔得住的,即便是用首輔的權威,也無法讓他們冷靜。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還有一點,就是我們閣臣不要參與。”

  吏部左侍郎何孟春、禮部左侍郎朱希同、禮科給事中張翀、大理寺少卿徐文華……攔路的十幾名大臣,既包含了嘉定四諫這樣出名的言官,也包括了六部裡,一些手握實權的實職侍郎,隨後,那些翰林也加入到了封鎖的佇列中,攔住了所有人散朝之路。

  兵部尚書金獻民是從總憲位子上轉過去的,對於言官這些老部下,還是很熟悉,他一步跨出“你們要做什麼,有什麼話,可以說出來,攔著路成何體統,讓開。”

  “金司馬,我們不能再讓了。天子以藩王而繼大統,就該繼承先帝血脈,這是天下間最簡單的道理。可是我們卻沒能把道理堅持住,讓他把興獻王,變成了興獻帝,讓興獻王后,住進了慈慶宮。我們一步步讓下去,天子就一步步逼上來,現在連孝廟血脈,也要徹底拋棄掉,我們還該怎麼讓?”

  禮部左侍郎朱希同對於禮法,有著一種病態的敏感,他的情緒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兩隻眼睛裡佈滿血絲,拳頭握得緊緊的,咬牙切齒:

  “今日,眾位翰林于左順門撲殺奸佞,就是為了維護禮法,不讓天子肆意敗壞綱常。我輩忝居朝堂之上,難道只能看著別人為了維護禮法拼命,自己卻只坐視成敗?我們讓的夠多,退的也夠遠,現在,是該大家做事的時候了。”

  給事中張翀也附和著“不錯,廠衛鷹犬,淩虐士人,在左順門打傷翰林學士十余人,內中多有重傷者,我們如果聽之任之,明天,這拳頭就會落在我們的頭上。之前,都察院科道言官無罪下獄者三十有餘,到現在還沒放出來,這筆帳,今天也要算個清楚。我們在這裡,不是為了擋大家的路,而是希望和眾位攜手,擋住那些奸佞敗壞朝綱,離間君臣之路。大明天下,現在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如果我們今天讓了路,將來,就是整個天下的罪人。”

  說到這裡,情緒激動的給事中,忽然撩起袍服下擺,跪在了金水橋上“張某自小讀書,學的就是匡扶天下,輔助君王的道理。君有過,臣當諫之,不聞不問,阿諛媚上,我沒辦法做到。但張某人微言輕,只有和眾位在一起,才有可能讓天子聽到聲音,今日請願,會觸怒天子,張某不敢強求,如果有誰不想參與的,就從我的身上踩過去,張某寧可被同僚踩死,也不願意活著做個應聲蟲。”

  他聲音洪亮,所有的大臣,差不多都能聽見,朝著這裡來的人越來越多,一些大臣開始了交頭接耳,議論、或是交流看法。

  禮部尚書毛澄來到張翀身邊,伸手將他拉起來“你言重了,老朽忝居禮部,卻不能維持綱紀,真正該跪在這裡的人,是我。今日老朽,與你共進同退。”

  一個禮部尚書的分量,差不多可以頂上十幾個攔路大臣之合,帶來的震盪不問可知,一些人忍不住道:“毛老宗伯三思,毛兄慎重。”

  毛澄冷笑一聲,伸手摘下了頭上的展腳襆頭“老朽讀了幾十年的書,講了幾十年的道理,臨老卻不如幾個年輕後輩有膽色,我已經覺得有失本分。大不了不做這個官,回鄉務農,也不能寒了同僚的心,更不能背棄我們的道。”

  話音剛落,一人分開人群,向這裡疾走“白齋兄不可專美,護禮之事,怎能少了我喬宇。”

  吏部尚書,六部之首,喬宇的加入,瞬間引發雪崩一般的效果。金水橋頭人聲嘈雜,報名聲此起彼伏:

  “秦金不才,願隨二公,死諫君父……”

  “金獻民……”

  “趙鑒……”

  “李鉞……”

  一個個名字喊出來,橋頭上,彙集的人越來越多,已經有大批官員被這種氣氛感召,加入到護禮派行列之中,翰林編修王元正這時高呼起來“今日有不力爭者,必共擊之”

  楊慎看了他一眼,對這位破壞氣氛的豬隊友,頗有些無可奈何,不等氣氛變的冷場,運足力氣,抖擻精神大喝道:“朝廷養士百五年,仗節死義,就在今朝!憲宗朝,百官哭文華門,爭慈懿皇太后葬禮,憲宗從之,此國朝故事也。我等當效先輩,于左順門,哭諫天子!列公,隨升庵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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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1 00:41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戮力同心(一)

  雖然喊出了不力爭者共擊之這樣的口號,但是口號和實施之間,總是存在著遙遠的距離,像是那群勳貴武臣,始終站在一邊冷眼旁觀,也沒人想過邀他們加入,也不會因為他們的拒絕而“共擊”。

  楊廷和同樣是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楊慎親自過來邀請了父親,但是楊廷和並沒有回應,只是沉默的站著。這種沉默,就已經說明了他的態度。可是給那些人多少膽子,他們也是不敢過來,共擊幾位宰輔閣臣。

  像是顧鼎臣、嚴嵩等支持天子一邊的,有一些人今天沒有上朝,另外一部分則自己形成了群體,與他們對望。確實有一些大臣想過先毆殺這幾個奸佞,但問題是再看看那些持金瓜宿衛的武士,再看看那些勳貴,最終還是決定裝做沒看見對誰都好。

  毛紀道:“石齋,今日之事,儼然憲廟舊事重演,升庵也是他們的首領,你這個做父親的,難道不幫自己的兒子?”

  “維之兄,今日之事,確實像是憲廟舊事重演,可惜今日的天子,卻不是當初的憲廟。他們這是自討苦吃,升庵年少氣盛,總覺得自己有才學,可以無往不利,只有吃幾次虧,碰幾次壁,才能知道厲害。老夫這把年紀了,就不陪一幫年輕人發瘋了。”

  “石齋老成持重,確實是謀國棟樑,這個江山由你來輔佐,才能保證不出亂子。當初孝廟以石齋為帝師,武廟以石齋掌朝政,皆是慧眼識人。老朽可是沒有你的氣度和胸襟,這件事,我看不下去。”

  梁儲、蔣冕兩人,已經邁步向情願的隊伍中走去,楊廷和道:“你們這又是何苦?留著有用之軀,才能夠為國出力,逞一時之快,于國於己,都看不到有什麼好處。”

  毛紀微微一笑“老夫聊發少年狂,我已經老了,這次事了,天子總該准了我的告老摺子,從此在家鄉務農,這個重擔,就得石齋你挑起來。在臨走之前,老夫總得做點快意之事,否則,這幾年的閣臣,就算是白當了。再說,沒有我們這幾個老傢伙看著,天子萬一下了重手,升庵如何扛的住?這次我們幾個在他前面,可以保證為國朝留下一個棟樑之材。”

  他朝楊廷和拱拱手,轉身向著隊伍中走去,那些大臣見又一位閣老加入自己的隊伍,心花怒放,認定這次有勝無敗。等了一段時間,肯加入的都加入過來,至於不可加入的,也形成了明顯的團體,再等下去已經沒有必要。承嗣派大臣在三位閣老帶領下離開金水橋,向著左順門發進,而繼統派則把目光望向了顧鼎臣。

  除去那些醬油勳貴,繼統派目前聲望地位最高的,還是這位顧閣老,可是後者只笑了笑“你們看著我做什麼,遇到這種事,老朽也是沒有辦法的。算了,眾位老大人,咱們今天已經見了很多熱鬧,難道還要跟到左順門湊趣?現在回家,吃點東西,然後好好睡上一覺,比什麼都重要。至於這邊的事,自有萬歲裁奪,我輩,就不用多操心了。”

  他這種態度拿出來,別人就不好說什麼,再者想一想,自己能做的事,其實也是非常有限的。既不能沖到左順門去打群架,也沒有約束這些哭門者的力量,聽之任之是無奈之下的唯一選擇。

  等到與楊廷和擦身而過時,顧鼎臣道:“首揆,您不準備去左順門那邊,看一看令郎他們的作為?後生可畏,這麼多人到左順門請願,足為國朝一景,他們今天,有機會創造一個奇跡,說不定,從今日起,令郎將成為翰林中的第五諫。”

  “老夫年紀大了,已經看了很多的奇跡,對這種東西,已經失去了興趣。這次禮議之爭,天子實現了他想要的,而這僅僅是個開始。這次成功之後,陛下恐怕會食髓知味,將來,我們內閣的作用,就會更加尷尬。顧閣,泥塑閣老,紙糊尚書,這種前朝舊事,你還想重現麼?”

