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42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5

第七百五十章 釣鯊(二)

  使用了定裝彈藥技術的明軍,發彈速度本就比普通人使用火繩槍為快,何況他們的槍是早就裝好的,每人一支鳥銃外,還有兩隻備用銃也已經裝填完畢,幾排槍打的如同流水,鉛彈形成的風暴,在第一時間就掃過了海盜的先鋒隊。

  隨後殺出來的,則是一隊手持刀盾的官軍,呐喊著如同人牆一樣,朝著海盜平推過去。則是持弓弩的士兵,混雜在隊伍裡前進,間或向外射擊。

  “黑鯊幫的海盜,你們好啊!”頭戴無翅烏紗,身穿飛魚服的楊承祖滿臉笑意的站在船頭,還朝對面的船上揮了揮手,在他身後,冷飛霜按劍而立,數名貼身護衛,高捧著王命旗牌。

  真倭武藝未必都比海鯊會的頭領高明,但他們不是江湖草莽,就算是中一槍,或是挨一刀,只要不致命,還是會繼續打下去。這種悍勇以及善戰,往往從氣勢上,就能將明軍壓住。

  戰爭中人數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氣勢上輸了,人多也一樣可能輸。海盜中用真倭做先鋒,圖的就是借這股一往無前的氣勢,瓦解掉敵人的抵抗。可是今天這支官軍的氣勢,卻比海盜更強。

  那些持了刀盾的士兵列成陣列,雖然沖的速度看上去不快,但是陣型嚴整,一往無前。還有人大喊著精忠報國,或是追隨岳武穆,也有的大喊著血寧波恥,向著真倭撞過來,接著就碾了過去。

  “啊!”那名穿著大鎧真倭首腦大叫著舉刀殺出,似乎想要逆轉局面。可接著就向後倒飛而出,空中流下一道血線。

  他一刀斬翻了一名官軍,同時身上就中了五六刀,接著又挨了一棍。那些官軍壓根就沒考慮過自身的傷亡,一個同伴被斬翻,立刻就有人補上位置,直接將真倭的隊伍捅穿。

  打翻了真倭頭目的俞大猷,手中擎著亮銀棍,棍出如龍,當者立披。在十幾名持雙手劍的親兵護衛下穿梭游走,竟無一人能在他面前走過三招兩式。另一邊,身高兩米的瑞恩斯坦,則大叫著,舞著雙手劍如同坦克一樣直沖了過去,聲勢竟然比俞大猷還猛。

  論武藝,俞大猷軍中比武每次都能贏這洋人,可是沙場打仗不是打架,招數上沒有那麼多變化,大家都是直來直去,出招間不留餘力。這種戰鬥對於身體的負擔,比起江湖對決來要大的多,很多江湖上成名角色,並不適應這種打法,往往是還想著留力變招,人就被斬了。瑞恩斯坦身高力猛,在這種對戰中,反倒是比俞大猷的衝擊力更足。

  “像我教你們的那樣,保持隊型,佇列!”瑞恩斯坦的大嗓門,在這種亂戰裡,也能很好的起到約束部隊的作用。官軍的陣型不亂,有條不紊地向著海盜船上推過去。

  “擋住他們,必須擋住他們!他們的人少!”謝傲沒想到先鋒隊剛一交手就被打的落花流水,大明官船不是跑不了,而是壓根就沒想逃。趁著接近的機會,主動跳幫殺了上來。如果是在普通的海戰中,四大金剛至少可以跑掉,以官軍的海滄船,很難追的上他們。可是現在這些船離的太近,就算是逃也不逃不了。

  一條海滄船載員五十餘人,憑藉一百多名官兵,也能對付自己這麼多人?他剛想到這,就見對面官軍如同潮水般湧上來,瞬間淹沒了四大金剛的炮位。那些零星的弓箭或是槍彈根本擋不住人,這些官軍壓根就不怕死一般的撲過去,接著就是海盜的隊伍被切開一個個口子,人馬亂成了一鍋粥。

  這絕對不是一百人!做慣了盜賊的,至少可以分辨出敵人的數量,這官軍沖來的數量,不下四五百,兩條船上,怎麼可能有那麼多官軍?

  不過馬上謝傲就明白過來,這三條船是浙江水師用來做生意的,對船身進行過改造,貨倉位置眾多,壓艙物則是大肥豬。這些人恐怕是在南京把壓艙物換成了士兵,貨倉位置也都藏了兵,特意挖了個坑等著自己跳進來。

  至於那名廚師,肯定也是已經暴露了身份,只是不知道方才那條炸掉的船上,死的是否真是官軍。原本他們存了搶奪官船的念頭,船上的火炮就沒準備發射,先鋒隊垮的太快,想要發炮已經來不及。現在四條船的炮位差不多已經全部失守,海盜們已經轉攻為守,拼命的維持著不讓自己的船被官軍搶去。那些勾索本意是不讓官船跑掉,現在卻束縛住了自己的手腳。

  黑鯊幫的幾名高手已經沖過去救場,不過仗打的太亂,看不出是否真的起到定海神針的作用。往往是一隊人馬從上去到退下來,都不知道自己輸在哪裡。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身邊的人越來越少,能整頓起來的嘍羅已經不多。

  “瘋了……這幫官軍全瘋了!我的手!老子的手!”被抬下來的四當家斷了一隻手,邊捂著傷口邊大聲的痛呼,官軍跟海盜沒有私仇,是犯不上這樣拼命的。就算是上峰有令,往往也是打個默契仗,官軍肯定也會比海賊先退下去。

  眼下這些拿同歸於盡不當一回事,彼此之間配合嚴謹,這還是大明的官軍?四當家武功也算高強,可是只斬了兩三個人,自己就掉了手,到現在都沒明白,手是怎麼掉下來的。

  謝傲看看紛亂的戰局,忽然一跺腳,大喊著“頂上去,他們已經沒力了,加把勁,我們就能贏。”把身邊最後一隊集結起來的士兵推上去,轉身帶上幾名親隨沖向船尾,那裡有救生艇。

  官船船艙內,楊承祖看著黃錦“黃公公,可好些了麼?這麼大一條鯊魚上鉤,你難道一點也不興奮?”

  黃錦吐的面色發白,在海浪裡努力維持個不吐已經很艱難,一句話也還不了。楊承祖哈哈一笑“一條海滄船,幾十個死囚,換他四大金剛,這筆生意,做的還是值得的。黃公公,賺了這麼大一筆,好歹笑一笑麼,笑一笑,世界會更好。別苦著個臉,太難看了。”

  冷飛霜按著劍,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楊承祖看了她一眼“你是想著親自過去,為那些死人報仇。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不支持,你留在這裡保護我就夠了。這種戰鬥不像寧波那次,空間有限,幾十把刀砍下來,高手也沒什麼用。我們贏定的帳,就沒必要冒險了,只留下來,等待收成就好。聽聽這銃聲,這喊殺聲,多好聽啊,不過我估計用不了多久,海上就聽不到這聲音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5

第七百五十一章 憶苦(一)

  大明軍隊的收割,從開始到結束,總共用了不到半個時辰,黑鯊幫幫主謝傲下落不明,少數幾個頭目逃脫,其他盜賊全軍覆沒,海上浮屍無數,興奮的明朝水師開始打撈死屍,割取人頭。四大金剛盡數成為官軍繳獲,光是俘虜就抓了近兩百名。如果不是有四大金剛作為補充艦,這些俘虜也是運不回去,怕是只能就地處置了。

  被俘的真倭一律處斬,假倭則關押在繳獲的船隻上,楊承祖的新軍編制為部司局旗,每營轄三部,每部轄兩司,每司轄四局,每局轄三旗,每旗轄三隊,每隊士兵十二人。這次楊承祖出動新軍一司,兵力接近五百人,除去傷亡,剩的也有四百多人,開幾條船回去的人手足夠。等到他上了繳獲來的船時,甲板上的血還沒有沖洗掉,甲板上隨處可見觸目驚心的血跡,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道。

  楊承祖摸著那幾門大炮,吐了口唾沫“碗口銃?就這玩意也敢叫大炮?我還當是佛郎機,紅夷大炮呢,以為發了大財,沒想到是這種玩意。虧了,實在是虧了。還怕被他打一炮受不了,其實這種破玩意就算真的齊射一輪,也打不壞我的船,白費力氣了。”

