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44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33

第六百六十章 大婚前夕(二)

  “孫老看我做事,其實已經很不順眼了,不過關著一點情分,所以沒好意思多說什麼。我放米這事,他老人家那邊,其實也是有些微詞的。”柳氏于孫家頗有負疚心理,當初在安陸,又仰仗了孫家很多。自己兒子不要對方的女兒,卻娶了九姐,柳氏就總覺得是自己對不住別人。

  見了這絕交的信,就有點不知所措,如果不是女流之輩,就恨不得親自到府上去賠罪。楊承祖從香山回來,看了這信,倒是表現的很淡漠。

  “孫翁是個好人,不過怎麼說呢,跟楊廷和他們算是一路人,總是想著老百姓要吃飯,商人也要賺錢,認為我那樣做,是壞了商道。天下間哪有這麼好的事情,想要大家都開心,實在太難了。窮人吃飯,富人花錢,是這個天下最大的公道,惟有如此,這個世道才能太平,老百姓才不至於去造反。可惜這個道理,跟他說不通。九姐的事,板上釘釘,我也沒辦法,他絕交就絕吧,不過我還是要到他府上請個罪,將來希望他能明白我。”

  他現在,倒是覺得跟孫家保持這樣的撇清不是壞事,至少將來雪娘為後之後,嘉靖那邊不至於擔心自己和外戚走的太近。孫家與自己的矛盾肯定會有,但也不會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至於婚姻不成這種事,最多算私人恩怨,大家都是智力正常的人,沒人會因為這一點,上升到出人命的程度。現在他要操心的事太多,這點小事,也就顧不上了。

  冷飛霜一行人任務完成的不錯,最後兩個山寨甚至沒用打,就自己上門請降,京師周邊有實力的山頭已經被徹底清除。綠林中一代新人換舊人,這批人走了,很快就會有一批新人出來填補空缺。所以這些山寨從名義上還是繼續存在,不過是寨主頭目,都換成了楊承祖這邊的人,將一個綠林山頭,變成了楊記商號的白手套。

  這個商行已經開始了籌備工作,資金除了來自內庫以及一部分自籌外,還有一部分,就是勳貴方面的眾籌。從表面上看,楊承祖仿佛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不但娶了武定侯家的閨女,還要娘家這邊出銀子幫他做生意。

  可是勳貴沒有蠢人,不少人都從宮裡打探到消息,這個商行的背景,甚為可觀,絕不是一個楊承祖就當靠山的。背後仿佛是有著宮裡的關係,於是掏錢掏的痛快的很,郭勳更是將自己名下的商鋪全部合併到楊記名下,使這個商號剛一成立,就擁有了驚人的體量。

  當然這樣的成立基礎,也導致初期難免有消化不量的問題,是以現階段的工作,就是得消化這些吞下的力量,將之完全收歸己用之後,才能談進一步的運做。楊承祖前一世是京劇團的領導,沒有多少經商經歷,現代化管理之類也談不到,論經商,他比起這個時代的大商人,其實是多有不及的。不過家中有著如仙、紅牡丹等娘子軍,倒也不愁人才。

  這些清樓的前任紅倌人,並不是單純的長的好,或是床上功夫厲害。不管是詩詞唱合,還是記帳運營,都受過專門訓練,保證能跟各種體面人應對自如。這些人原本進入楊府,想的其實不過是借著如仙的關係,睡一睡姐夫,睡來睡去,睡成個姨太太也就心滿意足。

  可是現在家裡的美人眾多,像是紅牡丹那種守的雲開見月明的只是特例,大多數人都沒什麼機會跟楊承祖有身體上的接觸。或者是在楊家戲班裡當教習,或者在家中當管事,再不然,就是到這商行裡來做事了。

  從安陸買的那些大家出身的丫頭,也是一樣,她們都受過亂軍的摧殘,也就不能像以前那樣講架子。本以為被買到府裡,無非是被主人拿來暖床,更慘一點的可能就是嫁給小廝僕人。

  沒想到非但不勉強她們侍奉,反倒是讓她們接觸財權,做了真正意義上的管理者。這種待遇,就算是成親嫁人,也不一定能享受到,所以比起來,這部分人,更願意充當商行裡的管事,做一回真正意義的獨立女性。這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真對主人動了情思,那就不大好說,不過如仙等人定期燒一批來歷不明的信箋情詩,已經成了常態。

  “這個商號不小,不過你想清楚,商號開的大,不一定真賺錢的。先帝也曾開過皇店,就沒有一個不賠本的。你這麼大的場面,如果真弄賠了,可是沒面子。”

  後宅內,劉五兒的玉手快速撥弄著算盤珠,幫楊承祖核對著帳簿上的資訊。管帳算是眼下商號類最為重要的一環,內宅裡都知道如仙是總帳房,背後還有個高深莫測,手段了得的神秘帳房作為審核,誰的帳目如果出現問題,就要承受家法。至於這神秘帳房的身份,沒人猜的出,竟是當初京師裡大名鼎鼎的劉娘娘。

  “天家寵我,曾經特意找人教過我管帳,我自己在行院裡也學過。論起這些手段,比如仙妹子還強著一點,先帝千軍萬馬的錢糧我都能理的清楚,你這點小帳不算什麼。不過賠錢的事,你可要想清楚,這麼大的盤子,一旦賠起來,可就不是一點半點,你的家業雖然不小,可是真要賠了本,就算把你填進去都不夠。”

  楊承祖捧了香茶點心,如同小廝一般在旁伺候著,房間內並無旁人,氣氛很是有些旖旎。雖然兩人之間沒發生什麼,可是當初在地洞裡那番親近,雙方的關係也不是單純的君臣或恩人與被救者那麼簡單。

  劉五兒又是萬種風情的女子,故意用手指了指脖子“有點累,來幫本宮揉揉,揉的舒坦了,有賞。”

  雙拳不緊不慢,輕重有序的落在五兒肩上,頸上,那男子的氣息讓劉五兒的芳心陣陣亂顫,連帳都險些錯了。“先帝開皇店,確實是賠錢,因為不賠償錢,那些太監怎麼能把皇店變成自己的?我這個楊記,不是這麼個搞法,雖然它是朝廷的,但是也是有著考績,跟那些私人的商行沒什麼不同。如果有人敢吃裡扒外,或是想著中飽私囊,我會要他懂得什麼叫代價二字。”

  “你啊,就是有辦法。”劉五兒回過身來,手指在楊承祖額頭一戳,接著又笑的花枝亂顫。笑了一陣之後才柔聲說著“你快大婚了吧?等到成親以後,大婦若是容不下我們這些女人,可是不大好。城外那處莊子還是趕快收拾出來,我和杜氏她們挪到那去就是了。”

  “娘娘放心,楊某既然要保你們周全,就要保到底。九姐那邊我去說,你們就在家住著,保證沒人會趕你們。”

  “那就要說聲謝謝了,夏皇后那邊,是不會放過我們的。若是你這裡留不下,我怕也是難逃一死。”劉五兒歎了口氣,神情中露出幾許哀傷:

  “我們也不知道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能遇到你,還能有個好收場。其他的姐妹,還不知道過的怎麼樣。馬氏那邊你去看看吧,那個女人比我苦,別看她一副冷如冰霜的樣子,其實是個心熱的女人,沒她我也到不了這。我聽說馬昂被抓進京裡了,那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如果可能的話,幫他一把,她會感激你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33

第六百六十一章 春閨怨

  這次北虜困城,按說是宣大那邊沒什麼關係,不過馬昂的身上,也打著明確的正德系標籤,這次借著整頓九邊的機會,他也順理成章的被順手拔掉。彈劾他的四名禦史安磐、徐文華、程啟充、彭汝實都是嘉定人,合稱嘉定四諫,乃是清流中鼎鼎大名的人物。這四個人是都察院中有名的煞星,被他們盯上,自然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四人聯名彈劾馬昂殺良冒功,濫報斬首,貪墨兵餉,侵奪民田,勾結外虜五事。並非是無的放矢或是風聞言事,而是證據確鑿,言之有物,基本可以算做板上釘釘。馬昂仗著自己皇親身份,在邊關是很做了些惡,加上上次斬殺俺答之後,被袞必裡克攻關,拼死抵抗之下雖然守住防地,但是傷亡也大的嚇人。現在靠山倒了,如果認真查究的話,馬昂怕是免不了一個自己斬首,家眷流放的下場。現在其全家已經遞解進京,押在詔獄裡,只等著走手續。

  劉五兒推著楊承祖走到門口,仿佛是在哄自己的愛人一樣“馬氏的性子是彆扭了一點,可是人長的那可是……我告訴你啊,她現在是戴著面紗,當初在豹房,我是見過的。就算是女人,也要動心,比我強多了。再說她能騎馬,能射箭,腰腿有力,你若是能把她搞上手……那就有福了。不管她嘴巴上多凶,可是馬昂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她不會不關心的。其實她聽說兄長被捉,也在偷偷的掉淚,這些事你不知道,可瞞不過我的眼睛。”

