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41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8:00

第七百八十章 破軍(二)

  顧重看了仇三虎一眼“這位兄弟是?”

  “新加入的朋友,功夫好的很,是我李七的好兄弟。三虎,這二位都是咱們的好朋友,你想說什麼就只管說,別只說一半的話,讓人聽了心裡彆扭。”

  “沒什麼,我是三邊軍衛出身,這雙招子是從小練的功夫,認人的本事最好。方才在城門那,收了咱的錢的軍官,就在二位龍頭的隊伍裡。雖然換了衣服,但是臉還是認的出的。還有,二位幫主身上有血腥味,還是新鮮的,應該是剛和人動過手,還殺傷了人。顧幫主,你靴尖上的血,還沒幹透,應該是時間過的不久吧?”

  郭山乾笑兩聲“這位兄弟是衙門出身的?怎麼說話好象捕快似的,有點意思啊。笑話說完了,我們還是談正事,我這次帶了些吃喝過來,給眾位兄弟慰勞慰勞,吃飽喝足才有力氣做事,這位仇兄弟要不要也嘗嘗?”

  李七哈哈一笑“我這個兄弟,沒有別的好處,就是能說笑話。兩位不要往心裡去,可我也是有點奇怪,你們雖然家大業大,但總不至於把官兵帶來,給自己撐場子吧?咱們江湖人難免與人動手打架,可你們現在在城裡也是體面人了,怎麼還需要自己動手打架?到底誰那麼不開眼,得罪二位老兄,我幫你去殺他們全家。”

  能做海盜活到現在,機警或者叫多疑,幾乎已經是標配。雖然李七沒有仇三虎的觀察力,但是在他說話之後,對方兩人眼神的遊移,神色的尷尬,還是能讓他有所察覺。

  嘴上雖然顯的依舊親厚,但他的手已經摸向了戳在一邊的潑風刀,一旁的顧重雙手一記虎爪功,直扣向了他的手腕,與此同時郭山的一雙鐵拳也猛然轟向李七的前胸。單以武藝而論,這兩位大豪的武功,都遠在罪犯出身的李七之上,尤其徒手格鬥,幾乎是十拿九穩。

  刀光閃動,血光乍現,仇三虎的刀法之快,超出兩位本地幫會頭目的預料,一招之間雙雙受傷,後背頂到了牆上。李七挨了一拳,臉上也微微變色,拔出潑風刀猛斬,而在風雨聲中,院中也傳來戰鬥的聲音,看來外面也有人交了手。

  “李七,你戲樓的幾個部下已經伏法,這裡已經被官府包圍,束手就擒吧!”顧重拔出腰間短斧,發瘋似的猛砍,口內大喝著,郭山則一步邁到窗邊,猛的吹響了口內的竹哨。

  哨音剛響了一半,仇三虎的刀已經從身後刺入其小腹,用力的攪動,但是郭山卻硬是用手抓住刀頭,口內的哨子使勁的吹響!顧重那邊已經被斬了兩刀,但卻拼了命似的抱住李七猛打,就是不讓他騰出手來。

  雖然江湖人悍勇,但是兩下無怨無仇,也用不著這麼個拼法,李七怒喝道:“你們居然投奔官府?就你們犯的那些罪過,夠抄家十次了,投奔官府,出賣老子,難道就有好下場。”

  顧重的身上又挨了兩刀,眼見活不成,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意外的安詳,有氣無力道:“那又怎麼樣呢?我們看了金雲翹……懂了做人的道理,知道該怎麼活了……天妃娘娘,弟子來了。”

  李七擺脫開顧重時,耳朵已經快被後者咬下來,心內吃驚的同時,一腳踢開窗戶,卻見整個客棧裡已經殺成了一團,跟隨郭、顧二人同來的幫眾與李七帶來的入城隊撕殺在一起,竟然將海盜們殺的節節敗退,這些承擔開城任務的精銳部隊,隨時面臨崩潰的可能。

  以海盜的勇猛,打這種幫會打手,向來是一個頂十個。像是能進城做內應的精兵,縱然不敵真倭勇猛,也相去不遠,就算是衛所兵也打的贏,今天的風水怎麼變了?眼看那些同來的幫會中人手中持著盾牌單刀,將李七帶來的人分割,斬殺,有條不紊的推進著陣線,李七的額頭上也冒出冷汗來,舉著大刀就要殺出去指揮,卻被仇三虎一把拽住。

