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43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1

第七百二十章 鬼門開(一)

  賴恩和這些倭人相處的熟了,算是熟悉倭情那一類的人,對於這幫人的性格掌握的很清楚。倭人來到大明朝貢,雖然有自己的正直訴求,但主要還是為了賺錢,比較在意的是利益。

  有些時候,他們會把朝貢貿易的權力承包出去,由界港的商人進行貿易,事後只需要交給公家四千貫明國銅錢承包款即可。這樣的承包制度,更決定了他們來就是為了圖利,開支上能省一點是一點。這一刀,不是那麼好斬的。

  這次來的兩個使團與一般商人不同,倒是真正的使臣團,帶隊的宗設謙道和鸞岡瑞佐,都是本勢力大名手下的重臣。他們一方面既是為了貿易,同時也是為了進京朝拜天子,為本勢力獲取更多的大義名分。

  這個時代的大明,依舊是東南亞的共主,一旦日本兩個勢力開片,誰能夠獲得大明的支持,都能在本國獲取更多的政治籌碼。於他們而言,這次朝貢既要算政治帳,也要算經濟帳,任務很是艱巨。

  市舶司作為一個視窗,有權宣佈哪個貢使團為假,或者說兩個使臣團能否獲得朝拜入京的資格,最後還得是賴恩拍板說了算。兩隻肥羊,可以任賴恩揮刀,如果看其手上持的勘合符,大內家的勘合為新,比起細川家的勘合有效。從道理的角度上,細川家就該付出的更多。

  可做事不能只看道理,宗設謙道既然和謝家走的近,楊承祖就得敲打敲打他們,讓他們知道一下厲害。再者他收了細川家的一尊黃金媽祖像,這一刀落下來,就只好斬在大內家頭上。但他們來的既早,手上勘合又新,想要落下刀卻到不容易。

  薛娘子貼著楊承祖身邊坐下,將一盤葡萄剝了皮,放到口內,口口相渡喂給楊承祖。楊承祖則一把將她抱住,手順著紗衣摸進去,薛氏的臉微微泛紅,不過回應卻更是熱烈。兩人親熱了一陣,薛氏才說著賴恩的辦法:

  “明天在貴賓堂那邊,賴恩要辦酒席,請兩撥貢使吃酒。他們都是要進京的麼,地方上先接待一下,也是尋常事。這一刀,就要在這個時候落下來,到時候,要細川家的人坐首席,大內家的人坐次席。他們就明白了,這是賴恩向著細川家,接下來,自然是要談,要送禮。只要他們的態度軟下來,就任咱們拿捏……”

  說到這裡,她的臉色一黯,當初薛家就是因為要和賴恩談,要送禮。結果就是她這個昔日寧波第一美人,最後嫁了一個太監為妻,若不是遇到眼前這個男人,怕是只好守一輩子活寡吧。

  楊承祖在她身上輕輕一捏“你也別想太多了,這或許就是緣分吧,如果不是你嫁給賴公公,現在怎麼敢和我這樣親近。不過我說,這到底行不行啊。宗設謙道那邊聽說有很多海盜,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恩主放心,做這事賴恩是慣手,又不是第一次,他知道怎麼做的。不過妾身會提醒他,把兵準備好,肯定不會出問題。恩主好好坐著,妾身給您跳舞、唱戲……總之只要恩主高興,妾身可以做任何事。”

  兩人都知道,彼此的分手是再所難免的事,楊承祖總不可能在寧波一直待下去,薛氏也不可能真的跟著楊承祖四處遊走。這筆生意做完,他大概也該啟程了。離著分手的日子越近,薛氏就越瘋狂,普通人家的妻子甚至是妾室,都未必願意為夫君做的事,她卻可以毫無壓力的做。

  寧波城裡,天空陰沉的更厲害了,空氣裡的悶熱與躁動,讓行人都覺得心裡不舒服。城中的戲臺上,楊家班的女子在那裡賣力的表演大破天門陣,鐵弓緣等劇碼。那些無事做的閑漢,或是有錢有閑的人,在戲臺下面圍了幾圈,不時的大聲喝彩。

  冷飛霜帶回來的十幾個孩子都是孤兒,也就沒有家人可以安置,倒是省了很多力氣。所有人都洗的乾淨,身上也換了嶄新的綢衫,仿佛一個個,都成了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為夥伴的模樣感到新奇,不時指著對方笑起來。

  冷飛霜摸摸這個的頭,又拍拍另一個的肩膀“你們都要聽話,不可以調皮,今天姐姐請了先生來,教你們認字。記得,只有認了字才可以懂道理,懂了道理,才可以有出息,明白麼?”

  楊記目前的財力,供應這樣的孩子念書進學壓根不是問題,不過自己隨便從街上領些人來,楊承祖就肯給這樣的待遇,顯然是給自己面子。冷飛霜不由又想起了李大智的話,臉上有點發燙,可惜三哥這幾天不讓自己去找他,否則一定要跟他好好介紹一下楊記,官府……或許不都是那麼壞。

  看著這幫孩子認真讀書的模樣,她仿佛看到了十幾根幼苗在茁壯成長,努力的破土而出。或許自己可以找個時間,去收容更多的孤兒,讓他們也像這些孩子一樣,可以吃好喝好,有書念……

  楊宅裡面,郝青青與李家姐妹玩著那名為鬥舉人的遊戲,趙么娘則帶著兩個丫鬟在那分揀著藥材。她的體質不易受孕,就只好拿自己當成個藥罐子,將各種方子都抓來試驗。雖然她不喜歡喝藥,但是一想到這藥是為了楊承祖喝,就還是能忍下來,只吩咐著兩個丫鬟用心。

  幾個大商戶的女眷由知了引著進來,不多時就也參與到了牌局之中,夫人外交這種手段不止賴恩懂,大家都明白的很。郝青青大殺四方,逢賭必勝,興高采烈的大聲說笑,么娘那邊先是忍不住說了幾句,隨即兩人合口,最後她乾脆也殺到牌局裡,與郝青青去分高下。

  其他幾位太太在一旁說笑著,為兩人打和,那位綢緞莊的女掌櫃,一臉幸福的摸著肚子,那裡正在孕育著另一個新生命。大家送著祝福,還要郝青青做孩子的乾娘,場面溫馨祥和,宛如畫卷。

  在楊宅後門的對著的胡同裡,十幾個步履匆匆的漢子,戴著斗笠推著獨輪車過去,看打扮像是個鏢隊。在這座城市裡,這樣的鏢隊不知道有多少,並沒有人對他們過多注意。沒有人發現,那些鏢師裡,有幾個人看著楊宅的目光裡,充滿了仇恨與殺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2

第七百二十一章 鬼門開(二)

  “欺人太甚,當真欺人太甚!”看到大明方面酒席安排之後,大內氏的幾位使臣,都滿面怒意,氣憤難平。這些頭領雖然都是武士而非盜賊,但是西國武士本身就不是良善之輩,貧苦之地的武士與盜賊,其實也沒有太多區別。礙于天朝上國的威名,他們不敢隨意生事,可是這不代表別人踩在他們頭上,他們還能忍下去。

  明明是自己先來的,明明自己拿的勘合為新,可是不但大明方面推三阻四的不給驗貨驗符,到現在還要把自己一行人安排在次席,坐在細川狗賊的下首。天下,還有這種道理麼?

  宗設謙道是一行人的首領,在家中的地位和俸祿,也比其他人為高,倒是可以穩住局面。不過這也僅限於在明國範疇內,如果真的接受了這種安排,就等於是承認大內氏不及細川氏,回國之後,就可以直接切腹謝罪了。

  他的臉色陰沉,看著眼前手搖黑鯊紙扇的謝傲“謝老爺,你的這個消息,是否果真可靠?”

  “宗設君,我們這邊的消息,什麼時候不可靠過?大家合作這麼久了,這樣說話沒什麼意思。你們大概也知道了,宋素卿送了一尊金佛給賴公公,又送了一尊更大的給楊將軍,如果你們也肯拿出金佛來,我們還可以說話。如果沒有的話……要不然,你們就別參加?”

  “不參加,那我們的船要被扣押到什麼時候。”一名大內家的家臣忍不住用日語咒駡起來,隨即又被另一個同僚按住了口“權八,你想害死我們所有人麼?這館驛裡一樣有人懂咱們的語言,罵人,他們聽的懂。”

  宗設謙道看著成竹在胸的謝傲,施了一禮“謝島主,我們已經是老朋友了,大內家一向以謝老爺為生意夥伴,謝島主你也是在裡面賺了不少。你這個人是夠朋友的,現在看到朋友遇到困難,你不能不幫忙吧?”

  “宗設先生,我怎麼可以不幫忙呢?其實不光是座次的事,你們要買的東西,也知道有多難買了。不可能從賴恩手裡買到,這個不用我多說吧?不過據我所知,現在寧波武庫裡,正好存著這麼一批快槍鐵甲,只要你們夠膽,任務自然就完成了。”

  他又指了指窗外,雖然天色已黑,不過寧波城內,還是能看到點點燈火。

  “你們看看,這是一座多麼美麗的城市,這麼多年,它始終在和人做生意,養活了無數的商人。這些商人,擁有龐大的家私,卻沒有足夠的武力護衛。城衛軍嚴重缺額,最多只能充門面,這些大戶們可以為了吃頓飯或是捧一個女人而花費千金,但是都捨不得在武備上花一文錢。所仰仗的,只是數量有些,而且不可靠的鏢師而已。你們隨便找到一個商人家,只要打進去,就可以得到他的一切。這麼一座城池帶來的利益,你們可以想一想,到底值多少!”