  顧鼎臣笑道:“人各有志,老朽不比楊翁,沒有那麼大的志向,想的只是做過太平宰相,過幾天甩手掌櫃的日子。內閣的日子太慘,什麼事都要摻一手,一天到晚,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如果萬歲肯把工作都拿過去,我覺得是好事,至少可以偷閒。”

  “顧兄能這麼想,證明是個有慧根的,楊某是個俗人,難免放不下。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做到放下,一定去拜訪顧老,咱們一起喝茶談禪,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老朽榮幸之至,不過說一句,老朽和天子一樣,都通道,首揆若肯賞光,咱們可以一起談談玄,或是練練氣,對身體有好處的。”

  繼嗣派的大臣,人數超過了兩百人,比起發生的伏擊事件,參與的人數更多。雖然都是文人,但是因為人數的關係,一樣形成了一種震撼的效果。

  內中包括了梁儲、蔣冕、毛紀在內的三位閣老以及六部尚書、都察院總憲,乃至通政司使,五寺主官等大小九卿,乃至科道言官,各部侍郎、翰林詞臣在內,差不多涵蓋了國朝各階層文官力量在內。內中不乏當世名臣,或是詞林聖手,文壇鉅子,又或者是在邊廷統兵,屢立奇勳的名將。

  大明文貴武賤,文官權柄極重,這些文官的力量聯合起來,即便是天子也不敢以等閒視之。楊慎回目望去,只間滿眼皆是紫袍金帶,襆頭朝服,伏擊失敗的恥辱,已經被這種熱情所取代。

  即便自己搞砸了一次伏擊,可是只要在這次哭諫中取得勝利,一樣可以名垂青史,至於失敗的過失,在未來的史書上,只會被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當然,如果失敗的話,那就是兩罪同發,史書上怕是不會太好看。是以,於他而言,到了這一步是退不回去的,只能前進下去,獲得勝利。

  只要這次可以讓天子收回成命,自己就算是確立了形象,未來的內閣,肯定有自己一席之地,父親就可以退下來享幾天福了。想想方才金水橋前的父親,他咬了咬牙,自己能理解父親不參與的苦衷,他是首輔,如果他都壓上來,君臣之間就沒有緩衝的餘地。他不參與,就是給皇帝一個空間,未來可以出面,為雙方斡旋。

  在父親出面之前,就讓自己先把事情做好,讓天子看到,屬於大臣的力量。皇帝與士人共天下,這句話並不是空話,今天他就會認識到,士大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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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2 00:14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戮力同心(二)

  “國朝與士大夫共天下,這是因為,士人擁有著力量,他們掌握著朝廷各個衙門,與陛下的關係,類似于共生。如果沒有他們做事,整個國家也就無法運轉,所以不管到什麼時候,朝廷也需要官,就像不管到什麼時候,衙門都需要吏一樣。所以,天下不可能沒有官,官也不能沒有權,所要平衡的就是,給他們多大的權力,又讓他們走到哪一步。”

  楊承祖身上還穿著那件破爛的飛魚服,臉上的淤傷處已經上了藥,但是有些地方流了血,不是那麼容易就治好的,看上去還是很狼狽。化裝成小太監的岑蓮,被雪娘招了去問話,想來這麼可愛的丫頭,是不會招惹雪娘生氣的,楊承祖也不擔心什麼。

  雖然從名義上,嘉靖的老師是楊廷和,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真正教授他東西的,則是這位錦衣都督。像是這次左順門事件,以及隨後引發的金水橋事件,讓嘉靖對於大臣的權柄,已經不滿到了極限,楊承祖只好再次充當了導師角色。

  臣權君權這些問題比較敏感,說到這裡,差不多就點到了。他沒想過在明朝推行什麼新制度,更沒想過君主立憲,他是天子寵臣,如果限制皇帝的權力,等於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他沒蠢到這一步,自然不會那麼做。只好向皇帝分說著:

  “大臣,是要用的,權也是要給的,但是得讓他們明白,他的一切權柄來自于陛下。萬歲給什麼,他們才能要什麼,不能貪得無厭,更不能想著恢復宋制,限制陛下的權柄。大臣的權力,如同一頭猛獸,用的時候放出來咬人是沒問題的,不用的時候,自然是關在籠子裡,鑰匙,帶在皇帝身上。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總是要走很長的路,更重要的是,要有足夠的人作為輔弼。否則,那些人只要來個集體撂挑子,事情就不好做。”

  “說的好,朕身邊如果沒有兄長輔佐,現在恐怕還是要當個木雕泥塑,像是這次的禮議之爭,哪得如此痛快。我一說要讓母后當上太后,母后高興的不得了。只要她老人家高興,費多少力氣,朕都認了。”

  嘉靖笑著笑著,忽然板起面孔“大哥,朕要在這裡說你幾句,張孚敬、桂萼,都是些什麼東西,也值得你冒了生命危險幫他們?讓你手下出點人,把那些翰林打散了就好,非要自己上陣做什麼。若是被打傷了,我皇姐就要傷心,皇姐一傷心,母后就要傷心,母后傷心,朕就要治你的罪。那兩個傢伙,打死就打死了,你得保住你自己,很聰明的人,怎麼在這種事上,反倒拎不清了?”

  張、桂二人並沒有得到天子的召見,他們進了左順門後,就被太監領著,到了一間偏殿裡,霍韜、方獻夫全都在那邊,這些繼統派的筆桿子碰面之後,要做的工作就是怎麼為天子服務,把繼統做成天經地義,萬事不異的真理。

  嘉靖對這兩個人,雖然有一定的好感,但是也談不到多親近,現在的嚴嵩、顧鼎臣,比較對他的胃口。相反,楊承祖向天子稟報了,張孚敬有著獨斷、抗上等問題後,嘉靖實際已經不怎麼打算重用他。這次禮議之爭後,他準備拋出一些人作為犧牲品,平息一下朝廷內外的物議,以當前的局勢看,張孚敬就是最佳的人選。

  比起這兩個人,嘉靖更在意楊承祖,聽說他被打傷之後,差點動了殺人的念頭,直到看到本人無恙後才放了心。但依舊還是覺得楊承祖太大意,張、桂兩人還沒到自己非用不可的地步,為了保護他們自己受傷,實在是不知輕重。