  與劉五兒、杜氏這幾個女人不同,馬氏對於楊承祖的態度十分冷淡,她的日常用度也十分節儉不尚奢華。仿佛是個避世隱居的隱士,在楊家的存在感幾近於無。或許是楊承祖家中女眷眾多,又或者是劉五兒和楊承祖的這種愛昧關係,讓她產生了戒備心理,日常連話也不大對楊承祖說。

  楊承祖原本每天要對幾個豹房的女人例行問安,那幾個女人都會把他叫進來,哪怕沒話找話也要多留一段時間。至於秋波暗送,或是言語勾挑就不必多言,馬氏那邊卻是連門都不給進,只在門首說上一句,就沒什麼話說。

  這時天色已晚,楊承祖本來沒指望對方會開門,可是沒想到他說了來意之後,房門居然真的打開了,不過迎接他的是裝束整齊的馬氏,以及拉滿弦的弓。箭鏃的鋒芒,鎖定楊承祖的咽喉,聲音則冷的像冰塊。

  “天這麼晚了,你來敲我的門,是要幹什麼?我不是劉五兒,也不是杜氏那些沒廉恥的賤人,如果想在我身上做什麼文章,我惟有一死以拼。”

  楊承祖將手一舉,表示自己沒有惡意,“娘娘,不必如此吧?臣對你素無冒犯,你何必拿我當賊一樣看待?我過來是問個安,另外來跟娘娘說句話,馬國舅被捉的事,臣已經知道了。如果娘娘您有什麼想法,只管跟臣說,臣能力所及,定全力以赴。”

  馬氏朝他使了個眼色,同意他走進房中,不過手裡的弓並沒放下“就是我的兄長,將我送進豹房,也是我的兄長,逼的我不得不打掉我親生骨肉,你覺得,我還會救他?還是說你想用救他作為條件,要脅我答應你什麼條件?我早就知道,男人都是一樣,我告訴你,我是伺候過先皇的,你別想碰我,大不了,我就一死而已。”

  她邊說邊將弓朝著楊承祖身上瞄準,不過楊承祖倒是沒什麼懼色,“娘娘,你也不必多想,你到現在還蒙著面紗,縱然是天香國色,也看不出來。所以臣不會對你有什麼企圖,更犯不上威脅。我只是來說一下,馬國舅的問題,恐怕會很麻煩,臣也未必有辦法,不過會努力為他說項。他還有幾個子女,我會盡力的把他們保下來,就像江然一樣,你看他在我家,不也是活的不錯麼?”

  江彬的妻妾女兒,都被發到楊家為奴,與那個甜水鄉的女人以及江然,被楊承祖安排在一處鄉下田莊裡集中居住。雖然生活上不能與當初相比,但是並沒真被當做下人使喚,更未曾染指,這種待遇,絕對得算是優待。馬氏對這事,心裡倒也有數,聽他這麼說,目光略微柔和了一點,弓弦微微鬆了松。

  “他這次的事,真的有這麼麻煩?”

  “事恐怕比娘娘想的更麻煩,他在邊關做了什麼,大家心裡都有數。咬他的人,是嘉定四諫,被他們盯上的人,很難逃。當然,最主要還是因為他手握兵權,偏生又是先皇的心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再掌兵,搞不好就要丟頭。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我所能,照顧好他的飲食起居,保證他在詔獄裡不受苦,你的幾個嫂子和侄女,也沒受人欺負。不過娘娘身份敏感,不太適合去探望,這點,娘娘想必也明白,所以不好替你安排探監。”

  “那……那倒是要謝謝了。”馬氏手中的弓放到了一邊,終於不再搞的像要拼命一樣。“我已經不是娘娘,楊指揮不必這麼客氣。我現在的飲食用度,都賴將軍周濟,身無長物,拿不出什麼錢財打點。我只是求將軍,替我馬家,留點後代香火,小女子每天多替你念幾段經文,保佑你富貴綿長……”

  她說到這裡,自己卻是先說不下去,一拍桌子,霍然站起“這種話連我自己都不信,說了也沒意思。若是念經有用,天家怎麼會死,我又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你圖的不就是那個麼?我又不是什麼大姑娘,只要你能救出我的幾個侄子,替我馬家留下香火,我就任你擺佈。”

  楊承祖苦笑一聲“娘娘,在您眼裡,小臣就這麼不堪麼?我說過,我沒有這種想法,不過是想如果可能的話,娘娘教教府裡的女人番語。我聽劉娘娘說,馬娘娘精通番語,我現在辦了個楊記商行,將來免不了和番人做生意。如果能懂一點他們的話,做生意時,能方便一些,不知道娘娘是否願意……”

  “哦,就是為了這點事麼?”馬氏的語氣有點奇怪,說不上是釋然,還是失望。“我也不喜歡吃閒飯,你讓你的女人過來跟我學就行,不過我不會出去教。還有,如果她們太笨的話,我有權趕人。那個杜氏不要過來,我不想看見她。”

  等到楊承祖告辭時,馬氏似乎想到了什麼,叫住了他,猶豫了一陣,才吞吞吐吐的說著“這次虜賊圍城,你們……你們是不是要起用一些武將,把軍隊弄的像話一點。先帝在日,所用武臣裡,有個武狀元許泰,本事很不錯。和江彬他們不大一樣,你可以找一找他,還是能用的。”

  等到楊承祖告辭離去,馬氏反手關上房門,後背緊緊的靠在門上,一動不動。過了半晌,才恢復了正常,伸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女訓。打開了書,裡面放的卻是一本楊承祖新寫的《灰婢龍鳳緣》。

  借著燈光,看著話本裡的文字,她口內輕輕哼起了從那些戲班女人那學來的戲文“細思往事心猶恨,生把鴛鴦兩下分。終朝如醉還如病,苦依熏籠坐到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34

第六百六十二章 冷箭在弦

  北風漸烈,入冬之後,京師的氣候漸漸寒冷起來。楊承祖發明的煤爐、藕煤、煙囪之類的物件,在京師賣的很好,楊記商行這個龐然大物,已經蹣跚著開始邁出自己的第一步。

  前不久天子大婚上,都用上了楊記商行的物件,這個時代雖然沒有廣告這個概念,但是這種效果,顯然十分顯著。

  京師達官貴人多,重奢華,尚享樂,天子的用度往往就是流行時尚的風向標。當天子用了楊記的物件後,京師中哪怕主流文人對楊記口誅筆伐不斷。但事實上,越來越多的官宦人家與富商大賈開始悄悄的從楊記買些昂貴而不實用的小物件,為自己裝點門面。

  楊承祖的婚期就是這幾天的事,手上所有的工作都得停下,一門心思的籌備婚禮。在這期間,南鎮撫司那邊出了點問題,製造鳥銃的作坊那邊發生了一次爆炸,至於是人為還是意外還沒查出來。幸虧瑞恩斯坦當時不在,不過還是傷了十幾個匠人,毀了一些房子。

  想來多半是楊記的建立,觸動了一部分人的神經,用這種手段在表達著自己的不滿,順帶也是炫耀一下自己的力量。不過楊承祖忙著成親,死幾個匠人,或是鳥銃產量下降這些事,都跟他沒有什麼關係。

  聯姻的物件雖然是武將之家,可是一個從大明建立之後就封侯的勳貴之家,其規矩半點不比文官家庭少。光是排練這些禮儀,就忙的他頭大如鬥,雲裡霧裡。好在是有朱秀嫦,劉五兒這些見過大世面的女人做指導,楊家的安排的恰倒好處,那些勳貴家裡的三姑六婆也挑不出什麼錯處。

  畢竟楊承祖名聲在外加上年輕英俊,幾次上門拜望,讓那些女眷們流了不少口水,不停的稱讚著老太太有福氣。天子又賞了不少玩物及金銀綢緞下來,手書了百年好合的條幅當賀禮,讓張夫人也沒什麼話說。覺得這女婿越看越順眼,稀罕的不得了。

  大明英烈傳的初稿已經完成,在寶文堂這個有官方背景的書局進行了刊印,有楊承祖這個名字在,寫的又是大明建國故事,有勳貴等固定客戶,銷路是不愁的。這書裡的內容,于武定侯祖先郭英大為追捧,弄的其他勳貴眼熱萬分,像是幾家國公府都悄悄聯繫楊承祖,問什麼時候能再出一版大明英烈,寫一寫其他公侯的功勞。

  投桃報李,幾個勳貴府裡,宴客必請京劇班子。倒不是說他們真的就接受這種表演形式,不過是給楊承祖面子,花花轎子人抬人。包括想要請楊承祖辦事,或是有求于南鎮撫司的,也多要請京劇班子到自己家裡唱幾出大戲。

  由於那些演員都是女人,每次演出還要派出大批護衛,加上背後有南鎮這塊牌子在,倒是沒有哪個不知死活的敢出來搗亂。不管是腔調還是旋律或是節奏,京劇都不在南戲之下,且更為易懂,於勳貴府上大受好評,京師中一些跑馬戲賣解的以及武技,都開始托門路找關係,想要進楊府學戲。

  書本以及京劇加上商號,在楊廷和等人看來,還都是楊承祖斂財或是揚名的工具。那些女戲子,多半還要與他做些其他勾當,私下裡微詞是不少的。

  只有楊承祖自己心裡有數,這些工作看上去似乎微不足道,實際還是起到了播種的作用。至於說這些種子,什麼時候能夠生根發芽,什麼時候又能收穫,自己和大明朝都有足夠的時間,又何必焦急?