  “這些就是楊承祖練的新軍,你的人根本不是對手,我帶你殺出去。讓你的人撤吧,奉化這裡有防備,我們的人就算都來,也占不到便宜。”

  差不多同樣時間的象山城外,許泰跨下駿馬,手持關刀來往衝鋒,海盜方面的陣勢已經徹底亂成了一鍋粥。有些人好不容易組成了隊型,就被許泰帶著人沖上去,將隊型踩的稀碎。南方水網縱橫,整體上不利騎兵馳騁,可這片交戰區域,土地相對平整能夠跑馬,許泰和他手下那二十幾個騎兵在這裡,簡直就像是移動天災,前進後退無人能制,肆意收割著海盜的性命。

  鄧通身上帶了一箭,狼狽不堪的指揮著部下做殊死抵抗,碼頭方向烈火熊熊,時不時還有爆炸的聲音傳來。直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為什麼說好的合作夥伴會反水,炸了他的船,又把他的人馬領到了官府的伏擊圈內。

  這些官軍戰力也太強,兵力明明比海盜還少,但是局面上,已經把海盜徹底壓住了。那被他奉如神明的老人,手中一柄細劍,眼前幾乎沒有一招之敵,但在這種戰場上也沒什麼用,連半隊官軍都沒砍掉,自己就被殺成重傷。

  “船主,咱們撤吧!再這樣打下去,人就要死光了。”一向忠心的二當家滿臉是血的湊過來,跪地苦諫,戰場上,已經有成片的海盜跪地投降,放下了手裡的兵器。那位使關刀的朝廷武將如同殺星下凡,即便是降兵往往也是沖過去先砍上一群,然後再行收容。

  海盜的士氣已經徹底崩潰,鄧通也知,到了這一步怕是無力回天。自己的隊伍被滲透的像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人主動反水,只好趁著戰場混亂,帶著幾個心腹逃到海邊。二當家在這裡備了條小船,幾人飛身跳到船上,身後官軍的喊殺聲漸緊,他們不敢久留,割斷纜繩急走,這一路過千人馬數百真倭,就只剩了一船十幾個人。

  鄧通咬牙怒駡著“這幫瘋子!看了個金雲翹傳,就要反水做好人,簡直不可理喻!真當官府是菩薩?投了官府,轉過頭來還是會被砍掉。許老大,現在只有希望你得手,如果連你都敗了我們就沒指望了。”

  象山、奉化兩地大捷的消息,還不等送到寧波時,屬於許洋的艦隊,已經來到寧波城外,開始登陸。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8:00

第七百八十一章 鬼刑部

  海面上官軍的哨船遠遠的望見了許洋艦隊的先鋒,就沒命的向寧波方向逃,他們的船小,跑起來海盜也不容易追上。

  官軍水師的糜爛也不是一天兩天,這種表現倒是正常的很。符合海盜們對朝廷水師的一向認知,這不是楊承祖想做就能做好的,或者說,就算是諸葛轉世,姜尚複生,手上這麼一把爛牌,也打不出什麼花來。

  許洋的坐艦,乃是一艘巨大的連舫,其形儼然一座海上皇宮。船頭和船隻兩側,插滿了大紅龍旗,儼然是海上帝王。聽著前方的回報,一名身穿玄色大鎧的日本武將,手中輕輕搖晃著酒樽,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這名武將已經年過四十,于扶桑這種征戰之地,人的平均壽命偏低,這個年齡甚至有資格稱一聲老人。他面相威嚴,儀錶堂堂,神色舉止間,也顯得端重沉穩,與那些大呼小叫的普通日本海盜大不相同。事實上,他也並不是一個落魄武士,或是什麼水軍眾,而是對馬宗家當家大名的親族一門眾,有苗字有封地的真正貴族武士。

  這次許洋出兵,向對馬島以及西國的幾家豪族借了七百余名士兵,其中對馬島大名宗家借出的士兵達兩百名。這個數字看上去不大,但是整個對馬的石高還不足萬石,兩百名正規士兵,已經是非常可觀的數位。

  如果不是許洋許以重賄,不可能借出這麼多人。即使如此,宗家還是擔心這麼多的兵力會被亂用或是做出對本家不利的事。這名叫宗盛信的武將,就是宗家派來擔任指揮,順帶監視許洋行動的總頭領。

