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44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45

第六百九十章 上元之會(四)

  強龍不壓地頭蛇。順天知府溫遜之,東南米王謝遵以及城內另外幾大宗族的族長連袂而來,楊承祖也得親自到門首迎接以顯尊重。

  像是那一干勳貴子弟,倒是不用這麼下來,不管怎麼樣,身份還在那放著。何況文武兩道,這幫混帳東西平日裡也不大給文人面子,跟這群人算是玩不到一起。也不管你有什麼身份,總之我不去欺負你,但也不敬你,井水河水不犯。

  楊記的生意也不是他們負責經營,沒人有心思去接待,反倒是覺得這幫人一來就要談詩文,或是講道理,總之很無聊。大多數人都去找那些來表演的花魁娘子談人生談理想,少數幾個夠身份的則穩坐不動,準備給楊承祖月臺撐腰。

  楊承祖表現的倒是謙遜,先是見了禮,又慰問了一番謝遵,表示了自己對謝家所遭受不幸的同情。謝家死的人除了晚輩就是平輩,謝遵倒是不用穿孝,但是他平素就崇尚節儉,反對奢華,現在家中不幸,穿戴上就更樸素。

  聽了楊承祖的話,他表現的也很謙恭,始終強調著朝廷的恩德,以及自己家是如何對不起公主,耽誤了公主的一生。話裡話外的意思,顯然是不打算把庚貼還回去,讓公主另擇駙馬。

  上元節是大明的特殊節日,在這一天,所有人都可以在晚上出來觀燈賞景,夜禁取消。傳統意義上,中國的情人接,就是在這一天。南京這種大都市,這一天就更為熱鬧,像樣點的鋪子,都會掛出自己制的燈籠,這也算是比較原始的行銷手段。

  像是秦淮河上,這種日子肯定少不了由大富商出頭贊助搞的詩會文會雅集之類的活動,花魁娘子們念著才子的詩,或是唱著他們寫出來的詞,再跳些舞,表演一下,也是個雅趣。

  可是今天所有的花魁都被弄到了楊記,秦淮河那邊的詩會,都是二三流的角色演出,成色差了不少。大人物也都在這邊慶祝楊記開張,那邊就連有身份的人都少,文人才子們去著也沒了興致,有不少人都轉到了楊記這裡。

  一些仰慕才子的閨秀,或是為了看幾眼美女的閑漢,全都來到楊記酒樓。酒樓雖然今天開張,但是只招待用貼子請來的客人,並不對外營業。不過酒樓開著門,只要站在正門外面,就可以看到裡面的情景。

  為了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大家拼命的向前擠,努力爭取一個好位置。酒樓周邊看不見演出的地方,也人頭湧動,將來往的車馬轎子也全都擋住。雖然看不到表演,可是酒樓四周,已經掛起了各色花燈,式樣新穎,做工上乘,讓那些看客陣陣叫好。酒樓雇傭的舞龍耍獅的隊伍,將鼓打的驚天動地,在酒樓正門外那片空地上使出全身的解數演出。

  由於這裡熱鬧,連帶一些賣藝的也被吸引過來,尋一塊地方,表演著胸口碎大石,或是金槍鎖喉之類的專案,求著賺些零用。陣陣歌聲夾雜著這些嘈雜的聲音從酒樓內傳出來,到了街上就已經聽不大清,不過旋律還是能聽出很優美,嗓音也夠甜潤,還是讓一些人不住的叫好。

  幾名身上穿著和服,梳著月代頭,穿木屐的異鄉人,就在這紛亂之中,順著人群前進。南京這種大城市的繁華,顯然是他們未曾見識過的,眼睛不住的左顧右盼,貪婪的觀賞著美麗的夜景。

  來到楊記門外,人群停滯不動,他們也就停了下來。在他們身前左右,是二十幾個穿著勁裝武服的壯漢,一看就是身懷武藝的會家。這些人身強力壯,面目兇惡,只一記眼刀就可以讓人讓路。有他們開路,這一行人很容易就擠到了最前面。順著洞開的大門,很容易就能看到大廳裡發生的一切。

  酒樓的一層搭著一個臨時舞臺,十幾個女孩子在冬日裡穿著仙裳羽衣,翩翩起舞,邊舞邊唱。長袖漫舞,不知有什麼機關,將無數嬌豔的花瓣從高處撒下,輕輕翻飛於天地之間,女子腳下還隱約有煙霧升起,宛如夢幻。

  這幾個異鄉人看的目瞪口呆,視線被吸引住,一動不動。為首之人順著舞蹈的節奏,忘形的用手打著拍子,幾名部下則從腰裡的錢袋裡取出金判,詢問著該如何才能打賞給那些舞者。

  “天朝上國,果然了不起,這些女子所跳的舞蹈,即便是最優秀的能舞大師,也難以望其項背。”這異鄉人首領的漢話說的很是流利,對身邊的男子說道:“謝先生,在我們回國之前,你能為我們安排一次這樣的演出麼?我……我想多看一次,至於費用方面,好商量。”

  他身旁的男子是個四十開外的精瘦漢子,身材中等,相貌精明,不過目光總是讓人覺得有些陰騭。那人見幾個異鄉人對表演非常有興趣的樣子,又抬套看了看牌匾,微微一笑“這種演出如果宗設先生感興趣的話,想看多少都有。咱們來對地方了,你們要找的人,就在這酒樓裡。”

  那名為宗設的頭目面上一喜“謝老爺原來也喜歡歌舞麼?那就太好了,我想我們又找到了一個共同的話題。”

  可就在這時,酒樓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幾名身強力壯的大漢出現,將酒樓的大門關上,緊接著一陣沙沙做響,無數條布幔落下,將所有窗戶擋個嚴實,看不到裡面發生了什麼。幾個異鄉人發出一陣驚呼,接著就是一陣快速的對答,還有人伸手摸向腰間,隨後發現,自己並沒攜帶武器。

  酒樓外的看客也是一陣譁然,指著酒樓議論紛紛,揣測著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宗設看向那名中年漢子,中年人鎮定的一笑“宗設先生放心,我也是姓謝的。在南京城,沒有我們姓謝的進不去的地方。”

  他來到酒樓門口向著裡面大喊幾聲,隨後一名保鏢模樣的人出現在門首,這中年人顯的胸有成竹,但兩下的交涉並不順暢。半晌之後,直到他有些掛不住要翻臉,這門才緩緩打開。

  好事的百姓抓緊時間看過去,見裡面表演依舊在繼續,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幾名異鄉人與那些護衛魚貫而入,最後一名護衛進去之後,門馬上就被關上,布幔也放了下來。

  進入酒樓的眾人還來不及欣賞歌舞,就被陣陣呼喝之聲吸引了注意力,這種場合,難道還有武功表演?剛想到這,就聽到一聲慘叫,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仿佛破麻袋似的從二樓落下,重重的摔在了那些異鄉人面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45

第六百九十一章 三件禮物(一)

  元宵時候的南京,氣溫雖然比京師為高,但夜裡還是很涼。那些花魁穿著單薄的紗衣表演,終究是有些受罪。不過這些女人倒是很有職業道德,表演的很是賣力,那些在一樓的客人以及護衛、鏢師,也看的津津有味。

  不過不管是表演,還是彩聲,與二樓並沒有什麼關係。那裡仿佛自成一番天地,任外面天崩地裂,我自巋然不動。

  今天二樓的酒席開的不多,都是南京城裡頭面人物,才有資格在二樓吃頓飯,喝上一杯酒。正中間一席,坐的則是楊承祖、謝遵以及魏國公等人,全都在這桌就坐。換句話說,這一席上的人,就是能夠說了算的,是決定楊記走向的真正決策人。

  看了看楊承祖身旁那幾個美豔動人的婦人,謝遵暗自搖了搖頭,這種時候,難道還要帶著婦人麼?不過他並沒有對此表示什麼看法,而是面帶微笑的向楊承祖講述著生意的不易。

  “做生意,是一件無聊,而且充滿變數的事情。我烏衣謝家在金陵已經住了幾百年,族中子弟如今在外為官宦遊者,五十有三。他們是我們謝家真正的才俊,真正的光宗耀祖,希望所在。我被人稱做大儒,其實不過是大家抬舉我罷了,實不敢當這個謬贊。若是真有本事,我現在應該做官,而不是出來做生意。比起做官來,做生意實在太艱難了,我家祖上當初做珠寶生意,結果遇到山賊,不但虧光了本錢,自己也遭遇了不測。再後來就是七世祖做海貿,遇到了暴風,雖然僥倖回來,但是同行子弟,十不存一。那一次,我們謝家的人喪事辦了十天十夜。”