  房間裡溫暖如春,么娘對著鏡子整理著衣服,楊承祖則為她梳著頭髮。么娘輕輕歎口氣“過兩天,家裡就要多一個大婦,到那個時候,估計你就不會像這樣替我梳頭了吧?像我這種生不出蛋的母雞,到時候你讓我去做些粗活也可以,只是別趕我走。我現在,可是真的離不了你了。”

  “你啊,又想起什麼來了,怎麼說這些。奉劍、捧弓,你們兩個是不是惹小姐生氣了?”

  兩個俏丫鬟同樣是一臉的鬱悶“現在內宅裡,沒誰高興啊,本來大家都是一樣的,誰也管不了誰,怎麼鬥呢,都沒關係。可是現在有個大婦要來了,我們都很怕啊。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她用家法打死,又或者是給賣掉了。就像咱家裡那個誰,不就是大戶人家的妾,就因為被亂軍捉去那個什麼了,然後就被賣掉了,要不是老爺買她,她現在還不知道多慘呢。”

  “行了,你們幾個放心,九姐只會睡你們,不會賣你們。”想起自己未來娘子這個特殊癖好,楊承祖頗有點哭笑不得,家裡跟她最投契的,大概是郝青青。兩人性子相近,又都好武藝,現在儼然有點異姓手足的意思,不過若說她這特殊癖好,就連郝青青一樣受不了。

  么娘家的幾個兄弟,都補了錦衣衛的官身,幾個姐夫,則到了楊記商行做事。趙九雄的漕幫,也成了楊記商號的重要合作夥伴。如果么娘真的在楊家失寵,甚至是被趕出門去,那她的家族就會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地,所以現在的么娘也確實是輸不起。

  可是她的肚子不爭氣,始終生不出子嗣,隨著婚期臨近,她也就難免有點犯愁。楊承祖指天畫地的表示了絕對不會有任何一個妾室會被賣掉,她的心裡還略微舒服了點。

  房間的門被人推開,穿的像個小企鵝似的大醜,被鐵珊瑚拉著手,蹣跚著進來,奶聲奶氣的叫著“爹爹,趙姨,大醜要吃糖……”

  楊承祖寵溺的將女兒頂到頭上“好閨女,爹帶你拿糖去,然後帶著我的寶貝大醜去逛廟會。你們也收拾一下,大家一起去玩。”

  鐵珊瑚怯聲聲的提醒著“今天還要試衣裳呢,武定侯府也要來人……”

  “不管他了,你們也是我的老婆,不能厚此薄彼。這段日子大家都累壞了,今天大家出去玩,一天沒成親,事就忙不完。反正到了那天,所有事都能完,沒必要在意。”

  一家人歡天喜地的走出門去,冷風吹在臉上,也覺得是那麼的暖和。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在廟會上閒逛,又視察著幾個楊記的鋪子運營情況。虜賊困城的影響已經消失,京師儼然又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樣,在這花團錦簇的大好局面之下。暗處,充滿仇恨的目光也鎖定了這一家大小,即將射出塗滿巨毒的利箭,將這一切毀滅一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35

第六百六十三章 回門(一)

  慈甯宮內,木魚聲聲,龍涎香燃燒出的嫋嫋香氣,張太后雙目閉合,默念心經。一尊赤金打造的佛像,在那裡承受著香火。張延齡、張鶴齡兩兄弟在一旁大眼瞪小眼,沒人敢出聲打擾。等到心經念完,張太后才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兩個兄弟:

  “你們進宮來,就為了這事?真是,不知道你們的腦子是怎麼想的,難道哀家堂堂一個太后,還能去跟皇帝說,不讓楊記商號經營下去?這種話也虧你們說的出口!真是越活越回去,氣煞人也,若不是看在咱們同胞情分,哀家現在就趕你們出去。”

  張延齡一臉討好的看著姐姐“太后,我們……我們這不也是實在沒辦法麼?那楊記商號一開,我們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還有前段時間炒糧食,那小賊在裡面橫插一杠子,讓咱們損失了一大筆錢。您也是知道的,家裡不比皇宮,沒人給咱們兜底。偏生家裡人口又多,每天開門都是一筆挑費,不都是得我們去張羅麼?就靠家裡那點田,全家就要去要飯了,只好去做點生意。可是這楊記商號一開,咱們的鋪子,就沒法經營,您可得為家裡做主。”

  張太后哼了一聲“都幾十歲的人了,還是這麼沒出息,丟臉!你們那糧食賠錢了?還不是你們拼命的吃進,結果一下子糧價下來,就撐不住了,我只能說兩個字:活該!”

  她用手指了指宮外“那邊現在還住著一個聖母,你們以為,你們還能像過去那樣,為所欲為?這次糧價的事,要不是哀家護著你們,信不信就把你們給下了大獄?北虜圍城的時候,都敢幹這種事,你說你們的腦子是怎麼長的。就是你們姐夫活著的時候,也不會饒了你們。哀家聽說,你們還派了打手去楊記打砸,堂堂皇親,搞這種潑皮的手段,也好意思?還被人家打了,你說你們幹點什麼行,怎麼連打架都不行啊。”

  張鶴齡尷尬的笑笑“太后,我們……我們不也是沒辦法麼。咱們都是本分的生意人,不比那小賊就是個穿官衣的強盜,用的都是江湖路數,真的招架不住。他現在又抱上了武定侯家的大腿,一打架,就殺出幾十個軍漢來,怎麼打的過。我就怕,咱們的鋪子若是幹不下去了,家裡的人可怎麼活啊。再說咱張家的鋪子,若是幹不過楊記,太后您的臉上,也沒光彩。”

  “哼,哀家的家人,怎麼會活不下去?不過是你們自己不知滿足,外加就是揮霍無度,有多少錢,也填不滿你們的無底洞。”

  張太后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兩個兄弟幾眼,隨手將木魚放下“蠢材,這楊記做的大是好事,他的攤子越大,生意越好,你們應該越高興。他的生意做大了,你們將來接過來的,才是一個真正的金山。總好過接過來一個爛攤子要好。”

  “太后,您老的意思是?”

  “這還不明白?這樣的鋪子,是不會長久做下去的。楊承祖有點歪才,可惜於世事看的不明,這樣的商號,豈能為各名門所容?到時候朝野上下一起攻擊,他這生意,就做不下去。縱然有天家恩寵,也不過是落個急流勇退,至於那些鋪子生意,還是得交出來,所以現在先讓他做下去,將來,你們只管等著接手就好。”

  張家弟兄面露喜色,齊聲稱讚太后英明,張延齡又向前湊了湊“太后,那謝昭的事……您可要抓緊些,免得夜長夢多,再出了什麼變數。”

  “那個謝昭,給你們使了多少錢?這事,不會有什麼問題吧?”這麼一催,張太后反倒是有些警覺“這人哀家也見過一次,生的倒是高高大大,樣子勉強還算過的去,蔣氏那邊,也差不多點了頭。謝家也是個望族,怎麼還要打點上下,是不是他有什麼病?”