  他的身份在本家裡極高,許洋娶的那個公主,還是盛信的晚輩,論輩分,他比許洋還要大。不過宗家與許洋算是合作夥伴,兩者之間倒是沒必要把輩分計算的那麼清楚,大抵是平起平坐就可以。

  聽著嘍羅的回報,宗盛信將酒喝下去,用手拍著面前矮幾“萬千代就是被這樣的武家討取了首級麼?悲哀,真的是悲哀,一直以為,他能夠有一個符合身份的死法,沒想到,卻是死在這麼一群人手裡。”語氣中,頗有幾分寂寥。

  在許洋身邊伺立的,是許洋的本家侄兒許棟,也是許氏船隊中第一號幹將。他臉色十分嚴肅,並沒有因為官軍的倉皇撤退而露出笑容“盛信閣下,切不可輕敵,前者大內氏三百部眾與官軍撕殺,也並未取得多少殺傷。可見明軍並非不能戰之輩,何況欽差在此,寧波必是銅牆鐵壁,我們需防範官軍有詐。”

  “有詐?”盛信哈哈一陣大笑,目光裡多了幾分贊許“年輕人,你真的很不錯,身為武家,隨時保持警惕之心,才能在兇險的戰陣上活下來。可是,想的過多,也會讓你瞻前顧後,錯失戰機。”

  他似乎是有意提點後輩,主動來到海圖前,為許棟指引起來。“用兵之道,正勝奇合,奇策作為一種手段被人們津津樂道,但是在戰陣上,真正決定勝負的,還是真正的實力。過分迷戀奇謀,就會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想要使用計策,必須有著施展計謀的空間,大明人沒有這個空間。我們的目標始終是寧波,他們退出寧波,這座城市就會被我們取得。如果他們不走,我們以巨大優勢的兵力碾過去,再討取那位欽差的首級。大家都以為我有奇策,實際上,我的策略很簡單,以多打少,以強擊弱,用龐大的兵力和鐵炮,一次摧毀敵人的大陣。”

  籠手在地圖上輕輕劃過一道直線“我們登陸,然後殺上去,奪取這座城池。他們並沒有太多的空間可以騰挪,所謂的秘計奇策,在這種空間裡都沒有任何意義。所以許頭領,或許那些明軍很強,但是我們的實力遠超過官軍,他們的任何計謀,都沒有意義。正面對決的話,不管多強的部隊,也無法克服人數上的差距,跟我沖上去,討取那些大明官軍的首級。用他們的人頭製成酒器,讓他們的妻妾成為奴僕,這才是武家應有之義。”

  許洋拍手笑道:“不愧是對馬宗家的鬼刑部,有您這樣的猛將在,何愁明軍不破。棟仔,不要想的太多了,你又不是第一天出來闖,官軍在海上就是這個樣子了。他們或許步兵練的厲害一點,不過水上,不是只有膽子就行的。他們沒有船,就算再怎麼凶,難道吞了我們的船啊?通知兒郎們,全速前進,直取寧波。打進城裡三日不封刀,人人有富貴。”

  動員兵力超過八千人的龐大艦隊,由這艘海上行宮擔任中樞,向著寧波猛撲而去。由於在之前許洋已經通報了即將對沿海用武的消息,海商不來送死,港口的船隻並沒有多少。在哨船傳遞了消息之後,剩下的船隻已經逃走了,碼頭上看不到什麼大船,只有一些小魚船還在。

  那些魚船海盜們見的多了,要錢不要命的人到處都有,海盜需要嚮導,也需要購買水果、糧食。一有海盜靠岸,就有人貼上去賣貨收貨,或是主動請纓領路。事實上,由於海盜手面大方,他們比官軍更受歡迎。對於這種局面,他們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港口負責防務的幾門火炮發射著稀疏的炮火,炮彈有氣無力的砸出水柱。對上這種規模的艦隊,就靠炮臺上那幾門碗口銃,根本就沒有什麼作用。等到船隊開始反擊,就見到炮臺方面有官軍倉皇的向著城內逃去。

  站在船頭的宗盛信以及身邊十幾名穿著同樣鎧甲的馬回武士,同時扣上了鐵制修羅覆面。由於彼此身形相若,現在已經沒人分的輕他們誰是誰,只有親信才知道,高舉著朱槍的,才是以勇武善戰名動對馬的鬼刑部宗盛信。

  這些真倭向來在海盜中擔任前鋒職責,這次借兵也並不例外,要說區別,就是這次許洋向佛郎機人求援,又拿出手中積蓄,被稱為鐵炮的火槍數字多達一千七百餘杆。擔任前鋒的一千餘名真倭中,持有的鐵炮就多達六百杆,火力之強,即便是眼下日本本土大名之間的戰事中也不常見。

  這艘海上宮殿猛的撞上了岸邊,不等船隻停穩,宗盛信已經當先跳下船去,手中高高舉起朱槍,高聲呼喝:

  “嘿!嘿!哦!”