  楊承祖笑著分說“那兩個人,是萬歲從南京調來的,就是陛下的臉面,放任他們被人打死打傷,陛下的臉面就不好看了。臣保護的,不是那兩個人,而是天子的臉。錦衣親軍,就是要為天子效力,萬歲的臉面,本就高過我們的性命,這沒什麼可說。所以臣受傷,也是天經地義。再者,憑那些人,其實想要打傷我並不容易,我有些傷是故意為之,就是要讓人看到我被打了。誰讓國朝輿情如此,大家都在同情受傷的、倒楣的,都喜歡以弱勝強,對於以強勝弱的事,就不鼓勵了。楊慎這幫人是大才子,將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到他們一邊,臣受點傷,算是為自己拉點分吧。”

  嘉靖笑著指了指他“三弟就沒你那麼多花頭,皇姐被你騙,估計也跟你這花頭有關係。不說這個,單說這幫大臣,兩百多人,這次差不多是把朝內所有對朕不忠的大臣,都釣了出來。大哥以為,下一步又該如何。”

  “下一步,就是去準備人手了。那些文臣,他們想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壓過來,逼萬歲妥協。所以臣方才說臣權,他們因為手上有權力,可以要脅陛下,跟天子討價還價。不答應他們的條件,他們就不去做事,讓事情積壓下去。這兩百多人,並不是聚在一起,就有了向天子挑釁的力量,而是因為他們在一起,就可以向天子示威,證明大家是一條船上的。動裡面一個,就等於動了全部,接下來,他們就可以集體辭職,讓朝政陷入癱瘓。這個江山是您的,不是他們的,他們可以讓江山癱瘓,陛下不可以接受,所以最後,只能是天子退讓。歷來,大臣只要聯合起來,萬歲總是要退,就是因為他們可以肆意的破壞,萬歲卻不能,這就是先天上的短板。”

  “朕看宋朝舊事,天子欲殺一大臣亦不可得,今日我朝諸公,比起大宋的眾臣,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朕,並不打算做那樣的窩囊天子。我會讓他們明白,他們對真正的力量,一無所知。大哥,這次的事,朕就交給你來做,只管放手去幹,有朕為你做主。你手下的人,可以信任麼,會不會有人徇私,又或者有沒有人怯懦不敢動手。畢竟對付的都是朝廷重臣,他們就算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不光是那些人怕,其實臣也在怕,他們不是土財主,也不是窮凶極惡的匪徒,他們是朝內的大員。位高權重,門生故舊滿天下,我們又不能對所有人動死手,將來不管是誰,都可以報復我們。錦衣衛對付文官很難,文官要對付錦衣衛,相對要容易的多。好在,臣的手下知道,臣一定會護著自己的部下,臣也知道,陛下一定會為臣做主。有了做主的人,我們的膽子就很大,想做什麼,就敢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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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2 00:15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戮力同心(三)

  到此時,嘉靖充分的體會到,廠衛首領對於自己的重要性。如果錦衣衛還掌握在朱宸手裡,現在一定是跪在地上,哭求自己收回成命,他不敢讓人毆辱士大夫。除非自己派太監去打人,否則的話,最後還是得認倒楣投降。

  自己的兄長,自己的姐夫,只有這樣的親信,才能控制這種武裝。他心內轉了幾個念頭,吩咐張佐“去給大哥準備一件坐蟒服來,大哥在左順門,救人有功,這件袍子,就算是朕賞你的。穿著坐蟒服,帶著你的手下,把這群鬧事的人,都給朕抓起來。”

  “臣遵旨。”

  寢宮裡,岑蓮雙手托著下巴,聽著雪娘講了一個很美麗的故事,大眼睛眨啊眨的,聽的入了神。皇后與她很是投緣,拉著她到寢宮裡,連內監宮女都趕了出去,只剩了兩人。

  這個故事從一男一女的相遇,到女郎被壞人捉住,又被男人救出來。兩人本以為從此該走到一起,沒想到橫生枝節,女子最終嫁給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與心上人從此天各一方,只能相見,不能相守。

  小姑娘眼淚汪汪的捏著小拳頭“這個人……太可惡了,明明那位姑娘不喜歡他,為什麼偏要她做自己的夫人?皇后娘娘,您是六宮之主,可以下一道旨意,把這個壞人抓起來砍頭。然後讓那位姑娘,去找自己的心上人啊。”

  “傻姑娘,這是個故事,哪裡抓的到人?”雪娘面色一黯,隨後又道:“再說,那位姑娘已經嫁了人,不再是白璧無瑕,又怎麼配的上自己的情郎。”

  “不是啊,承祖哥哥說過,男人對女人,不該苛求太多,尤其是情非得以,就更不該過分追究。當然,承祖哥哥雖然不在意,我還是很在意的,如果真的被人欺負了,我想就只能死了。”

  他……不介意?雪娘的眼中一亮,隨後又一暗,不介意又怎麼樣,這種事只能想想,誰也沒膽子做的。但是只要有這個夢,自己的看到岑蓮的樣子,她心內大生憐惜,摸了摸她的頭:

  “放心吧,有本宮在,放眼國朝,沒人動你一根指頭。算算時間,說不定你的相公該找你了,以後有時間,長到宮裡,陪本宮坐一坐。等你將來生了孩子,也要抱進宮裡,給本宮看。還有,好好待你的相公……這是你的造化。”

  單純的岑蓮,看不出皇后的情緒波動,點著頭來到宮門處四下張望著等著消息。過了片刻,張佐跑過來道:“蓮夫人,楊都督讓奴婢來找您,說是要打人了,問您去不去。”

  “去,肯定要去啊,我跟著來,就是要打人的。他們敢打承祖哥哥,我這次要打死他們。張公公,麻煩你幫我找根棍子,要最重的。”

  看著岑蓮蹦跳著離開,孫雪娘眼眶一紅,心內竟是無比的羡慕,從貼身的荷包裡,摸出了幾枚玉石棋子,緊緊攥在手裡,仿佛那就是她生命裡的全部。

  左順門外,哭聲一浪高過一浪,兩百余名文臣,以慷慨赴死的心態,高聲痛哭,不時有人喊出“孝廟,睜眼吧!”或是“孝廟若是在天有靈,就請以天雷,收去那些佞臣,保住祖宗的基業吧!”很多人叫著孝廟,還有人喊了洪武爺爺,場面亂的很。

  本來病休在家的大學士費宏,聽了哭諫的事後,特意命人備了轎子,向著這裡趕來。老妻嘗試著阻止他,但是沒有意義,費宏的年紀已經不輕,但仍然蹣跚著上了轎,一臉的堅定,仿佛即將就義的壯士。

  “當初甯王預謀叛亂,朝堂上,到處都是他的黨羽,老夫明知道彈劾他,不但於事無補,甚至可能引火焚身,可是依舊沒有退縮。為了守護這個國家,我失去了一個手足,也失去了世代居住的祖宅。今天,為了守護道統,老夫已經做好犧牲生命的準備,若是萬歲不能相容,老夫就將這腔熱血,灑在左順門外。無論如何,明哲保身的事情,老夫是做不出來的。”

  他的到來,在群臣中引發了一輪熱議,讓大臣的士氣再次提高,就連哭聲,都比方才大了幾分。太監已經來過幾次,然後又無可奈何的回去,天子雖然下了口諭,要求群臣各歸本衙,不得在左順門外逗留,但是沒人想要服從命令。所有人依舊在大聲哭喊,不停的喊出孝宗或是洪武。

  楊慎則利用這段時間,將群臣的意見寫成本章遞了進去“我們都是朝廷的大臣,不是街上的潑皮,沒人想著,要用這種方式來威脅天子。但是禮法,道統,是這個天下運行的根基。我們不能看著禮法被踐踏,程朱二公的心血,被毀於一旦。這一次,哪怕是天子見責,將我等全部斬首,我們也一樣,不會退下去。”