  張延齡連忙拍著胸口保證“太后放心,謝昭這人身體強壯,為人也好的很,保證不會出問題。不過謝家是咱們家的重要夥伴,如果謝家可以攀上皇親成了皇商,於咱們今後的生意也有幫助,沒事,保證沒事。”

  “那就好,我警告你們啊,我們平時可以不把蔣氏那土包子放在眼裡,不過行事一定要占住一個理。若是被人捉住了把柄,咱們就要被動,到時候皇帝若是要對你們做什麼,哀家也未必護的住。你們準備一份厚禮,給楊承祖送過去,不要讓他看出破綻。這段時間,都放聰明一點,學會夾著尾巴做人,更不要去碰一些不該碰的東西。再給永淳製造點機會,最好是讓她和楊承祖鬧出醜事,到時候還怕拿捏不住麼?他成親的時候,別去做一些沒意義的事,免得給自己招事。”

  “臣弟記下了,太后放心,我們知道怎麼做。”兩兄弟對視一眼,偷偷的擦去了頭上的汗水,謝昭的秘密看來不能讓太后知道,也不能指望太后背書。只有催促他們早日成婚,只等做成了夫妻,發現破綻,也無可挽回。

  冬日的清晨,寒風吹拂在京師上空,吹的行人的腳步也比往日快了幾分。不過楊宅裡又是煤爐又是藕煤,地龍燒的熱騰騰的,房間之內溫暖如春。新房裡金鉤倒掛,幔帳低垂,大紅的錦緞被面上,龍鳳圖案栩栩如生。

  一聲嬌銀,一條雪白精緻的粉腿踢開被子,露在了外面,隨即又動了動,很快就壓到了身邊男人的身上,將男人從睡夢裡鬧醒。楊承祖看看懷裡那雪白的身子,想著昨天這幾日被翻紅浪的情景,心內大生憐意。笑著屈起手指,在她頭上輕輕一彈。

  “九姐,該起床了。”

  “才不要,我現在成親了,沒人能管我,就要多睡一會。昨天晚上被你折騰了那麼久,我要睡到吃午飯的時候才起。”郭九姐說完,賭氣似的將頭朝他懷裡拱了拱,閉上眼又要睡過去。

  楊承祖只好無奈的在她耳邊提醒著“九姐兒,今天是三天回門的日子,再不起來,去你家就要遲到了。”

  房間內陷入一片沉靜,隨即,就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35

第六百六十四章 回門(二)

  郭九姐幾乎是一絲不掛的從床上沖下來,坐在梳粧檯前,對著鏡子胡亂的弄了幾下頭髮,就伸手去抓衣服,扯開嗓子對外面大喊“玉環!玉環!快進來幫我弄衣服,弄頭髮。死丫頭,真是不成話,太懶了。要是害我回門誤了時辰,饒不了你。”

  玉環從外面一路小跑的進來,楊承祖這時也從床上起來,對玉環笑了笑“這不怪你,別理她。”邊說邊拿起梳子,為郭九姐梳著頭髮。“你自己賴床,還要怪別人,哪有這個道理。再說你可是正室夫人,光著身子跳起來,也不怕人看了笑話。”

  “光身子又怎麼樣?反正我們兩個一起陪你的事都做過了,還怕她看麼,是不是啊玉環?”

  玉環雖然已經被收了房,但是開不起這葷玩笑,只一說就羞的面紅過耳,連頭都抬不起來。

  “還有啊,這事都要怪你,明知道今天要去看娘,你昨天晚上還折騰起來沒完,結果害我起晚。你要是把氣力都用在玉環身上,我就不用起晚了。”

  兩人的大婚,得算是京師裡的一件大新聞,畢竟不是每個大臣成親,都有資格用天子半副儀仗。楊廷和等幾位閣臣都送了挑山或斗方過來,當然這更多是給武定侯面子。基於擒江彬有功這個事實,眼下郭勳和文官們表面上還保持著不錯的合作關係,場面上的事,還是都要交代的下去。

  京營將官,乃至在京師等著升遷補缺銓敘的那些武將,也都送了重禮。楊家為了處理這婚禮的事,單獨立了一個帳房,用了兩天時間才把財產初步檢點完成。

  郭家的陪嫁豐厚,既有珍寶也有田地,不過郭九姐對這些倒不怎麼在意。她在家是管過鋪子和田地的,可是從小富貴慣了,於錢財上看的很淡,又不是真的喜歡管理財務,家裡的財權主動放給如仙等幾個姨娘管理,自己去躲清淨。

  柳氏沒有婆婆的架子,也不用兒媳婦早起問安,這三天成親裡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做那神仙事。雖然做了媳婦,事實上日子過的比在家裡做姑娘還要舒坦,結果就連三天回門的大日子都忘在了腦後。草草梳妝之後的九姐,雲鬢散亂,睡眼惺忪的就上了坐騎,一路飛奔著,直沖到武定侯府。

  府裡也是早就準備好了迎接姑爺,等人一近了,立刻就放起了鞭炮。管家接了坐騎,將兩人一路迎到客廳,楊承祖則恭敬的過去給武定侯夫妻磕頭行禮。

  見姑爺英俊模樣,與自己女兒舉止間那種恩愛也不是裝出來的,老夫人倒是沒了意見,只剩了不住的點頭微笑。看到女兒那鬢髮蓬鬆,外加熊貓眼的模樣,就暗自搖頭,對著身邊的丫鬟囑咐幾句,過不多時,就從後面端了兩碗人參血燕過來。

  “年輕人啊,新婚燕爾如膠似漆是好的,不過也要注意身體,不能太過放縱,把身體搞虛了就不好了。趕快,趁熱喝了它,好好補上一補。”

  一看到母親端出這東西,九姐的臉登時一紅,三兩口草草將東西喝了,就逃到了後宅。郭勳搖了搖頭“瘋丫頭,嫁了人也是沒有一點長進,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賢婿,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如果她哪裡做的差了,你只管教訓,老夫是支持你的。”

  “岳丈,九姐淳樸善良,乃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娘子。家母對她視若親生,比我這個兒子還要親近,家裡誰捨得教訓?”

  “別寵壞了她就好。”郭勳笑了笑,拉著楊承祖“女人們有女人的話,讓她們去說去,咱們男人說男人的事。走,跟我到書房去。”

  書房內,只有這翁婿二人,郭勳的臉色也嚴肅起來“承祖,女婿為半子,你與老夫的子嗣也就沒什麼區別。再加上現在房間裡沒有別人,老夫的話也可以說的明白一些,你這楊記商號,老夫是支持的。不過這樣的商號一開,必然要妨害其他人的生意,自古來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自己要想清楚一點。”

  楊承祖也知道,自己的作為,於這個時代來講,算是大逆不道。這個時候即使是奸商,也會拼命標榜自己的仁義,比如事不做絕,比如給人留一條生路。做生意,也要講個不能獨佔全部利潤,至於說讓朝廷主導的商行,則是這個時代人所想像不到的事,或者說即使想像到,也不會去做。

  畢竟不與民爭利這個紅線在這,官府作為管理者,應該是導人向善,勸人安於本分,不去追求利益。如果官府帶頭逐利,難免會帶一個壞頭,時下的官員認為,如果養成百姓逐利的心態,也不利於管理及社會穩定。

  楊記這種國有商號的思路如果說出來,肯定會被千夫所指,反倒是比楊承祖自己幹會受到更多攻擊。所以即使是郭勳,也只以為這個商號是皇帝開來為自己賺錢的,用楊承祖當白手套,沒想到其背後的真正意圖,是要搞一個國有商行。

  按他想來,勳貴或是寵臣,經營個商號賺錢無可厚非,但是搞這種壟斷模式,就未免有點過分。不給別人留下利潤空間,各暴利行業都要涉足,早晚會被人圍攻。作為岳父,他也有資格和義務做出勸解,又拿出自己做例子。

  郭家這種勳貴,也只做塌房腳店生意,經營大批的客棧堆場,又去一些大的客棧裡入幹股,賺保護費,但是其他領域還是會空出來。楊記商號也最好標定一個利益方向,然後和其他人談一談,保證這個行業獨佔,再把其他行業空出來。

  楊承祖笑了笑“老泰山,您老人家見教的是。不過這方向,一時半會也定不下來,楊記的發展模式,也與過去的商號不大一樣。不過您老人家放心,小婿心裡有數,不會像江彬那樣亂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我清楚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也懂得進退,知道收斂,與江彬那種混人不一樣。不過有的時候,聰明人也會犯一些蠢錯誤,老夫希望你不要走上這條老路,害人害己。”

  “老泰山見教的是,小婿年輕識淺,行事糊塗,若是有什麼不對之處,您老人家還要多多指點。”

  郭勳笑了笑“咱們是一家人,你就不要這麼客氣了,不管怎麼說,你都是老夫的女婿,我武定侯府,難道還護不住自己的女婿了?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你只管說,老夫肯定幫你。楊記商號那邊,掌櫃工人可曾足夠?如果有不夠的,老夫可以介紹人給你,連帶一些有交情的大戶,也可以介紹給你,談生意總方便些。還有你說的那個許泰,你真想用這個人的話,老夫可以幫忙。”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35

第六百六十五章 巡城禦史(一)

  馬昂的罪原本是要定個大辟,總算是楊承祖上下奔走,武定侯府也出了點力氣,改成了發配西北,到他原本的防地去做苦役。許泰作為江彬黨人,定的罪過是發配雲南永昌衛,不過在武定侯斡旋下,這個人暫時還留在京營裡,並沒動身。

  不過他身上惹出來的麻煩不小,大明的武科沒有殿試,所以沒有狀元,只有武進士頭名。只有許泰是得過正德親口加封的武狀元,算是武寇里的另類。他又和江彬走的很近,是江彬手下一員衝鋒陷陣的猛將,屬於楊廷和等人一心要幹掉的目標。

  為了處置許泰,楊廷和專門修了本“許泰等人之罪,始而法司會問即如此,繼而多官複審亦如此,已而臣等擬旨又如此,群臣論奏又如此,是天下之人皆曰可殺,不止於國人曰可殺而已。而陛下獨宥之,此臣等所未喻也。且陛下何惜此數兒而不蜫之於法,以泄天地、祖宗之憤,以快中外臣民之心,以垂亂臣賊子之戒乎”,又甚至以辭官相威脅,大有留他留己,由天子一言而決的態度。