  宗設謙道的眼睛也微微一亮,但還是搖搖頭“這不行,像這麼做法,我們下一次就沒辦法做生意了。你們大明,一定會絕貢,我的主君,不會饒了我。”

  “不一定,他們肯定會絕貢,不過絕貢不代表做不了生意。有我們謝家在,你們的生意,誰能動?”

  謝傲展開摺扇,在手中不停搖動“我們黑鯊島的兒郎,這些年賣給你們的東西,有多少是朝廷讓賣的?細川家來做生意很困難,只能依靠朝貢。你們大內家,近水樓臺,做起生意來,比他們要方便的多。朝廷就算禁止朝貢,大內家也不受影響,可是細川家,你們覺得絕貢之後,他們還能和大明繼續貿易下去麼?”

  他又一指貴賓堂方向“明天,就在那裡,賴恩會擺酒席來給你們施壓。他吃定了你們,肯定不會有防備。與此同時,我保證,封存你們兵器的藩庫,不會有一兵一卒戍守,你們可以毫不費力的拿到自己的兵器。我黑鯊幫的健兒,現在,正在碼頭登陸進入城中。不管你們做,或者不做,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何去何從,閣下自己決定。宗設君喜歡我大明文化,難道沒聽過班定遠的故事?”

  碼頭上,數十條小舟往來穿梭,在夜色掩護下,將數以百計的漢子運上岸。在夜色中,這些人如同幽靈一般,向著城邊的那片貧民窟摸去,事先安排好的接應人員,將這些人帶向事先備好的藏身之地。

  謝家的嫡長子謝昌站在船頭,看著黑鯊幫的精銳消失於黑暗中,不免有點緊張。身邊黑鯊幫的二當家笑著“少東家不必擔心,寧波城的衛軍,就是一群豆腐,完全不禁打。這一次咱們做筆大的,讓他們看看,咱們黑鯊幫不是好欺負的。聽說本地有幾位出名的美人,這回全要捉來,送給東家和少東家做婆娘!”

  他大笑幾聲,在黑夜裡如同梟啼,飛身縱下船去,也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一晚,寧波城的狗,叫的格外的凶,楊承祖從睡夢中猛然坐起,身邊的么娘也被他鬧的醒了,不明所以的看著丈夫。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總是感覺不舒服,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當初焦氏她們害繼蔭時,我就有過這種感覺。么娘,你躺著,我去四下看看。”

  他沒等下床,就被么娘抱住“天還沒亮,折騰什麼,咱家那麼多護院呢,就算是白蓮教主來了,也一樣討不到好去。你聽聽,除了狗叫,還有什麼動靜?你啊,就是在外面的床上睡慣了,結果回了自己家就睡不著了。別想太多了,快睡……”

  楊承祖歎息一聲,只好接著躺下,但是心裡的石頭,始終落不了地。等到天剛一放亮,就穿了衣服起來,先是命人喊了瑞恩斯坦吩咐了些什麼,接著就前往貴賓堂。

  由於時間還早,宴會並沒開始,貴賓堂的門都沒開。楊承祖四下轉了轉,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但是總覺得心裡不塌實。等到本地的文武大員過來時,他直接拉了賴恩問道:“那些倭人在哪?我讓你盯住他們,可曾盯的牢了?”

  “恩主放心,倭人還在館驛裡,沒動地方。再說為防不測,奴婢特意請了備倭都指揮劉錦過來坐鎮,他和他的人,還是能打戰的,不會出狀況。我的人一直在館驛那監視著,保證不會出問題。您看,鸞岡瑞佐還有宋素卿他們都來了,這幫人就是比大內家的人聰明,會來事。雖然是來赴宴,但是也知道早來,您過去和他們聊聊吧。把這條線打通了,以後楊記的貨,就直接銷到日本……”

  館驛外面,負責監視日本來使的幾名暗探,橫起豎八的倒在角落裡,頸骨悉數折斷。李大智拍拍手,一臉不屑的冷笑“這點功夫,還學人當密探,沒勁!”

  府衙東庫,本該負責值守的衙役與兵丁都不見蹤影,就連該上鎖的庫門,也洞開著。庫房裡,放著收繳的倭人兵器鎧甲,一口口鋒利的倭刀,幾十領大鎧、胴丸,與其他的貨物碼放在一處。箱子打開,寶刀閃爍著可怕的寒光。

  宗設謙道抽出手中寶刀,虛空一劈“西國男兒,讓我們用手中的劍和東國狗賊的血,來洗刷自己的恥辱。目標,貴賓堂,殺!”刀劍在手,鎧甲在身,大內家全體人員,武裝完成。

  城裡不知道是哪一家在辦喜事,迎親的隊伍綿延數裡,聲勢浩大。吹鼓手使足全力,將樂器演奏的震天響,鞭炮放的震耳欲聾。

  夾雜在鞭炮聲中,數十枝穿雲炮突然放起,又有十餘道煙柱直抵雲霄。騎在馬上滿面笑容的新郎,看著那些煙柱一臉狐疑“誰準備了這個?”可是沒人回答他這個問題。

  天空中一道閃電劈下,接著就是一聲巨雷,今年的第一場雷雨,抵達寧波。雷聲過後,迎親的隊伍發出一陣驚叫,馬背上空無一人。嘉靖二年寧波的第一道閃電,將這位不幸的新郎劈落馬下,不過今天的寧波,不幸的人並不止他一個。

  城門處,負責值守的兵丁倒在血泊內,城外那大片的窩棚內,無數大漢,持刀提弓,呐喊著沖入城中。今日的寧波,不設防。

  鬼門開啟,群魔亂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2

第七百二十二章 鬼門開(三)

  貴賓廳內,絲竹聲聲,宋素卿面上敷了厚厚一層鉛粉,手拿團扇,翩翩起舞。他雖然是個男子,但是身體瘦弱,步履輕盈,扮起女人幾可亂真。今天雖然是官席,可是寧波商戶頭面人物也大半在此作陪。

  這些商人長期做夷人生意,算是眼下大明朝相對開化那部分階層,對這種男扮女裝的演出並沒有什麼反感,反倒是看的津津有味,還有人撫掌大笑。

  鸞岡瑞佐的漢話說的也十分流利,他指著宋素卿笑著說“宋素卿能歌善舞,在鄙國又專門找人學過,這能舞可是他的拿手好戲。當然,與天朝上國的舞蹈相比,實在不值一提,能逗大家笑一笑就足夠了。我們是小邦下國,沒見過大世面,懂得東西不多,不過我們有一顆忠心,比起一些妄自尊大的鄉巴佬,總是強多了。”

  他用手指了指次席,說的是誰不問自知。宗設謙道說是水土不服生了病,根本來不了,次席坐的,是大內家派的幾名代表。其身份也是家臣這個級別,按照扶桑的標準,這些人都是有苗字的,並不是低等人員可比,也算是給了大明的面子。

  可是這些人的身份地位,都無法與鸞岡瑞佐相比,就算是瑞佐身邊的幾名陪臣,也比他們的地位為高。細川與大內氏日趨緊張,這種場合的會面,雙方的言語自然可以想像的到。瑞佐抓住所有的機會,對於宗設一方進行諷刺,也從不掩飾自己對這些人的輕視。

  能夠坐在首席和寧波鎮守太監以及大明朝來東南視察武備的大臣同桌而飲,於細川家而言,這次的出使已經成功了一半。與出身武家的宗設謙道等人不同,鸞岡瑞佐本就生於豪商之家,家學淵源,做生意的本事比打仗的本事強的多。

  他很清楚,自己這次出使的意義,還是在於為主家爭取大明朝的支持,或者是看上去獲取了大明朝的支持。大內、細川實力相若,如果細川家背後多了大明,不管是領內的豪族還是周邊的勢力,都要更傾向於細川這邊,與大內氏開戰時,手上的籌碼就多了。

  比起這一點,生意上的得失,倒是小事。反正與大明做朝貢,是有賺無虧,也就是在賺多賺少上有點差距而已。這些人中,那個名為楊承祖的武官雖然年紀輕,但確實所有人的首領,據說是大明皇帝的親信。只要結交上他,就能夠在皇帝面前說上話。

  據他掌握的消息,宗設謙道一行人,似乎與這位寵臣之間有著不小的矛盾。似乎是他們的合作夥伴,與這位年輕的武將有矛盾,今天這個酒席,就是故意來打宗設等人的臉。他只要配合幾個人,把臉打的響一些,就不怕沒生意做。

  有這種覺悟,以及為自己主家揚名的想法,瑞佐詞鋒犀利,夾槍帶棒,不時的發出陣陣笑聲。那幾名大內氏的家臣,悶著頭一言不發的吃喝,似乎對於所發生的一切都已經持無所謂的態度。

  野人,全都是野人!瑞佐的目光中露出濃濃的鄙夷味道,一幫西國的窮鬼,又能懂的什麼?這種酒席都不來,這次你們的生意,怎麼做的下去?朝見,又怎麼可能順利?