  “永樂靖難之時,我家的祖公去販賣糧食,結果被被黃子澄他們說是支持永樂陛下,那一次,謝家差點全家抄斬。回憶起來,謝家能夠存在到今天,真的要感謝祖宗保佑,否則不是全家被殺,就是只能都去要飯。”

  一旁另外幾位商人也笑著述說著自己家族創業的艱難或是守業的不易,總之就是經商是一件無聊,而且沒有太大油水的事情,聰明人絕對不會參與。謝遵看著楊承祖:

  “我看過楊將軍寫的話本,家中許多女眷,都是你的書迷。你是個才子,就像京師楊升庵楊公子一樣。你們這樣的人,是不該為了俗物分神的。在生意上投入的心血多了,怕是就沒有太多時間寫東西了,就連幾位嬌娘都要受冷落,大家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眾人哈哈笑了一陣,楊承祖笑的也很開心,似乎真的被他說服了。“是啊,謝老爺說的極是,做生意非常無聊,而且還要被人罵。不管生意做的大做的小,賺的多賺的少,總是有人不滿意。生意做的越好,收穫的差評就越多,錢賺的越多,名聲就越差,真的是讓人覺得沒意思。”

  謝遵頗有些遇到知己的感覺,表示著贊同“沒錯,商人天生就比其他人遭受更多的指責和非難。我們行商天下,從南到北,承受著風霜之苦,遇到山賊不但要虧蝕本錢,更可能丟掉性命,與自己的妻子父母要長期分離。我原配夫人生第一個孩子時難產,一屍兩命,可當時我正在運一批糧食到大同,連她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我們這麼辛苦,多賺一些錢,就要被人罵無良奸商,你們說,是不是很慘啊?”

  見眾人紛紛點頭附和,他又擠出一絲笑容“算了,不說這些,沒什麼意思。今天是好日子,說這些傷心的事幹什麼,我自罰一杯。”

  等到喝了酒,他朝眾人拱拱手,“去年的時候,北虜困了京師,老夫每想到這個消息,就覺得食不甘味。我的六郎雖然不在了,不過即使公主沒過門,他也是朝廷的駙馬,我謝某也是皇親國戚。不能容忍胡虜在我大明如此狂妄,老夫若是年輕時,就要提著刀到邊關去,與韃子拼命!現在雖然老了,沒有了力氣征殺,但一樣可以做一些事。今天當著幾位大老爺和各位員外的面,就宣佈一件事。從今天起,我謝記商行每年收益的兩成,將送給楊將軍。請他用這筆錢,整飭軍務,防範虜賊。”

  一時寂靜,只有陣陣絲竹聲入耳,各位士紳及商人,全都有些發傻。原以為是場龍虎鬥,沒想到謝遵居然肯退的這麼遠。謝記商行每年兩成的純利潤,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一些。

  以勳貴或是武臣的能力,真要是出來做生意,也是賠錢的居多。每年都有些不知死活的勳貴子弟以為家裡有錢有人,想要賺錢是很容易的事,從家裡要了筆銀子,招呼幾個狐朋狗友,就叫喊著要做生意。最後只能碰個頭破血流,然後家裡出面為他收拾爛攤子。身不動膀不搖,就拿謝家兩成利益,就算是做賊,也沒有這麼快啊。

  謝遵又繼續道:“咱們南京戶部的曹主事前不久京察時出了事,貪墨錢糧的案發,判了個斬刑。老夫念在與他多年交情份上,替他補上了虧空,才從死罪改成發配。他有個老生女兒,年方二八,姿色無雙,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是有名的女才子。因為眼光高,一直未曾婚配。為了感謝老夫救父之恩,自願嫁給老朽做妾。可是大家看看,我這一把年紀,若是娶了她,未免有些誤了她的青春。不過她一片孝心,老朽也是不想辜負,只好勉強答應,只等過了年,才好成親。不過今天看到楊將軍少年豐流,老朽倒是有個想法,我將曹小姐認為義女,再將她許給楊將軍為妾,這不正是一段天作之合,千古佳話麼?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眾人再次陷入寂靜,只有南京人知道,那位曹小姐是有多麼難娶。如果不是曹主事翻船,還不知道誰有幸娶到這個美人。前年正德天子來南京時,就知道這位曹小姐的名聲,可是曹主事寧可把閨女送到鄉下避難,也不讓天子見到她,就知道對這個女兒多麼寶貴。

  以謝遵的名聲財勢,娶曹小姐不會有人說閒話,反倒是會說是男才女貌,天命因緣。于謝遵而言,也得說是安享晚年,連這樣的絕色都肯割愛,謝老爺果然是個做大事的人。

  楊承祖看著謝遵送來的錦盒,裡面放的想來就是曹小姐的庚貼身契,不由拍著桌子哈哈大笑起來。等他笑了一陣之後,才點點頭:

  “謝老爺,怪不得你的生意能做的這麼大,米王啊!南米北運裡,你一家的糧食起碼要占三成以上,若是你的糧食斷了,九邊說不定就要斷頓,京師的百官就要挨餓,誰不忌憚你三分?按說你肯給這麼大面子給我,我也該退一步,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什麼事都過去了。不過我想的是,先送一件禮物給你,等你看了禮物之後,也就明白了我的立場,來人啊,拿上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45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三件禮物(二)

  一個白衣麗人輕移蓮步,將一個錦匣放到了桌上,雖然看不到臉,但只看那如星眸子,以及那楊柳纖腰,迷人身段,就讓這些大戶心跳加速,暗自稱讚:這些權貴人家果然是會玩的,第一等的揚州瘦馬,也不過如此。

  錦匣內,是一摞文書樣的東西,謝遵拿起一張,只見上面寫滿了字跡,落款處是一個潦草的十字和一個鮮紅的指印。他沒來得及看內容,只是看著楊承祖“這是?”

  “沒什麼,方才謝老爺提到了北虜圍城,這就是北虜圍城時的一點收穫。眾位當時在南京,不知道京師那邊是什麼情況,北虜來的快,官軍沒做出什麼反應,人就到了城外。老百姓像瘋了一樣,拼命的往城裡跑,那麼多人啊,差點就把京師擠爆了。這麼多人在一起,第一件事是什麼?自然就是吃飯!可是京裡的糧食,價格就一個勁的往上漲,眼看著是要普通人家賣田賣地,窮人家賣兒賣女,才能換一頓飯吃的局面。我呢,就去讓一些糧商落價……”

  他就這麼像是說故事似的,講著他在京裡平抑糧價的事,以及對四大糧商的動手,最後幾個糧商的下場。這個時代消息比較閉塞,京師這邊糧戰,以及對幾個糧商的處理,南京這邊有一部分商家知道,還有一部分人並不清楚。大家聽的津津有味,至於心裡是什麼看法,從表情上就看不出來。

  “這些人還算聰明,進了詔獄,有什麼就說什麼,所以我從他們嘴裡,問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消息。比如像他們炒糧食,誰是背後的推手。謝老爺,你是知道的,那個時候國難當頭,在那個時候囤積居奇,那行為跟賣國無異。萬歲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若是查證屬實,是要抄家滅門的。不過我的想法是,做人留一線,日後好見面,所以還是把東西留下了。咱們初次見面,這些就是見面禮,謝老爺收好。霜兒,拿第二份禮物。”

  雖然他說的並不明顯,但是大家也能聽的明白,聯絡四大糧商炒糧的,顯然多半就是謝遵。這四大糧商雖然在京師附近有一些田地可以收購米糧,不過總數有限,真正的供貨管道還是謝遵。如果謝遵卡了他們的貨源,四大糧商也成不了什麼氣候,這種大家發財的事,他們也不會拒絕。

  這種事可大可小,被朝廷捉了證據,如果有心借題發揮,即便是謝遵,怕也多少有些麻煩。不過大家又想到,謝遵是公主的公爹,也就是皇親,朝廷再怎麼不高興,難道還能拿皇親怎麼樣?