  他遞上本章的同時,將這番話告訴了接本的太監,這算是宣戰,也算是一個通牒。繼嗣派大臣要求天子下旨宣佈繼承孝宗血脈,尊孝宗為皇考,以後永不更易,同時將所有護統派大臣驅逐出京,永不招回。只要答應這些條件,大臣們就會回歸衙門繼續工作,否則,就繼續哭下去,沒的商量。

  不能談只是個態度,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天子不可能答應那麼多,但也會適當的退幾步。能擔任斡旋大使的,也只有自己的父親楊廷和,只要這次找他出面,父親的權威就可以得到確認,在未來的歲月中,天子也會明白,這位首輔,才是真正能決定帝國走向之人。

  奏摺遞上去,哭聲繼續,六部尚書以及幾位閣臣,不會參與到這種哭泣裡,他們只是留心的觀察著皇宮,等待著下一步,天子發來什麼旨意。

  但是在第三批太監被哭聲驅逐後,宮裡就不再出人,左順門的大門關閉著,不多時,從裡面傳出落閂的聲音。這種時候落下門閂,難道是怕這些人沖進去?幾位閣臣相顧搖頭,自己沒那麼蠢,怎麼可能讓大臣沖進左順門裡。

  他們狐疑著,不知天子想的什麼,但是哭聲並沒有因為狐疑而停止,依舊一浪高過一浪。音樂的,一些奇怪的聲音,混雜在哭聲中傳到了楊慎耳中,初時聽不大清,漸漸的,越來越清晰。畢竟是經過戎馬,對於這種聲音他並不陌生,同來的大臣裡也有一些人聽了出來,這是軍靴,只有許多軍漢的軍靴踩在青石路面上,才會傳出這種聲音。

  幾個人四下張望,很快,片片明黃,就充滿了他們的視線。明黃罩衣,亮銀戰甲,不知多少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朝左順門包夾而來。為首著身穿坐蟒,手扶刀柄,正是不久之前,在左順門表演了一番個人勇武的楊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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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2 00:17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戮力同心(二)

  “國朝與士大夫共天下,這是因為,士人擁有著力量,他們掌握著朝廷各個衙門,與陛下的關係,類似于共生。如果沒有他們做事,整個國家也就無法運轉,所以不管到什麼時候,朝廷也需要官,就像不管到什麼時候,衙門都需要吏一樣。所以,天下不可能沒有官,官也不能沒有權,所要平衡的就是,給他們多大的權力,又讓他們走到哪一步。”

  楊承祖身上還穿著那件破爛的飛魚服,臉上的淤傷處已經上了藥,但是有些地方流了血,不是那麼容易就治好的,看上去還是很狼狽。化裝成小太監的岑蓮,被雪娘招了去問話,想來這麼可愛的丫頭,是不會招惹雪娘生氣的,楊承祖也不擔心什麼。

  雖然從名義上,嘉靖的老師是楊廷和,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真正教授他東西的,則是這位錦衣都督。像是這次左順門事件,以及隨後引發的金水橋事件,讓嘉靖對於大臣的權柄,已經不滿到了極限,楊承祖只好再次充當了導師角色。

  臣權君權這些問題比較敏感,說到這裡,差不多就點到了。他沒想過在明朝推行什麼新制度,更沒想過君主立憲,他是天子寵臣,如果限制皇帝的權力,等於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他沒蠢到這一步,自然不會那麼做。只好向皇帝分說著:

  “大臣,是要用的,權也是要給的,但是得讓他們明白,他的一切權柄來自于陛下。萬歲給什麼,他們才能要什麼,不能貪得無厭,更不能想著恢復宋制,限制陛下的權柄。大臣的權力,如同一頭猛獸,用的時候放出來咬人是沒問題的,不用的時候,自然是關在籠子裡,鑰匙,帶在皇帝身上。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總是要走很長的路,更重要的是,要有足夠的人作為輔弼。否則,那些人只要來個集體撂挑子,事情就不好做。”

  “說的好,朕身邊如果沒有兄長輔佐,現在恐怕還是要當個木雕泥塑,像是這次的禮議之爭,哪得如此痛快。我一說要讓母后當上太后,母后高興的不得了。只要她老人家高興,費多少力氣,朕都認了。”

  嘉靖笑著笑著,忽然板起面孔“大哥,朕要在這裡說你幾句,張孚敬、桂萼,都是些什麼東西,也值得你冒了生命危險幫他們?讓你手下出點人,把那些翰林打散了就好,非要自己上陣做什麼。若是被打傷了,我皇姐就要傷心,皇姐一傷心,母后就要傷心,母后傷心,朕就要治你的罪。那兩個傢伙,打死就打死了,你得保住你自己,很聰明的人,怎麼在這種事上,反倒拎不清了?”

  張、桂二人並沒有得到天子的召見,他們進了左順門後,就被太監領著,到了一間偏殿裡,霍韜、方獻夫全都在那邊,這些繼統派的筆桿子碰面之後,要做的工作就是怎麼為天子服務,把繼統做成天經地義,萬事不異的真理。

  嘉靖對這兩個人,雖然有一定的好感,但是也談不到多親近,現在的嚴嵩、顧鼎臣,比較對他的胃口。相反,楊承祖向天子稟報了,張孚敬有著獨斷、抗上等問題後,嘉靖實際已經不怎麼打算重用他。這次禮議之爭後,他準備拋出一些人作為犧牲品,平息一下朝廷內外的物議,以當前的局勢看,張孚敬就是最佳的人選。

  比起這兩個人,嘉靖更在意楊承祖,聽說他被打傷之後,差點動了殺人的念頭,直到看到本人無恙後才放了心。但依舊還是覺得楊承祖太大意,張、桂兩人還沒到自己非用不可的地步,為了保護他們自己受傷,實在是不知輕重。

  楊承祖笑著分說“那兩個人,是萬歲從南京調來的,就是陛下的臉面,放任他們被人打死打傷,陛下的臉面就不好看了。臣保護的,不是那兩個人,而是天子的臉。錦衣親軍,就是要為天子效力,萬歲的臉面,本就高過我們的性命,這沒什麼可說。所以臣受傷,也是天經地義。再者,憑那些人,其實想要打傷我並不容易,我有些傷是故意為之,就是要讓人看到我被打了。誰讓國朝輿情如此,大家都在同情受傷的、倒楣的,都喜歡以弱勝強,對於以強勝弱的事,就不鼓勵了。楊慎這幫人是大才子,將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到他們一邊,臣受點傷,算是為自己拉點分吧。”

  嘉靖笑著指了指他“三弟就沒你那麼多花頭,皇姐被你騙,估計也跟你這花頭有關係。不說這個,單說這幫大臣,兩百多人,這次差不多是把朝內所有對朕不忠的大臣,都釣了出來。大哥以為,下一步又該如何。”

  “下一步,就是去準備人手了。那些文臣,他們想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壓過來,逼萬歲妥協。所以臣方才說臣權,他們因為手上有權力,可以要脅陛下,跟天子討價還價。不答應他們的條件,他們就不去做事,讓事情積壓下去。這兩百多人,並不是聚在一起,就有了向天子挑釁的力量,而是因為他們在一起,就可以向天子示威,證明大家是一條船上的。動裡面一個,就等於動了全部,接下來,他們就可以集體辭職,讓朝政陷入癱瘓。這個江山是您的,不是他們的,他們可以讓江山癱瘓,陛下不可以接受,所以最後,只能是天子退讓。歷來,大臣只要聯合起來,萬歲總是要退,就是因為他們可以肆意的破壞,萬歲卻不能,這就是先天上的短板。”