  “出來做海盜的,是圖個發財,打爛了船,大家一拍兩散。所以很少真的裝備大型火炮,反正商船上連炮都沒有,能嚇住商人就行了。真想要紅夷大炮,恐怕只有海王許洋手裡才有。”

  冷飛霜隨著他來到新船上,看著官軍的幾條戰利品,臉上也帶著自豪的笑容。畢竟這是新軍成立以來的第一戰,對上的又是黑鯊幫主力,大家心裡是沒什麼把握的。如果按照大明軍衛的戰鬥力,也許是挖了個坑,最後卻讓敵人鑽了出去,新軍初次臨陣,就實現了這種戰果,堪稱輝煌。全軍傷亡不足四十人,斬敵俘敵近五百之數,又繳獲了四艘大船,不管從哪個方面,都是個振奮人心的大勝。

  “新軍是什麼?是天子的臉面,臉面是不能讓人打的。第一陣只能贏不能輸,可以允許不戰,卻不能允許戰敗。我岳父一到南京,就把這話跟我說了,雖然不是皇帝的聖旨,但是他老人家人老成精,揣摩上意的本事是有的。這個想法,其實說是萬歲的想法,也沒錯。”

  冷飛霜也知,郭勳的話並不能算什麼錯,先不提臉面問題。目前東南軍衛疲敝,在新軍的身上又花了這麼多資本,不知有多少眼睛落在新軍這裡。如果第一戰就打敗陣,不但是皇帝的權威受損,就連新軍怕是也要受到質疑,到那時候,多半就是寸步難行,就連楊記的發展都會受到牽連。

  什麼時候打仗,打什麼規模的仗,這些事都大有講究,歸跟到底,還是要保證得利。新軍的優勢在於剛剛成立,沒有太多爛汙,也沒有太複雜的人事關係,只要指揮方略得當,那麼打幾場勝仗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關注的越大,壓力也就越大,再加上東南豪強大族的掣肘,只要背後隨便一刀捅過來,勝仗變敗也是尋常事。是以第一戰什麼時候打,打成多大規模,都得謹慎選擇。

  這種謹慎自然不是錯的,用兵打仗,小心無大錯。更別說東南的混亂局勢,誰又敢不謹慎?可是往往就是因為這種謹慎或是權衡,就會把一些城池權衡掉,或是把一些勝仗權衡成敗戰。於上位者而言,他們考慮的是整體的得失,而不是一城一地的勝負,不過於當事人而言,往往就是另一番感受。

  這次的首戰勝利不但輝煌,付出的代價相對也小,算是對比之下,對百姓損害最小的一個選擇。對於冷飛霜來說,這樣的勝利最符合她的構想,也就對楊承祖多了幾分讚賞。

  楊承祖看了看冷飛霜“許洋手上有夷炮?這海王看來還有點家當,不知道炮火威力如何。跟我說說這個海王,錦衣衛那邊雖然有他的情報,不過有限的很。這幫人你是知道的,對於這些事不大關心,真要用的時候,指望不上,也就能靠他們害人。”

  “我們白蓮教在沿海的教眾,也有人做海上生意,不過人出了海,就要賣許洋面子。跟他打過交道,多少有點瞭解,也談不到有多熟。他是徽州人,那邊土地貧弱,種田吃不飽飯,百姓都要出去做生意,闖天下。許洋跟了一群老鄉出來闖海,再後來就成了海王。手下號稱有上萬人馬,即使扣掉水分,幾千人也是有的,內中還有幾百真倭。聽說與對馬島上的倭國大名頗為熟識,他的一個夫人,還是倭國公主。又與佛郎機人相善,是以能從佛郎機人手裡購得火炮。那東西貴,而且佛郎機人也不喜歡把船和炮賣給明人,他手上的炮應該沒多少。我們有四大金剛,如果再造一批新船下來,總歸是能打贏他。”

  術業有專攻,冷飛霜智術再高,也沒見過紅夷船炮威力,推斷勝負,還是根據她所見過的火力來計算。楊承祖倒也沒糾正,只點點頭“看來我下面就得對付許洋了,打了這條小泥鰍,海龍王總歸要露面。如果始終藏起來不見人,這海上就沒他什麼事了。不想那許多,回寧波再說。”

  冷飛霜問道:“那些俘虜,又該怎麼處置?是不是也像上次一樣,仔細審問之後,拉出去砍了?”

  “上次砍人,是迫不得已,他們在寧波殺人放火,不殺他們,寧波的老百姓是不會答應的。現在這幫俘虜,就沒必要這麼做了。謝傲雖然這次傷了元氣,不過手下總是還有千把號人手,黑鯊島地形險要,易守難攻。若是用人去填,會死很多人,用好了這批俘虜,就可以少死人了。再說,你不是要立教麼,先拿他們練練手吧。”

  船到了寧波,本地商會的人由薛娘子引著,早早的就來到碼頭迎接。人剛下了船,就有幾位商人迎了上來,商議著購買俘虜的事。楊承祖只好推辭著,把他們的請求推回去,可是市民們的怒駡,依舊丟來的石頭,還是如同雨點一般,落在那些俘虜身上。

  這幫人先是見了用人頭築起的京觀,又見到本地百姓的怒意,所有人的頭不自覺的低了下來。不管是如何的悍匪,到了這一步,其實都會服軟。環境的力量在這,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且意識到生死操於人手之後,並沒有幾個海盜真的能強硬到底。

  在校場內,有寧波人過來,跪在校場外面,哭天搶地的說著自己家在寧波之亂中所受的塗炭。祈求著這些看守的士兵可以行個方便,讓自己有一個手刃仇人的機會,來世當牛做馬,一定要償還之類的話。

  這幹匪徒本是心狠手辣之輩,殺人放火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可是在這秋日的晚上,秋風裡送來了哭聲、傾訴聲,一些匪徒卻不由自主的將身子向著同伴靠過去,將頭埋的很低,很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6

第七百五十二章 憶苦(二)

  一眾俘虜在這種戰戰兢兢的情緒中,從寧波輾轉來到杭州,碼頭上商戶及市民們看他們的表情,與寧波的市民也沒有太大的區別。或是憤怒,或是仇恨,還有的則是貪婪,總之讓他們覺得自己已經是走上市場的商品,不再是人。

  楊慎過來了一趟,既是來向楊承祖道喜,也是向他提出一個請求,將這些人斬首示眾。新軍的成立,與他的支持密不可分,沒有這位大才子出面化緣,糧餉也沒那麼容易籌措。這次他也是受了東南士紳文人的委託,出來請求楊承祖,給東南百姓一個交代。

  楊承祖對於這位才子,倒是頗為尊敬,不管怎麼說,正是因為這位首輔長子的支持,自己的新軍才能真正建立並發展起來。將來與楊廷和的關係發展到哪一步,這個人情他總是要認的。

  他的佈局牽扯太大,很多問題,不能和楊慎說的太細。好在對方是聰明人,並且不是那種要面子多過正事的紈絝,只簡單透露了一點口風,楊慎就點點頭“我明白了,既然楊世兄對這些人有大用,愚兄就不干涉了。你自己有把握就好,你上次不殺宋素卿,放放走了細川家的使團,東南士紳的抵觸情緒就很大。這次的事,還是要穩妥些好,免得激起那些人的反對,事情就不好做。”

  “多謝楊兄提點,咱們做的是差事,他們想的是出氣,還有些人想的是什麼,你我心裡有數。大家想的不是一回事,很多時候,我也難做啊。”

  楊慎搖搖頭“世兄也不用如此訴苦,我這張面子,還是有點用的,有我在,他們不敢掣你的肘。可我還是那句話,除了為主分憂,也要學會謀身。世兄做事的本事是有的,但是,也要保住自己,否則的話,這事又如何做下去?”