  對於這個人的任用,郭勳頗有些猶豫,在他看來,這種一勇的匹夫並不足論,如果用他,就等於是打了楊廷和的臉,似乎不大犯的上。楊承祖道:“老泰山,您老人家帶兵多年,經驗閱歷遠勝小婿,使功不如使過的道理,您老一定是明白的。許泰現在,就是一口被雪藏的利刃,如果能夠用好了,這就是一口寶刀。”

  “但是用這口刀,會得罪楊新都,那可是首輔。”郭勳語重心長的勸解著,“咱們武人不管怎麼得寵,終歸是不能和文臣相提並論,更何況堂堂首輔?北虜圍城,天子丟了面子,重視一下武備,提升武人的地位,這很正常。不過大明的武人多了,許泰不過一勇之夫而已,以為用好他,就能振興武事,那也是想的多了。搞軍隊麼,最後不過是一陣風,然後就過去了。所以學聰明點,練練兵,把差事做好沒關係,不過得罪人就算了。趁著這個時間,多為自己攢點身家,才是真的。今晚上老夫設家宴,幾位元國公和侯爵都會過來,大家吃吃飯,一起聊一聊,今後有什麼困難,大家都可以幫你。”

  楊承祖成為了郭家的女婿,與這些勳貴也就成了一家人,自然而然,就可以進入這個圈子裡面。婚姻大事,除了關係到一生幸福外,最重要的就是這種家族力量。如果他娶的是雪娘,現在往來的,就是朝中各部文臣,京師中的文壇巨匠,翰林才子。娶了九姐,就與這些勳貴們成了一家。

  古人重視正妻,其位置與家中其他妾室不能相比,也是有妻族力量的考量。這個正室絕不是男人愛誰多一點,或是誰生的傾國傾城,就可以娶來做老婆。

  以楊承祖的身份和前程,家裡沒有深厚的根基,沒有足夠多的田地家業,也沒有龐大的助力,那就只能做妾。反之,有了以上這些,即使相貌平庸,或是性格上差些,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從這個角度看,能娶到郭九姐這種年輕貌美又沒心計的女子,就得說是運氣好。

  內宅裡,郭九姐那幾個出嫁的姐姐也全都回了家裡,姐妹們湊到一起,拿這個家中的么女打趣。楊承祖的話本流傳甚廣,這幾個姐姐也是知道這個小妹夫的,對這個妹妹頗為羡慕。還有人說起閨房密事,將九姐羞的滿面通紅,將頭埋在桌上,兩隻胳膊擋住臉,扭著身子求援“娘,你看看姐姐們,太欺負人了。”

  幾位姐夫有的是勳貴家的子弟,有兩位則是文官子弟,現在五寺裡做寺卿官。他們在楊記商號裡都有著幹股,還能推薦自己的親族子弟到楊記裡去做管事,不管承認不承認,與楊承祖都得算是利益共同體,即使初次見面,也親厚無比。

  那種家族內部某人看不起另一人這種事,其實發生的概率並不高,利益在先,誰也不會蠢到因為對方的家族門第不夠高,就真的連檯面上的事都做不好。等到了幾位國公及其他勳貴一到,楊承祖被讓到了首席,其地位就更高。

  初時大家還能說些正事,談些生意或是軍務,還有人附庸風雅著做上幾句歪詩,再有家裡的清客幕僚吹捧幾句。等到酒到了酣處,這些勳貴們就漸漸放浪形骸起來,九姐被幾個姐姐及嫂子扯著,在內宅打葉子牌,順帶承受著各種葷話鋪天蓋地全方位打擊。

  定國公徐光祚則帶頭開賭,自己坐莊,擲起了骰子,還有人要來牌九,大家推牌下注,殺的天昏地暗馬仰人翻。

  這就是勳貴們被文官詬病的地方,就是喝多了以後,就沒了正形。一個個超品大員,國之干城,在那裡喝雉呼盧,將將籌碼堆的像小山頭一樣,簡直是丟光了祖宗的面子。

  武定侯手風大順,大殺四方大贏特贏,興頭高的不得了,連拍著楊承祖的肩膀“賢婿,你果然是老夫的福星,有你在,老夫這骰子擲的都順手。好好,看咱們今天大贏一把,連贏他幾天幾夜。”

  一邊撫甯侯家的一位公子與楊承祖一起查抄過京營,算是老相識,點頭稱讚“郭叔,您這個女婿找的確實是好。我楊大哥相貌堂堂,儀錶非凡,還有本事賺銀子,絕對是個乘龍快婿。這個找女婿啊,真的要看運氣的,你看,永淳公主尚的那個駙馬,那是個什麼東西?一個癩痢頭,結果能討到公主,這跟我楊大哥怎麼比啊?”

  這幹勳貴論起來,祖上要麼跟著洪武天子打過天下,要麼就跟著永樂起兵靖難,跟天子都曾經同曆苦難,共經戎馬。後代子孫雖然與天子關係淡了,不過論起階級,還得算是天子的朋友,也就樂意說些皇帝家的秘事,體現自己的不凡。

  這時喝多了酒,他們說話就更沒有顧忌,另一位勳貴子弟問著:“怎麼?那個謝昭是個癩子?太后不是面相過了麼,怎麼會沒發現他是光頭的?”

  “面相有什麼用?太監早被買通了,面相的時候,這小子是戴著帽子的。我跟你們說,要不是我與他兄長謝曜是賭友,也不會知道這個事,你們可千萬別說出去。聽說老謝家對這個皇親志在必得,誰壞了他們的好事,留神他們拼命。謝家你們知道吧,米王啊,很厲害的,別惹這幫人。不過公主聽說柔柔弱弱的,倒時候大婚的時候,洞房裡看到個和尚也似的駙馬,會不會哭啊……”

  一眾勳貴子弟笑的前仰後合,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楊承祖的臉色則變的有些難看。就在這時,一名楊家的僕人神色慌張的從外面進來,在楊承祖耳邊嘀咕幾句。

  時間過的不久,楊承祖就隨著這僕人出了郭家大門,伸手解了自己的馬韁繩,天色已晚,空中飄落了片片雪花,嘉靖元年的第一場雪,落向了人間。在這場風雪中,十幾騎快馬向著五城巡城禦史衙門,疾馳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35

第六百六十六章 巡城禦史(二)

  這名下人本來是跟著楊家戲班子身邊,負責日常事務,保護那些女人安全的。今天楊記的一個酒樓開張,自己家的一個戲班子過去表演,這也是楊記商鋪的常態。不過這個酒樓裡來了些豪客,出了大價錢請姑娘們多唱幾段,這一來就誤了時辰,等到姑娘們想回家時,就犯了宵禁。

  古人的夜禁,其實也是社會治安的一種保障方式,通過這種手段,可以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盡可能的減少犯罪。明代沒有電燈,到了晚上大街幾乎一片黑暗,普通人家太陽下山,也就準備睡覺。

  夜禁對於當時人民生活妨礙並不大,可是,對於專靠黑夜掩護才能進行的行業來說,就是個大問題。盜賊、夜行者之類的違法營生,只要一上街就會被捉,從立意上說,得算是個善政。

  按明朝規定,定更三點敲響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響晨鐘後才開禁通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五十;在一更夜禁後、五更開禁前不久犯夜的,笞四十。疾病、生育、死喪不在此列。

  弘治朝時,又對官員夜遊做了規定,兩京官員夜遊不但不用考慮宵禁令,為了防止他們夜間行走不安全,兩京街面商鋪必須為夜遊官員提供燈燭照明。這算是在制度上,保證了官員夜遊的合法性,是以到了嘉靖朝,官員們不想讓弘治絕嗣,也情有可原。

  這時候天已經過了二更,戲班子的人剛剛演完回府,就被巡城弓兵圍住,說是要執行夜禁,實行笞刑。按照大明律規定,笞刑需要脫衣受刑,女子亦無可避。

  這位巡城禦史又是個一根筋,不接受交錢贖刑這一條,堅持要打,不但是對戲班子要用刑,就連過來說合的楊記酒樓的掌櫃,也要一併實行笞刑。

  這些戲班子的成員都是女子,若是脫光了受笞,臉上如何下的去?再者說楊家現在已經有了豪門氣魄,門下這些奴僕們,也有了幾分豪門惡僕的架子,不肯認這個栽。為了保護這些姑娘們不吃了潑皮或是無賴的虧,每個戲班子演出時,府裡都會配一批護衛,這位下人來報信時,就是楊家的護衛和五城兵馬司的巡邏弓手對峙的階段。

  這事倒是可以找到武定侯關說一下,不過這幹勳貴並不一定真的把那些戲子當成人看,固然是打狗看主,可是巡城禦史畢竟是都察院體系,有的選的前提下,誰也不願意惹上那群瘋狗。