  謝遵也對這些供狀顯的不屑一顧“我當是什麼,原來是一些不知所謂的東西,老夫聽人說過,人進了錦衣衛詔獄,就算是要他承認他是妖孽,這人也會馬上說出自己的原形是什麼。這種口供,其實沒什麼意思,所謂主使之人的名字,可以隨時換成任何人,這樣的禮物,似乎沒什麼用吧。老夫相信,當今天子聖明,首輔亦是千古一出的賢臣,斷事如見,絕對不會坐視無辜受冤的。老夫家中,現在還掛著楊閣手書的急公好義匾額,這才是真正的證據,證明老朽為人的證據。”

  第二份禮物還沒取來,謝遵的神情則十分淡定,沒把那禮物放在眼裡。

  “楊將軍平壓米價的手法,確實雷厲風行,令人佩服。不過從商人的角度看,卻失之於毛躁,少了沉穩。做生意,不是打仗,不能一味的求快,而是要講理。高賣低買,這就是最大的理。當然,做這些人也有不當之處,那就是他們只講理,而忽略了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他們就是忘記了天道。好在,老朽自己還是時刻牢記天道的。以謝記為例,老朽名下商號如果停業一天,怕是半個南京城的人都沒有飯吃,到時候若是幾萬工人到街上要飯吃,就算是溫府尊的日子,怕也不好過?府尊,您說是不是?不過謝某向來尊重朝廷,寧可自己吃虧,也不曾為難過地面官府,四大糧商那等人,還是不懂大局,讓人遺憾。”

  溫遜之哈哈笑道“謝老爺是本府的大善人,修橋補路,賑濟貧苦,我記得當初南京大荒,謝老爺寧可捐出一倉米來賑災,不知救了多少人命。乃是東南有名的萬家生佛,與四大糧商,絕對不是一種人,絕對不是。”

  “原來如此,那我倒要說一聲失敬,謝老爺,請用酒。”楊承祖舉起杯,敬了謝遵一杯酒,那名叫霜兒的美婢,已將第二個錦匣捧至桌上,謝遵見裡面放的還是成疊的文書,面上的笑容更盛:

  “楊將軍,難道這又是什麼人的口供,或者是指證某些人犯法的證詞?如果是這樣,我覺得你可能送錯人了,這些東西,似乎應該送給溫府尊,或是都察院,大家覺得呢?”

  其他幾名族長及商會中人點頭大笑,溫遜之則打著圓場“笑談,笑談了。今天是楊記酒樓開張的好日子,咱們何必說這些事,來敗壞自己的興致?我看,還是看看下面的歌舞,不要談公事,現在表演的,我看著像秦琴姑娘?我這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誰幫我認一下?如果是秦姑娘,幫我送一百朵花給她。”

  楊承祖不動聲色,反倒是稱讚著溫遜之“溫公好興致,佩服,佩服。不過我也知道今天這個日子不適合談公事,所以這裡面的其實不是什麼口供,更不是證詞,而是簽的契約。截止今天為止,謝記商號裡的掌櫃、夥計、雇工,已經有四十七人,與我簽定了契約,決定改換門庭,來我楊記工作。這是我和他們簽的文書,跟謝老爺說一聲呢,是想讓大家心裡有數。”

  他面上帶笑,語氣卻冷了下來“方才謝老爺說,他的謝記如果停業一天,半個南京城的人就沒有飯吃,有上萬的工人要上街。眼下確實是這樣,將來……一定不是這樣。楊記不但要做酒樓,還要做糧行、海貿,謝老爺做的生意,我們楊記一定要做一份,也算為你分憂。如果謝老爺覺得經商辛苦,自己年紀又大,哪一門生意做不動了或是不想做了,儘管說一聲,楊記幫你兜底。我保證,南京的百姓,不會因為幾個鋪子不開張,就買不到東西。做工的人也不會因為哪位員外不做了,就沒有飯吃。”

  轉頭看著溫遜之“太守,你是牧民官,要的是個風調雨順,四民各安生理,怕的是有人鬧事。不過你放心,有多少工人沒有飯吃,我們楊記就收多少,工錢加倍!在這個條件下,如果繼續鬧事的,那就不是吃不上飯,而是別有用心,對付這種人也很容易,抓人!”

  徐鵬舉也附和道:“不錯,像是這樣的刁棍,自然就該抓起來打板子,站籠。收拾一批,就沒人敢繼續無理取鬧。如果你手下的衙役不夠,只管說一聲,我四十九衛有健兒二十幾萬,保證可以將這些無賴抓個乾淨。”

  楊承祖舉起了酒杯“我這個人,有個毛病:護短!楊記的工人,不管以前出身是哪,不過進了楊記,就是我的人。他們的契約如果未到期,需要賠償錢財的,把帳目算清楚,楊記負責包賠。不過其他的手段,我不希望有人用出來,因為講用手段,你們用不過我。在座的都是體面人,如果比耍手段,可比不過我們這種粗人。今天在這裡,我交個底,如果有誰因為自己的手下跑到楊記來工作,就去找那位手下的麻煩或是找他家裡人麻煩,那就是不給我面子。對付不給我面子的人,我也就不給他面子,我保證,我的人出了什麼狀況,那個人的家人就會出什麼狀況,而且只會損失更大!來,為了人才自由流轉,我們幹一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46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三件禮物(三)

  另一個時空裡,後世說到明朝,總愛說一句XX主義萌芽,這話的標誌之一,就是這個時代已經有了雇工的現象。失去田地的流民,或是種田無法維持生計的農民,又或者是逃荒者。流落到城市,大型鄉鎮,就只能接受雇傭維生。

  他們的條件有高有低,不過總體而言,也就是勉強能活下去這個水準。再者,這些工作都是養小不養老,一旦到了做不動的時候,肯定會被解雇,至於怎麼活下去,就要自己想辦法。即使是遇到善良的東家,也不過就是多給幾個遣散費。

  像是楊記這些優厚條件,尤其是六十歲“退休”,退休之後按月支付養老金,同時身體如果允許,還可以繼續兼職。即使在一幫人吹捧的姿本主義時代,也是難得福利。在大明朝,那就相當於是扔一隻金飯碗下來,大家都想著往楊記鑽,也就在情理之中。

  謝記的掌櫃夥計裡,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宗族子弟,或者是家生奴才,這些是可以信的過的。但同樣有一些大夥計或是二、三掌櫃是以契約方式雇傭來的,至於工人就更是雇傭關係。

  他們跳槽反水,不算太大的意外,謝遵原本已經有一半工人反水的預案。可按他推演,從楊記成立,到一半工人反水,那得是幾年時間,還得是楊記一直存在這個大前提下。在那段時間裡,自己肯定也雇傭到了工人,不會亂了陣腳。夥計裡一些不怎麼忠心的可能會動搖,至於掌櫃,自己還是掌握的住的。這麼短的時間,居然有掌櫃這一級別的雇員反水,這多少讓他覺得有些手忙腳亂。

  現在的社會形態,整體上還是推崇一個信義,也就是對比司法手段,大家往往更相信道德或是良心。這種自我約束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良心帳。商業交易中的契約還勉強算重視,用人上的契約就粗疏的很。也沒有後世的違約金或是幾年之內不許從事同類行業這樣的規定。

  當前市場是用工市場,大家有份工作不用餓死就不錯了,一旦失業,再想找一份工作異常困難,很可能淪落成乞丐或是餓死。

  東家不做做西家這種事,發生的幾率很小,正常人都是怕被東家開除,很少有人主動願意離開。所以用人的契約上,主要保護的是東家的利益,比如開除工人可以不用賠錢,用工期間死傷勿論,殘廢算自己倒楣之類。

  原本這種契約,是不利於雇工保護自身權益的,可是現在他們開始反水之後,謝遵這邊也沒有太多的手段來控制這些人投奔楊記。就算是索要經濟賠償,那些契約寫的本就馬虎,也要不到什麼錢。

  可是到了掌櫃這一級,手上或多或少,都掌握一些資源,又或者有一定的才幹。他們反水所帶來的損失,並不是契約上那幾個錢所能彌補的。更可怕的是,這種反水帶來的是信譽上的打擊,會讓人覺得謝記發生了重大問題,已經管不住手下,這個鋪子維持不長。

  一旦形成了這種認知,謝家的客戶必然要大批流失,那些在鋪子裡與反水之人關係不錯的,也可能跟著一起反過去。留下來的人,也可能是楊記故意安排的臥底,既然對方連放火挖牆角這些事都做的出來,那麼安排點臥底,也沒什麼奇怪。謝遵又能對誰真正信任?