  士紳那邊,派了人去軍營外面請願,要求殺掉那些俘虜,為死難者血恨。俘虜們聽著那些憤怒的吼聲,蜷縮在校場角落,心裡格外緊張。等到用飯時,那些負責發放食物的新軍向俘虜們傳達著消息“今天晚上給你們演戲,真是造化,我們當兵這麼久,也不是天天有戲看,你們一來就有戲可以聽。都給我老實一點,用心聽著。”

  在用飯之前,照例是寧波受難者前來講述當日所受塗炭之苦,那些圍觀的新軍看向俘虜的眼神裡,就充滿了敵意和殺機。有些人甚至舉起了手裡的鳥銃,不過還是被身邊的將官給按了下去。

  等到這場傾訴結束之後,鑼鼓聲聲,一出名為金雲翹傳的大戲,開始上演。這齣戲算是這幾個月時間裡,楊承祖主要的作品,是他根據後世對於徐海故事的記憶,外加抄襲了其他幾出京劇的唱腔、版式,自己進行的創作。

  由於當下徐海、汪直都還不知道在哪裡,大家只當是看一個虛構的故事。可是類似的時代背景,以及同樣為海盜的職業,讓這幫海盜都明白,這戲就是演給自己唱的。及到裡面演出了徐母罵海,後又滿門被另一夥盜賊所殺,妻子翠翹被侮等情節之後,海盜們的情緒也有了一絲波動。

  等到整出劇碼以夫妻重逢,王翠翹先殺夫後自盡為結束時,夜色中,海盜的隊伍裡竟是傳出陣陣的哭泣聲。幾名新軍哼了一聲“你們運氣好,上峰有令,這戲,能給你們連唱幾天,慢慢看吧。”

  參考了後世傳肖組織以及教門等手段,楊承祖對這幫俘虜採取的是多管齊下方針,既有宣傳講話的洗惱術,也有諸如在密閉空間裡接受宣等環境干擾。再加上京劇、回憶,外加血淋淋的事實,迅速的將這些人的心防予以瓦解。

  隨後,又開始了這些海盜自己的自查自糾,自我剖析大會,誰剖析的好,誰就能獲得一些更好的待遇,也許是單純的幾塊肉,也許就是住的地方好一點。但是人為刀俎,單是一個生存的條件,就足夠讓這些人爭先恐後的出來發言。

  開始時,確實是有些老油條想著隨便說幾句,應付過去即可。可是等到後來,發言的人越來越多,剖析的內容越來越深入,剖析會的力度也就越來越大。七天之後,第一個自殺者出現了。

  那是第一個在剖析會上,公開承認自己參與了寧波洗劫的海盜,等到晚上的時候趁人不備,卻是一頭碰死在了一塊石頭上。死前,他嘴裡反復念叨的就是我不是人,我死有餘辜。

  就在當天晚上戲還沒演完,又有兩名海盜自盡,同時有幾名藏在俘虜裡的黑鯊會頭目,被自己的同夥、部下檢舉出來報告給了官府。第一張骨牌轟然倒塌,隨後就是土崩瓦解。

  第十天,這些海盜已經不大用捆,事實上,大多數人已經不再想著跑。少數想要跑的,甚至不用官軍動手,他們的舊日同伴立刻會一擁而上,將這個同夥打翻在地。有幾位頭目級別的,死的十分可憐,那些手下看他的眼睛如同仇人,出手之時,竟是格外的重,還有人破口罵著“我是出來做事的,是想求碗飯吃,不想做賊啊。是你……都是你……給我去死吧!”

  這幫人算是綠林裡的一分子,在江湖上混,名聲總是要講一下。即便是小嘍羅,也要說自己講義氣夠朋友,連舊日夥伴都打死了,可見他們確實是下定決心與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他們聚集在一起,等著今天是有苦主來傾訴,還是讓大家自我剖析。可是只聽幾聲沉重的鐘聲響起,震的這些人心內巨顫,不知從哪裡,傳來陣陣誦經之聲。這聲音初時不高,但越來越響,隨著念經之聲,無數樂器響起,另有陣陣花香飄入。這些盜賊信仰混雜,有人忍不住跪在地上雙手合什“這是佛國,一定是到了佛國……弟子罪孽深重,還能進入佛國?”

  緊閉的大門轟然開放,十六名盛裝美人寶相森嚴,分左右而入,正中央,一個絕色佳麗身著素衣,嫋嫋而入。臉上帶著一絲微笑,目光中充滿悲憫,如同天神看著迷途羔羊。

  “你們……受苦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入我之門,即可斷絕一切之罪……”

  這一下,幾乎是所有的海盜都陷入了瘋狂之中,有的人甚至忍不住要衝過去對這女子頂禮膜拜,大家扯開脖子,聲嘶力竭的喊著“媽祖娘娘,媽祖娘娘顯聖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6

第七百五十三章 布子(一)

  西湖之上,一條上下兩層的畫舫,兩名嬌小玲瓏的船娘,在一層的待客倉內,懷抱琵琶輕聲唱著曲子。楊承祖與浙江巡按禦史張嘉胤對面而坐,桌上放著幹鮮果品,茶杯內,茶湯清香,讓人心曠神怡。

  作為浙江一省巡按,清流名臣,浙江本地士紳,大儒,有不少人都拿張嘉胤當做抗衡楊承祖的一道保險。表面上,兩人也確實隱然敵對,卻只有少數人知道,他們不過是在唱一齣雙簧。

  張嘉胤手指在桌上輕敲著拍子,合著兩位船娘的調,看著楊承祖“賢弟,你是國朝有名的豐流才子,教坊司也不知道去過幾次了,怎麼現在束手束腳的好象個雛?要不要我把楊升庵和黃錦也叫來,咱們四個湊成一股,才熱鬧一些。”

  “老兄,你要是不怕名聲的話,我是沒關係的。你們兩個,這可是戲文裡說的八府巡按,專門替人申冤的。侍奉好他,你們有多少冤情都可以解決,多大的仇都能報。”

  兩名船娘都是杭州清樓頭牌花魁,知道自己充當的是什麼角色,說笑著打開話題,既不讓張嘉胤覺得尷尬,又讓楊承祖覺得自己其實是跟他真正的貼心。最重要的是讓兩位貴人相信,自己姐妹嘴嚴的很,不會把這種相會的內容洩露出去。

  “賢弟,你這辦法到底行不行啊,現在已經有不少關係找到我頭上,要我不分青紅皂白,把這些俘虜都斬掉。畢竟都是海盜,現在不但不殺,你還要養著,還給他們看戲,仿佛成了大爺似的。有不少人在說閒話,說你這是養寇自重。”

  “他們倒是聰明,這帽子扣的不錯,他們要是知道我不但要養著強盜,還要把強盜放了,不知道又是該做什麼感想了。”

  “放了?別開玩笑,那是倭寇,現在誰沾上倭寇的邊都是死罪,你要放人?不過若是兩三個的話,愚兄或許可以想想辦法。”

  “不不,不是兩三個,是所有人我都要放。這事關軍務,不能由著那些士紳的想法亂來。他們說到斬人倒是痛快,不過是殺人滅口而已。這幫小嘍羅,要多少有多少,殺多少有什麼用?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領,不過這個鍋太大,你背不動,還是由我來背吧。”

  張嘉胤自然相信楊承祖的謀略,畢竟不是所有人設個計謀,就能俘虜到四艘大船回來的。其實眼下士紳們給他的壓力,他自己也感覺的到,歸根到底,還是楊承祖的仗打的太好了。

  寧波的商人喜歡新軍,可是浙江的頭面士紳,以及那些大族族長,宿儒們,都不喜歡新軍。不過在高壓之下,他們誰也不能真的站出來說,新軍不該存在。可是在後面使點手段,掣一下肘,他們還是不遺餘力。

  “賢弟,那些人一直在找你的茬,我手裡接到你的材料你知道有多少,有些東西,甚至是要掉腦袋的。比如你前段時間,帶著你的後娘逛西湖,就有人說了些很不中聽的話,不過好在有老把兄在,總該為你壓下。可是他們的關係,不止我這一條,甚至是可以通天的。你……好自為之啊。咱們是換貼兄弟,這個鍋,不能總讓你背,你一個人,又能背的動幾口鍋啊。”

  楊承祖笑了笑,自己帶著柳氏逛西湖這事,本來也沒想瞞人,那些人多半就說他們母子之間不清白,這種閒話如果也怕,那就沒法活下去了。至少那幾天,柳氏很高興,臉上的神采像極了一個小姑娘,能看到那一幕,被如何非議自己都不後悔。

  如果這幫人知道,嘉靖當世子時,就曾經拉著範氏的手在王府的花園裡跑來跑去,又該怎麼想?歸根到底,還是這幫人看自己不順眼,所以自己不論做什麼都是錯的。他們手眼通天,找到一些自己的不乾淨的地方,其實也不困難。

  就算沒有帶柳氏遊湖的事,不管是楊記的商業活動,還是自己收受東南軍衛的孝敬,總之想找黑點有的是,全身都是破綻,就不指望別人找不到。

  那些做事的大臣,從滿腔雄心,到草草收場,其實也是這種原因。既然是人,誰還沒點短板?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上面又不一定真的能為自己撐腰,久而久之,也就心灰意懶,索性放手不管,一切隨他去。

  像自己與天子的這種交情,卻是其他人不具備的優勢,通天這種事,難道自己會怕麼?