  楊承祖的臉色始終不大好,整場酒席期間,也沒什麼笑容。固然是這種木偶似的舞蹈,不如自己家女人或是薛娘子那種活色生香的舞能勾起他的興趣,更大的原因是,那種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嚴重,讓他說不出的彆扭。

  看看大內家臣那一席,他皺著眉頭問著賴恩“你派去的人還沒回來?我不是讓你的人去請人,務必把宗設請來?他不來,我的心裡總是不放心。”

  “恩主放心,他來或不來,都沒什麼區別。反正咱們吃定了他,惹急了咱們,就說他那勘合有問題,就連京師都不讓他……”

  他的話沒說完,貴賓廳院前忽然炸開了一個光球,一聲巨響隨即響起。這一聲巨雷和閃電來的太過突然,在場的幾名商人一時不防,嚇的將手中的筷子落在地上。宋素卿的舞也被這一聲巨雷干擾跳不下去,一臉茫然的看著外面,坐在首席上的人都能看到,院中似是冒了火光。

  “大概是天雷劈中了院裡的樹,來人,快去滅火。”賴恩倒是處變不驚,只吩咐了一聲,自有幾名僕人向外走去。瑞佐連忙拍著手“大家不必被這點小事阻撓,一切繼續,宋君,請你繼續的跳下去。”

  他的話音未落,外面已經響起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賴恩皺著眉頭“就算是走水,也不用來這麼多人,果然是一群飯桶。來人啊,關門,不要被他們攪了興致!”

  兩名侍從走向門首,就要將大廳的門掩上,楊承祖離席而起,大喝著“且慢,情形不……”

  他的話音未落,又是一聲巨響傳來,這一次所有人都聽的出來,並不是雷。而是一根巨木撞在了門上,關門的兩名侍從身子歪斜的向後倒去,大門左右分開,一名身穿朱紅大鎧,手持太刀的男子當先走入,在其身後,則是一片雪亮刀光,黑壓壓的人頭。

  “宗設謙道?誰讓你拿的刀,你這副樣子,是要造反麼?”

  鸞岡瑞佐搶先發難,拍案而起。宗設謙道的目光在他身上卻只停留了不到一秒,接著就用刀鋒向前一指“動手!”

  酒桌飛起,杯盤滿天,次席的大內家臣猛的掀翻了桌子,不等瑞佐反應過來,一張木凳就已經落在了他的頭上,下一刻瑞佐就在慘叫中倒下。其手下陪臣剛一起身,宗設謙道部下已經殺到。刀光閃閃,血流成河!

  今天參加酒席的人,不管文武,基本都沒帶武器,倭人全副武裝而來,幾乎沒有抵抗之力。寧波商會的成員、日本方面的使臣乃至於樂工以及幾個前來陪席的寧波名紀,都嚇的驚聲尖叫走避不及。大內家人則不管對方的身份,只是提著刀,從門口向著首席一步一步,有條不紊的殺將過去。凡所見,皆可殺,白刃到處,一個不留。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2

第七百二十三章 鬼門開(四)

  一聲尖叫聲中,薛氏的那位兄長薛蘭,被劈翻在地,在他面前的那名寧波本地極有名氣的花魁嚇的花容失色,尖叫出聲。即使想逃,都已經邁不動步子,斬殺了薛蘭的倭人看了這花魁一眼,以刀背猛的敲在她的額頭上,將人打暈過去。身後的兩名僕從,手腳麻利的將她扛在肩上,向外而去。

  倭人善喝!一聲大吼之後,跟著就是一刀劈出去,只這一聲喝,就讓人先沒了三分膽氣。

  倭人善躍!即便穿著鎧甲,不可能再一跳幾丈遠,但是依舊可以高高跳起,淩空出刀。貴賓堂內,倭人此起彼落,刀光閃爍,大廳內儼然成了屠場。不管是想要逃出去的,還是想要求饒的,都在倭刀之下,一擊即死。

  本地千戶張鏜舉著一張木椅大吼著迎上去,舞的風聲響亮,一名高高跳起的倭人正要落下,被他一下掃中,向旁摔去。張鏜舉著椅子向門外就沖,他手上沒有兵器,沒有親兵,不管武藝多高也沒用,逃出去叫人才有希望。

  宗設謙道一聲怒喝聲中,十餘柄長刀同時劈出,木椅被斬成無數碎片,張鏜慘叫連連向後疾退,那些刀手緊隨而上,只片刻之間,十幾柄刀就刺入張鏜體內,隨即拔出,血葫蘆似的屍體無力倒地。

  “轟!”一聲悶響,卻是楊承祖的手銃已經發射,將一名沖的靠前的倭人射翻。今天參加宴會的人裡,他得算唯一的異類,全身披掛,武裝齊全,也是現場最有戰鬥力的一人。

  賴恩也在這一聲槍響後回過魂來,大喊著“走後門!快從後門出去。”當先站起身,朝著貴賓堂後疾跑,而在大門方向,已經傳來喊殺之聲,貴賓堂附近的駐軍似乎剛剛反應過來,前來救應。

  本地指揮使袁班、備倭都指揮劉錦等武官在這個時候並不比文官更有用,充其量只能像張鏜那樣多頂幾個回合而已。楊承祖見這幾個人都有些混亂,不知該戰還是該走,厲聲喝道:“武官沖出去,集合你們的人馬。你們的兵需要主官,本官殿后!”

  貴賓廳從入口到大廳還有一段距離,這時,原本的僕從和有限的護衛,倒是極好的發揮了肉盾的作用。楊承祖接連放了三銃,成功吸引了倭國方面的注意力,數名倭人已經大叫著向他沖來,但是又被斬的退了下去。

  其他的幾名下級武官,則將桌椅杯盤投擲下去,盡可能的拖延時間,從後門那邊,也有幾十名軍士沖進來。這些都是賴恩的軍伴,楊承祖再三強調安全,賴恩雖然認定不會出事,還是把軍伴叫來做個樣子。這種本是應付差事的安排,卻在此時,鬼使神差的發生了作用。

  這些人手中都是有兵器的,呐喊著向倭人沖去,劉錦倒是指望靠這幾十人能夠把倭人殺退,要了一口刀,想要回去指揮。楊承祖卻將手一伸“出去,帶你的人馬。這些人頂不了多一會,看這些人站的亂七八糟,連佇列都沒有,沖進去也是送死。大家准緊時間走!”

  事實上即使不說這話,這幫大臣以及倖存的商會成員中,也沒幾個有著留下來指揮作戰的覺悟,在這當口,所有人都希望儘快逃出貴賓廳。在他們的意識裡,似乎認定了,貴賓廳外肯定是活路。

  一馬當先的,就是鎮守太監賴恩,在生死關頭,他的身手意外矯健,竟是跑到了那些武將前面,連滾帶爬的撞出了後門。隨著方才那道雷電,現在外面已經下起大雨,黃豆般的雨點落在他的臉上,又急又密。賴恩已經顧不得這些,扯開喉嚨大喊著“來人啊!快來人啊!倭人造反了!”

  一道閃電劃破天地,賴恩這時才注意到,院子裡實際已經殺成了一鍋粥。府衛軍、市舶司衙門的衙役、倭人以及不知哪裡殺出來的盜賊,已經混戰成了一團。他的呐喊在這種時候並沒有太大意義,事實上,他嗓音波及範圍內的武裝力量,已經大半於此。

  其他的文臣武將這時也陸續而出,只見滿天雨幕中,刀光劍影慘叫連連。不時有人倒在雨幕裡,血水混著雨水在地上彌漫,在這種豪雨中,根本分辨不清到底是誰贏,又或者誰輸。

  “不要停,繼續走!”楊承祖也看不出輸贏如何,但是至少可以判斷,這裡實在是太過危險。必須離開這,才有可能得到安全。賴恩點頭道:“是啊,咱們快走,奴婢去找馬!”

  他話音未落,身子卻是猛的一抖,人就向後跌去,袁班在旁伸手一扶,卻見賴恩的被一枝狼牙箭穿胸射入。

  “楊!承!祖!”雨幕中,一條戴斗笠的昂藏大漢持刀而立,目光似利箭刺透豪雨,落向眾人。就在眾人一愣的當口,那大漢已經看到楊承祖的臉,下一刻,整個人就在一聲怒吼中,向著這邊沖來。幾名攔在路上的人,不拘敵我,只一刀斬過去,頭也不回的繼續向著目標飛速奔行,直到他奔出幾步之後,那被他劈中的人才倒下去,血霧在其身後爆開。

  等到兩下離的將近時,那大漢已經借著疾跑的勢頭和聲威,手中倭刀向前猛劈,刀風帶著雨水,形成一刀水線,向著楊承祖身前斬來。

  “啊。”就在楊承祖擋下這一擊之時,那大漢身形已經淩空而起,如怒鷹一般向著楊承祖撲來。力從地起,一般情況下,大家不會主動離地攻擊,否則一來不便借力,二來招數用老,也就不易變化,反容易為敵所制。可這刀手的行為並非外行,而是以一種搏命的姿態,上來就發動了殺招。

  楊承祖也不知道這是哪來的人,自己幾時又惹下過這種仇敵,居然是以不要命的態度,來和自己求同歸於盡的。寧波的幾位武官手中都有了兵器,膽氣壯了些,再者也要負擔起護衛的職責。

  袁班提著單刀大喝一聲迎著那刀客而上,接下了這勢如奔馬的一擊,下一刻,他的身子就踉蹌著向後倒退,手中百煉鋼刀被劈的碎成了十幾塊。不等袁班說出什麼,那柄倭刀在天空中劃做一道驚虹,以一記“袈裟斬”自其右肩直砍至左脅,屍身倒地,鮮血崩流。

  那大漢被噴了一臉又一身的血,不過在這種氛圍裡,這樣的血倒不顯的狼狽,反倒是更增幾分可怖,他手中倭刀前指“只殺楊承祖,不相干的人,退開!”