  謝遵的額頭上微微滲出幾滴汗水,神態也不像方才那般鎮定,商人雖然逐利,在生意場上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可是表面上,大家都會裝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標榜自己是儒商,是個君子,這樣才好和人交易。

  像楊承祖這種表明車馬,上來就各種手段齊下的,於眼下這個時代而言,其實是不大招人待見的。可是在實力面前,這種待見不待見,影響也不太大,生意總歸是要做下去,不管高興或是不高興,楊記已經高調入場,不可阻攔。

  目前楊記涉足的領域是糧食和海貿,這兩部分,是謝家的自留地。即使楊記不入場,其他商人也從這兩部分撈不到什麼好處。最多是跟著分點殘湯,連剩飯也算不上。

  是以楊記這種態度,這些商人並沒有表達什麼不滿,全都是坐壁上觀。反倒是擔心,如果自己出頭,楊記也到自己這邊開始挖人,又該怎麼對待。

  就在酒席的氣氛漸漸趨於冷場時,楊承祖的第三份禮物,已經由那名美婢捧著,擺到了謝遵面前。

  謝遵這次的神情顯的有些緊張,不知道這裡面,到底藏著什麼玄機。站起身子,小心翼翼的掀開盒蓋,其他人也全都充滿好奇的朝裡面看去,隨即就爆發出一陣驚叫聲。

  溫遜之一跤跌回坐位上,以袍袖擋臉,驚叫道:“怎麼回事?這……這是什麼意思?”

  讓這些體面人驚慌失措的罪魁禍首錦匣,裡面盛放的竟是一隻人手,手掌粗大有力,大概是個幹力氣活或是個武人。可是不管是什麼人的手,都不該出現在一個盒子裡,更不該放到桌子上。饒是謝遵見多識廣,也把盒蓋緊緊扣上,眼睛緊盯著楊承祖。

  “謝老爺,溫太守,不要慌麼。漕運,就要用到力夫,這些力夫與漕丁聯合起來,就是大家嘴裡的漕幫了。這個幫派平時說起來,也算不了什麼,畢竟在官府面前,這些人連渣滓都算不上。不過如果漕幫有意為難誰,不給誰的船裝貨卸貨,這生意未做,就先賠了一半。我是新來的,對南京的情形不太熟,似乎南京力夫的頭目,是叫謝虎吧?”

  楊承祖邊說邊看向徐鵬舉,徐鵬舉終究是帶兵的人,一隻斷手嚇不住他,照樣在那吃喝。一聽楊承祖問起,他也一臉茫然“這力夫頭?那是什麼東西,我確實不大清楚。不過是苦力頭子,這種人的名字,有什麼好記的?”

  “不一定,如果一個管理上萬苦力的頭子,咱們怎麼也該記一下。畢竟是萬把人呢,還都是能幹體力活的壯漢,有個風吹草動的,總該有個警覺。謝老爺,您是做大生意的,離不開這些力夫,不知道對這謝虎可曾有印象?”

  謝遵此時也從初見斷手的驚訝中恢復正常,面色越發的嚴峻“謝虎確實是我謝氏一個不成器的子弟,讀書練武都不成,為了生活,就只好去做苦力。不過這孩子為人還是不錯的,很是仗義,那些力夫或許佩服他的為人,願意讓他幫自己拿個主意,這也犯法麼?”

  楊承祖笑了笑“這當然不犯法,我只是告訴謝老爺一聲,在您來赴宴的時候,謝虎已經不再是南直隸漕幫舵主,有人將他的頭砍下來,他這舵主做不成了。這只手,就是那殺人者的手,他用這只手殺了謝虎,就先把手砍下來賠罪,至於人,也在這酒樓裡。把他叫上來。”

  腳步沉重,一個赤著上身,用繩索捆著的大漢,拖著一隻斷手,在兩名護衛的看管下,一步一步,走上樓來,跪在了謝遵面前。到了此時,謝遵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這東南的天,難道真要變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46

第六百九十四章 趕盡殺絕

  謝虎在大的層面上看,不過是個苦力,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像是這樣的人,謝家隨時都能扶植出十個八個。可是謝遵心裡有數,南直隸這種富庶之地的漕幫舵主,每年都有大筆進項,也正因為這個位子太紅,所以很少有人能坐的住。

  即便是有強大靠山,或是有著足夠強的武藝,也有可能因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掛掉,即使是謝家這樣的大家族都防範不住。像這謝虎能坐到今天,靠的是張延齡的賞識,在正德面前露過臉,掛過號,所以一般人沒人敢動他。可是今天說殺就被人殺了,自己事先居然沒能得到情報,這證明佈局殺謝虎的人,同樣有著強大的能量,做事可以避開自己的耳目。

  謝虎一死,東南漕幫在一段時間內,不會再聽自己號令。在謝家扶植出第二個聽話的舵主前,這生意肯定要受影響。再說,楊承祖一句話,就能讓這人砍下一隻手,還來投首自認殺人罪,這人對漕幫的掌控力,到底強到什麼地步?

  那大漢他仔細看了幾眼,忽然道:“你是彭斷?謝虎和你是結拜手足,怎麼會是你……”

  楊承祖拍了拍手“謝老爺,果然不同凡響,以您的身份地位,這種小人物您還記得,不容易啊。不錯,他就是彭斷,一刀兩斷彭斷,殺謝虎的就是他,錦匣裡的那只手,就是一刀兩段彭斷拿刀的手。他用這只手殺了你的族人,我就把他這只手砍下來,這份禮物,可不輕吧?”

  溫遜之這時總算找回點膽量,拍著桌子呵斥“大膽彭斷,你竟然敢殺人?難道不知道朝廷王法的厲害?來人啊,把他給我送到監內,改日仔細審問之後,定要他明正典刑,以正國法。”

  彭斷似乎並沒有什麼懼意,堆金山倒玉柱似的跪在地上“府尊,小人冤枉!謝虎一直與我娘子私通,今日小人將他二人捉間在床,手起刀落,將兩人殺死。雙頭俱在,屍身臥於小人家中床上,身無寸縷,已經由江寧縣及地方驗看過了。殺間夫,是無罪的啊!”

  這下溫知府也沒了話,這人肯定是受了人的指使,背後有人為他出謀劃策,否則這事不可能做的這麼流暢。殺了謝虎不算奇怪,殺人之後還能主動投首,這就有點奇怪了。到底楊承祖這邊許了什麼代價,才能讓他甘願放棄即將獲得的一切,情願變成殘廢,還在人前丟臉?

  謝遵則想的更多一些,楊承祖表雖然說大家一起做生意,可是這種先放火立威,後又幹掉謝家在漕幫代理人的手段太過狠辣。怎麼看,也不像是可以共處的那一種人。

  既殺人又放火,這是在傳遞一個信號,他為了打開局面,可以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謝家家大業大,可從本質上說,也是一個讀書和經商的家族,而非江湖幫派,比狠,是萬萬比不過這種人物的。

  謝家做這麼大的生意,黑白兩道,都有自己的力量。于南京乃至說整個南直隸的地下社會中,都有著強悍的實力。不過在這些力量裡,漕幫就得算是比較拿的出手,或是說唯一能上的了檯面的。

  其他一些江湖幫會甚至於更見不得光的勢力,雖然強大,但是擺不到桌面上。漕幫的一個舵主,謝遵可以承認他是謝家族人,一個山賊的大寨主,他難道還能承認對方是自己的親人?

  那些棋子雖然能用,但是只能作為暗子,而且漕幫由於控制著苦力工人,在運輸上與著得天獨厚的壟斷地位,是謝家必須保有的力量。在漕幫裡,謝家也安排了不少人,謝虎的頭已經被砍了下來,其他部下也未必好到哪去。

  楊承祖這時又說道:“其實今天還有件事要恭喜一下謝老爺,您謝家有幾位子弟在軍中供職,其中有三人官至千戶,七人為百戶。在下查了一下他們的履歷,確實都是功勳卓著的國之干城,因此上本保舉,將三位千戶保舉為南京龍驤衛指揮僉事、幾位百戶則保舉為副千戶,日後他們只要再為朝廷立功,定有厚賞。謝老爺,這杯喜酒你無論如何都是要喝的。”

  這次謝遵並沒有舉杯,而是將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臉上的神色難看到了極處。看來楊家是要對謝家動手,甚至是抱著不留餘地的態度,進行全面打擊了。

  謝家這幾個在軍方的子弟,是謝家于白道上的重要力量,再者有些見不得光的生意,也需要官軍進行掩護。千戶任僉事,或是百戶任副千戶,名義上看是得到了提升,實際上,則是把他們從實職官變成了虛職架空。

  可以想像的是,他們的升遷必然離開了自己原本的部隊,成了無爪螃蟹之後,這種虛銜又有什麼意義?別忘了,南京四十九衛是在徐家及整個勳貴勢力的掌握之中,所謂的提拔調任,不過是徐鵬舉隨手上個夾片的事,這幾個人能有什麼好的前途。

  雖然是東南的名門望族,但是謝遵並不希望真的與新貴搞到針鋒相對,那樣即使自己未必會輸,但是對於謝家的生意來說,也沒什麼好處。今天這酒局,謝遵想的是展示一下謝家的力量,再給足楊承祖好處,兩下不傷面子,今後悶聲發財就好。

  楊承祖既挖牆角,又廢了謝家黑白兩道的臂膀,這顯然就是要宣戰了。他的臉色變了幾變,其他的商人也把目光集中在謝遵身上,看這位家主要做出怎樣的反應。半晌之後,謝遵忽然拿起酒杯,將酒一飲而盡,臉上又恢復了幾分笑容:

  “謝某在這裡倒是要替這幾個不爭氣的後生晚輩謝過楊世兄了,有勞世兄惦念著我家的子侄,慚愧慚愧。謝某倒是顯的氣量不足了,這做生意麼,其實還是多一點人更好。做生意的人越多,百姓就越能得益,楊兄不以商為賤業,反倒是于商道大有興趣,好的很,好的很。將來我們南京的商會,還要仰仗世兄多多關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46

第六百九十五章 比武(一)

  “謝老爺,客氣了。在下是個後生晚輩,經驗不足,生意上有什麼不懂的地方,怕是還要您老多多指教,請!”