  反倒是張嘉胤這位老把兄對自己倒是不錯,確實是拿自己當個手足看待,他是巡按禦史,按說就該是制衡自己。現在卻是站在自己這邊,將來,怕是也難免要得罪人的。

  “大哥,我這次放所有人的想法,是我這個計畫的一部分。他們以為我用計設謀,只為四條破船,幾百海盜?笑話。我拿我自己做餌,難道就圖這麼點麼?讓那幫傢伙等著看吧,看我的手段如何。整個東南沿海的倭寇,非是朝夕形成,不過黑鯊幫,出沒不過五十年,前後兩代幫主。我若是不能宰了這頭臭鯊魚,還有什麼臉做這欽差?”

  張嘉胤點點頭“黑鯊幫的事,其實我這裡也有耳聞,不過很奇怪的事,雖然我接的狀子很多,不過落到黑鯊幫上的,其實倒是有限。還有些人居然說他們是海商?海商?殺人放火的海商麼?賢弟你有什麼計畫儘管說,愚兄雖然官卑職小,不過既然做這巡按,總是有些人可以用,你只管放心,我肯定會盡力幫你完成此計。”

  半個月後,這批俘虜中,除了之前自殺及隱藏身份被檢舉或是捉拿的之外,全部予以釋放。按朝廷的說法,是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讓他們有機會再做好人。在被釋放的俘虜中有數十人當即表示願意當兵,如果不夠資格當兵,就當夫子,哪怕是當炮灰都行。自己不要軍餉,也不怕死,只是想為朝廷做點事,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6

第七百五十四章 布子(二)

  有十幾個人捆了自己,請求官府把自己送到寧波,去給那些受難者賠罪。以現在寧波的民心和環境,這些人去了那裡,跟送死其實沒什麼區別。不過這些人的表情很是釋然,仿佛死這件事,並非責罰而是解脫。

  “我們聽了神仙娘娘講法才知自己過去錯的有多厲害,區區臭皮囊不算什麼,得贖前業,證大因果,才能飛升九霄。我等心甘情願。”

  等到人散去之後,冷飛霜笑著問道:“你說,他們裡有多少人會回到黑鯊島,繼續做海盜?”

  “他們中大多數人沒有什麼手藝,有這個根底,就算是想到商船上當水手,也要有人要才行。除了當賊,或是當兵,他們沒有別的路走。我又只給了三十個招兵的名額,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他們只有回去繼續做賊一條路,而且這次黑鯊幫派出的是自己的精銳,即使不是頭目,也是他們匪窩裡比較精悍的那部分力量,即使是謝傲也捨不得放棄掉。所以他們想回去當賊,還是比較容易得到過去夥伴的接納,謝傲多半還會笑我傻吧?”

  他看看桌上簡易的海圖,這本來是得自于薛蘭,現在卻在俘虜主動的交代下,比起過去內容豐富了許多,黑鯊島的位置,及周圍情況,也瞭解了許多。這些人放回去發揮的作用,謝傲卻是連想都想不到,等他想到的時候,根本就攔不住。

  再說海盜也是江湖之一,標榜的是義氣,如果這些人回去謝傲不接納,那他手下的人馬也不會答應。他已經損失了四大金剛,這麼多強悍的盜賊,黑鯊幫也損失不起,是以無論如何,這些人他也得接納下來。

  楊承祖用手輕輕敲打著桌子,盤算著什麼時候可以對謝傲開始攻擊,卻不料這時霍虯滿面笑容的進來“長官,許洋方面的特使到了,我們是不是見一見?”

  自從在海上大破了黑鯊幫之後,海王許洋似乎對楊承祖也產生了興趣,他手下的密使開始了與楊承祖方面的秘密接觸。這些海盜于內地亦有關係,畢竟他們也有貨要銷,在岸上甚至還有親人,如果沒有門路可以走,那盜賊也當不久。

  這名密使在杭州本地也算個小有名氣的商人,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實是為許洋銷髒的頭領,在許洋部下也有一把交椅。這次俘虜的釋放,許洋在裡面也出了不少力,拿出了海上之王的派頭,一方面保人,另一方面也答應給足楊承祖好處。以老大的氣派,安撫兩家,於他而言,似乎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這次那位掌櫃,就是按著約定,送來了一筆財寶。見楊承祖痛快的收下了錢以及珍貴的龍涎香,那名掌櫃微笑著:

  “我們大當家的讓我給楊欽差帶個話,我們大當家最喜歡交朋友,像您這種一諾千金的好漢,我們許家幫交定了。有時間,一定請您到海上轉一轉,保證讓您滿意。現在人是還回去了,不過謝老大手下沒了船,日子也過不下去。四大金剛,不過是四條破爛,在海上如果打戰也沒什麼用,我們許氏的炮船隻要一頓排炮,立刻就會把它們打沉。我們大當家希望欽差不要太在意一些破爛,把東西還給謝龍頭,將來,送您四條真正的好船!”

  “許大當家的好意,在下心領,不過那四條船,是本官的臉面。現在要指望那四條船為新軍募捐,若是現在交給許龍頭,我這邊的事就垮了。所以還望尊駕給許龍頭帶個話,給我點時間,等我這邊銀子募捐的差不多,這船的事……好商量。”

  那名掌櫃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不過馬上就恢復了正常“欽差說的是,您放心,這話我一定給許龍頭帶到。您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只管跟小人說,小人一定為您辦妥。”

  等那掌櫃退出去,躲在屏風後的冷飛霜哼了一聲“好狂妄的許洋,不過手下一個小頭目,也敢如此放肆?要不要我把他留下了?”

  楊承祖笑著看了看冷飛霜“怎麼,心疼了?這個是個好開始啊,我家裡的女人都是這麼護著我,要是青青,么娘她們在,早把這傢伙的牙打掉了。”

  “跟你說正經的,要不要我出手?”

  “要收拾他,就不用你動手了,我一隻手也能收拾了他。可是有意義麼?不過就是個傳聲筒,通過他,倒是可以看出許洋的為人。自高自大,目中無人。不過是個賊頭,卻真拿自己當了海外天子了。這樣的人,屬於窮人乍富,不難對付。他要面子,我就給他面子,讓他覺得已經吃定了我。如果不是這樣,我又怎麼吃掉黑鯊幫?若是真讓他們兩家聯手,倒是個麻煩。”

  冷飛霜來到海圖之前,也用心的看著上面的方位,兩個人的頭不經意的碰在一處,隨即分開。冷飛霜用手指著黑鯊島“這裡的海盜還有上千人,而且地勢險要,那些俘虜有一大半都做了我的教眾,跟我交心。他們說,島上錢糧充足,還有獨立水源,就算朝廷來攻,他們憑險固守,也能堅持半年。可是我們的時間,有半年麼?”

  “半年?我吃多了撐的在黑鯊島附近泡半年?過年的時候,我還要留在杭州呢,再說斷橋殘雪多有名啊,我等到冬天落雪時,還要在這邊看雪景呢。沒功夫跟他蘑菇,就是這幾天,我們就把黑鯊島拔了。怎麼樣,敢不敢?”