  一聲大喝之後,手中倭刀再次揚起,楊承祖此時也將手中的寶刀高舉過頭,兩下雙刀共舞,混合著雨大房檐聲、雷聲、喊殺聲、慘叫聲,在極短的刹那間,也不知互拼了多少刀。只是在一聲大喝後,楊承祖的身子向後退去,片片衣袂似蝴蝶飛舞,空氣中,白霧升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2

第七百二十四章 哭泣之城(一)

  兩人的交手雖然短暫,但是兇險無比,這大漢仿佛是楊承祖累世仇人,出手只求同歸於盡,刀刀致命,有攻無守。他的刀法也不是一般的江湖刀術,裡面有很多戰陣刀法的影子,乾淨俐落一招致命的風格很明顯。楊承祖在他的快刀下被斬多處,好在有寶甲護身,沒真被倭刀斬進去。不過這麼多下硬扛下來,依舊氣血翻滾,周身巨痛。

  而那名大漢在這種對砍下,其實身上也連中數刀,他身上沒有寶衣,實打實的受了傷流了血,最後還差點吃了一記石灰,受的傷比楊承祖只重不輕。不過他的武藝極高,身體肌肉在受傷後自動收緊,幾處創口血流的並不多。那記石灰包也沒完全命中,對身體造成了一些燒傷,但目力影響不大。

  “啊!”他對於自己受的傷似乎全不在意,怒喝著又要殺上來,不過這次,幾名楊家的護衛終於趕到,替楊承祖接下了這次攻擊。來赴宴時,楊承祖帶了一些本府護衛,不過主要的力量,包括楊記的那些“工人”以及武藝高強的護衛,都有針對性的防衛家宅、鋪子,以及友方的住宅,身邊帶的人不多。

  在這種突如其來的襲擊中,武功反倒要讓位於人數,畢竟你的武藝再好,也是雙拳難敵四手。楊家的護衛因為練著軍陣,發揮的作用遠比同等人數下的武林高手發揮的為大,在這種混戰中,所受的損失不大。只是被一群人拖延住,直到現在才過來接應。

  四柄刀盾,兩杆長槍,兩張魚網,這些人隨時可以分成兩組,又隨時可以合成一組接敵。雖然受限於天氣,弓手及火器手很難發揮,讓陣法裡遠端的部分幾乎癱瘓,可是這種半殘的陣勢,依舊爆發出驚人戰力。

  那大漢自負刀術絕倫少有敵手,可是攻了兩次之後,都被楊家護衛嫺熟的配合接下,自己武藝雖然高,卻取不到什麼戰果。他也是軍衛出身,自然看的出來,這種把江湖功夫和軍陣結合起來的體系,對於好手限制極大,自己的功夫比這些人是厲害的,可是想殺人,怕是不那麼容易。就在他猶豫著是繼續拼,還是該遠遁時候,對面的高手也到了。

  一道白影從貴賓廳的屋頂上落下,宛如仙女臨凡,手中寶劍白光一閃,如同一瞥驚虹,卷向那名大漢及他手中倭刀。兩人刀劍交接數記,天空中又是一道粗大的閃電落下,借著閃電之光,雙方彼此都認出了對方的臉。

  “是你!”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身的發出了這聲驚歎,那大漢隨即抽身就走,就連可能遭受的風險也不顧。而來人則並沒有趁機從後攻擊,而是大聲詢問著“為什麼是你?三哥呢,我三哥在哪?”

  可是那大漢如同沒聽到一般,死命的向前奔去,冷飛霜柳眉微皺,可是身子還沒動,卻聽那邊已經響起幾聲大喝。

  倭人善喝!即便是這種雷雨交加的天氣裡,他們的聲音依舊能夠透過風雨傳過來,十幾個人跳躍著出刀,如果單純從交手畫面看,總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滑稽感。但是那每一刀劈出,漸起的水線、血光,卻在證明著,這些動作實際非常有效,在戰陣上,急可以用恐怖二字來形容。到底是去找三哥,還是保護看上去暫時沒問題的楊承祖,冷飛霜短暫猶豫片刻,就提著劍沖了出去。

  楊家的陣勢配合很有講究,幾個人聯手,就可以抵擋或是解決高手。不過這些倭人的善躍,著實出乎意料,功夫上顯然也是在戰陣上錘煉出來的,戰士與戰士的交手中,倭人的素質要在楊家護衛之上。後者靠的只有忠誠和配合,勉強維持不敗。

  一名倭人人高高躍起,企圖靠重劈破開這個難纏的防禦,下面的護衛也早早準備好了刀盾準備接招。可是忽然一道白影閃過,那名倭人的身子再落下來時,本來威勢十足的一刀變的綿軟無力,護衛的一擋,幾乎把那倭人撞飛出去,隨後就注意到,原來這個倭人喉嚨已經在撞擊之前被人切開了。

  楊承祖本來揮著刀,替補一名受傷護衛的位置,維持陣型不崩。與倭人對拼幾刀,不勝不負,接著對面那倭人的胸前就多了一截劍刃。刺倒這名倭人的冷飛霜並沒有說什麼,而是拉起他的手,轉身向外就走,幾名楊家護衛也有默契的改變位置負責殿后,至於其他官員……自求多福吧。

  一柄單刀劈來,隨後握刀的手就被砍了下來,不等那人叫出聲,一條槍已經刺進他的肚子裡一攪一挑,人就飛了。其他幾名同黨見到殺的這麼乾淨俐落,衝鋒的腳步一緩,防禦方中一個人狠狠瞪了過去“不想死的,讓路!”

  這幾名攔路者顯然感覺到了發言者身上的殺氣,權衡著到底是要拼,還是該讓,可是不等他們思考出個結果,一道白影已經沖進了隊伍裡,隨後,人仰馬翻。

  在貴賓堂週邊的,既有海盜,也有一些武裝流民,或是城裡的潑皮。論戰鬥力,都不能和貴賓廳裡的真倭相比,楊家護衛在冷飛霜這個大高手坐鎮下,對他們還是足以形成碾壓優勢,很快就打出了一條血肉通道,來到外面。

  街道上殺聲四起,哭喊連天,整個寧波已經變成了修羅地獄。在這風雨中,還是可以看到一些房屋起了火,一些人狂笑著出來,身上搭著綢緞,或是纏繞著金銀首飾,又或者肩上扛著女人。一些人從後面追出來,被死屍絆倒,摔在泥水裡,或是追上去,被一刀殺掉。

  一支二十幾人的隊伍幾乎與楊承祖的人撞到一起,又主動避開,為首者看了看冷飛霜,又看了看自己肩上的女人,似乎決定落袋為安不惹麻煩。向著旁邊的小路退卻,隨後就遇到了一隊官軍,在這條並不寬闊的胡同裡,乒乓做響的大打出手。

  這支官軍看旗幟是本地的府衛軍以及劉錦帶來的備倭軍一部,論戰鬥力,終究要比這支人馬高,打了一陣之後,將這些人打退,隨後向著貴賓堂趕來。由於楊承祖之前的過分緊張,寧波的官方武裝力量一直保持著動員狀態,來的速度也就比平時快的多。

  在楊承祖一行人身後,一些貴賓堂裡參與宴會的人也跟著逃了出來,在他們開出胡同後,這些人逃難的難度也降低了。在這些官員中,只有劉錦的身份和官銜有權指揮,他二話不說對這支官軍下達了命令,向著貴賓堂殺回去。那些倖存下來的商戶,看著眼前這一幕有些發呆,隨後醒悟過來,沒命的在泥水裡向前疾奔,甚至是摔倒在地也要爬著,向自己的鋪子或是家宅跑去。

  “殺光倭人,一個不留。倭首一顆,賞銀五十兩。”楊承祖許下賞格之後飛身上了一匹坐騎,這時楊家的護衛也陸續著向他身邊匯合,已經有了三十幾個人。這支人馬規模雖然不大,但是在這種亂局裡,除非是盯著他殺,否則也留不住他。

  十幾名纏著包頭巾拿著單刀的大漢叫喊著什麼,朝著這邊殺來,不過剛和楊家護衛的前鋒一交手,就開始往回跑。被殺的幾個盜賊身上,金飾、銀兩,掉在地上,滾的到處都是。

  另一條街上,一頂花轎孤零零的扔在那,新娘子的屍體是在附近的一間民房裡發現的,身上什麼都沒有,腰下一片狼籍,人已經沒了氣。還有幾個女人的屍體與她在一起,多半是陪嫁丫鬟以及送親的女人之類。

  冷飛霜找了件舊床單把屍體裹上,又輕輕的蓋上女人的眼皮,身子不自覺的在顫抖。楊承祖想說什麼,但什麼也沒說出來,只說道:“希望這樣的事,今天發生的不會太多。”

  “楊……承祖,我想去學房那邊看看。”冷飛霜咬咬牙,提出自己的要求,楊承祖見她的臉色,只好點頭答應“我讓人跟你過去,還有不管發生什麼,都別逞強好麼?算帳需要時間,也需要本錢,總之,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相信我,這事不會這麼算了。”

  冷飛霜擠出一絲笑容“這個道理我懂,我也知道,你會讓所有人都付出代價。不過我得去看一眼,看一眼那些孩子!你帶人回去,我自己就可以,放心,我可以保護自己。我倒是擔心你的家,會不會……”

  楊承祖面容嚴峻,目光陰冷“是啊,我也在想,會不會有一些阿貓阿狗不知死活,跑到家裡去鬧。我回去看看,看他們是否真的弄壞了花花草草,計算一下賠償數字將來好算帳,你自己多加小心。”

  楊宅之外,從第一聲炸雷響起,針對楊家的進攻就突如其來的爆發了。那是一群苦力打扮的人,在楊宅外面兜攬生意,並與楊家的守門者在爭論著什麼,等到穿雲炮一向,就立刻有幾名苦力摸出匕首捅倒了守衛。他們的扁擔、包裹裡,放著自己的兵器,呐喊著殺到院子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2

第七百二十五章 哭泣之城(二)

  襲擊者對於楊家的情報是做過搜集的,也知道楊家的女眷裡很有幾個會武藝,包括一個如夫人在江湖上很有些名氣,算是武林高手那一類,不過並沒有在意。有心算無心,高手或許還沒摸到兵器就已經被砍死了,他們打過許多類似的仗,很有把握。那些女人即使有武功,也不過是在反抗的過程中,為他們製造一點樂趣,無礙於大局。

  事實證明,這確實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不過倒下的,都是自己這邊的。這群苦力殺進大門後並沒有遭遇什麼抵抗,護衛們倉皇著向後逃去,確實是陣腳大亂,無力抵擋的樣子。這些人大笑著怪叫著向著內宅方向猛衝。可是只到了第二道院前,密如爆豆的槍聲,轟然響起!