  再說最近楊記風頭太盛,從理性的角度看,也是該退讓三分,自己吃點虧,樹立一個謙恭和藹的形象。為了幾個女戲子,這種碰撞不是太值得,恐怕最後還是讓楊承祖退一步,讓幾個戲子吃點虧,再多給點錢安撫她們就好。

  不過楊承祖自己,卻並沒打算退讓,像自己這個戲班子演出的劇碼,早晚會引發一些人的反彈。到時候多半就會對戲班子進行刁難,自己若是不能從一開始就為戲班子撐腰,將來怕是再想出頭就不容易了。

  這一隊人馬來的飛快,堪堪到了地方時,就聽到了陣陣哭聲,在暗夜裡聽來,甚是淒涼。楊承祖眉頭一皺,雙腿使力,一馬當先沖在前頭,身後的護衛連忙喊著“老爺,留神,路上滑……”

  說話的當口,楊承祖的馬已經到了地方,只見戲班子的幾十個女子衣衫不整的在雪地裡痛哭。這些女子能被選中作為演員,模樣是不差的,幾十個美人在雪夜裡啼哭,樣子甚為淒美。而她們的腳全都赤著,鞋和襪子都不見了蹤跡,光著腳站在雪地裡。

  那些負責保護的護院也沒好到哪去,個個腳步踉蹌,相貌狼狽的很。見到了楊承祖,當先的一個女子嬌怯怯的叫了聲老爺,人就向前摔了過去。楊承祖飛身下馬,一把將那女子攙扶起來,面色一變“牡丹姐……你,你怎麼會在這。”

  這個摔在地上的,正是新近被楊承祖收了房的紅牡丹,雖然她沒有被抬舉成姨娘,不過兩人偶爾暗通款曲,明鋪夜蓋總是有的。見紅牡丹的赤著美足,身上衣衫淩亂的模樣,楊承祖心頭怒升,勃然道:“這是誰幹的?護衛頭領呢?你們這些人幹什麼吃的,連這點事都做不了,還能幹的了什麼?”

  “老爺,你別怪他們,是我……我不讓他們動手的。”紅牡丹緊抓著楊承祖的手,哭的泣不成聲,楊家的下人有的到武定侯府求救,有的來到家裡求援。紅牡丹作為大管家聽了這消息,是過來撈人的。

  她雖然只是個女流,可是現在京師裡也是小有名氣,已經有人知道這位牡丹娘子是楊家大管事,在主家面前說的上話。一些商鋪的掌櫃,也是拿她當個人物看待,這種違反宵禁的事,放到普通百姓身上算個事,放到官宦府中僕人身上,也不過就是個小問題,想來疏通是沒有問題的。

  相反,要是真的發生大規模武鬥,乃至殺傷了官兵,那就是大問題。紅牡丹到了地方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讓那些護衛放下武器,不許與官軍交手,接著就去交涉,沒想到卻吃了虧。不但沒救下來那些戲子,就連她自己,也被巡城禦史命令脫了衣服,打了五十笞刑。

  這禦史又命令將這些女人的鞋襪除了,讓她們裸足回去,在這個時代,腳是女性的第二性證。即使是清樓裡接客陪稅的紅倌人,也不一定讓客人輕易擺弄自己的美足。這些戲子即使可能做些皮肉交易,但終究是以表演者的身份出面,還是要講個公眾形象的,這種處罰就等於是讓這些女人顏面掃地,今後沒有臉面繼續登臺表演。

  像紅牡丹這種開始進入京師社交圈子的女人,這樣的刑罰,就更沒辦法活下去。這些女人哭,固然是因為傷痛與寒冷,這種靈魂上的摧殘,怕是所占的因素更大。

  見紅牡丹等人的狼狽樣子,雖未檢查,也能想像出這五十笞刑絕不好受,楊承祖輕輕的在紅牡丹的臉上擦去了淚水“牡丹姐,對不起,是我來的晚了。我居然又一次,來晚了!你且等著,我帶你去出氣!”

  他轉身發了聲號令,就有一名護院忙將自己的皮靴脫下來,讓紅牡丹先穿上。其他的女人則幾人一騎,上了坐騎,總好過赤足踏地。見他的神情,紅牡丹一把拉住楊承祖的胳膊:

  “老爺,我們都是苦命女人,如果不是遇到你,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這點小虧不算什麼,將來找機會慢慢收拾他們就是。你且不可衝動,這是個陷阱!”

  “我知道,不過,你是我的女人,你挨了打,丟了臉,如果就這麼忍下去,我就不用再混下去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這口氣我忍不下,現在,就帶你去報仇。”

  紅牡丹被他抱到了馬上,一手拉著韁繩,另一手按在了腰間,就這麼拉著馬,向著五城兵馬司衙門緩步而去,雪花飄飛,風雪漸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35

第六百六十七章 風雪殺人夜(一)

  “老爺……我……我是那種地方出來的女人,又不是黃花姑娘,不是被人看了一下腳就活不下去。為了我這個下賤女人,去冒這種險,不值得的。”即使坐在馬上,紅牡丹也拼命的想勒住韁繩,把楊承祖勸回去。她雖然不是官場中人,但畢竟是在歡場打滾的主,這種級別的陰謀詭計,完全看的出來。

  那幾個撒錢點戲的大豪客,還是故意為難的禦史,以及那些殺出來的官兵,怕是都安排好的。如果不是自己處置的快,真要是楊家的護院殺傷了五城兵馬司的官軍,還不知道要惹出多大風波。歸根到底,這恐怕還是之前打壓糧價以及楊記成立之後,讓其他商人和大戶感覺到了威脅,所採取的反制措施。

  楊承祖朝馬上笑了笑,不過那笑容在夜色裡,讓人看著總覺得那麼恐怖。“牡丹,你冷不冷?真是的,出來的時候怕是就飄雪花了,為什麼不穿多一點?”

  “我……我沒什麼的,老爺,你把你的外衣給了我,仔細凍著。再說萬一讓夫人看到……不好。”

  “沒什麼不好的,你也是我的女人麼,這有什麼怕讓人知道的。我今天去五城兵馬司,就是為我女人找場子的,就這麼簡單。其他的那些受刑的,雖然不是我的女人,但將來說不定就會有人成為我的女人,所以她們也不能白白挨打,得有人為她們要一個公道。”

  他邊說邊行,眼前已經來到兵馬指揮使司衙門外面,氣死風燈的放著光芒,指引著路徑。衙門門口靜悄悄的,沒有什麼動靜,也看不到守衛軍士。衙門大門敞開,仿佛是一頭巨獸張開了大嘴,等著自己的祭品送進來大嚼。

  楊承祖回頭問了一句紅牡丹“他們就是在這裡,對你們用刑麼?”見紅牡丹點頭,他朝那些同樣挨了笞刑的護院吩咐了一聲“你們今天沒當好差事,不過考慮到是牡丹姐的命令,我也就不追究了。現在是你們將功折罪的時候,給我摘了這鳥燈籠。”

  兵馬指揮使司衙門外的氣死風燈,既是招牌,也是個指引路標。這些護院有的是從陝西招募的軍班子弟,有的是青龍山或是聞香教選送來的健兒,還有的則是從京師招募的武林高手。

  他們本來就是缺少法紀觀念,惟主家命令列事,加上今天受了刑,就更沒什麼忌憚。幾個人沖上去將燈籠摘下來,還有人卸了兵馬司的匾,將它重重丟在地上,隨意的踩踏。

  忽然,衙門裡一陣喧嘩,燈球火把照如白晝,上百名弓手手執刀槍的沖出來,將楊承祖一行圍住。為首兩人,一個頭戴獬豸冠,另一個則身穿盔甲,手扶刀柄。

  “鐵倔頭,高全忠?”楊承祖一眼就認出了兩人的身份,臉上的神色就變的更為古怪“我說呢,到底是什麼樣的蠢貨,會這麼主動的跳出來,給別人當槍用。原來是你們兩個蠢材,這就不奇怪了,想當好人當清官,自然就要觸怒權貴,像我這種佞幸,自然就是要收拾的目標。”

  他又看了一眼高全忠“為了一匹畜生,你就要和我為難?我是該說你是愛馬如命,還是該說你是個癡兒?原本覺得,你還能算個好漢,可是現在我要收回這個評價,對女人動手的,也有臉叫男人?”

  “她們違背夜禁,本官對她們處以笞刑,只是執行律法,你不要血口噴人!楊指揮指使手下,打砸兵馬司衙門,又是所為何來?”

  “打砸衙門?我想鐵倔頭你搞錯了吧,我只是摘了你的燈籠,砸了你的匾額,如果這就叫打砸衙門,那我接下來要做的事,你又準備怎麼說呢?來人啊!給我沖進去,拆了他的衙門!今天所有對我家人用刑的軍士站出來,每人受一百鞭,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否則的話,我明天開始,就帶著我的錦衣衛,去拜訪今天在這裡的每一個人,拜訪他自己,拜訪他全家!”