  酒席的氣氛就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又熱絡起來,所有人都覺得,謝遵終究是不敢和這位皇帝的寵臣翻臉,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這場龍虎鬥,怕是要草草收場了。

  兩位正主似乎都沒了鬥下去的意思,看客們也就收拾心情,還有人把注意力移到了下面表演的那些花魁身上,議論著誰的表演更好一些,誰的位置站的偏了點,似乎成了另一個花魁的陪襯。

  就在這天下太平的氛圍下,謝遵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牙筷“楊將軍,老夫曾聽傳言,說你在安陸任職時,曾經去過三關鎮。參與了一次江湖爭鬥,還殺了一個名叫龍劍飛的武師,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哦?員外對這事還有興趣?這事是有的,不過不是江湖爭鬥,而是一群勾結甯王的反賊,為叛軍購買軍械。下官當時奉王府之令在附近採買,遇到這種事,不能袖手旁觀。至於殺的人麼,確實是不少。龍劍飛?沒什麼印象了,如果非要說有,那就說有吧,怎麼,這位龍老師與謝員外認識?”

  謝遵搖搖頭“龍大俠與老夫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不過他當初行走江湖時,曾為老夫幫過幾個小忙,在坐的幾位員外也有人知道他。現有龍大俠的師弟,三絕掌邱劍雄邱老師在老朽府上做客,他與楊將軍,多半有幾句話說。”

  徐鵬舉面色一變“謝員外,您這是什麼意思?那個姓邱的,不過是個江湖草莽,有什麼資格見我妹夫?您這樣說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用江湖武人,來嚇人麼?”

  “徐千歲,您誤會了,老朽只是覺得今天這個場合,適合解釋一些誤會。如果是其他場合,那種粗人,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那樣反而對楊將軍真的不利。老朽就不信,當著徐千歲的面,他還敢撒野麼?”

  謝遵這種身份的人,自然不大可能真的在這種場合打傷楊承祖,但是他抬出邱劍雄這張牌,顯然是要表示一下,謝家雖然被打了兩記悶棍,但絕對不是沒有反抗之力。江南畢竟是謝家的地盤,可動用的力量,比你一個外來者要多。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失去的那些,都能一點一點奪回來。

  再者江湖上總是有要錢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乃至一些深仇大恨,也足以讓部分人忘乎所以。只要條件合適,邱劍雄完全可能為師兄報仇,行博浪一擊。不管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楊承祖這種大貴人性命金貴,肯定不會去賭這種概率。到那個時候,退讓的必然是楊承祖這邊,為了生命安全考慮,也得先退出南京再說。

  徐鵬舉對於什麼三絕掌完全不關心,但是他也能感覺出謝遵的意思,自然要出來為自己的妹夫撐腰。這些勳貴聯盟,倒是不怎麼把一個武林高手放在眼裡,誰的家裡還不養著幾十個武林中人?不過如果真的被人刺一刀,就太划不來了,好瓷器不碰爛磚頭,不能跟這群江湖客真的計較。

  楊承祖反倒是勸住徐鵬舉“千歲,您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謝員外說的有道理,明槍總好過暗箭,把人請上來,有什麼話大家當面講清楚,也省得將來麻煩。您放心,有您和這麼多親戚在,難道我還會吃了虧去?”

  一名下人下去找人,眾人帶來的護衛保鏢,都在一樓寬大的大廳裡休息,不過這次找的時間有點長,良久之後,才有一個三十幾歲的魁梧大漢來到樓上。這人一身勁裝,手臂上各戴著一個皮制護臂,上面滿是銅釘,一看就是個護院武師的模樣。在他身後,又有幾個人跟著上來,也都是武師打扮。

  為首漢子一抱拳“在下邱劍雄,敢問是誰殺害了在下的師兄,我有幾句話對他說。”

  他的話音剛落,那名叫霜兒的婢女卻冷聲喝道:“不對,你不是邱劍雄!謝員外,這是個江湖騙子,你上當了!”

  這種談判的宴會上,請出一個武師來,就已經讓商人們感覺到一絲不對勁。現在又鬧出這個武師都是假冒的,就讓人越發覺得有趣。大家的目光原本落在這名為邱劍雄的武師身上,現在又轉向了這名奴婢。

  這奴婢倒不怯陣,朝眾人施了一禮,向前兩步“龍邱兩位老師我都見過,他生的,可不是你這副模樣。冒名頂替,你到底是什麼居心?”

  徐鵬舉這時拍著桌子叫起來“好啊,居然敢冒名頂替,果然是包藏禍心,來人啊,把他拿下了!”

  他這一招呼,一樓各勳貴府的家丁、護衛紛紛朝這邊湧來。在一樓通向後廚的過道內,一名中年人隔著門簾,看著這一切。在他身旁,龍劍飛輕聲道:“師弟,如果不是我拉住你,現在的你,也是這個下場。看明白一點吧,我們武人在這些商人眼裡,不過是隨時可以丟棄的無用之物。為了他們賠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跟著師兄走,我給你一條明路……”

  二樓上,那冒充邱劍雄的漢子並不慌亂,反倒是脫掉了自己的上衣,在腰裡打了死結。上身精赤,露出一身結實的腱子肉。

  “邱某一介草民,無權無勢,鬥不過你們這些有錢有勢的,也鬥不過天子的寵臣。我今天上樓,就沒打算活著下去,不過,我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為師兄討個公道。你們若是想要人多欺負人少,就一起上吧。”

  謝遵的神色一變,拍著桌子呵斥“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我以為你是要來和楊將軍講講道理,說一說你師兄如何冤枉,為他申請個撫恤。怎麼居然講打講殺?今天溫老爺在此,不容你在這裡放肆,來人,把他給我趕出去。”

  “謝老爺,你是個大善人,小人是知道的。不過你心善,不懂得江湖險惡,於我們而言,沒有什麼道理可講。楊承祖位高權重,就算殺錯了我師兄,也不過就是殺錯了,最多賠我們這些窮人幾兩銀子。可是我們的命,難道就值幾兩銀子?我今天要的,就是一個公道!”

  這漢子嗓門洪亮,隱約間就要壓過了那些表演的花魁的聲音,楊承祖揮了揮手“既然要講公道,那好,我就陪他一個公道。來人啊,關門,點燈,抄傢伙,陪他講道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46

第六百九十六章 比武(二)

  酒樓的門被關上,布幔從高處落下,連窗戶也遮蔽起來。從外面無法看到裡面發生了什麼,擺出這種姿態,顯然就是要關門打狗下死手。

  酒樓內部懸掛著百多盞精巧紗燈,全都點起來,照的格外亮堂。俞大猷原本在另一席上就坐,他的話不多,只是冷眼看著這一切,此時忽然開口道:

  “家師同州李良欽,當初曾與邱大俠比過武。那次比武,我就在家師身旁,對邱大俠的形象記的清楚,你……不是他。還有,你練的功夫,跟邱大俠也不是一路,不過你的武功,未必在邱大俠之下。堂堂大丈夫,藏頭露尾,不敢報出自己的名字,俞某看不起你。”

  那漢子冷笑一聲“官字兩張口,怎說怎都有,隨便你們怎麼說都行。你們隨便一說,我就不是自己,這可真好笑了。我也不與你們做這口舌之辯,今天要討的,只是個公道,你們的人多,我有的只有一腔熱血和一身硬骨頭。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只要我不死,這個帳就要算清楚!”