  不久之前,南京五軍都督府將新造鳥嘴銃八十杆,送到寧波楊承祖手中。原本計畫裝備寧波城守軍的一百杆鳥銃,實到只有十五杆,其餘的都被楊記截留,武裝了楊記的護衛。

  這些軍械生意都是機密,即便是楊家也只有管事這一級別有耳聞,是以謝家縱然耳目通明,也打探不到這種級別的情報。

  這些火銃都是埋伏在屋裡,如同打獵一般,等到這些盜沖進來時,開始了有條不紊的發射。如同秋風掃落葉一樣,前排的人倒了一片,後排的人奔跑的勢頭為之一滯,他們……有準備?不等反應過來,第二排、第三排的銃接連響起,各房門首,都已經出現了持火繩槍的大漢舉槍發射,身後還有人將裝填好的銃遞過去,如同流水線。

  就在襲擊者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搞亂了陣腳,還沒調整好陣型,發起反擊時,楊家的第二輪攻擊開始了。

  在風雨之中,一批楊家護衛排列成陣,呐喊著殺出來,向著這些盜匪發動了白兵衝擊。來楊家襲擊的,都是海盜隊伍中比較出色的狠人,白刀進,紅刀出,不知怕為何物。即便是江湖上成名好手,也不見得真能砍過他們。

  可是看到身穿鐵甲,手執長槍、刀牌的護衛沖上來,這時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誰不跑誰的腦子就被雷劈過的問題。

  當他們退到楊家門首時,第二支接應的部隊已經趕到,黑鯊幫幫主謝傲親自帶領手下精銳人馬前來。今天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必須將楊宅的人殺光。只有這樣,才能為謝老爺出一口氣,也才能讓其他人知道,與謝家搶生意,不管是誰,都得付出代價。

  謝傲身邊的人,不乏武林高手,風雨雖大,卻對他們沒什麼妨礙。幾個人縱高伏低,從牆頭跳到院子裡,可是時間不長,人頭就被丟了出來。大門的爭奪,已經趨於白熱化,護衛中有人大聲喊著“我是李縱雲,打不死的李縱雲,有多少人就來多少人!你們這點人,比安陸叛軍差遠了,有種就來啊!”

  由於打成爛仗,開始的時候,謝傲這邊是不大清楚輸贏的。事實上海盜們在水上跳幫作戰,也基本都是打爛仗,靠近獵物的船,人跳上去,男的殺女的間,人都刀快,膽大夠狠,最後就贏了,打仗就是這麼簡單。小規模配合是有的,所謂步兵的陣法,就徹底談不到。

  對楊家的血洗,落實到實戰環節,其實也是如此。雖然楊家的護衛裝備精良,穿著南方少見的鐵甲,手裡又是長槍又是刀牌,與那些大戶人家鏢師們兵器不整的情況不一樣。但是在黑鯊幫看來,打仗還是那個意思,不是你換了件兵器,你就突然變厲害了,總歸自己人多,壓也壓死了你。整個楊宅附近,黑鯊幫的人馬怕不有近千人,單看這個威勢,就算奪下寧波城都有可能,何況區區一個楊府。

  當真到翻臉的時候,權勢或是後患,這些東西都不用考慮,只有手上的實力才是籌碼。謝傲已經想著,該把楊家的女眷如何折辱,又把誰交到謝昌手裡,誰交給謝遵,誰又留給自己的部下。

  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謝傲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對面的防衛明明給人的感覺是只差一點就會崩潰,但是這一點,始終就達不到。自己投入的人不少,可能展開的有限,前面的人,往往擋了後面人的路,急的後面的人跳腳罵娘。在船上打仗時不會這樣,陸地上卻就變成如此,這種問題大家缺乏經驗,頭目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開始階段,他的感覺是楊家的人拼命想要奪回大門,關門防守。可是漸漸他又感覺,對方只是有意製造這種假像,讓他以為自己掌握了大門。實際上,反倒是自己的人被吸引在了這,動轉不靈。

  當然,他可以說局勢還是在自己手裡掌握著,畢竟楊家的大門首這段地方還是歸自己控制。而且雨越下雨大,對方的鳥銃不管多狠,也發射不了,弓弩也失去威力。可是這話可以騙別人,不能騙自己,他現在已經開始讓人去把週邊包圍的手下派上去,而對面,似乎一直沒見過上援兵?

  在這些盜賊進城殺戮開始不久,城內原有的地痞、潑皮、幫會大半都自發的回應起來。甚至於一些本來並非盜賊的,卻在這種隨便殺,隨便搶,看到順眼的女人就可以去睡的氛圍裡,拿起刀,加入到盜賊的隊伍中。讓這些盜匪的數量,呈幾何級數上升。

  還有一些,則是事先以江湖人的名義進城表演的臥底,現在也都發動起來,先是將看臺下的人殺光。接著就沖到周圍的店鋪裡,為所欲為。

  有些人始終惦記著最近在寧波很紅的那幾個戲班子,和那些漂亮的女戲子,可是殺到戲臺後才知道,今天壓根就沒有表演。於是又頭腦發熱,提著刀來到楊家大宅這裡。

  像是這樣的烏合之眾,原本也放不到謝傲的眼裡,就連楊宅附近,他們也沒資格靠近。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卻是對那幾個頭領許諾著“打進楊府,想拿什麼拿什麼,想玩誰就玩誰,快帶你的人上去!”

  後牆外,一樣有人在組織進攻,但是這裡比起前門的情況更詭異,不管用什麼方法,只要到了院子裡,時間不長頭就會被丟出來。搞的大家都認定,楊家在後院養了只鬼,沒人敢再進去。

  “鬼?有意思!如果有鬼的話,我倒要看看,到底長什麼樣子。這麼多人,這麼多把刀,卻連什麼東西都沒看到就被嚇住,以後怎麼出來混啊?”

  一條大漢,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那些人身後。這幫人要麼本身是盜賊,要麼新近當了盜賊,正是最為驕橫之時,馬上就有人兇狠的看過去,然後就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打遍天下無敵手!這個最近在寧波城外立擂臺的人,其自身的勇武已經得到了地下世界的認可。就算是這些角頭大哥,也不敢招惹這樣的凶人。沒想到,他居然也是自己的同伴,也是一起來開楊家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2

第七百二十六章 哭泣之城(三)

  大漢充滿蔑視的看著這幾路所謂的頭目“我不是來打劫的,只是來殺人的,你們喜歡做什麼,我不管。不過我要做的事,不希望別人干涉,否則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足尖點地,幾個起落之間,人就跳到牆裡,嘴上雖然說的大氣,但事實上李大智並不愚蠢,不會冒失的殺進去中陷阱。在牆頭上觀察一番後他就斷定,這些被幹掉的,肯定是因為後院有高手,又藏有伏兵。如果是很多人進來,還能打一打,單打獨鬥的往裡跳,就單純是送。

  不過就算有高手,又能怎麼樣?他一聲長嘯,背後包袱裡抽出亮銀三節棍,舞的虎虎生風,護住自己周身。直到落下之後,確定沒有暗器襲來後,方才收了式子。

  “小不點不知道會不會生我氣,不過生我的氣也沒辦法了,大不了讓她罵一頓或打兩下。我總歸是為了她好。那男人有妻有妾,怎麼輪的到小不點,把他的女人殺光,小不點就是他唯一的女人,這份苦心,她早晚會明白。”

  李大智碎碎念著,戒備上並沒放鬆。不管他武藝多高,如果有大批伏兵,他照樣打不過。不過只要能夠爭取一點時間,給外面那些笨蛋信心,他們能夠殺進來,自己照樣就能去做自己的事。

  向前又走幾步,忽然他的腳步停住,周身肌肉驟然繃緊,身體本能的反應,讓他確信就在附近有個一等一的高手存在。

  紅面鳳目的俞大猷手提亮銀盤龍棍,自隱蔽處走出來,棍頭對著李大智一點“我們上一次的架沒有打完,這次,讓我們來打完它,看看咱們到底誰厲害。不過這一次,我不會留手!”

  “姓俞的,難道沒人教過你,不該搶別人的話麼?你說的話,正是我想說的啊,來就來,誰怕誰!”