  “朕看宋朝舊事,天子欲殺一大臣亦不可得,今日我朝諸公,比起大宋的眾臣,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朕,並不打算做那樣的窩囊天子。我會讓他們明白,他們對真正的力量,一無所知。大哥,這次的事,朕就交給你來做,只管放手去幹,有朕為你做主。你手下的人,可以信任麼,會不會有人徇私,又或者有沒有人怯懦不敢動手。畢竟對付的都是朝廷重臣,他們就算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不光是那些人怕,其實臣也在怕,他們不是土財主,也不是窮凶極惡的匪徒,他們是朝內的大員。位高權重,門生故舊滿天下,我們又不能對所有人動死手,將來不管是誰,都可以報復我們。錦衣衛對付文官很難,文官要對付錦衣衛,相對要容易的多。好在,臣的手下知道,臣一定會護著自己的部下,臣也知道,陛下一定會為臣做主。有了做主的人,我們的膽子就很大,想做什麼,就敢做什麼。”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戮力同心(三)

  到此時,嘉靖充分的體會到,廠衛首領對於自己的重要性。如果錦衣衛還掌握在朱宸手裡,現在一定是跪在地上,哭求自己收回成命,他不敢讓人毆辱士大夫。除非自己派太監去打人,否則的話,最後還是得認倒楣投降。

  自己的兄長,自己的姐夫,只有這樣的親信,才能控制這種武裝。他心內轉了幾個念頭,吩咐張佐“去給大哥準備一件坐蟒服來,大哥在左順門,救人有功,這件袍子,就算是朕賞你的。穿著坐蟒服,帶著你的手下,把這群鬧事的人,都給朕抓起來。”

  “臣遵旨。”

  寢宮裡,岑蓮雙手托著下巴,聽著雪娘講了一個很美麗的故事,大眼睛眨啊眨的,聽的入了神。皇后與她很是投緣,拉著她到寢宮裡,連內監宮女都趕了出去,只剩了兩人。

  這個故事從一男一女的相遇,到女郎被壞人捉住,又被男人救出來。兩人本以為從此該走到一起,沒想到橫生枝節,女子最終嫁給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與心上人從此天各一方,只能相見,不能相守。

  小姑娘眼淚汪汪的捏著小拳頭“這個人……太可惡了,明明那位姑娘不喜歡他,為什麼偏要她做自己的夫人?皇后娘娘,您是六宮之主,可以下一道旨意,把這個壞人抓起來砍頭。然後讓那位姑娘,去找自己的心上人啊。”

  “傻姑娘,這是個故事,哪裡抓的到人?”雪娘面色一黯,隨後又道:“再說,那位姑娘已經嫁了人,不再是白璧無瑕,又怎麼配的上自己的情郎。”

  “不是啊,承祖哥哥說過,男人對女人,不該苛求太多,尤其是情非得以,就更不該過分追究。當然,承祖哥哥雖然不在意,我還是很在意的,如果真的被人欺負了,我想就只能死了。”

  他……不介意?雪娘的眼中一亮,隨後又一暗,不介意又怎麼樣,這種事只能想想,誰也沒膽子做的。但是只要有這個夢,自己的看到岑蓮的樣子,她心內大生憐惜,摸了摸她的頭:

  “放心吧,有本宮在,放眼國朝,沒人動你一根指頭。算算時間,說不定你的相公該找你了,以後有時間,長到宮裡,陪本宮坐一坐。等你將來生了孩子,也要抱進宮裡,給本宮看。還有,好好待你的相公……這是你的造化。”

  單純的岑蓮,看不出皇后的情緒波動,點著頭來到宮門處四下張望著等著消息。過了片刻,張佐跑過來道:“蓮夫人,楊都督讓奴婢來找您,說是要打人了,問您去不去。”

  “去,肯定要去啊,我跟著來,就是要打人的。他們敢打承祖哥哥,我這次要打死他們。張公公,麻煩你幫我找根棍子,要最重的。”

  看著岑蓮蹦跳著離開,孫雪娘眼眶一紅,心內竟是無比的羡慕,從貼身的荷包裡,摸出了幾枚玉石棋子,緊緊攥在手裡,仿佛那就是她生命裡的全部。

  左順門外,哭聲一浪高過一浪,兩百余名文臣,以慷慨赴死的心態,高聲痛哭,不時有人喊出“孝廟,睜眼吧!”或是“孝廟若是在天有靈,就請以天雷,收去那些佞臣,保住祖宗的基業吧!”很多人叫著孝廟,還有人喊了洪武爺爺,場面亂的很。

  本來病休在家的大學士費宏,聽了哭諫的事後,特意命人備了轎子,向著這裡趕來。老妻嘗試著阻止他,但是沒有意義,費宏的年紀已經不輕,但仍然蹣跚著上了轎,一臉的堅定,仿佛即將就義的壯士。

  “當初甯王預謀叛亂,朝堂上,到處都是他的黨羽,老夫明知道彈劾他,不但於事無補,甚至可能引火焚身,可是依舊沒有退縮。為了守護這個國家,我失去了一個手足,也失去了世代居住的祖宅。今天,為了守護道統,老夫已經做好犧牲生命的準備,若是萬歲不能相容,老夫就將這腔熱血,灑在左順門外。無論如何,明哲保身的事情,老夫是做不出來的。”

  他的到來,在群臣中引發了一輪熱議,讓大臣的士氣再次提高,就連哭聲,都比方才大了幾分。太監已經來過幾次,然後又無可奈何的回去,天子雖然下了口諭,要求群臣各歸本衙,不得在左順門外逗留,但是沒人想要服從命令。所有人依舊在大聲哭喊,不停的喊出孝宗或是洪武。

  楊慎則利用這段時間,將群臣的意見寫成本章遞了進去“我們都是朝廷的大臣,不是街上的潑皮,沒人想著,要用這種方式來威脅天子。但是禮法,道統,是這個天下運行的根基。我們不能看著禮法被踐踏,程朱二公的心血,被毀於一旦。這一次,哪怕是天子見責,將我等全部斬首,我們也一樣,不會退下去。”

  他遞上本章的同時,將這番話告訴了接本的太監,這算是宣戰,也算是一個通牒。繼嗣派大臣要求天子下旨宣佈繼承孝宗血脈,尊孝宗為皇考,以後永不更易,同時將所有護統派大臣驅逐出京,永不招回。只要答應這些條件,大臣們就會回歸衙門繼續工作,否則,就繼續哭下去,沒的商量。

  不能談只是個態度,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天子不可能答應那麼多,但也會適當的退幾步。能擔任斡旋大使的,也只有自己的父親楊廷和,只要這次找他出面,父親的權威就可以得到確認,在未來的歲月中,天子也會明白,這位首輔,才是真正能決定帝國走向之人。

  奏摺遞上去,哭聲繼續,六部尚書以及幾位閣臣,不會參與到這種哭泣裡,他們只是留心的觀察著皇宮,等待著下一步,天子發來什麼旨意。

  但是在第三批太監被哭聲驅逐後,宮裡就不再出人,左順門的大門關閉著,不多時,從裡面傳出落閂的聲音。這種時候落下門閂,難道是怕這些人沖進去?幾位閣臣相顧搖頭,自己沒那麼蠢,怎麼可能讓大臣沖進左順門裡。

  他們狐疑著,不知天子想的什麼,但是哭聲並沒有因為狐疑而停止,依舊一浪高過一浪。音樂的,一些奇怪的聲音,混雜在哭聲中傳到了楊慎耳中,初時聽不大清,漸漸的,越來越清晰。畢竟是經過戎馬,對於這種聲音他並不陌生,同來的大臣裡也有一些人聽了出來,這是軍靴,只有許多軍漢的軍靴踩在青石路面上,才會傳出這種聲音。