  冷飛霜伸出玉手“來,打賭吧,若是你拔不了黑鯊島,就別跟我這說瘋話。”

  “好啊,如果拔了的話,就給我當姨娘。”不等冷飛霜回答,楊承祖的手猛然向前拍出,與冷飛霜的手重重擊在一起。

  烏衣巷謝府之內,快到中秋時節,家人及謝家本家人的臉上,全都一臉憂色,沒有半點佳節氣氛。秋意漸濃,早晚時節,還是有些涼意。可是謝遵額頭上佈滿汗水,如同困獸似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不管花多少錢,或是用多少關係,一定要把消息送到黑鯊島上。還有,把昌兒接回來,必須讓他回家。”

  謝家的老管家在旁勸解著,“老爺,我們出去了三批人,但全都沒了消息。而我們在錦衣衛裡的人,只送出了這個消息,就聯繫不上,恐怕也暴露了。”

  謝遵手裡緊抓著那個倉促寫就的“錦衣欲謀謝”的紙條,最後只能無力的將它團成一個紙團,人無力的向後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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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 瓦解

  幾名僕人手腳麻利的扶住他,“老爺,老爺,您不要著急,或許還有轉機。黑鯊島,還是能堅持一陣的,即使是官兵,也沒那麼容易把那拿下來……”

  “沒用的,你們不明白,我們這次,怕是要大難臨頭了。快……扶我到書房去,我要去想辦法。”

  黑鯊島位於寧波灣外,一片群島之上,從海圖上看,這裡並不怎麼出色,也不算什麼兵家必爭之地。但是如果到了實地,就會發現這處海島已經成為一座海上要塞。黑鯊幫自從開山立櫃以來,就將總舵設立於此,前後經營五十餘年,在建設上是花過大本錢的。島上修著高大的寨牆,巍峨的箭樓,仿佛是一座海外的城池,銅牆鐵壁,固若金湯。

  深夜,灘頭的海水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片刻之後,兩個身穿水靠的人,在水裡悄悄露出頭來又輕手輕腳,如同幽靈一般,摸上了岸。兩人手腳俐落的脫去滴水的水靠,露出裡面的玄色勁裝。

  楊承祖看看冷飛霜“冷聖女水性高明,佩服佩服。沒有你帶著我,怕是還真遊不上來。”

  “這算不了什麼,不過回去的時候好好遊,不要總動手動腳。否則淹死你!”冷飛霜小聲的警告兩句,兩人飛速的閃進眼前的一片小樹林內。遠處的燈火昏暗,冷飛霜趴在地上聽了一陣:

  “周圍沒什麼哨衛,看來這幫海盜的防衛也怠惰的很,摸了他們的固定哨,然後進去。”

  兩人輕手輕腳的向著前路摸索,腳踩在沙灘上,頭上是點點星光,楊承祖忽然看著冷飛霜“聖女,這像不像海灘約會?如果現在能升起一堆火,烤點東西吃,是不是很有情趣?”

  “閉嘴,留神被人發現。你堂堂一個欽差,非要混上來做這玩命的勾當,圖的是什麼?”

  “圖的自然是和聖女同行啊,當然,最關鍵的是,這事我要是不來,那俞大猷要是來怎麼辦?我可不放心你和他一隊。別生氣,說著玩的,主要是這邊沒什麼危險,我正好過來刷刷功勞。我知道你來,可能是為了找什麼人,所以幫你找,這種地方,只讓一個女人上來,我是不放心的。你是我捧出來的女神仙,自然要保護好,不用感激我。”

  海面上,大小戰船悄無聲息的向著黑鯊島附近的水面靠近過來,俞大猷、戚景通、許泰等人眼睛緊盯著海島,等待著信號。在他們身後,新軍兩營官兵緊握著刀槍,還有人小聲念叨著“精忠報國”或是哼唱起三國戰將勇的軍歌。

  萬事具備,只待一令!

  黑鯊島雖然是這一方大盜的巢穴,可是論起防衛力度,就算是一些大戶人家的宅院都比這裡強一些。沒有暗哨及遊走哨,固定哨,兩名哨衛拄著長槍,無力的看著遠處,不知道在議論什麼。

  楊承祖和冷飛霜幾乎認為這裡是一個陷阱,或者海盜已經逃遁的乾淨,原本覺得十拿九穩之事,這時反倒是真的有了一絲危機感。制服兩名崗哨之後,將人拖進了樹林裡,這種動刑審訊的活,自然是錦衣衛來做比較恰當。

  可是不等楊承祖用刑,那名蘇醒之後的崗哨卻滿臉喜悅的看著冷飛霜“仙女娘娘,是仙女娘娘。小人見到仙女娘娘了,我死後可以升入無垢天國,得享長生富貴了?”

  楊承祖攤攤手“還是交給你來問,可能更合適一點,這人居然是杭州那邊過來的?”

  那名哨兵並沒對二人有什麼敵視,相反倒是以一種看到親人的激動來看著他們,對於問題也回答的很是乾脆。

  “埋伏?黑鯊島上的埋伏,小人在杭州已經都向娘娘說明了。現在島上……原本這裡是有很多崗哨的,但是現在已經都沒了,人心散了,不用人打,黑鯊幫和謝傲,都已經完了。聽說官軍要來,已經有很多人打算跑路,站崗這種事,也沒人願意做了。我們在這裡其實也不是站崗,而是等著仙女娘娘,娘娘在杭州說過,要到黑鯊島上,剷除惡人,拯救我們這些迷途羔羊。我之所以回來,就是為了當內應,你們要去哪,我帶路。”

  這幫俘虜剛剛被釋放時,確實得到了謝傲的優待,畢竟他們都是海盜裡的骨幹分子,精銳士兵。于黑鯊幫而言,屬於組成勢力的核心力量,那上千丁壯不過是散兵游勇,沒有這些骨幹,發揮不了多大氣力。是以他們回歸黑鯊島上之後,謝傲甚至舉辦了一個宴會作為招待,又讓一些人在酒席上講講官軍是如何對待他們的。

  當時幾乎是黑鯊幫全夥皆在,謝傲顯然是想製造一個官軍殘忍貪婪的氛圍,以及自己是如何義薄雲天把弟兄們救了回來。既可以把位子做的穩當一些,也可以讓那些新入夥的放心,即便是你們失手被擒,大當家有錢,也可以買通官府把你們放出來。

  可是那幾名被謝傲認為是心腹,絕對靠的住的俘虜,在酒席上,當著所有新舊海盜的面,說的卻是寧波的憶苦,說的是金雲翹傳,有人甚至能唱出徐母罵海,翠翹刺夫等段落。對於這些文盲來說,唱詞遠比詩文更容易記憶,也更容易傳誦。

  最後,他們還說起了媽祖娘娘顯聖,說起了官軍那面有一位仙女,是媽祖娘娘在人間的化身,告訴大家要做個好人。入我門中,前罪皆免……

  整個酒席就在那種回憶與敘述中徹底亂了套,一如另一個時空中,某K記鬧出的烏龍一樣,場面徹底失控。謝傲搬起石頭,砸到的是自己的腳,氣急敗壞的連殺了幾個人,又宣佈了他們是投靠官府的叛徒,是受了官府指使來蠱惑人心的。但是混亂已經開始,不是說他殺人或是靠高壓就能按的住。

  這些人是你選出來講話的,轉過頭來,就說他們是叛徒,當大家白癡麼?再說海盜這個群體,紀律性比起山賊還要差的多,每條船的船老大,都可以看做一個小團體的頭目,想要讓他們遵守秩序,這簡直就是笑話。

  回來的,本就是骨幹,謝傲不可能都殺掉。從裡面選出誰是真正的好兄弟,誰又是官府派來的眼線,也變的非常困難,或者說根本做不到。再後來就是又連續死了幾個人,到底是好兄弟被官府走狗殺了,還是官府走狗被好兄弟殺了,也沒人鬧的明白。只是島上的氣氛漸漸變的不大好,維繫小團體的那種信任,漸漸打了折扣。

  謝傲不管再怎麼宣佈紀律,也彈壓不住局面,整個黑鯊幫以驚人的速度土崩瓦解,人心離散。終究他們是打了個大敗仗,連看家的四大金剛都丟了。在士氣低落的時候,各種謠言就容易滋生,謝傲提拔了一些人做頭領,又發了些犒賞,不過效果都很一般。媽祖娘娘化身在官府那面的消息,實在太過致命,讓大多數海盜覺得自己沒了前途,怪不得一直打敗仗,跟媽祖作對,能有好下場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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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六章 請借人頭一用(一)

  在海上討生活,誰敢說一句不信媽祖,下面的手下就可能換個老大。即便是謝傲,也不可能不讓自己的兒郎給媽祖燒香,不過他們到底是在拜媽祖,還是拜官府那位仙女娘娘,就沒人說的清楚了。

  如果給謝傲一定的時間,沒有外力的干擾下,倒未嘗不能逐步把人心收攏起來,完成換血的工作。海盜流動性強,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把這些人再驅逐掉。但問題是,眼下他想要時間,可是官府會給他時間麼?