  楊承祖的目光向周遭掃去,仿佛要記住每一個人的臉,身後的護衛也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看誰敢?”高全忠抽出腰刀,百余名兵馬司的弓手也齊刷刷舉起了手中的兵器,與楊家的護衛形成了對峙。這些士兵顯然也是得到了指示,表現的很是勇敢,並沒因為楊承祖的恐嚇,生出退讓之意。

  楊承祖將馬韁繩交給身邊的一名護衛,另一隻手已將那口嘉靖親賜的寶刀抽將出來。這柄刀的分量和刃口,與正德所贈那柄差相仿佛,同樣是一口吹毛利刃。他雙手執刀,高舉過頭,拉了一個奇怪的勢頭“你們,確定是想打一架麼?那我奉陪到底!”

  鐵直雖然是文官,但是極有膽量,並沒因為這種陣勢就害怕。他冷哼一聲“楊承祖,北虜圍城時,本官城頭督戰,受了虜賊一箭,也不曾怕過。難道還怕了你家的豪奴?我不管你這刀是誰封的,本官今日所作所為,俯仰無愧於天地,到了朝廷裡論理也不怕你,看你能奈我何?”

  高全忠也大喝“楊承祖,你趕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我們明日到朝堂上去分個對錯。如果執迷不悟,就別怪本官不客氣了。弓箭手,準備!”

  一聲令下,在那些兵馬司弓手的隊伍後面,陡然出現了二十幾名手中持弓的士兵。顯然這邊有所準備,連硬弓都預備好了,楊家這邊的護衛沒人帶盾牌出來,如果真的對上這些弓手,肯定是要吃大虧。

  楊承祖這時如果真的丟下武器,倒是不擔心會受什麼傷害,就算鬧到朝廷裡,他也不會受什麼懲罰。不過堂堂錦衣指揮使,如果被人關到兵馬司的監獄裡,這面子就算丟到了家。

  與他上次毆打鐵直,殺了高全忠的坐騎一樣,今天這些人,也是同樣存了削他面子的打算。紅牡丹顫聲叫了聲老爺,那些戲班的女子更是放聲嚎啕起來,高全忠冷哼一聲“楊指揮,請你和你的人放下兵器,我不會為難你們。至於是非對錯,我們明天到萬歲那裡說個清楚。”

  “萬歲?對不起,我不覺得這樣的小事,應該驚動萬歲。我還是那話,所有對我的人用刑的,全都滾過來,每人鞭笞一百,再讓我把你們衙門裡的傢俱全都砸爛,咱們就算兩清。否則的話,我就帶著我的人,挨個去拜訪今天在這的每個人,拜訪你們,拜訪你們全家!”

  高全忠的手二次舉起來,弓箭手手中的弓拉滿,引弓待發。楊承祖身子下蹲,雙手高舉,風雪之中,燈火搖曳,只待高全忠的手落下,這潔白的雪地上就會綻開朵朵紅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35

第六百六十八章 風雪殺人夜(二)

  一陣紛亂的馬蹄聲陡然響起,在寂靜的夜裡,清晰異常。只從馬蹄聲,就能聽出來,所來之騎為數眾多,竟是一支頗具規模的馬隊,向著這邊沖來,還有人高喊著“武定侯府在此,誰敢放箭,殺他的全家!”

  高全忠的手似乎想要想下揮落,可就這當口,已經響起一聲尖利的哨聲,一支鳴鏑忽然射來正中高全忠的胸口。這支箭的箭頭已經被摘了下去,射不傷人,但是自身所附帶的衝力,將他震的還是向後退了一步。

  一個人已經如飛般沖過來,邊沖邊罵“直娘賊,活膩了麼?都聽到了我們武定侯府的名字,還想要放箭,真當我們是好欺負的?”

  可是猛的,有一騎卷毛赤兔馬從這人身旁掠過,一騎當先,朝著包圍著楊承祖的隊伍沖去。馬上之人手中長槍舞動如風,馬快槍疾,雖然槍舞的並不成套路,但是步兵組成的弓手,並不能攔住一匹疾奔的良駒,波分浪裂一般,向著左右避開。

  高全忠也大喊著“不許傷馬,不許傷那匹馬。好一匹寶馬良駒,好一匹卷毛赤兔!”

  緊隨這匹馬後,另一匹馬上的騎士也拼命似的催促著坐騎,堪堪沖進圈子,兩人就從馬上躍下來,差不多是同時撲向楊承祖。

  “相公。”

  “姑爺。”

  楊承祖雙手將兩人抱到懷裡,見錦帽貂裘之下,郭九姐和玉環的臉都凍的有些泛紅,在兩人的臉上各親了一口。“你們怎麼跑過來了?難道以為這種小場面,我應付不了?對我太沒信心了吧。還有,九姐,你葉子牌打的怎麼樣,贏了還是輸了?你們兩個冷不冷啊,我看臉都有點涼,在家待著多好,非出來受凍。”

  “我沒事,不過你怎麼自己過來,也不喊我一聲,難道不當我是你的娘子?要不是家裡人看你騎馬出去,還不知道你這邊有了麻煩,不過是個六品的指揮使,還用的著你自己拿刀動槍?”

  陣陣酒氣撲鼻,看來九姐之前已經喝了不少,再看她那紅撲撲的臉蛋和迷離的眼神,看的出她的酒其實已經過了量。原本要是不出這事,他們今晚上是要留宿于武定侯府,所以也就放開了豪飲。酒醉乘馬,還把馬騎的這麼快,這一路過來沒有出事,只能說是僥倖。

  九姐醉眼乜斜的掃視了四周,見到十幾匹坐騎上,那些哭的花容慘澹的女子,一個個衣服不整,有的人腳上穿著男人的靴子,還有人赤著腳。“鞋呢?誰把她們的鞋脫了?這麼冷的天,就不怕凍傷她們的腳趾?”

  鐵直這時見來了足有上百名勳貴府的家丁,反倒是徹底不怕了,他微一拱手“楊夫人,你身上並無官身,只是個白丁,漏夜出行,同樣違反了夜禁。還請你趕快帶著你的人離開,否則的話,恐怕于郭千歲面上,也沒什麼光彩。這些女人傷風敗俗不知廉恥,在酒樓內以演戲為名,與男子勾搭,本官對她們進行懲戒,既是為了維護京師地面的風氣,也為了尊府的家風著想,並無惡意。”

  “這麼說,就是你下令對她們動手的?還有你,是你要放箭射我相公是不是?”郭九姐的手,又指向了另一邊的高全忠。高全忠並不理他,只是對著楊承祖道:“楊指揮,請你管好你的夫人,這裡沒她說話的份。”

  郭九姐輕輕推開楊承祖,同時將對方手中的那口寶刀也奪了過來“原來,本夫人被人小看了呢。玉環跟我過來,咱們家的家訓,郭家丟的面子,一定要親手找回來。”

  她手拿寶刀,步履蹣跚的朝著高全忠那邊走了過去,五城兵馬司的弓手剛剛舉起武器,武定侯家的家丁就一眼瞪過去。“誰敢對我們九小姐動手,難道活膩味了?”

  武定侯府的這些家丁,多是從京營裡選拔出的精銳軍漢,論戰力不是五城兵馬司這些連輔兵資格都沒有的弓手所能比擬。尤其前段時間他們出城殺過北虜,手段厲害這一點,大家心裡都有數,只是恫嚇幾聲,就把這些人嚇住,沒人敢阻攔。

  郭九姐與玉環踉蹌著朝著高全忠走去,攔在路上的士兵自動的分開左右,鐵直挺身而出,攔在面前“楊夫人,希望你清楚你在做什麼,高指揮乃是朝廷命官,不久前虜賊圍城時,曾親手殺過賊……”

  話音未落,人已經向後跌卻,郭九姐一記窩心腳突然踢出,將這位禦史踹翻在地。“你這個禦史,太煩人了!”鮮紅的牛皮靴,從鐵直的背上踩了過去,幾名高全忠手下的親兵護衛急忙列成一道人牆,希望把人攔住。

  玉環手中長劍刺出,叮噹幾聲,那幾名親兵手腕中劍,兵器都落在地上,被主僕兩人打的東倒西歪的向兩邊摔倒,把高全忠露了出來。

  “跪下,向我的夫君認錯!向我府裡的人……認錯!”郭九姐手中寶刀指著高全忠的面門,雪花飄落在刀上,地上,隨即就化成了水。口內噴出的白氣,帶著濃烈的酒味,朝著高全忠襲去。

  高全忠手中的腰刀指地,並沒有舉起來抵抗的念頭,好男不和女鬥,他如果真和這個郭九姐動手鬥毆,名聲也好不到哪去。他臉上的神情依舊嚴肅,語氣也很堅定“楊夫人,我請你自重一點,這裡是兵馬指揮使司衙門,高某雖然位卑職小,但也是朝廷命官,不容人毆辱!”