  幾個人四下張望,很快,片片明黃,就充滿了他們的視線。明黃罩衣,亮銀戰甲,不知多少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朝左順門包夾而來。為首著身穿坐蟒,手扶刀柄,正是不久之前,在左順門表演了一番個人勇武的楊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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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2 00:17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廷杖

  在眾人到左順門哭諫之前,楊慎也考慮過錦衣衛的干擾,但是這股力量,在他的計畫裡所占比重不大,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也只是想了一想,隨後就放到了一邊不再多想。考慮計畫時,需要計算的是可能導致事態發展有變的力量,而不是檯面上的所有力量。如果把視線對準每一個角落,實際上就是沒有重點,最後只能是一團亂麻。

  制定計劃,思考方略,最後完成它,這就是他要做的一切。要做到這些,計畫必須直指目標,不能在太多無用的地方,浪費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像是這次的哭諫,包括之前的伏擊,都在他的謀劃之中。何孟春、朱希周兩人帶領群臣阻攔臣工,就是在伏擊失敗後,提前準備好的後招。

  要說意外,就是沒想到居然能夠引起這麼大的效果,居然有四位閣臣過來月臺,整個內閣的力量,過來了三分之二。如果說在這之前,他就沒考慮過錦衣的話,有了這四位閣臣,廠衛力量,就更不需要計算在內。

  憲宗朝哭諫時,錦衣衛像老鼠一樣躲著不見人,自始至終,就沒一個人敢來干涉。畢竟大明,是一個君王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時代,讀書人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廠衛只是打手。這個打手,是養來對付普通人,或是訪拿不法,絕對不能拿來對付讀書人,更不能對付文官。

  朝廷需要的是秩序,皇帝管理天下,需要的是文官,需要的是讀書人。這個訴求,就決定了文臣與錦衣衛的力量搏弈中,先天就處於有利地位。文官鄙視武將原因很多,內中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在太平時節,確實只有文官才是國家運轉的基礎,武人只能居於次席。

  正德朝雖然將勸諫大臣下監,但是那些人在詔獄裡依舊吃的好住的,就是因為,他們肯定是要放出去的。哪怕錦衣衛可以一時拿捏他們,將來也要面臨報復。大家都不傻,誰會對他們有所冒犯?

  今天在這裡的兩百三十餘人,每個人背後,都有著屬於自己的關係網,動了其中任意一個,都可能是和一群人為敵。這些人包括了清流台諫,也包括了地方官僚,隨便說一句話,都可以給一個人製造無數的麻煩。從找出你自出生到現在所犯下的所有錯誤,到給你的產業、家人,製造足夠多的事件。文官的力量在於,盤根錯節,樹大根深。

  不管用什麼手段,都很難一次性把人清除,隨後他們就能用最正統的手法,發動反擊,把敢於招惹自己的人,輕鬆轟碎。這並不是虛言恫嚇,他們可以找出一個人身上所有的缺點,集中起來放大。

  天子不可能記住每一個部下的名字,只要看到你犯的錯誤夠多,從情理還是法理上,都會實施制裁。為了朝廷的事,最後搭上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這樣的蠢人終究是少數。

  即使楊承祖是錦衣都督,與天子共進同退,有皇帝撐腰,肯做這種事。他的部下,也不會執行這種命令,沒有人會賭上自己的未來,對自己這些文臣出手。

  退一步講,即便天子的臉面掛不住,下令實施廷杖或是逮捕,也沒什麼可怕。這些文臣都是朝廷柱石,錦衣衛不敢下重手,最多就是意思幾下,應付個流程。不但不會有損傷,相反還可以落下清名。其他的人,會繼續在這裡哭諫,動用武力,一點意義都沒有。

  從常理上分析,天子不會把事情做到這麼絕,一旦出動了廠衛,那就是不想談,只想動硬的。對四位閣臣動硬的?這怎麼想,怎麼也覺得是不可思議,如果楊慎把這種變數放到計畫里加以考慮,實際上就不用做事了。

  隊伍前方的大佬,顯然與楊慎意見相同,在這些錦衣緹騎出現在隊伍後方及兩側時,就連幾位閣臣的面色,也變的有些難看。金獻民現在是兵部尚書,理論上是全國最高的軍事長官,他厲聲道:“楊都督,你和你的緹騎到此,意欲何為?”

  “大司馬別生氣,我也沒辦法,吃這碗飯,就要做事了,您別見怪,改日我登門向您賠罪。”楊承祖臉上明顯帶著戲謔的笑容,顯然言不由衷,隨後清了清嗓音,面色也變的嚴肅起來。

  “你們誰有什麼意見,可以寫成本章,經過正常的途徑交到萬歲手裡,最後由聖裁決定。在左順門外哭門,與那些聚眾滋事的潑皮,又有什麼區別。傳萬歲口旨,命眾位大臣,于半個時辰之內,離開左順門,各自回歸所屬衙門。所有言語,皆以本章傳遞,逾期不離者,一切後果自負。”

  他宣完了旨,一名身材嬌小的小宦官忽然出現,不知從哪搬了張大椅來,放到楊承祖身後。楊承祖坐下身子,有人準備好了計時沙漏與日晷,開始一板一眼的計算時間,還有一些錦衣衛,則拿著紙筆走到人群裡,開始記錄每個人的姓名,官職,所屬衙門。

  他們沒說這是為了做什麼,或者說自己也未必知道,但是擺出的這種姿態,就是一種巨大的壓力,讓被盤問者心裡惴惴不安。那些真正的大員,是不會被盤查的,詢問的都是些小官。他們跟著大佬來鬧事,前面有人頂著,不怕出什麼問題。可如果自己的姓名被萬歲知道,將來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

  有人喝罵,說鷹犬肆虐,欺淩士大夫。有人一言不發,就連大哭都停止了,還有人猶豫著報出一個名字,但是很快就被人指出,那根本不是他,而是其他人的姓名。另有一部分人,則慷慨激昂的說出自己的姓名官職,甚至親自拿了筆,在上面書寫。這些人,顯然是真正的勇士,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楊慎來到楊承祖身前,見那名小太監已經貼著他坐下,兩人的舉止親昵的很,小太監甚至拿了些乾果,放到楊承祖嘴裡喂他。看情形,與其說是來做事,不如說是來賞景。

  楊承祖朝楊慎一笑“升庵兄,跪了半天,也累了吧,我讓人再拿張椅子來,你也坐下聊吧。”

  “不必了,大家都跪著,我也不會坐著。我們這些人,已經下定決心,共進同退,不會有誰退讓。你和你的廠衛,又能怎麼樣呢?”

  他眼睛盯著楊承祖,目光堅定清澈“你身邊的,是你的妾室吧?你喜歡女人,喜歡錢,這是你的事。所以你可以到一邊去享受你的錢,去和你的女人在一起。我可以容忍你不做事,但是無法容忍你來干擾別人做事,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現在做的事,是在為了整個天下考慮,你不該從中阻止。咱們一起在東南殺過倭寇,我對你的為人還是瞭解的,知道你是個好人,希望你能夠站准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沒錯,我當然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吃誰的飯,服誰的管,這是最簡單的道理。你們這些人爭的是什麼,心裡有數。說句實話,你們爭的東西,我不贊成,所以我不會幫你,相反會壞你的事。看在大家這麼熟的面上,我勸你一句,回去吧。你是他們的首領,只要你走,他們大多數都會散去,這樣,對誰都好。你的妻子很美,有這樣的好妻子,應該好好珍惜,不要做出讓你妻子擔心的事情,這樣才是站准自己的位置。”

  楊慎搖搖頭“既然如此,那就沒的談了,我是不會走的,至於你想怎麼樣,隨你的意,我不認為,你和你的手下,敢動朝廷命官。”