  幾名勳貴子弟見他只有一人,呵斥著自己的手下拿刀,打算將這不知死活的東西,砍成十八段再說。楊承祖制止住眾人:

  “大家不可如此,若是咱們以多為勝,謝老爺和各位員外,當面不說什麼,背後難免要說咱們是無膽匪類。我們是官啊,怎麼可以被他們看不起?霜兒,你去和這位老師玩玩,不過記的,手下留情,不要把他打死。我好歹要搞清楚,他叫什麼名字。”

  幾位員外雖然不懂武藝,但至少從對比上也看的出來,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誰捨得讓他和一個大漢動手?等到冷飛霜掀去臉上所戴的面紗,露出那絕色容顏,就連溫遜之都忍不住搖頭“暴殄天物,簡直是暴殄天物,這樣的美人,怎麼好去打架呢?”

  冷飛霜當初曾開玩笑,說是大戶人家的女衛,難免被自己的主人染指。實際上,大戶人家用女護衛的不少,真說染指發生些什麼的卻沒幾個。這倒不是說女護衛身懷武藝,可以護住自己的清白,只要銀子足夠,還怕不脫衣服?

  實在是女人練武以後,難免變的身體粗壯,皮膚也會變的粗糙。像是么娘主僕那種還好,郝青青就是因為練刀練弓,手上滿是老繭,上好的綢衣,用手指一帶就會掛起絲來。

  像是這樣的女人,又怎麼比的上那些嬌俏可人的小丫鬟討人喜歡,主人家又哪來的興趣染指。真正有武功,模樣也好的女俠,早早就被收進房裡,也不會讓她受風吹日曬的當護衛。

  從外形看,冷飛霜最好是當個妾,在家等著伺候夫君,出來講打講殺太傷風景。再者這麼弱的女子,怕不一陣掌風就打趴下了,還打個什麼?

  那些勳貴們對於冷飛霜其實早就動心了,不過楊承祖護的嚴,加上冷飛霜自己也神龍見首不見尾。這幫勳貴終究犯不上為了個美人,和新貴鬧了糾紛,這事也就這麼拖了下去。

  見是冷飛霜下場,有的勳貴忍不住招呼自己府裡的好手,要替下這一陣,不過都被楊承祖攔住“他們是沖我來的,這一陣,還是讓小弟的家人接下就好。若是霜兒不成,再請各位出手。”

  有的勳貴則在那裡冷聲威脅著這名大漢,提醒對方考慮清楚,樓下這麼多人,這麼多口刀,如果敢傷了姑娘一根手指,眨眼間就能把他砍成肉泥。

  冷飛霜嫣然一笑“這位師傅練的是外家功吧?你多加小心,小女子的拳,可不是好受的。”

  二樓的桌椅已經被調開,露出一片空地,足夠兩人比鬥。那大漢並不因對手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就心存大意,沉腰做馬,含胸拔背,雙掌立起門戶,雙眼緊盯著冷飛霜,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其呼吸節奏與常人大為不同,結合身形、步態,儼然是一副宗師風範。

  冷飛霜則顯的十分自然,與其說是與人對打,更像是一個大家閨秀和自己的丫鬟在後花園撲蝶賞花。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竟是欣賞起酒樓裡掛的彩燈,看的津津有味。幾名士紳暗自搖頭“這個美人大概只會一些閨中秘戲的功夫,用來討男人歡喜的,怎麼能真的與人對打?這麼個美人,若是被人打傷了,可是煮鶴焚琴的慘事。”

  可是那名大漢卻如臨大敵,雙眼緊瞪著冷飛霜,冬日時節,頭上竟然見了汗。俞大猷則看著冷飛霜,點了點頭“這女人的江湖功夫,還不錯。”

  兩下僵持良久,冷飛霜撲哧一笑“你這人真有意思,圍著我轉來轉去的幹什麼,眼睛只往人的身上看,不老實!”

  她笑的天真無邪,仿佛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連帶幾個士紳也被她感染的忍不住笑起來。那大漢面上一陣發紅,大喝一聲“小心了!”一掌急劈,燈影搖曳,掌影重重。

  這漢子能被選出來冒充邱劍雄,本身確實是有著極強的武力,即便是真的邱劍雄,也未必比他高明幾分。掌風凜冽,如同怒海狂濤,冷飛霜則如同一葉扁舟,在狂風暴雨裡,載浮載沉,仿佛隨時都可能傾覆。

  樓上的花燈在這突如其來的交手之下,有幾盞燈微微搖晃,光影搖曳。在光影錯亂中,間或響起的,是人的怒吼及呵斥。

  “不可傷人!”

  “朝廷自有王法,樊班頭!”

  “X你娘!碰傷了這姑娘一根頭髮,老子殺你全家!”

  就在這一陣斥駡聲中,場中一人已經倒在地上,將木制樓板砸的發出一聲悶響。花燈的搖曳停止了,冷飛霜依舊站在那裡,饒有興趣的看著那些花燈,仿佛自始至終發生的一切都和她沒有絲毫關係,而那條大漢已經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老爺既然要活的,奴婢已經將人拿下了,幸不辱命。”

  看著這麼個美人把一條大漢制住,已經讓人暗中稱奇,再看到這麼一個奇女子,居然在楊承祖面前俯首聽命,顯然私下裡,必然是任其為所欲為。心內不由都升出明珠投暗之憾,還有人則感慨著:有個能幹的女護衛,真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46

第六百九十七章 比武(三)

  這漢子的武藝高低,大多數人是看不出來的,那些勳貴沒見到一場精彩的打鬥,難免有些掃興的感覺,覺得這只是個水貨。可是謝遵的眉頭卻皺的更厲害了,只有他知道,這個假冒的邱劍雄一身武藝之高,在自己手下幾無敵手,比之正品也差不到哪去。楊承祖身邊,到底有多強的實力?

  冷飛霜打倒這名大漢之後,轉身去取面紗,似乎想要回到楊承祖身邊。隨著那漢子上樓的人中,一個二十出頭的白麵武生忽然大喝一聲“姑娘且慢!你好俊的身手,不知道是哪一派的,師父是誰?我是淮上鷹爪門掌門王沖天的孫子王英,說不定咱們的師門還有交情,交個朋友可好?”

  這王英在武人中得算是個英俊後生,身上的武服也是用上好的綢緞製成,顯然極有家私,像這種多金又英俊的俠少,乃是江湖上最受歡迎的那一類人,最受女俠歡迎。看來冷飛霜的姿色已經讓他不能自拔,竟是不顧場合的想要搭訕。

  冷飛霜並沒搭理,自顧取了面紗戴在臉上,站到楊承祖身後。那王英又看向楊承祖“楊將軍,這位姑娘是貴府的護衛麼?只要你肯放她自由之身,我們鷹爪門會為你提供十名出色的護衛,保證武藝高強。在東南一帶,我們鷹爪門交遊廣闊,用我們的人當護衛,沒人會動你的人,也沒人會動你的貨。”

  楊承祖不等開口,俞大猷忽然開了口“鷹爪門?那麼說,今天白天用分筋錯骨手抓傷我師弟的人,就是你了?”

  王英看看俞大猷,不屑的一笑“分筋錯骨手呢,就是本公子擅長的東西,不過你師弟誰啊?我手下傷過的人多了,一些無名鼠輩,可記不過來。”

  “既然如此,那我就幫你想一想。同安李門弟子俞大猷,領教鷹爪門王公子的絕學。”俞大猷一聲大喝,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燈火晃動之間,俞大猷已經來到王英面前。

  兩名鷹爪門成名高手本來擔當王英的護衛,這時一左一右已經夾攻過去,雙手成爪抓向俞大猷的肩頭及咽喉。卻見俞大猷雙手成爪,竟是以爪對爪,直接迎上了這兩人的鷹爪功。

  這兩名高手的功夫是實打實的,於擒拿一道上的修為極深,見這少年人與自己以爪對爪,以擒拿對擒拿,幾乎同時升起一個念頭:找死。

  雙方的手臂在瞬間絞在一起,接著骨骼碎裂的聲音驟然響起。冷飛霜與那大漢的交手從頭到尾所用的時間都不長,過程中也沒什麼血腥,仿佛是雙方早就排練好的一場舞蹈。可是這次的交手,則沒了風花雪月,代之以血肉橫飛的殘酷。

  那兩名鷹爪門的好手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手臂已經扭曲成了一個奇異的狀態,俞大猷雙手各鎖住一個人的喉嚨,一聲大吼聲中,將兩人在空中掄了個半圓,朝著向後飛退的王英砸去。王英拼命的擋開兩個人,腳下一陣踉蹌,已經退到了二樓邊緣,就在他想著是否跳下去的時候,俞大猷一把捉住他的衣領,又將他提了回來。