  “我在讓你跪下,磕頭認錯,你難道沒聽見麼?”郭九姐上前半步,手中的刀尖只差一點,就能夠到高全忠的鼻子。“你以為老娘在嚇你?我告訴你,本夫人說到做到,你今天要麼給我相公和我家裡的人磕頭認錯,要麼,就讓你家裡來人,給你收屍!”

  高全忠的眼睛猛的一瞪,厲聲喝道:“你敢?我乃朝廷六品武官,你不過是個白身婦人,難道還想殺官麼?”

  遠處一陣馬掛鑾鈴聲急,遠遠的,雖然隔的有一定距離,但是已經能聽到有人大喊著“武定侯千歲到了,所有人不可放肆。”還有人大喊著“你們看住九小姐,她吃多了酒,不要讓她惹出禍來。”

  楊承祖也向前邁了一步“九姐,把刀給我,殺人這種事,還是男人比較在行。”

  “誰……誰說的?我也不是沒殺過人,不許小看我。”郭九姐的身子有點晃蕩,但是刀鋒始終在高全忠面前打晃“你說,我在問你的話,你到底磕頭不磕頭?”

  “士可殺,不可……”

  “九姐別亂來!”

  “老夫在此,誰敢……”

  在一片嘈雜聲音之中,燈影晃動,郭九姐的腳下一滑,身子前撲,手中那口吹毛利刃已經捅入高全忠的肚腹,用力一攪,接著抽刀。在一陣驚叫聲中,一個人的身形重重倒在地上,熱騰騰的鮮血從身下緩緩流出,雪花落在上面,隨即就被融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35

第六百六十九章 跋扈(一)

  殺了人的郭九姐等看到這鮮血和與鮮血一起流出來的腸子,喝下去的酒猛的頂了上來,轉身吐了兵馬司衙門前的石獅子一頭一臉。郭勳今天喝的酒遠比他女兒為多,好在是久曆戎馬,飛馬趕來身形依舊拔的筆直。可等看到死屍,他不由跌足長歎“孽障,簡直是個孽障,老夫緊追慢追,終究還是差了一步,這可怎麼是好?”

  與他同來的,乃是方才一起賭錢的那幾位國公伯侯,見此情形也紛紛搖頭,連叫大事不好。他們都是與國同休的公侯,家中有丹書鐵券,即使殺了人,其實也沒什麼打緊。可郭九姐只是個白身,當街殺了個六品指揮使,縱然是勳貴之後,這種事也不容易交代。

  京師治安向來歸五城兵馬司、刑部以及錦衣衛幾家機構共同負責,為了收稅等事,幾個衙門也經常鬥毆,乃至鬧出人命的事也是有的。不過這種鬥毆乃至人命發生的範圍都在下級,到了上面,大家都是體面人,彼此見面還是要有說有笑。

  要是到人命的層面,如果打死幾個兵弁倒是沒什麼問題,哪怕扔點錢出去,也能大事化小,但是死的是個六品指揮,那就是另一個問題。

  京師裡住的都是權貴,五城兵馬司要想維持治安,發揮自己這個衙門的職能,就難免和權貴發生衝突。是以從朝廷這方面,對於這幾位六品指揮也向來高看,爭端中素來是對這些人持保護和偏袒態度。

  事實也是這些人不論是本職還是差遣都苦的很,如果再不給一些政策方面的保護,那就沒人能幹下去。如果有人打傷了巡城禦史或是兵馬司指揮,一般來說,不管究竟是非如何,朝廷都會對打人者予以懲戒,以此維護整個治安體系的權威。

  一個六品指揮使被殺,這種事絕對不會是小事,搞不好會鬧出很大的風波。尤其現在是新君剛即位,就怕有權臣跋扈,動搖統治權威,正要尋一個人立威,九姐怕不是自己送上門去。

  縱然看在家裡的層面上,不會真的要她抵命,但是搞不好,也要判個發配。再加上她打了巡城禦史,如果被有心人盯上不准贖刑,那就是要人命的節奏。這個時代女性的流刑,要麼交錢得免,要麼就是要死人。畢竟千里發配,沒辦法保持貞潔,為了顏面就只能一死了之。

  幾位同來的勳臣沒想到好好的一場宴會,居然鬧出這樣的風波,作為同氣連枝的親戚也不能置身事外,紛紛想著自己有哪些關係可以找,又有哪些門路可以疏通。九姐吐了幾口,酒意似乎也下去幾分,晃蕩著過來給爹和各為長輩施禮,又沒心沒肺的笑著:

  “你們不用……不用這個樣子。咱家有丹書鐵券,不就是殺了個六品芝麻官麼?咱家看門的,也是六品……”

  “混蛋!”郭勳抬起手來,這記耳光幾乎就要扇出去,家裡那個六品和這個六品,那也是可以比的?可是楊承祖這時已經搶步上前,劈手奪下了刀。“老泰山,小婿酒後失德,毆殺了六品指揮高全忠。您要怪,就怪我好了,不過這事和九姐,沒什麼關係。”

  郭九姐用手指了指他,搖頭笑道:“相公,你怎麼還跟我搶開了?這人是我殺的,跟你有什麼關係,不要跟我搶。你看看我棒不棒,說到做到,敢不道歉,就一刀捅死他!你這刀真快,殺人像切豆腐一樣爽利,將來借我好好玩幾天。走相公,咱們回家,我困了,我要你抱著我睡……”

  郭勳的臉色已經由紅轉白,楊承祖忙把九姐推到玉環懷中,囑咐她看好小姐。又對郭勳施禮“小婿的事,把各位長輩都驚動來,實在是小婿的不是。改日小婿定要挨家挨戶的上門賠禮道歉,希望各位長輩不要見怪。”

  定國公徐光祚見他把這殺人的事扛起來,替自己的老婆頂罪,對楊承祖的看法倒是更好了一些。好心的提醒著“承祖,這個案子,你自己想清楚。它並不是一個小事,其實……如果你在任上的話,或許更方便疏通關節。”

  郭勳也道:“誰做的事,就要由誰擔起來,這個瘋丫頭自己惹的禍,就該她自己承擔責任。你雖然是她的相公,但也不能連殺人這種事,都替她扛下,要不然,將來她就更無法無天,還不知道要幹出什麼。讓她在這長點記性,也是好事,就算……就算要她抵命,也是她自己命短,怪不得旁人。”

  “老泰山,九姐是我的娘子,她殺的跟我殺的,本就沒什麼區別。何況這人就算她不殺,我也想殺,她不過是替小婿做了我想做的事罷了。風雪太大,幾位長輩還是先回府休息,小婿在這裡料理就夠了。”

  出了人命,殺了六品命官,肯定會驚動各部衙門,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有人過來。楊承祖讓各位勳貴回府,顯然是自己要獨力扛下此事,不牽扯其他人。郭勳搖搖頭“老夫在邊關帶兵,滾冰臥雪的時候多了,這點風雪算的了什麼。我正好留下看看,誰能把你如何?”

  他一表態留下,其他幾位勳貴也就不好離開,這個時候誰要是走,今後就別在這個圈子混了。這麼多武功勳貴紮堆,細算起來,竟是為一群女戲子月臺,這也得算是件奇聞。有身邊的從人連夜砸開旁邊鋪子的門,從裡面搬出板凳,讓眾位貴人坐下。

  楊承祖則朝著衙門裡面一指“把這裡面所有能砸的傢俱全部砸爛,對了,椅子先別砸,讓幾位老前輩坐下歇腳。還有,那些木器集中起來,放把火燒了,給大家暖和暖和。”

  他又一指那些被圍住的弓手“我說過,所有打了我家下人的,一律笞一百!既然他們自己不肯站出來,那就對不起了,所有人每人一百皮鞭。至於這位鐵禦史,既然是他發的話,那就給我剝光了,打上兩百背花!”

  本以為殺了個指揮使,楊承祖怎麼也得有所收斂,哪知他居然是把事情搞大。幾位老臣彼此對視,心內同時湧出一個念頭:後生可畏。

  那些武定侯府的家丁見自己家小姐都殺了人,那自己動手也沒必要客氣,將兵馬司的弓手一一放翻了剝去衣服,舉起皮鞭就打。另一邊,楊家的護衛則沖到兵馬司衙門裡打砸。

  紅牡丹對那些戲子道:“你們看看,這都是老爺為了給咱們出氣,才鬧出來的這天大禍事。咱們……咱們只有用這條命,才能報答老爺?”

  “牡丹姐,還有你們,沒必要哭麼。你們是我的家人,不管是誰欺負了你們,我都會出來為你們撐腰。記的,只要你們一日是楊家的人,就沒人可以欺負你們!誰欺負了你們,我就會給你們報仇。”

  火光熊熊,皮鞭做響,比火焰更熱的,是那些戲子及護院們灼熱的眼神,和火熱的心。縱是在風雪之中,每個人的心裡都像揣了個暖爐,暖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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