  棍風呼嘯,將地上的激水帶起來,在空中撞在一處,形成無數波紋。兩人皆是取攻勢,挾風持雷,威不可當。兩股颶風碰撞在一處,接著就是狂風驟雨……

  冷飛霜一直以來,對於自己的輕功向有自信,可是今天,她卻覺得自己的身形是那麼慢。暴雨如注,將她周身的衣服打的濕透,但是她已經不在意可能的走廣風險,只將輕功提到極限,躍高伏低,逆雨前行。

  “快些,再快一些!”她眼前仿佛又出現了自己小時候的情景,自己一定可以足夠快,一定可以救到那些人,不讓他們和自己一樣……

  即使是武林高手,亦有自己的極限,何況是在風雨大作中,輕功的發揮必然大受影響。像她這種奔跑,於自己的身體其實大有妨礙,但是她現在已經顧及不到這些,唯一的期望,就是快點趕到書院。至於書院那邊到底有多少強人,自己又是否力所能及,已經不在她考慮範疇。

  本來楊承祖派了些護衛給她,可是這些人的輕功差她太多,都被她甩的不見人影。沿途之上,提著刀殺著人的盜賊隨處可見,還有些亡命奔跑的男女,在後面則是狂笑著追逐的大漢。她的速度快,那些盜賊並不一定能留住她,但是她也沒有力量真的去救人。雖然她武藝高,但是盜賊人多,一旦被纏住,她也沒有好處。

  不過若是遇到的人少,她可能就會賞幾劍過去,將人解決掉。寧波是大城市,盜賊們突然發難,打了官軍的冷不防,加上指揮中樞受損嚴重,一時緩不過來。只要等到官軍緩過神來,他們總是有救的……至少應該是這樣。

  冷飛霜這麼自我安慰著,身形已經來到書院所在的街道,人剛剛到了街口,就見一夥倭人大呼小叫的退了出來。這些倭人見了冷飛霜,先是一愣,但隨後就又不要命的向外逃出去。冷飛霜一人一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敵住這麼多人,事實上如果這些倭人攻她,她也只能逃。

  等到這群倭人沖出去,後面就是一群大漢舉著刀牌追出來,為首的卻是一個身高體健,一身鐵甲,好象個鐵罐頭一樣的大漢。雙手巨劍上,雨水混著血水滴落,口內大喊著“兒郎們,跟隨偉大的瑞恩斯坦,沖上去,殺光他們!記住,你們是最棒的,你們是最優秀的!楊記會記得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會記住你們的忠誠。”

  楊記新兵,和那個瑞恩斯坦?冷飛霜沒想到,居然是這幫人,打跑了倭人。這隊楊記以招工名義招來的新兵,也不過兩百餘人,固然裝備齊全,但部隊大多數是新兵。

  說實話,她並不看好這支部隊的戰鬥力,這群人太老實了。招募之時,就對於人員的品行有著嚴苛的要求,結果招來的就是一群忠厚的農夫。在冷飛霜看來,這些人幹農活還行,說到作戰,恐怕會缺乏必要的狠勁。

  這個時代,對於強兵的認識,普遍還是認為,越能鬧的部隊,打仗越凶。除去世襲軍戶,募兵募來的,大多數都是無業遊民,潑皮遊民,再不然就是綠林中人。這些人桀驁不馴,骨子裡帶著野性,平日裡紀律就談不到,日久天長,部隊的名聲就差了。可是這樣的部隊,往往能把仗打好,也就成了惡性循環。

  對於這幾千名由老實本分的鄉民組成的隊伍,又是走佇列,又是練紀律,冷飛霜也只當個笑話看。這樣的聽話孩子,也是能打仗的?可是眼前的事實,確實是這些人在追著倭人跑,不由不讓她對其另眼看待。

  “書院,書院怎麼樣了?那些孩子在哪?”冷飛霜抓著瑞恩斯坦急切的問著,後者猶豫了片刻,態度上變的有些猶豫,最後只含糊的說了一句“這些人該下地獄”。就擺脫了冷飛霜,帶著部下,朝著倭人追了下去。

  幾個起落,人已經來到書院之前,接著,就在門首位置,看到了教書先生的屍體。冷飛霜心內一沉,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發瘋一般沖向書院裡,心裡則向著彌勒佛禱告著,求神佛顯靈,保佑那些孩子平安。

  書院仿佛是遭受了颱風的襲擊一般七零八落,桌椅翻倒,書本撒了一地。牆上、地上,隨處可見的都是血,屍體和血跡,就是整間書院的全部主題。冷飛霜在一瞬間,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氣,人無力的靠著牆向下滑落,跌坐於泥水之中。

  她當初謀算河南糧戰時,也曾以大批饑民的犧牲為代價,來製造一場起義。可是那畢竟是遠端遙控,與親眼目睹完全不同。再者這段時間相處,她的心性漸變,已經不再希望製造死亡,更不喜歡以死亡為代價,去改變什麼,或是去締造什麼。

  于她而言,建立天下的目的,還是要讓大多數人可以活的好一點。要實現這個目的,現在明明已經有了更好的方法,為什麼還要用這種手段?一間書院裡,除了先生就是孩子,他們……為什麼要死?

  仇三虎是三哥的朋友,難道這一切,又是聖教?她隨即又搖了搖頭,聖教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在寧波搞不成起義,用流寇洗城,又有什麼意義。再說,三哥是見過這些孩子的,他不會對他們動手的。三哥是個好人,從小到大,一直很照顧自己,怎麼可能幹出這種滅絕人性的事?

  是倭人,一定是那些倭人!想起那些狼狽而逃的倭人,她的牙齒緊緊咬合在一起,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幾名提刀的漢子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為首之人看著滿地死屍,又看到了冷飛霜,被雨水浸濕的衣服,勒顯出她曼妙的身姿,這首領的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

  “哈哈,老天果然照顧咱們,居然有這樣的美人!美人,這裡哪個是你的孩子,別傷心麼,我可以幫你再生一個……”

  白虹閃現,一道混合了血液的半月形水波向前飛出,以極快的速度掠過了這個大漢,向其身後而去。那首領的身子僵在那裡,兩隻環眼圓睜一動不動,一道血線在眉心出現,漸漸擴大……隨後,身子就這麼齊刷刷的分開兩半。

  其他幾名嘍羅驚叫一聲,四下奔逃,卻見冷飛霜已經如同鬼魅一般掠出,白虹閃處,肉塊與肢體伴隨著鮮血同飛,如同追獵一般,將一個又一個嘍羅以極殘忍的手法斬殺。

  最後一名嘍羅雙腿打顫,大喊著“鬼!有鬼!”人堪堪跑到書院門口,劍光已在背後炸開,長劍以驚人的速度斬落,將這名嘍羅的四肢一一斬落卻不殺他,只讓他在血泊中翻滾哀號。

  雨似乎小了一些,但是天陰的還是那麼沉,冷飛霜將被雨水打濕的頭髮輕輕盤好。蝦仔、大洪、小囡……好孩子,你們等著,姐姐,去給你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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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哭泣之城(四)

  楊承祖回到家時,這邊的戰鬥已經結束,霍虯帶著一百余名楊記的新軍在街口列好陣勢,向楊承祖請功。

  “這些盜賊瞎了眼,敢來動您的宅子,他們比起石金梁差的遠了,對付他們不費勁。大軍一到,就將他們殺的落花流水,除了少數匪首逃竄外,其他人皆以被斬殺。”

  說到此,霍虯臉上又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離楊承祖近了兩步,小聲道:“小人還將薛娘子給救了。長官放心,這事是安排心腹做的,瞞著幾位太太呢,她們不知道。”

  賴恩的府邸在騷亂一開始就遭到了攻擊,即使有了戒備,但是沒人想過,真能發生這麼大的騷亂,安保的力度也不會高到那種地步。

  薛氏只是單純從取悅于這個男人的角度,在賴宅加強了佈防,又把劉錦的備倭軍調來一個百人隊,在府外巡邏。其實這種陣仗于太平歲月看來,已經算是嚴重的浪費,如果不是有楊承祖的關係以及真金白銀,那些士兵也不會來。可恰恰是這種為了討好男人的獻媚,最後倒是救了她的命。

  發動突襲的匪徒,與守衛的官軍發生了衝突,隨後就把官軍的隊伍打散了。可是就在交手剛一發生,薛氏就得到了稟報,隨後做出決斷,根本不留下來觀察交戰的勝負,也不要這宅子和財產,帶著賴恩的幾個妾室以及心腹護衛,乘轎離府,直奔楊記新兵所駐紮的校場。

  整個寧波陷入離亂時,各處商戶、錢莊甚至於好一點的民宅,都是匪徒攻擊的目標,但是沒人會蠢到攻擊校場。就算是軍械庫,也比校場有價值的多。因此她這一路倒是有驚無險,而且很快就遇到了霍虯帶領的一支人馬。

  于自己長官的豐流事,霍虯有所耳聞,像他這種有著不良記錄的降將,也得把心思多用在怎麼逢迎主官上。當他遇到薛氏一行時,腦子裡唯一想起的一句話就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命令心腹親兵保護這些女人,向著楊家趕來,接著就遇到了正與楊家護衛糾纏的黑鯊幫精銳,一聲令下,就將那些凶神殺了個七零八落。

  謝傲等幾個幫中頭腦武藝高強,倒是能夠身免,但是黑鯊幫主力人馬,大半都扔在了楊宅。李縱雲一臉不甘的抹去臉上雨水“不過癮,這點人還不夠練手的,其實就算霍虯不來,我們也能吃下他們,主要是內宅有命令,不讓我們動。兒郎們,還能不能戰?”

  這種戰鬥裡,不管訓練多好,或是裝備多精良,一樣有傷亡。但是這些傷患卻喊的比誰都響亮“能戰!那就是一群豆腐,如果不是夫人下令不許反擊,我們早就把他們殺光了!”

  見楊承祖回來,家裡幾個女人也長出了口氣,可是看他滿身是血,李家姐妹還是滿眼含淚的為他檢查身上是否有傷口。楊承祖則問著“不讓護衛們反擊倒是沒錯,不過這個命令,是誰下的?”