  官軍兩個營集中到寧波的消息是藏不住的,官軍沒到,這邊就已經猜到可能是要對黑鯊島用武。這裡是老營所在,為盜多年積累的贓物極多,還有些人的家眷也在島上。想要放棄這裡轉移,這個命令不好下,也未必都會聽。反倒是借助地利打一仗,死拼一下,更符合大多數頭領的利益。

  現在島上的人馬有一千三百多人,謝傲宣傳著糧支半年,彈藥可用一載之類的話,振奮人心。同時又說自己和海王許洋聯手,有了海王爺做靠山,四大金剛很快就會回來。官軍沒什麼可怕,海王爺一來,就能把官軍打跑,再說自己有門路有關係,也許官軍根本就不會來。

  可是這些話都是虛的,現在島上的氛圍就是人心惶惶,大家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也不知道這裡能否守的住。更重要的是,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在懷疑,自己做的是不是對的,自己做這樣的事,是不是和天妃對著幹。

  現在整個黑鯊島,謝傲真正能控制的人和地盤都很有限,大多數人已經處於一種無序混亂,不知所措的狀態。更多的人,則秘密入了天妃教,信的是天妃娘娘在人間的化身。冷飛霜今日上島,類似於天神下凡。

  在這名哨衛的指引下,兩人竟然一路大搖大擺的來到了盜匪的休息區,那高大的門樓和箭塔,什麼作用都沒發揮。守在上面的人都下來給仙女磕頭,主動推開了那沉重的木門,放了這幾人進來。

  大門開啟,廣場上並沒有燈火,只有幾個火盆燃燒。借著火光,可以看到廣場上黑壓壓的聚了數以百計的海盜。他們的刀槍放在手邊,人跪在地上,虔誠地膜拜自己的神。

  “天妃娘娘,天妃娘娘!”這樣的聲音初時很微弱,但後來越來越響亮,終於響徹了整個廣場。越來越多的海盜過來,但是也都跪在地上,加入了朝拜的行列。楊承祖將一枚穿雲炮放在廣場上,取出火折,點燃引線。

  一聲巨響,天空中旗花火箭炸開,不多時,海面上忽然陷入一片喧囂,鑼鼓之聲大做,燈火通明,朝廷的大軍對於黑鯊島的圍剿,正式展開。

  官軍開始登陸之時,黑鯊島幾位頭目則忙著轉移。謝傲以及幾名平日裡不大顯眼,實際卻是謝氏宗族子弟的部下披掛整齊,手中提著兵器,拱衛著謝昌,悄悄向著海邊溜去。

  為盜多年積蓄無算,但是真到了要走的時候,謝傲等人身上不過是個小小的包裹。家眷親隨一個沒帶,辛苦經營多年的巢穴,也就這麼放棄了。謝昌不會武功,走的不快,比起謝傲來,他反倒有更多的不舍。

  “七叔,這麼好的一片家業,說不要就不要了?其實小侄覺得,如果可以的話,還是該守一守。畢竟有家裡那邊在想辦法,官軍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退下去。咱們島上有地利,難道連堅守幾天都做不到?我的幾個嬸娘,還有兄弟,也該帶上。還有……還有我們的那些積蓄……”

  “少爺,我這個謝家人,連族譜都進不去,死後入不了祖墳。您是咱們謝家未來的當家,肯喊我一聲七叔,我捨棄這點家業,就值了。”

  謝傲走在前面開路,謝昌聽不到他說什麼,只是聽的出,這位海上大豪的語調裡,竟有了幾分哽咽。過了半天,謝傲的聲音才順著漸有涼意的秋風飄過來:

  “少爺,你是咱們謝家未來的指望,比起這一點,這個島什麼都不是。只要你能安全,一切都可以犧牲。那些女人本來就是我搶來的,沒辦法才跟著我過日子,被官軍抓了就抓了。兒子沒了可以再生,錢沒了可以再賺,但是大公子,你不能出任何閃失,更不能落在官軍手裡。我們得對的起謝家列祖列宗。”

  “七叔,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的,不過這裡也是銅牆鐵壁,難道真的不能?”

  天空中一聲爆響,旗花火箭綻開,幾個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立住,謝傲聽了聽風中傳來的聲音“幸虧早走一步,快走,官軍用不了多久,就會攻上來,必須趕緊撤。”

  “咱們島上上千兒郎,這麼好的地勢,未必不能打一打。七叔,現在這個時候,兒郎們需要你指揮……”

  謝傲搖了搖頭“指揮?我現在能指揮的動的,也不過幾十人,大公子,人心已經散了,黑鯊幫完了。我跟他們說的,不過是為了安撫人心,實際上我早就知道,這裡守不住了。那些真倭給咱們當替死鬼,好歹可以頂到天亮,我們先回南京,將來再重頭開始。憑我一雙手,再打出一個天下,跟楊承祖慢慢算帳。”

  他話說的硬氣,心裡想的卻是楊承祖之于東南,終究是個過客。只要他一走,新軍的事大概就會放一放,自己就還有機會。楊承祖在東南……還是算了吧,讓許洋去和他分高下,自己還是先銷聲匿跡一段時間好。

  幾人沒走多遠,忽然全都站住,謝傲手中的鐵骨扇已經換成了一柄倭刀,其他幾人也都抽出兵器。黑夜中一個人如同標槍般戳在那裡,手中提著刀,一言不發的看著他們。等到有人用燈籠晃動,看清來人的相貌,謝傲才長出一口氣。“仇三虎?你在這裡幹什麼?我還以為是官兵呢。”

  那名為仇三虎的大漢,雖然剛剛加入黑鯊幫時間不長,可是在寧波之亂中,他一人一刀斬殺了數名朝廷大員,在後面的搶掠中,衝鋒陷陣極是驍勇。靠著武功和狠勁,在黑鯊幫中,已經是高級頭目,也是謝傲絕對信的過那種人。

  這人脾氣差,即便是同夥之間,往往三兩句話不和,他就會直接拉刀砍過去。喜歡喝酒,喜歡女人,沒有事做的時候,就是拼命的喝酒,外加搞女人。不過他似乎對女人有什麼怪癖,先是把女人搞上幾回,接著就抽出刀來,把那女人斬成十幾段。那手法即便是一些積年老匪看了之後都覺得慘不忍睹,在島上,大家都稱他仇瘋子,離他也越遠越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6

第七百五十七章 請借人頭一用(二)

  這種人即使是匪幫,其實也不怎麼待見,主要是太不合群。不管是天妃娘娘,還是什麼報應,他都不大信,唯一信的,就是手上的刀。他對謝傲還算忠心,辦事也得力,算是那種可能會傷到手的利刃,謝傲於他的種種怪癖還是比較寬容。

  在外海伏擊楊承祖那次,仇三虎也在先鋒隊裡,被一鳥槍打到了船下,不過他的命大,居然逃了回來。見他提著刀站在那,幾個人都認為他又是在耍酒瘋,也只有謝傲才敢跟他對話。

  仇三虎的語氣冷冰冰的“官軍來了,你們應該帶著人把他們擋住,為什麼要走?”

  “三虎,你不懂,我們這不是要走。只是……轉進,對就是轉進。謝大公子不能出事,我們只是為了他……”

  “依舊是有錢人的命,比我們這些窮鬼的命要重要一些麼?”仇三虎的目光陰冷的看著謝昌,在一瞬間,謝傲幾乎認為雙方走到了翻臉的邊緣,已經悄悄向其他人打了個手勢,準備聯手剁了這個殺星。

  可是仇三虎並沒出刀,而是看著謝傲“我大仇未報,不能死在這裡,帶上我一起走吧。只要能殺了我的仇人,其他的事,我不多問。”

  一行人暗出一口氣,這麼個殺星跟著,雖然心裡有點彆扭,倒是能安全一些,等到了地方,一個人再怎麼凶,也沒什麼可怕。仇三虎接過燈籠,走在謝傲身後,遠方已經響起隆隆的炮聲,碼頭處還有火光。謝昌看方向,那大概就是停船的地方。這下船隻被燒,島上的人怕是不好逃了。

  “我在島上藏了小船,除了我沒人知道,咱們坐小船連夜先到寧波。到了那邊,我可以找到關係,送咱們回南京。”謝傲介紹著,指引著方向。眾人來到海邊,在幾塊礁石後面,一條小船栓在那裡。

  兩名謝氏宗族子弟上前解開纜繩,攙扶著謝昌準備上船,遠處忽然響起幾聲炮響,聲音離的略近,眾人不由自主的一個遲疑。一陣疾風吹過,幾盞指路的燈籠忽然熄滅,下一刻,一團刀光忽然炸開,如同大海中的旋渦,將謝傲及幾名謝氏宗族全都卷了進去。