  “升庵兄,坐下吧,再等一陣,你就可以看到我敢不敢了。蓮兒,吩咐所有人準備,時辰一到,立刻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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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2 00:17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隨便打

  紗帽胡同內,楊廷和安詳的坐在靠背大椅上,手邊放著一碗參茶,他昨天晚上熬神太過,這碗茶正好進補。今天大家都去哭門,內閣那邊,不大能做事,索性就先回了家。談放鶴將從左順門那邊得到的情報,向自己的恩師做著彙報。“眾位臣工無人離開,廠衛惱羞成怒,已經動手拿人,並開始用廷杖。”

  “果然開始施杖了,其實這也在意料之中,武宗征南之時,也曾對大臣施廷杖,用心都是一樣,就是要壓服群臣,樹立權威。今上對我們這些老臣,並沒有多少情份。大概在天家眼裡,我們這些老臣子,已經成了攔路虎,絆腳石。早點把我們一腳踢開,萬歲就可以為所欲為,乾綱獨斷。這次老夫不去哭門,肯定有人覺得我沒骨氣,包括老夫的弟子,也多半會小看我。他們卻不明白,如果老夫也去哭門,又有誰來斡旋局面。若是任局勢發展下去,今日這些哭門者,怕是要死上一半。萬歲把強軍留在京師,又以巨金供養廠衛,歸根到底,就是要用這些快刀對內,而非對外。他這次,是準備好要殺人了。老朽在這個位置上,總算可以說幾句話,盡可能多的保全一些種子下來。”

  “楊承祖跟我說過一些話,很有些道理,百姓是羊,天子是主人,大臣則是牧羊人。決定羊歸屬於誰,最後要看羊毛羊肉,落在了誰的手裡。商人交的稅多了,就想獲得權柄,地方上的士紳,也想與朝廷共天下。於是他們培養書生,參與科舉,既為天子守這個天下,也為自己謀個利益。這其實,並沒有什麼錯。但是天家,一方面想要收商人的稅,拿士紳的田,另一方面,也不想分權勢給他們。今天左順門外,二百余位牧羊人,就是商人、士紳的代表。只要除了他們,換上自己的人,短時間內,整個朝廷裡,就只剩了萬歲一個人的聲音,你覺得,天子這次怎麼能忍的住不下死手?今天的左順門外,註定要流血,註定要死人。天子的意思,是逼老夫自己請辭,可是只要老夫不能走,哪怕是身背駡名,也得堅持下去,與那些同僚一樣,守住自己的道。你讓人去記一下,誰死於廷杖之下,他的家小,我們都要予以保護,不能讓廠衛鷹犬對他們施以毒手。”

  “恩師,弟子不明白,既然您能看出天子的用心,為什麼不阻止一下?”

  “放鶴,不是你看的出,就一定能阻止得了。很多時候,我們就算能看破一切,但是什麼也攔不住。我一上來就出來說,這次大家不管做什麼,孝廟的血脈還是要斷絕,天子還是要尊奉興王本考,再說明白一點,天子一意孤行,就是要國富民窮,與民爭利,大家都順應上意為好,他們會怎麼看我?肯定認為老朽已經倒戈到天子一邊,成了個佞幸,與孫交變成了一種人。我個人的名聲倒是沒什麼關係,可是當首輔都變成天子的應聲蟲,大臣們的膽又在哪裡?一旦大臣失去了膽,沒了自己的風骨,整個朝堂,就沒有人出來,制約天子的行動。一個皇帝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那種局面,實在太可怕了。所以,今天的事,算是放一把火,以忠臣的血肉為柴薪,讓大家記住,有些人用生命維護了大臣的節。作臣子者,應該以這樣的人為榜樣,作好自己的事,方不負自己的一身才學,所食俸祿。”

  他有些話,並不方便現在說出來,這次爭大禮以及隨後發生的左順門事件,他已經看到了結局。有一些人會離開官場,有一些人會因此喪失性命,其中包括了他的同僚,戰友,以及門生子弟。取代他們位置的,將是與天子走的比較近的安陸系,以及繼統系臣子,與楊廷和不在一個陣營裡,於這個層面上說,他是吃了很大虧的。

  可是在另一個層面看,也正因為這場風暴,讓一些原本的中間派,變成了反皇帝派。畢竟大家坐官的目的,就是要與天子共天下,現在天子表明的態度要收權,讓大臣安心當牧羊人,並且明說羊沒有他們的份,下面的人,肯定不會高興。

  這些人本身並不具備與天子別苗頭的力量,所能投奔的,就只有自己這個首輔。等到這些人的力量越聚越多,那麼自己的下一步行動,就可以開始了。

  這件事事涉機密,即便是弟子,也不能說出來,他只好裝在心裡,臉上表情淡漠“天子要收權,那就把權交回去就是了。老朽年紀一天大過一天,正感覺精力大不如前,如果天子肯多分走一些事,倒是救了我的命,說起來,我倒是要感謝一下皇恩浩蕩。我只怕,萬歲年少,遇事不夠冷靜,萬里江山,不知道要動盪到幾時了。”

  內宅裡,黃娥本來已經收拾好了行囊,可是始終沒有成行,名為詠梅的丫鬟,從外面探聽來了消息,慌張的進來稟報“小姐,大事不好了,姑爺在左順門率領大臣哭門,萬歲派了廠衛出來捉人,還用棍子打人,聽說打的血肉模糊,淒慘無比,已經出了人命了。姑爺……姑爺會不會……我們去求求老爺,讓老爺快出手救人啊。”

  黃娥擺擺手“亂什麼?老爺都沒動,證明姑爺很安全,你就不要在裡面添亂了。只要老爺還在相位上,相公就不會有什麼危險,我只擔心,他既然做了首領,將來怕是要有不少後患,萬歲並不是一個寬厚之君,相公怕是要吃很多苦了。那天看到那些勳貴,現在想來,天子這次就是與勳貴聯手,打壓朝中文臣,相公恰好撞到了槍口上,怕是有的苦吃。我們先不走,等到相公的事有個了結,再動身不晚。”

  她本就是個有主見的女子,吩咐下去之後,又開始沉思著“這次被打死的,不知有多少大臣,萬歲到底想要把事鬧到什麼程度才肯收手。這倒著實讓人費解,一般就算是天子想動手,廠衛也不敢下毒手,這次他們的膽子,怎麼這般大了?”

  左順門前,岑蓮歡快的舉著比她還要高的木杖,一聲聲呼喝聲中,著實的拍在受杖者身上,帶起片片血肉。她雖然長的嬌小可愛,舉著棍子,總有一種莫名的滑稽感,但她的武藝是實打實的,一般的男人,功夫都敵不得她,打起廷杖來,就如同她在練狼牙棒,受杖的文官又怎麼抵擋的住。

  雖然打的人都是科道言官,品級比較低,但是他們是國朝清貴,一般打廷杖時,也都是走走樣子,不像這次,居然是動了真傢伙。有小宦官向天子討了次旨,問問是著實打,還是用心打,嘉靖發下來的上諭卻是:楊卿是朕的兄長,他做事,哪用的著你多問,讓他看著辦,隨便打好了。

  有了這道上諭,廠衛們動手根本沒有顧忌,出手狠辣,棍棍見血。馬昂的幾個兒子都是邊軍出身,一身武藝,棍棒下去,便是皮開肉綻。

  六部尚書,幾位閣臣,早在之前就已經被廠衛強行帶入詔獄,留下的文臣裡,之前都記錄了姓名,現在就對著名字,不時叫出一個,按在地上就打廷杖。一些人不等受完就斷了氣,還有的雖然有氣,但是也多半成了殘廢。

  這種大規模廷杖加重手,已經有多年不見,一些文臣心裡開始嘀咕,不知道這會不會是什麼惡性血洗的開始。還有人卻開始核對著被打者的身份,這些人,似乎都在之前彈劾過勳貴,或是對楊記進行過非議,這是公報私仇?