  “你抓傷了我師弟,我就廢你一隻手!”一聲怒吼聲響起,王英的右手被俞大猷捉住,就在謝遵的一聲住手響起的同時,骨骼碎裂之聲再次響起。王英的骨頭遠不如那兩名同門硬氣,等到俞大猷的擒拿手使了一半,他就已經疼的暈了過去。

  俞大猷提起王英,又掃視了一眼其他幾名武師,見他們並沒有想要出手救人,或是攻擊自己的意思,就將人朝著樓下用力一拋,轉身走了回去。“某家俞大猷,這人今天抓傷了我的師弟,我就要為我師弟把面子找回來。誰如果想要報仇,俞某一力承擔。”

  目光似劍,四出掃視,幾名謝家的武師,全都低下了頭。這些人修為有高有低,不過能夠上二樓的,都是有著一定修為也有著深厚經驗的武者。他們看的出來,俞大猷一身功夫極為硬氣,殺性也足,如果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和場合,依靠人多的優勢伏殺或許有可能斬掉對方。但是,在酒樓裡事實上是楊家的護衛比謝家的人多,只能一對一個的公平較量,自己出手也是白白吃虧。

  見這些武師沒了話說,楊承祖才示意俞大猷回來,看向謝遵的眼神裡,則帶了幾分寒意。

  “謝老爺,白天抓傷我手下護衛的,原來是您的人?這些人,是來我楊記酒樓放火的,被我手下的護衛擒住了幾個,也有幾個逃了,還打傷了我的人。我相信,以謝老爺的為人,是不會做這種事的,多半是家裡的下人,瞞著謝老爺幹的吧。不過您是一家之主,這話我也只好問您,放火這事是不是您的意思?”

  他這麼不講情面的直接問過來,大有當場逼宮之意,態度上也是咄咄逼人,謝遵的臉色也變的頗為難看“楊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放火不放火,老夫一概不知。我是個本分的生意人,並不是江湖盜匪,那些下三濫的手段,是不會用的。烏衣謝家的家風與名聲,你可以去打聽一下,作奸犯科之事,絕對不會去做。事實上,老夫自己的貨倉,幾天前也失了火,這案子溫老爺是知道的。我府裡的護院做了什麼,老夫無法保證,不過他們總歸是護院,不是我楊家的僕役,難免有一些私人恩怨,這一點,老夫也難以管束,只能儘量約束他們的行徑……”

  楊承祖並不理他,而是對溫遜之說道:“我明白謝老爺的意思,一幫護院麼,他哪裡管的了。家大業大,萬一出了幾個腦子不清楚的下人自作主張,您也難以預防。比如我們今天在這裡喝酒,萬一有人趁機到我的家裡去搗亂,也說不一定。只是我大明是有王法的地方,今天當著溫太守,徐公爺的面,我要說一句,南京是大明朝的天下,是講王法的。再說,我是朝廷命官,是徐公爺的親戚,難道四十九衛幾十萬兒郎,會看著我吃了虧去?希望今天沒有人會蠢到到我家裡鬧事,因為我家裡的那些護衛不知輕重,而且有個最大的毛病:手黑!我這個人心眼也小,如果有人到我的家去鬧事,我幹出點什麼,也難說的很了。溫太守,咱們南京的治安也該抓一抓,你看,像我這種武人呢還好,有人來搗亂,我直接拿刀砍回去就是。謝老爺這種文人可怎麼辦?他老人家有兩個幼子,一個寵妾,萬一有個閃失,我們可是追悔莫及!”

  不知哪裡,一個爆竹炸響,這爆竹聲音大的出奇,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順著窗戶看出去,見一朵的巨大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46

第六百九十八章 倭人

  楊承祖的這種發言棉裡藏針,已經接近威脅,不過畢竟是謝遵的人放火在先,讓他抓住了痛腳,發一飆也是情理之中。謝遵的臉色由紅轉白,似乎舊疾即將發作,楊承祖這時卻又跟進追斬:

  “大家出來做生意,求財不是求氣。謝家做生意,楊家也可以做生意,天下這麼大,錢這麼多,一個人是賺不完的。何必非要搞的你死我活,你好我好大家好,有財大家發不是很好麼?謝老爺是有名的善人,家大業大,不會為了幾個小錢就跟人計較的,所以請謝老爺回去管好自己的家人,讓他們不要做傻事,咱們天下太平。今後的南京生意場,還是需要謝老出來掌舵才行。”

  他話說的客氣,可是今晚這事一出,人們都看的出來,他是有備而來,鐵了心要和謝家為難了。一陣腳步響起,一群人已經從樓下沖上樓來,為首一個中年漢子,幾步來到謝遵身邊,小聲問著什麼,隨即被謝遵說了兩句,退向一邊。

  其中最為惹眼的,就是那十幾個梳月代頭的異國人,先是排成兩排給謝遵鞠躬行禮,接著為首者就操著流利的漢話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有人膽敢對謝老爺無理?”

  扶桑人?楊承祖不管歷史知識多糟糕,看這身穿戴,也能認出這些人的身份,思緒也一陣淩亂。他前世來過腳下這個城市,除了演出之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參觀大圖殺紀念館。而那場慘絕人寰的殺戮中,正是眼下這些扶桑人的後代子孫,做了那個劊子手。

  他倒並沒有糊塗到,認為這些人需要發生在另一個時空中幾百年後的事負責,不過這不代表他對這些人有什麼好感。因為就在當下這個時代,這些人同樣與一個詞緊密聯繫在一起,那就是:倭寇。

  大明的倭寇問題,從洪武建國開始就一直存在,持續到嘉靖年時斷時續,始終未絕。朝廷於沿海城市設立備倭千戶所,乃至楊承祖這個祭海神,設立的動機,都是為了防範來自扶桑的海盜。

  不過這些盜賊對大明的影響,還是停留在強盜鬧事這個層面,數量也少,危害也有限,遠不能與北虜或是四川雲貴等地的生番土人可比。朝廷對他們的重視程度,其實也很一般,基本就是發現了就打,如果沒能及時發現,就只好隨他去。好在他們只能攻破一些村莊寨子,對於像樣點的城市就沒辦法,朝廷不是太在意。

  在日本,這些倭寇也同樣是盜賊,本國的正規軍與他們遭遇也是要打的。是以雖然盜賊猖獗,可是大明與日本國家層次的外交,並沒有受太多影響。該有的朝貢貿易始終保持,朝貢貿易也是日本方面的一個重要收入。

  能夠大搖大擺進南京的,肯定不會是強盜,多半就是日本派來的朝貢貿易人員。按現在朝貢的規格,一般來一次的使臣團數量不會少於百人,有幾個倭人跑出來觀賞景色也不奇怪。雖然按規定,這些倭人有自己的活動區域,不能四處亂竄,不過只要肯用錢打點,或是有自己的門路,這種事壓根就不叫事。

  按說一些日本人出現在南京,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楊承祖那有限的歷史知識裡,還是反復提醒著倭寇兩字。不知道怎的,他見到這些日本人後,就總有一種莫名的不舒服感覺。

  這倒不是說因為對方的國籍屬性帶來的仇恨光環,而是一種實打實的不舒服,再加東南沿海衛所糜爛的現狀,水師營那些裝門面而無實際作用的船隻。這些問題總和在一起,就讓他覺得心怎麼也放不下來。

  這些日本商人與謝遵顯然很是相熟,還有幾個日本來人對著楊承祖這邊怒目而視,似乎有為謝遵出頭之意。不過在謝遵說了些什麼之後,這些人的態度又變的十分謙和,主動到楊承祖面前施禮拜碼頭。

  有了這些日本人的出現,謝遵似乎也找到了一個下臺階,藉口需要談生意,就離席而去。楊承祖看著他帶著自己的人離開,哈哈一笑“謝老爺果然貴人事忙,連著元宵佳節都享不到清閒,看來這做生意,確實是個累人的活。不過他老忙他老的,我們忙自己的,今後在下在南京做生意,還仰仗各位多多幫襯啊。”

  見了他這份手段和實力之後,其他的商人顯然沒人願意出頭與他杠上,再者沒有利益上的尖銳衝突,酒席的氣氛也就真的融洽起來。還有人詢問著,楊記商號的本錢是否足夠,如果需要,自己願意入股。

  楊承祖卻搖著頭“對不起,楊記的資金充沛的很,根本不需要別人的股本。楊記入股的,就是咱們南京城的各位勳貴,其他員外如果想要入股,就只好耐心等待了。將來我的生意做的大了,攤子鋪開了,如果周轉不靈,還望幾位一定要幫幫手啊。”

  他邊說邊笑,一些表演結束後的花魁也上來暖場調劑氣氛,堅冰在這種氣氛中不知不覺的融化,酒店的再次打開,幔帳也重新卷了起來。楊記酒樓裡,氣氛逐漸熱烈,越來越像個節日。一些商人們開始釋放自己的善意,在楊記酒樓訂酒席,包位置,談一些生意。

  那些勳貴們則拉著搭訕成功的花魁在一旁高聲談笑起來,還有人取了骰盅、寶盒,在酒樓上開賭。楊承祖也說道:“今天是上元節,大家玩的開心一些,玩他一個通宵。從明天開始,楊記正式打開門做生意,希望大家多多捧場。今天來表演的各位,每人都有一份紅包,另外我這裡準備了一千兩銀子作為獎金,今天晚上誰表演的最好,這筆獎金就歸她所有。還會送她一張貴賓名刺,拿這張名刺,三年之內,酒樓吃喝一律五折!”