  對於這個瘋子,這些人實際上也防了一手,但是真到了動手的時候,這種防範到底有多大作用就難說的很。畢竟現在幾個人的情緒繃的都很緊,既緊張又夾雜著沮喪或絕望,在這麼多負面情緒包夾下,身手其實未必如平時那麼敏捷。

  突如其來的炮聲,又讓人以為是沖著自己來的,也只有仇三虎這種對什麼都無所謂的人,反倒是在這種時候保持了本心。他的刀法不算多精妙,但是側重於殺法,一出手就是一往無前的殺過去,任你眼前是誰,也只一路斬去。

  兩名離他最近的謝家子弟,甚至連反應都沒做出來,就在刀光裡被絞去了首級。另外一人剛一出刀,胳膊就被斬了下去,還不等他叫出聲來,腰上挨了一腳,被遠遠的踢出去。刀勢不減,直接朝著謝傲殺去。

  謝傲腳下疾退,手中倭刀連斬,剩下的三名謝家子弟也從四週邊過來。可是仇三虎卻是咬准了謝傲,對旁人不管不顧,朝著他猛斬。刀光如同一道光輪,不停的向前滾動,任何擋在他前面的,都是死路一條。

  一聲慘叫聲中,又一名謝家子弟因為沖的太近,被一刀斬去雙手,其他兩人卻是嚇破了膽,向著小船跳過去。

  “除了大公子,誰也不能先上船!”謝傲怒喝聲中,抽出鐵骨扇,按動機括,三枚扇骨透扇而出,將一名謝家子弟打翻在岸上。另一邊的仇三虎卻是也丟出了手中的刀,將那名已經摸到了船舷的謝家子弟,生生釘在了船板上。

  不等謝傲動手,仇三虎已經自背後,又抽出了一柄刀。“他們都上路了,現在輪到你了,謝幫主。”

  “為……為什麼?仇三虎,我對你不薄!”

  “哪有那麼多的廢話,死吧!”仇三虎一聲怒喝,人已經飛速的向著謝傲奔過去,謝昌嚇的魂不附體的坐在沙灘上,已經不會動彈。謝傲也知這種時候說不如做,身形微微下蹲,一聲大喝,也向前沖了過去。兩道黑影,以各自最快的速度發動攻勢,猛的撞擊在了一處!

  以謝昌這種不通武藝之人,自然是看不出這種格鬥是誰占了先手,就連兵器碰撞聲也聽不見。空氣中只有刀風夾雜著幾聲鐵器砍入身體或是拳腳毆擊的聲音,兩人身形交錯,起腿揮拳肘擊刀劈,即便是看,也看的謝昌心驚肉跳,魂飛天外。

  猛的,一顆人頭沖天而起,兩人的身子分開,仇三虎向後疾退十幾步,身上的衣服已經變的襤褸不堪,在胸腹之間,還有一道清晰可見的傷口。謝傲的無頭死屍則緊握著倭刀,以半跪的姿勢,一動不動,片刻之後,才摔在地上。

  “黑鯊幫主,還是有點功夫的。”仇三虎受傷不輕,不過卻似沒有什麼妨害,冷笑著將手中大刀扛在肩上,簡單處理著傷口。他轉過頭來,目光陰冷的看著謝昌,如同野獸在看著食物。

  “你……你到底要什麼,我可以給你銀子,也可以……”謝昌邊說邊向後縮著,可是仇三虎已經三兩步趕到他身前,刀尖指住了他的面門“你如果想晚死一會,就乖乖聽話。我對你的錢或是你能給我的東西沒興趣,我只知道一點,拿住你,我就可以見到楊承祖。作為擒住謝家長子的勇士,我可以見到欽差,然後就能殺了他。你就是我的禮物,不過這禮物活的死的都差不多,你是想死還是想活,就看你自己選了。”

  見謝昌不在逃,仇三虎才從腰裡摸出一條繩索,將謝昌牢牢捆住。在捆人的時候,謝昌聽他嘴裡反復念叨著什麼“知了,知了”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在這個魔王般的瘋子面前,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捆好了人,如同扛行李似的,將謝昌扛在身上,黑鯊島上,此時已是火光熊熊,殺聲震天。槍炮之聲不絕於耳,由於離戰場太遠,還無從知道勝負,仇三虎嘴角邊泛起一絲冷笑,似乎勝負或是生死,於他都沒什麼影響,他在意的,只是要一個機會,一個殺人的機會而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6

第七百五十八章 消失的武士(一)

  他剛剛邁出幾步,忽然,黑暗之中,響起幾聲拍掌聲。雖然島上喧鬧,但是在這聲音聽的還是比較清晰,接著就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我們守在這裡,本來是準備自己動手的,沒想到你代勞了。多謝多謝,現在你可以把人放下,有什麼想對我說的,也可以說出來。”

  黑影中,楊承祖、冷飛霜先後走出,在他們身後,則是幾十名黑鯊幫的幫眾。他們手中提著兵器,不過卻是跟著兩人身後,必恭必敬,一看就知道已經反水倒戈。仇三虎也沒想到,楊承祖居然會先行摸到島上,而且還有了這麼多部下。

  這些人都是黑鯊幫中精幹力量,一起圍上來,就是第一等的高手也抵擋不住。他將謝昌向地下用力一丟,刀尖指住了謝昌的咽喉“我把人交給你,咱們一對一!”

  “一對一,你有這個資本麼?”楊承祖哼了一聲“在寧波我們交過手,你的功夫或許比我好一點,不過那又有什麼用?今天這裡這麼多人,這麼多把刀,你有什麼本事走到我眼前啊。我不知道咱們兩個有什麼仇,鬧到你非要殺我不可的地步,不過我也不在乎,有本事就來殺殺看,怕你沒這個本領。這個謝大公子,你殺不殺都可以,我雖然是沖他來的,但也不一定是非要活的不可,相信錦衣衛,就算是死人,一樣可以讓他說話。”

  他邊說邊抽出寶刀,在手中立了個門戶“不過你既然非要打不可,我給你一個機會,不就是單挑麼?來啊!你現在這個德行,還想殺我?”

  仇按虎一聲低吼,看向楊承祖的眼神,仿佛是一頭嗜血的野獸,即將撲向自己的目標。謝昌被他重重的扔到地上,背後長條包裹展開,裡面露出的,乃是十幾口長短各異的單刀。

  “我知道你的兵器是寶刀,但是這麼多刀,看你砍不砍的過來,受死!”一聲怒喝,向前疾奔,一腔名為不甘的熱血,在秋夜裡,化做了無數鮮豔的紅花。

  從官軍上島開始,黑鯊島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上千的人馬沒有人指揮,或者說指揮了也沒有效果。像是無頭蒼蠅似的四下亂撞,那些往日裡充當骨幹的小頭目,積年老匪,這時候要麼是找不到蹤跡,要麼就帶頭向官軍投降。

  作為主力部隊的大內使者團以及黑鯊幫原有的真倭,居住的地方並不太遠,與一般人想像的不同,這些真倭之間並沒有同胞扶持的概念。階級的差異,侍奉主家的不同,甚至於出身的差異,導致這些日本人之間的關係並不融洽。

  宗設謙道,作為大內氏貢使,在日本也算是真正的武士,有封地有配下的。黑鯊島部下那些真倭,全是群連苗字都沒有的泥腿子,在大內家最多也就是當個足輕,自然不入他的眼。

  雙方的關係從一開始就不好,後來就越發的冷淡下去,黑鯊島上的亂象他是知道的,但是作為客人,他也沒有辦法說什麼。而且他也不是一個有太多謀略的人,在本家遇到這種事,也是舉著太刀一路砍過去,把廢話的人砍掉就算了。是以,這段時間,他和他的部下就擠在幾間小院裡,想著自己的前途。

  謝家答應給一筆財物,讓他回去和自己的大名有交代,但是這筆財物什麼時候能移交,以及能否符合自己的要求還說不好。三百餘人的隊伍,現在減員了超過五成,回日本的過程裡,也同樣可能遭遇傷亡。以目前的人手,能否順利回家面見主君都說不好,這幫人自上而下,心情都好不到哪去。

  等到喊殺聲起來時,宗設謙道還當是島上的海盜終於爆發了內訌,隨手丟掉酒杯,提了太刀出來。這些日本人平日裡兵器不離手,很快就完成了集合。另一名叫大村志保的武士已經去打探消息,其他人都拿著武器,等著下一步的情形。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響起,大村志保慌亂的沖進院裡“是官軍,是大明的官軍上島了。這裡的人簡直就像女人一樣無力,根本沒做出什麼抵抗。那些國人眾已經找不到影子,不知道是跑了,還是被幹掉了。有明軍朝這邊過來,我們必須馬上轉移。”