  楊承祖看了看天色,忽然離開椅子,向前走去,岑蓮手中木棍高高舉起,正吆喝著“嘿!”待要落下時,被楊承祖一把捉住棍頭:

  “小蓮,時間不早了,該回家吃飯了。這些人,都帶回詔獄去,明天接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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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9-1-22 00:18

第一千零三十章 我為刀俎(一)

  皇宮內,楊承祖向天子彙報著戰績,二百三十余名官員,一天之內廷杖三十餘人,杖斃者十二,其餘皆下詔獄,各個衙門之內,坐堂官及理事官,幾乎被一掃而空。

  嘉靖聽到那些繼嗣派被打殺的如此之慘,心內大覺歡暢,拍著書案“爽利,這事著實爽利,朕把差事給大哥做,就是知道大哥做事最對朕的心思。如果換個人,肯定要勸朕三思,要勸朕謹慎,只有大哥,一頓棍子下去,先殺他幾個,讓這幫人知道厲害。朕要說一句,這事不能這麼算了,才打死十二個,太少了,怎麼能夠鎮的住他們?”

  “陛下放心,這只是個開始而已,我們一天打死幾個,這種恐懼會逐漸擴大。剩下的人會想,明天打死的是誰,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頭上。一開始,那些大官是不怕的,但是到後來呢?他們也沒把握,不知道下一個輪到誰頭上,那些中層的人物,靠山不夠硬的,會最先感到害怕。他們中一部分會咬緊牙關,跟我們作對到底,即使放出來,多半也會辭官。另一部分,則會明白時務,主動向我們靠攏,這些人,就是我們的橇棍,橇動他們的基石。”

  繼嗣派大員,到左順門外集體哭諫,其原因或為了維護自己心中的道統以及孝宗天子的利益,為了給自己換取名聲,搏一個直臣清流的名號,也有人單純就是不希望天子為所欲為。

  總之,這些人因為共同的目標,形成一個集體。他們有同年,同窗之類的交情,彼此關係算是融洽,但遠沒到生死與共這個地步。只要外部的壓力夠大,就足以讓他們內部產生瓦解和動搖。

  有的人被打死,有的人因為倒戈,而得到釋放,隨後又得到提拔或是留用。將來,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倒戈,反水,此消彼長,天子手上掌握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力量也就越來越強。像是那些中級官員,往往手上握有一定權力,他們反水之後,對於未來接管六部五寺,亦省了許多周折。

  “中層的官員一倒,那些大員,自己也坐不穩當。我們不可能打死一個尚書或是閣老,但是丟了大臉之後,這些人也沒什麼臉面繼續待下去,自己也該走路了。等到他們辭官告老,內閣裡只剩一個楊新都,不管他有多大本領,也是個無爪螃蟹,任咱們拿捏。”

  “大哥說的好,只有換了血,朕的新政才好推行。與民爭利,這句話朕喜歡,不與民爭利,朕又從哪裡收利?依兄長之前上奏,國朝弊端在於賦稅,賦稅弊端,在於優免。朕擬了個優免則例,對於士人優免錢糧丁口,重新計算,大臣的優免田數字,規定出上限。超過這個限度的,必須要交稅。至於誰來核查這部分數位,就得由廠衛還有楊記的人,把事情做好。等到我們的人上任之後,會配合大哥,把事情做下去。這件事做好了,所開的財源雖不比開海,但也相當可觀,不可等閒視之。”

  更改優免規則以及清丈田地的重要性,楊承祖早已經向嘉靖介紹過,通過這次南下,又總結出一份比較詳實的資料。有數字做支援,皇帝也意識到,每年朝廷在這上面,要損失大筆錢糧。

  可是要動這一部分,確實會觸動很多人的利益,如果一棍子都放倒,那可能會引發極為激烈的反彈。是以目前他和楊承祖定的方針就是,拉一部分打一部分。

  雖然名義上推出優免則例,修改了優免條款,但是實際執行中,也是區別對待。凡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以及宗室,都網開一面。只針對繼嗣派,以及地方上的鄉宦,宗族動手。原本的歷史中,嘉靖朝批准了民間祠堂的合法化,可是由於本時空裡,楊承祖對於宗族力量的深惡痛絕,嘉靖在他建議下,嚴禁銀祠祭祀,民間的祠堂即使沒拆,但依舊處於地下狀態。對於這些宗族力量,也進行強力打擊,收稅收租,就是重要手段。

  嘉靖現在手上有不少繼統派大臣,人力上並不匱乏,這次敢於在左順門動手打人,也是因為自己手上的人馬夠多,哪怕大臣集體罷朝,他也有人手去頂。再者就是皇帝想要收地搞錢時,手上也有了一支嫡系力量,充當御用打手。

  對於未來的重臣人選,在左順門伏擊之前,兩人就已經考慮推敲過“以湖廣總督席書,進禮部尚書,嚴嵩任吏部左侍郎暫行尚書事,尋機升轉,廣東巡撫汪鋐任兵部尚書,桂萼任戶部左侍郎暫行尚書事,曾經的河南巡撫沈冬魁任工部尚書……”

  六部要職,除了刑部暫時沒有人選外,其他基本都安排了自己人。張嘉胤的年資才幹,都還不足以執掌都察院,但是可以派到地方上去熬熬資歷,過幾年再調回京裡。現在的都察院,則由張孚敬代掌。

  既然言官們曾經對他口誅筆伐,就讓他來坐言官之首。其目的不在於讓他控制察院文官之口,只為了給這條惡犬脖子上系以繩索,盡最大力量,限制其行動。

  “閣臣裡,顧鼎臣是沒什麼能力和楊廷和打對台的,國丈又是好好先生,暫時就只好這樣。楊一清朕要用他收復河套,等到複套成功後,才能讓他回來做閣臣。那位王守仁,他是心學宗師,如果他來做閣臣,等於是又請來一個楊廷和,朕是自討苦吃。其他人就算宣來,怕是也支撐不住局面,就先以三名閣臣執行,用不了多久,楊廷和自己也該知趣告老了。”

  嘉靖哼了一聲“教子無方,自己的兒子,像是潑皮一樣,帶著人在左順門外意圖殺人,他還有臉竊居閣臣之位麼?朕已經想好了,把楊慎趕到遠瘴之地去,另下聖旨,終身不予赦免,不得回鄉。聽說他與妻子很恩愛,朕就偏偏不讓他們夫妻見面,曉諭雲南地方官吏,嚴禁有人私自探望。楊廷和一日不告老,朕就一日不放他兒子回家。還有,他二兒子躲到南直隸,這事不能這麼算了,幫朕查一查,把他的事情,給我查個清楚,至少要形成輿論,說明朕對他要下手。如果楊廷和夠聰明的話,就該知道,他們楊家需要有兒子留下來延續香火。”

  “陛下聖明,此事交給臣來辦,保證讓楊廷和儘早交本辭官。”

  “大哥做事,朕是放心的,可是楊廷和並不好對付,老狐狸,老奸巨滑,你對付他也不要操之過急。咱們慢慢收拾他,我們比他年輕,這就是優勢,早晚要讓他跪在朕的面前,求朕放他走路。”

  對於這次左順門事件的首犯,處理就是充軍發配,其他的尚書、閣臣,在關押幾天後,都會得到釋放。真正倒楣的,則是那些低品小官,他們並沒有資格在廟算的層面成為籌碼,嘉靖把對他們的處置權交給了楊承祖,換句話說,這些人也就成了廠衛的財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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