  “是我。”么娘挺了挺胸,然後小心的看了看左右,才小聲說道:“實際是那位劉娘娘給我傳的話。說是如果我們太快的殺光匪徒,反倒是會讓人覺得咱們家武力太強,引起不必要的猜疑。而且商人們不知道疼,也就不會在下一步配合夫君的事,只有讓他們付出代價之後再去救人,他們才真的懂得感恩。”

  楊承祖也明白,這其實與賑災一個道理,總要先餓一餓,然後再發賑濟,才能讓災民感激皇恩浩蕩。放的過早,就只會抱怨粥不夠稠,或是東西不夠吃。他點點頭“這事你們做的不錯,家裡……沒什麼事吧。”

  “夫君放心,咱家裡的人沒什麼事,就是那位俞大俠與人打了一架,這次受的傷,似乎比上一次還重,恐怕要休養一段日子了。”

  “這麼多人,還讓他受傷了,這是來了多少人?”

  “那倒是沒有,只是他非要跟對方單打獨鬥,不許別人插手,最後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妾身給了那人一彈弓,他傷的肯定比俞大俠重一些。不過這人武功實在是高明,現在想想都有點後怕,如果不是有俞大俠在,就只能用人命去堆了。”

  現在寧波還在混亂之中,沒什麼時間顧的上感激俞大猷,楊承祖只是過去看了看,慰問了幾句。俞大猷也表示了沒什麼關係,只要休息幾天,身體就能康復,然後就催促著楊承祖快去解決那些盜賊。

  劉五兒由於身份特殊,始終是楊承祖到哪,她就跟到哪。這次楊家那嚴密到變太的防衛雖然是由楊承祖佈置,可是實際指揮時,劉氏也通過遙控的方式,進行了佈置。

  她的智謀佈局,更像是一個毒士,注重目的,手段上則偏向于陰損風格。對於寧波會死多少人,有多少人在這次風波中家破人亡,根本就不在意。她唯一關心的,只是楊承祖會在這次的騷亂裡受到什麼牽連,又或是能得到什麼好處。

  “論打仗,我是個外行,不過對人心,我卻是懂的。現在寧波亂成這樣,將來肯定要大家對著甩鍋,而你是這裡最大的,他們肯定要你扛雷。這個雷,我們不扛。寧波的亂子,我們可以幫著平息,但是不能一上來就平息下來,得到的太容易,他們是不會珍惜的。總要讓他們流了足夠的血,付出足夠多的代價之後,才會明白安全是多麼的寶貴。你的新軍是個填不滿的窟窿,既然寧波商賈富裕,就讓他們出點血,也是應該的。”

  她聞到楊承祖身上的藥味,又有些心疼的撫著楊承祖的臉“咱們上次在一起的時候,你也受傷了,你怎麼總是那麼容易受傷啊。不要那麼拼麼,就算這座城市的人死光了,我也不會心疼,但是你碰傷了一點,我就會難過,你躺下讓我看看,她們上的藥好不好?”

  楊承祖輕輕搖搖頭,不過還是將她抱在懷裡“五兒姐,現在不是做這個的時候。這幫王八蛋敢擺我一道,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得讓他們明白,我的臉不是那麼好踩的,大明朝的天下,也不是能讓他們隨意搗亂的。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他們誰也別想活!你的安排很好,我們一開始不動,現在,到了楊記出手的時候了。”

  寧波街頭,那些狂歡的盜賊,已經將城裡的衙役、官兵全都打潰了。街巷裡隨處可見士兵敗退的痕跡,破爛的旗幟無力的倒在泥水裡,任人踩來踩去。官軍和衙役的死屍橫在路上,與普通百姓的混在一起,一些赤著上身,滿身刺繡的大漢興奮的商議著,要去襲擊縣衙門。

  “聽說方文冕的女兒很美的,簡直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不如把她捉來……”

  “方文冕是縣官啊,是不是不大好?”

  “怕個球,連官軍都被咱們打敗了,縣衙門算什麼。走,我們去找幾個真倭幫忙,有他們當先鋒就好。”

  他們商議著,結果對面果然看到了十幾名梳著月代頭,手裡提著長刀的真倭,在海盜隊伍裡,這些人意味著戰鬥力的頂點。只要有十幾個真倭,就能打敗上百的官軍。可是這些人又離不開這些本地強盜,所以在隊伍裡,反倒是處於打手地位。

  那名為首的盜魁,正要招呼那些倭人合兵,忽然一名手下道:“大哥,我怎麼看這些倭人,似乎是……在跑。”

  “跑?他們也有跑的時候?娘的,果然那些是什麼東西!”

  那些倭人果然是在逃,而且逃的很狼狽,在他們身後,則是一支百人左右的隊伍,身上穿的一色布衣,手中提著長槍、刀盾,即使在追擊中,隊型依舊嚴整。他們並沒有大喊大叫,神情淡定的在雨中疾行,追上落後的,然後斬殺他。腳步聲越來越響亮,這樣的隊伍越來越多,那些盜賊茫然四顧之時,卻發現,風雨中,無數這樣的武人出現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2

第七百二十八章 哭泣之城(五)

  那間與郝青青關係甚好的綢緞莊,已經變的滿目瘡痍,待人和氣的掌櫃參加了貴賓堂的宴會,沒能逃出來。女掌櫃那個可愛的女兒只剩了半截身子,女掌櫃自己,則赤著身子在房間裡上了吊。家中的婢女工人,無一倖免。

  郝青青在青龍山,這種事不知道見了多少,即使是她自己部下的嘍羅,也難免做下類似的行為。可是她此時依舊恨的緊緊咬牙,隨手拔出鬼頭刀虛斬一刀“這條街上抓到的匪徒,一個不留,全給我砍了!”

  “遵令!”躲在遠處的霍虯連忙點著頭,跑下去傳令。鐵珊瑚則拄著槍,身子有些無力,“幸虧是娘沒有在這裡,如果娘看到,她……她一定會難過的。”

  “她的肚子裡,還有孩子!”趙么娘只說了這一句,一腿就踢在身邊的土牆上,被雨水泡了,本就不甚結實的土牆,在這一記重腿下轟然倒塌。

  “我是慶倖,我的預感發生了作用,咱們的家裡,沒被人沖進來。”楊承祖冷著臉說了一句,雖然以自己家的武力,也不大可能被人禍害的這麼慘,但哪怕有幾個女人受害,他也會難以心安。

  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幫人,是故意來抽自己的臉。這個女掌櫃之所以死的這麼慘,多半還是因為她和自己家走的太近。這是一個警告,警告商人們,不要和楊記來往,不要靠近楊家。可以想像,像是薛家那邊,也肯定被盜賊“重點關照”了。

  好在自己事先做了些安排,將部分新軍安排在薛家以及楊記的店鋪附近做戒備,也沒讓戲班出去,受的損失相對要小,不過依舊難免死傷。

  那些商人們雇傭的保鏢,大多是來自鏢局,商人們對其身份之類,並沒有太多的追究。終歸是身強力壯,能打架能幹活就夠了。有些商人對保鏢比較刻薄,除了當護衛,還要客串一下力工,太平盛世,只砍人,哪裡拿的到那麼多錢?

  當黑鯊幫開始在城內劫掠時,一部分保鏢也開始反水,跟劫掠者合作。到底是事先安排的臥底,還是因為平日裡對主家就有不滿,借題發揮,已經無從考證。總之就是這些人主動出來與外敵裡應外合,各個商家措手不及,有的主家在貴賓堂參加宴會,家裡沒有主人,連主心骨都沒有,縱然武藝高強些,也是各自為戰,被盜賊輕易攻破宅院,損失嚴重異常。

  城內的官府武裝確實動員了,但是隨後就被打癱了,這次發起進攻的強盜,其所擁有的武力,足以佔領整個寧波。可是就在他們自以為可以天下無敵時,楊記的武裝工人出現了。

  對於這些工人的存在,謝家是知道一些的,但只當做了護院或是力工之類看待,事實上在真正上戰場之前,沒幾個人會把他們當做一支強大的武力看待。等到他們上街後,以百人為單位,對寧波城內燒殺搶掠的匪徒進行了拉網式搜殺。

  這些人不是官府,他們甚至不需要口供,也不進行審判,只要他們認為是盜賊,就會賞一刀過去。即便是投降的,也不保證能夠生存。盜賊們組織過反擊,然後潰敗下來,一如之前他們掃蕩官軍一樣,這些盜賊發現,自己的戰鬥力與這些工人差的太懸殊,再加上考慮到紹興等地發援兵的情形,他們開始撤退了。

  現在城裡的撕殺已經大多平息,一開始就進來劫掠的,其實已經退了出去。現在留下的,是一開始沒搶到東西,又不甘心放棄到口肥肉,還想著發財的倒楣蛋們。這些人不但人數不那麼多,而且也沒有統一的指揮,各自為戰,實力並不高。

  在新軍的砍殺下,這幫人迅速的土崩瓦解,在城內無助的逃竄。楊承祖下了個命令“全部殺光!”之後,就直奔寧波府衙門,戰鬥的問題暫時解決,下面要考慮的,還是個善後以及責任追究,損失清點問題。

  那些強盜和倭人,不知道退向了哪裡,總也要追殺一番,不過眼下仗打的很亂。楊記新軍的第一陣,看情況應該是贏了,但是由於情報遲鈍,傷亡還沒計算出來,其他資訊就更談不到。不知道倭人逃向了哪裡,也就談不到追殺,只好先管好城內再說。

  寧波知府衙門內,死裡逃生的知府胡秉章,與府裡幾名殘存的官員一臉茫然的彼此對望,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府衙門實際也被匪徒襲擊了,藩庫遭到劫掠,兩位如夫人被捉了去,下落不明。不過匪徒並沒有在衙門停留過長時間,否則這幾人從貴賓堂逃出後,很可能是自投羅網,反倒被歹徒捉去。

  劉錦等幾名武官,已經去整頓隊伍,希望恢復秩序,斬殺盜賊,至少為自己減少點罪責。但是胡秉章即使想做這個,也無人可用。等到楊承祖進來時,他與鄞縣知縣方文冕,一左一右拉住楊承祖的手:

  “將軍……緹帥……恩主,求你救我一命吧。”

  “恩主,下官這些年為官,雖然宦囊微薄,但也有八千兩積蓄,情願如數孝敬恩主。”

  “小人有女方萼,今年十四,品貌端莊。恩主若是不棄,下官情願將小女送與恩主為妾……”

  “方文冕,你個混蛋,你難道要讓嫡出女兒做妾麼?你還知道不知道,世間有廉恥二字。”

  “胡秉章,我的女兒,我想讓她嫁誰就嫁誰,你管不著!你說你的積蓄只有八千兩,這種話留著騙鬼去吧。三五萬銀子你也拿的出來,都到這個時候還要貪錢,難道留著銀子進棺材!”