  眾足輕、荷馱眾、沙汰眾、役夫等同時舉起手中的素槍,薙刀,同聲應合“嘿!嘿!哦!”

  海螺、太鼓之聲大做,上千名真倭從船頭躍下,列開陣列,緊隨其後,則是大批的明人海盜,從船上胡亂的跳下來,舉起手中的兵器,向著寧波發起進攻。

  迎接他們的,並不是寧波城牆,也不是官軍,而是先前作為特攻部隊潛入寧波的先鋒。不過再見之時,這支被寄以奪城重望的先遣部隊,已經被殺的死傷慘重,十不餘一,奪城計畫徹底宣告失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8:00

第七百八十二章 安內

  城內在得知許洋船隊即將到來時,軍營方面也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的騷亂,往日裡橫行霸道的幾位台勇大頭領被押到軍營當中,先是宣讀了罪行,接著就砍了頭。當時海上出現倭寇的警訊已經傳來,可是新兵兩部卻是將充當夫子的前臺勇餘部驅趕出來,讓他們看著斬自己的大頭領。

  這些夫子有不少是這些大頭領的親信或是護兵,眼見主人被殺,或是怒火中燒,或是兩腿顫顫,情形不一而足。楊承祖在幾名親隨扈從下,看著斬了幾個頭領,得意的點點頭,又看向那些夫子。

  “你們多半已經知道了吧,許洋的人馬就要打到寧波了,鋪天蓋地的船隊,足有上萬的人馬。你們這裡有些人一定很開心吧,殺新兵,迎許洋,我沒記錯什麼吧?”

  那些台勇雖然平日裡號稱悍勇,就是遇到上官也敢破口大駡,可是現在這支人馬的建制已經被打亂,幾名大首領當眾被斬,整支部隊的士氣已經渙散,或者說其已經不能稱為是部隊。聽到他這麼說,就知道這段日子裡,台勇內部籌措的大事洩露,除了磕頭外,就是不停的否認告饒。

  胡秉章的車駕儀仗也趕了過來,寧波知府守土有責,一旦城再次失守,他就算長幾顆頭也不夠砍。現在只好拼命的在城內動員民壯,又來找楊承祖想辦法。至少在他看來,眼前這些台勇有一千多人,也是浙江八府有名的能打戰的悍兵。如果把他們動員起來,總好過就那麼殺人,再說萬一引起火拼,那不用倭寇打,自己怕是就要死光了。

  楊承祖冷笑一聲“胡太守,這事你就不用多問了,他們做了什麼心裡有數,你且看這是什麼?”搜查營房的錦衣衛,陸續從一些營房裡翻檢出了單刀、匕首、毒藥以及小包的火藥。這些東西並非夫子的武裝,現在城內實行武器收繳制度,這些人的兵器顯然來歷可疑。

  看到這些東西,以及一些團成團的廢紙,上面潦草的寫著殺新軍,迎許洋,胡秉章的面色大變“倭寇……倭寇進城了?”

  “胡太守,鎮靜一點,做官的,講點體面行不行?倭寇不是還沒來麼,城裡只是一點倭寇內應,我已經派人去拿了,放心,搞的定。本官身為視察東南海防欽差,練兵之事也是由我主持,打仗的事,我責無旁貸。你是父母官,該你做的事也推不掉。招募民壯,維持治安,這一次只要打勝了,我保你個好前程。”

  “那……那大觀客棧是怎麼回事?那裡住的都是體面人,總不可能是倭寇,怎麼讓人去抓他們?”

  “事涉機密,無可奉告,那是錦衣衛的事,胡太守就不必多問了。總之,錦衣衛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太守身為朝廷命官,應該以身作則,相信朝廷。如果連你都有所退縮,那麼其他人怎麼辦?趕快回衙門,把事情做好,其他的事,交給我來做就好。”

  胡秉章雖然做不了什麼,但還是能在一邊看著楊承祖如何對待這些台勇,這幫人好歹也有一千出頭,難道全殺了?