  明軍?眾人並不見得真的在意明軍,在寧波與明軍的交手中,他們已經發現這個帝國的部隊並不怎麼能打,自己只要發動一次衝鋒,就能把所謂官軍的防線打爛。可是一想到那些沒穿軍裝的義勇,又都從心裡生出了恐懼。

  “所有人聽我號令,向海邊撤,我們在那裡有幾條船,希望可以派上用場。”之前在黑鯊島初亂的時候,宗設謙道事先暗伏了後手,今天果然派上了用場。只要出了海,一切就還有可為。

  直到這個時候,這些日本人還是屬於處變不驚的狀態,並不認為有什麼危險。這個島足夠大,怎麼也是能逃的掉。可是就在他們剛剛準備去收拾一些財物,拿上自己的隨身物品時,空中傳來一陣尖嘯,火雨驟降。數十枝箭頭處包了油布的火矢,在空中劃出圓弧,向著房頂落下。

  “殺!”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院子大門撞開,一隊明軍從外殺入,與宗設謙道的部下撕殺在一起。看到那熟悉的陣勢,以及那種毫不畏懼的拼殺勁頭,宗設謙道就知,最糟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自己遇到的,就是那支神鬼般勇武的明人部隊。

  殺進來的這隊明軍人數並不多,至少在此時,宗設謙道還是有把握把他們都吃下去的。但問題是,你吃下去他們得用多少時間,而在這個時間內,又會有多少明朝的官軍殺到。這就是士氣的作用,當士氣充足的時候,怎麼都敢打下去,人多人少都敢拼。可是現在是人心思退,誰也沒想過靠一百多個日本人就能把黑鯊島守住,即使在這場局部戰鬥裡有取勝的希望,從上到下,想的也都是怎麼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7

第七百五十九章 消失的武士(二)

  突圍、撤退,被新的敵人包圍、繼續突圍。從那處院落裡殺出來之後,宗設謙道這些人就陷入了這樣的反復迴圈之中。上島的明軍到底有多少搞不清楚,但是給他們的感覺是,不論走到哪裡都能遇到成群的明軍。

  而且這些人不拿錢財,不搶人頭,也壓根不怕死。他們雖然有大批的火槍以及弓箭,但並不是只躲在遠處發射,而是敢於主動發起白刃戰,舉著兵器列隊殺過來。以往慣用的戰術全都失去作用,只剩下以命相搏一途,拼了命的沖上去,再拼了命的殺出一條活路。

  身邊的部下越戰越少,宗設謙道的身上也帶了兩處傷,不過還是能繼續打下去。身邊素有鬼志保之稱的大村志保,也已經氣喘如牛,大鎧上滿是鮮血,卻不知道是來自敵人,又或者是自己。

  一隊明軍高舉著火把,如同怒龍一般衝殺而來,這支立足未穩的倭人隊伍,立刻又陷入交戰之中。大家心裡有數,按這麼打下去,部隊崩潰,也就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大村志保望著明軍雙目圓睜,明明疲憊不堪的身體,又突然生滿了氣力。“沒能完成任務,實在是有負大殿囑託,慚愧無盡。左衛門殿,你帶人突圍,由在下為你殿后!用我的血,來洗刷自己的過失吧!”

  “萬千代,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隨我一起撤出去,還有生機。”

  “撤?我們像是野獸一樣,被獵人從一邊趕到另一邊,越撤我們的人越少,體力也就越差,最後只能筋疲力盡的倒在地上,任人砍殺。武士要死,也要死的有尊嚴。我帶領一半的人殺回去,另一半的人,就請左衛門殿帶領他們返回日本,向主君覆命。猛虎留斑毛,勇士留青名,大內家的武士,不能像野獸一樣被獵人愚弄後殺死。就讓大明兒一試,我西國豪傑之腕前!”

  他在軍中素有勇名,還是很有號召力的,舉著大槍殺回去,身後立刻跟上了一波人馬。在風中傳來了大村志保為自己做的辭世詩“吾人莫不語,呲颯如秋風”。

  這支隊伍以一往無前的姿態殺向明軍,先是撞開了一個缺口,隨即就被幾倍於己的部隊緊緊圍住,被殺光只是個時間問題。

  幾名僕從拉著謙道要繼續撤退,卻被他一把推開“自從到了明國,我就一直以使者的身份要求自己。要自己去學明人的禮儀,向每一個遇到的官員陪笑臉,說著讓自己噁心的話,就像那些公卿一樣。可是我宗設謙道,也是一個武家來著。萬千代君先行一步,諸君,請隨我為主公盡忠!”

  這一隊殘存的日本人伴隨著並未向預想的那樣殺出重圍,而是追隨著大村志保“吾如杜鵑鳴,輕風寄我上雲霄”的辭世詩,像一支鋒利的箭頭,猛的插入明軍陣中。

  “愚蠢的左衛門殿,你為什麼不殺出去,回來送死?”

  “因為我與萬千代一樣,都是白癡啊!”

  “白癡!”

  “大家都是白癡!”

  “就讓我們兩個白癡,大鬧一場吧!”

  明軍方面負責指揮的戚景通聽不懂對方說了什麼,只是看到日本人終於不再突圍,那麼自己預先設計的幾條伏兵都用不上。晃動令旗,將備隊投入進去,開始了最後的收割。

  太陽升起之時,黑鯊島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濃烈的黑煙沖天而起,昔日盤踞東南,危害一方的黑鯊幫,至此徹底成為了過去式。

  清點傷亡、盤點戰利、收容傷患、俘虜等工作,緊張有序的進行著。部分明軍則繼續對海島進行地毯式搜索,查找是否有漏網之魚。冷飛霜看著變成瓦礫的黑鯊幫總舵,頗有些惋惜:

  “這島嶼他們經營的不錯,就這麼一把火燒了,確實可惜。如果留下來,或許可以由我們經營一下……”

  “然後成為滋生另一支海盜的溫床麼?”楊承祖昨天晚上終歸是沒能留下仇三虎,細究原因,還是冷飛霜手下留情,在最後時刻沒下殺手。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找上自己,但是放走一個心懷殺意之人,總是有些不痛快,所以說話時,就不怎麼客氣。

  “朝廷官軍不可能在這裡駐紮,留著那些箭樓、塢堡,就是給海盜修的。下一批敵人,誰敢說像現在這樣好對付。到時候養虎成患,貽害無窮。除惡,就一定要盡,要殺就要殺死,千萬不要給他留口氣,否則你知道他什麼時候起來,給你來一記狠的。”

  冷飛霜也不生氣,只嫣然一笑“你還在想那個刺客?他的武藝雖然不錯,不過也就比你略高一線,就算是突然行刺,你也有自保之力。當今之世,除非擁有對你一擊致命的實力,否則的話,行刺就是沒有意義的事。你身邊的護衛,不會讓他有發出第二擊的機會。再說,我昨天雖然沒殺他,但是也刺了他一劍,就算他養好傷,也不可能恢復到現在的修為了。你答應了和他單打獨鬥,轉過頭來,就讓人圍攻,我再把他殺了,就太無信義。”

  她還是惦記著從仇三虎身上找到李大智的線索,確定一下自己義兄的下落,不過這種用心是沒辦法放到檯面上來說的,只好任他發火。楊承祖則對她的解釋一點也不滿意“信義?那東西值多少錢一斤。我對付敵人,從來不講信義這種東西,算了,我已經讓水師的人去找他了,希望能找到他,找不到的話,就只好將來再慢慢訪拿。鯊魚雖然被我們收拾了吃天九翅,可是還有一條海泥鰍在,若是這個島成了許洋的紮兵處,那就真麻煩了。”

  “你沒想過,讓百姓來經營這裡?官軍固然是不行的,如果是百姓,或是漁民……”

  她沒說完,楊承祖就堵了回去“那是你們白蓮教的思維方式,根本就不是朝廷的,海盜水賊,誰不是好百姓出身?日子過不下去了,官府不講道理,自己被惡霸欺負了。總之,他們有無數個理由成為盜賊,然後就變的和謝傲沒什麼區別。所以不能有朝廷不能控制的武裝存在,否則早晚變成禍害,不管是宗族還是漁民,都是一個道理。來,咱們檢點戰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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