  楊承祖暗自搖頭,看來並不是所有的文官,都是硬骨頭。寧波這次遭此兵禍,賴恩又死了,這個鍋總不能真扣在死人頭上,那麼胡、方兩人,肯定是要扛起責任來。死了這麼多人,受了這麼大的損失,這兩人最輕就是一個摘印。不管文官的腰杆子多硬,又或者他們有什麼樣的門路,這種罪都是不容易翻身的。

  再說寧波被洗城,一方的使者團,被另一方屠個乾淨。這麼嚴重的事,朝廷臉面無光。追究起來,說不定就要用幾顆人頭,來為天子平息怒火,這兩位裡說不定就有哪個倒楣的,要被借頭一用。

  在生死關頭前,風骨或是名聲,都沒有活下去這個要求來的迫切。不管是獻女,還是獻什麼,現在都不要緊。至於好看不好看,那就隨他去吧。

  楊承祖看著方文冕“方縣尊,你此言當真,真願意把令愛獻上?”

  方文冕大喜點頭“願意,下官願意,我這就去準備庚貼。您放心,小女不在城裡,那些盜賊,不會害到她。就在前幾天,小人的家眷去余姚探親了……”

  “胡說,你那是探親麼,分明是害怕你女兒被楊將軍惦記上,所以去避禍。你不是都說了麼,你的女兒,不能嫁給一個佞臣做小,只有先躲為上!”

  楊承祖示意兩人住口,然後道:“二公,現在咱們要做的,總是要把事情做好。整個寧波城,還需要二位元,還需要衙門!我希望從現在開始,大家不要鬥來鬥去,先把寧波的秩序恢復,二位的前程,我保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3

第七百二十九章 恢復秩序(一)

  有他這個態度和保證,寧波的府縣之爭,總算暫時告一段落。府縣衙門的屬員衙役死傷大半,剩下的也多不知去向,想要恢復秩序,最後還是得依靠楊記的力量。

  楊承祖表面上一力承擔,表現的很像是鐵肩擔道義,不計較個人得失,實際也沒打算真的義務幫忙。自己的人除了少數人有官身有前程外,大部分新軍畢竟公開的身份還是工人,在亂局裡打打戰,殺殺人還可以說是自衛,要說用他們維持秩序,就有點違和。

  讓他們參與後續的審問,懲罰等工作,就更沒有資格。這下有了官府的授權,他們就有了地方衙門授權身份,那麼做什麼都得心應手,這也就是師出有名帶來的便利。

  有了這個恢復秩序的大義名分後,他的部下可以用保護的名義,順利的接手藩庫,把強盜沒做完的工作,繼續完成。

  那些盜賊來去匆匆,於藩庫的庫藏,只是走馬觀花似的見什麼拿什麼,並不能保證拿的都是有用之物。而且盜賊人多心雜,有的人是想著發財,有的人是想要發展武力,沒有統一的指揮,劫掠的效率其實相當差。看上去人人都不空手,實際拿的東西未必真的有多少。

  楊記這邊的人一進來,是有頭領統一指揮,分門別類的掃蕩,他們工作半個時辰,比起盜賊工作幾個時辰成果都高,單從藩庫裡就發了筆橫財。最重要的是府縣衙門都出現大批缺員,楊承祖既然要協助恢復秩序,就得要編制,要身份。順理成章就安排了幾個衙役、經承、管年進去。即使經制吏自己未必能做主,那些非經制吏員,總是可以說了算的。

  這些人一旦到了位置上,就不是想拿就拿的掉的,將來想要稅收或是加強對南方的控制,這就是自己打入的第一根釘子。

  外面的雨漸漸停了,消息也開始彙報上來,寧波大半商人受到襲擊,商戶損失慘重。以往寧波即使鬧過海盜,也是在城外劫掠,沒進過城。頂天也就是圍城擺個樣子嚇人,然後勒索一筆贖城費,不會進城殺人放火。

  商人們有錢,海盜們要控制傷亡,交錢免災,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結果,很少有人會真的拼命。由於有了這個思維,這次大家都沒什麼防備,受的損失尤其大。雖然盜賊被殺退,但是商戶們的苦難可能剛剛開始,隨著統計的進行,損失的數字逐漸加大,人員財產損失,已經到了觸目驚心,要驚動京師的地步。

  薛家那邊,在大亂髮生前,楊承祖已經命許泰帶著一百名新軍,以找地方開鋪子為名實施護衛,沒出什麼問題,過去的強盜被殺的落花流水。只是薛蘭的胞弟因為上牆看熱鬧中了枝流箭,人怕是不大成了。薛家一連喪了兩個男丁,目前沒人能出來當龍頭,局面似乎有些不穩。

  楊記的鋪子那邊,留守者是戚景通,他年老成精,用兵穩健。與許泰那種殺發了性就舉著大刀帶隊沖上去不同,始終在穩紮穩打,到楊記那邊的匪徒,全都撞了大板,死傷慘重,幾乎無人漏網,鋪子本身並沒受損害。等到這次混亂結束後,能最快營業的,恐怕就是那些楊記商鋪。

  劉錦已經撤了回來,部隊敗的很慘,他自己肩上帶了一枝箭,模樣狼狽的很。由於袁班、張鏜兩人陣亡,整個寧波衛的指揮也是一團糟,劉錦帶著備倭軍以及城守軍與倭人及強盜交戰,接著就被人打的落花流水逃下來。堂堂朝廷經制官健,打不贏一群盜賊,這實在是面上無光。

  更加面上無光的是,官軍打了敗仗,楊記的幾百名工人居然打了勝仗,把倭人和盜賊殺的屍橫遍野,據說計點首級就得數上半天。兩相比較,劉錦身為武官,臉上的顏色就更不好看。

  楊承祖頭上還有個視察東南兵備的欽差,就只拿這一件事,就可以革了劉錦的前程。他無話可說的跪在地上,等待發落,見他那副模樣,楊承祖親手將人拉起來,好言安慰“劉指揮,你也不要多想,仗打成這樣,並不能把責任都推到你身上。東南的情形負責,我也是知道的,該給你的嘉獎會給,該上報的功勞會報。”

  “報功,嘉獎?”劉錦一臉狐疑,他一個世襲指揮,雖然不窮,也給楊承祖送了孝敬。但是可不比胡秉章,拿不出太多銀子來打點,更沒有漂亮女兒送給楊欽差做妾。他不但不辦了自己,還要給自己報功?

  “那是,我們楊記是商號,工人斬了那麼多的頭,又有什麼意義呢?獎金的話,我會發給他們的,至於戰功還是送給軍衛,大家面上都好看。袁指揮、張千戶他們,都是為國盡忠,該有的旌表、撫恤,哪個都不會少。回頭跟兒郎們說一下,湯藥、燒埋不會克扣半分,府裡如果有困難,我楊記先拿錢墊上。”

  “打了敗仗這種事,確實誰心裡都不高興,不過把鍋都丟到你頭上,不公平。這種事由來以久,你一個人就算想做什麼,也有心無力。本官雖然是視察東南軍務而來,但不代表,隨便拿個人頂缸,或是打了敗仗就要論罪。東南的武備是很差,不過這不是你的責任,本官現在想要做的,是把差勁的軍備變強,還希望你能幫我。箭傷嚴重不嚴重?先回去治傷,有話慢慢聊。”

  東南軍衛的糜爛,比之京營嚴重不知多少,如果說京營只是個空架子,東南這邊連空架子都維持不住。軍衛上遇到倭寇,往往主動打敗仗,這樣就可以把虧空的錢糧器械,以及貪墨的兵額都報到戰損上。戰場上調動數萬人馬,往往只是編制,實到人數只有調動數字的幾分之一,作戰上就更提不起來。

  即使是主官狠了心想打,下面的軍官也有各自的考慮不想打,不敢打,或是盼著打敗仗堵虧空。在這種大的環境下,要求劉錦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明顯是不講道理。楊承祖確實需要殺一批人來立威,然後才有可能將東南的武備搞起來,但是這顆頭不想借到劉錦頭上。

  他的才略雖然不高,但是至少還是敢打敢拼,將來如果有機會,還是能夠培養一下。何況他做了幾年備倭指揮,對於海上的情形有些瞭解,下一步還要用他。是以採取的方略,還是懷柔,不是威壓,反倒是給予安慰,讓他放心做事。

  劉錦的眼睛發紅,猛的跪倒在地,用力的磕頭“俺是個粗人,不會說什麼好話,欽差,從今日起,末將這條命,就賣給您了!您讓我做什麼,咱就做什麼。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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