  一眾花魁斂衣行禮,表達著自己的謝意,一些南京城裡有名氣的才子也被請進來,與花魁們詩詞唱和,場面弄的很是熱鬧,溫遜之則與秦琴姑娘坐在一處,談起了道德文章。等時間到了三更時,幾個勳貴無意中發現,楊承祖這個主人找不到了。

  不但是他,連他帶的幾個美人以及那名叫霜兒的護衛等人,全都不見了蹤跡,不由笑駡著他重澀輕友,在這麼重要的時候,還是只顧著女人,不顧著股東將來要罰他。幾個花魁拉著他們坐回席裡,也就顧不上找人。

  楊承祖此時,卻並沒有像他們想像中那樣,在銷金帳裡快活,而是拉著冷飛霜混在人群裡,在熱鬧紛亂的南京街頭,像一對年輕情侶一樣享受著屬於自己的時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46

第六百九十九章 希望

  作為一個特殊的節日,南京這種大城市雖然不大可能實現不夜天,不過營業時間比起以往肯定要大幅度延長,有些地方的燈甚至要放一夜。現在的街頭,還是能看到一些晚歸的行人,三三兩兩走在一處,還有一些賣小吃的商販,還等待著做上一筆生意。

  一家賣元宵的攤子之前,楊承祖與冷飛霜坐在一張小桌旁邊,等著掌櫃將兩碗元宵盛上來,這種小攤的手藝肯定比不了國公府,吃的就是個情調了。冷飛霜這時摘了面紗,那年老的攤販偷眼看著兩人,暗自稱讚著好一對璧人。再看他們的穿戴華貴,多半是哪府的公子與小姐,伺候的也就用心。

  楊承祖隨手丟了幾粒銀豆子出去,將人打發掉,轉頭看著冷飛霜已經咬開了一個元宵小心的吹著裡面的熱氣。

  “聖女吃元宵的樣子,也是這麼好看,如果我是那個唐伯虎的話,就把你這副樣子畫下來,一定能賣大錢。要不等咱們到蘇州時,請他為你畫一張?聽說他現在潦倒的很,給點錢估計就肯畫,保證把你畫的像真人一樣美。”

  冷飛霜白他一眼,等到將元宵吃下去才說著“唐伯虎、仇十洲等人,都善畫辟火圖,倒確實對你胃口。你不如把他們收為臂膀,將來為你每個妻妾都畫上幾張辟火圖,保你滿意。真是的,拉我出來幹什麼,你家裡那麼多美人,還有那幾位娘娘也都是絕色。你隨便拉她們誰出來過上元節,她們都會很高興吧?”

  “沒錯啊,我帶誰出來,她們都會很高興。如果我想的話,就連那幾個娘娘的床,也一樣上的去。可問題是,我帶了誰出來,她倒是高興了,其他人就不高興了。所以啊帶你出來,她們就只會對你不高興,彼此之間是和睦的。你又不在乎她們高不高興,本來你們關係就不好,再差還能差到哪去?你說是吧?”

  冷飛霜強忍著將元宵扣到他頭上的衝動,低下頭去專心的與食物搏鬥,決定不再搭理這個討厭鬼。楊承祖那邊,又自顧念叨起來:

  “原本以為能早點結束的,沒想到,折騰到這個時候。花燈也沒的看了,不過沒關係,咱們一會去看魏國公府,還有南京皇宮,鎮守太監衙門這幾處。那些地方的燈要放整整一夜,這個時候還是有人看的。你看,現在還有人吃元宵呢,估計就是準備去看燈的。”

  忍不住他的煽動,冷飛霜抬起頭來,果然這個小攤上又多了一對客人。兩人的年紀比自己還要小兩歲,男人身上的衣服很寒酸,幾處打著補丁,生的黑黑壯壯,一看就是幹粗活的。那女人生的眉眼清秀,看穿戴,似乎是某個大戶人家的丫鬟。

  這男人貼心的將自己碗裡的元宵撥到了女孩的碗裡“桂花,你去年跟我說過,這位老掌櫃的元宵最好吃。我一直記得的,不管多晚,我都要帶你來吃。快吃吧,你最喜歡這個了。”

  那名叫桂花的丫鬟撥弄著碗裡的元宵,“還是水生哥你待我最好了。本來想早點出來的,可惜啊,老爺雖然出去了,幾位小姐少爺們卻是圍在一起熱鬧,我們做下人的就要忙個不停。水生哥,不怪我吧。你快吃啊,不要顧著我,我在伯爺府裡有吃有喝,倒是你去做力工,一定辛苦的很,多吃幾個。這麼晚還要陪我出來逛燈,明天你開不開的了工啊。”

  那名叫水生的漢子與她推搡著“不,不辛苦,我……不愛吃這個,還是你吃。能陪你出來,我就高興,辛苦一點沒關係。桂花,我這一年幹活很拼命,自己也很節省,就快攢夠錢給大管家,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過好日子了。”

  那女子笑了笑低頭咬著元宵“還是這麼好吃。不過我們不要在外面待太久,小姐明天要睡到很晚,我可以晚點起,可是你還要早起開工,不想累壞你的身體。我們還是去看燈,然後早點回家吧,天色已經不早了。水生哥,其實我也有在攢錢啊,可惜只是都被家裡要去,貼補我的幾個哥哥家用。爹還要幫三哥蓋房子,討老婆,真的對不起……我不希望你太辛苦,更不希望你拼命累垮了身體,到老了不知道怎麼辦。我大不了就多做幾年丫鬟,也沒什麼大不了,對了,這元宵好吃,你吃幾個。”

  水生狼吞虎嚥的吃著桂花撥到自己碗裡的元宵,笑的格外開心,伸出自己的胳膊比劃著“桂花,你放心,我有力氣,我肯定可以養活你的。我決定了,明天一早,就到楊記那邊去見工,聽說那邊的工人不但給的工錢多,只要做的好,還有獎金拿。老了以後,有商號出錢養他一輩子。我辛苦一點,你就不用在伯爺府上做事了。剛才你不是說過,伯爺家那個六公子對你不懷好意,總是動手動腳麼,咱們還是早點離開那個是非之地比較好。”

  “楊記?”那丫鬟也點頭附和“楊記確實好啊,是咱們這樣的窮人的好去處。伯爺家裡的人,也在那邊入了股,我今天送菜時,聽幾位小姐說,那裡將來大有可為。我們現在去看燈,明天你就去見工,到了那裡我就可以不在伯爺府裡做了。那個六少爺真的是壞死了,府裡好幾個姐姐都被他欺負過,好在我現在是四小姐房裡的人,他不敢亂來。不過我看到他的樣子,總是有點怕,能早點離開是好事。如果楊記那邊肯要女孩就好了,我們兩個人一起做工,將來我們就有好日子了。”

  兩人歡天喜地的離開,身後,楊承祖與冷飛霜悄悄的跟了上去。以這兩人的本事,跟蹤兩個普通人不費力氣,他們先是去定國公府外看了半天的燈,接著那男子期期艾艾的說了些什麼,桂花顯的頗為生氣,轉身要走。可被水生拉住之後又哀求了半天,她才不再生氣,又轉向了鎮守太監衙門那邊。

  冷飛霜的臉上露出一絲甜蜜笑容“今天一天,就屬他們最有意思,我可以不可以求你個人情?”

  楊承祖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水生,誠意伯家四小姐房裡的桂花麼,我回頭去說一聲就好。這種事小事一段,不算什麼。怎麼,我們的聖女,果真悲天憫人,連這樣的普通人,也要發發慈悲?那你其實過去給他們一錠銀子不是更好?”

  冷飛霜白了他一眼,又一把拉起他的袖子,說了一句“陪我走走”就一起離開魏國公府門,向著十裡秦淮河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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