  見他搜出了兵器毒藥,這些台勇已經嚇的面無人色,不時就有人指向身邊,高喊著是受了其指使,自己是無辜的。楊承祖哼了一聲:

  “無辜?如果說無辜,你們中有資格稱這兩個字的,十個裡未必有一個。總算這段日子的戲沒白聽,精忠報國沒白講,你們之中,總是有人心懷朝廷,主動出首。等到打完了仗,這些人都可以獲得升賞。剩下的人,沒那麼好運氣,下面我念到名字的,拉出來砍了。”

  他手中拿出一張長長的名單,念出上面一個又一個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人即使想要混過去,身邊立刻就有人指正,接著就是被捉出來就地斬了。這些人手上沒有兵器,想反抗也沒有本錢,殺起來絲毫不費力。

  一口氣斬了六十幾個人,鮮血灑滿了大地,人頭滾的到處都是。楊承祖這才高聲道:“現在,本官給你們一個機會,城外就是倭寇。只要你們跟著本官殺出去,把倭寇打退,那麼今天的罪過,就可以免了。如果有人想要反水,繼續跟著倭寇幹,沒關係,你們有權繼續錯下去。本官會做什麼呢?我會到台州去,殺你的全家!不但你自己要死,你的家人要死,就連你的宗族也要受牽連!想想金雲翹,想想精忠演義,想想楊家將。再想想幾個月前在台州發生了什麼。我告訴你們,朝廷有沒有你們,都可以打贏這一仗,之所以讓你們出陣,只是給你們一個機會,一個洗刷恥辱,捍衛自己家園親人的機會。至於能否抓住這個機會,就看你們自己了,我只說一句,向前者生,退後者死!凡是上陣的,犒賞一律依新軍例,一人退後,全伍皆斬,一伍退後,全隊皆斬!怕死的,就留下來當夫子,想要拼一拼的,就站到前面去頂著。”

  台勇的雇傭費用雖然高,但實際上勇兵所得的報酬極少,新軍一天三分銀子,於他們看來就是鉅款。如果算上人頭獎勵,以及戰場浮財,這筆財富的數位,就值得他們去殺人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現在他們根本沒的選。留下來當夫子,日子也未必好到哪去,以眼下的兵力對抗倭寇,夫子填上去是早晚的問題。與其到了那一步再填,還不如現在主動請纓,看上去官府胸有成竹,大人物壓根也沒跑,或許,這一仗是真的可以打贏的吧?

  抱著這種想法的台勇,基本全選擇拿起武器上了戰場,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此時此刻都對於勝負沒有什麼印象,只是把希望寄託在大人物心上。在另一方面,寧波城內,一場對於世家大族的打擊,也以閃電般的速度進行,在有心算無心的打擊下,這些大戶的抵抗並沒有起到多少作用。擔任內應的海盜以及豪族準備的武裝,並沒做出多少反應,就被斬殺逮捕,掃蕩一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8:00

第七百八十三章 竹床美人

  海盜登陸之後,並沒有立即展開進攻,或者說即使想要進攻也進攻不了。總兵力超過八千人的龐大部隊,登陸不是一息而就的事。這些海盜並不是官軍,跳下來時,亂糟糟的沒有隊型,將他們整頓起來,到能發起攻擊,需要一個時間。在這段時間內,他們要做的是保持防禦,避免被官軍打了埋伏。

  一千餘名真倭既包括了許洋借來的七百餘人,也有其船隊中本來擁有的三百多真倭,這些人分別屬於不同勢力,出身來歷不同,成分各異,指揮他們也是一件極為費力的事情。宗智信以自己本家的兩百兵士作為骨幹,收攏隊伍,草草的佈置陣形。從城內狼狽殺出的海盜,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逃了過來。

  宗智信坐在馬紮上,一本正經的等待吃飯,這屬於開戰禮儀的一部分。船上已經準備好了打鮑、搗栗與昆布,以及三杯煮酒。打鮑五枚、搗栗七個、昆布五片,這種日本的開戰禮儀,對於武家來說意義非凡。一本正經的吃飯,意味著宗盛信將這看成了一場對等的戰爭,而不是一次劫掠。在他的感染下,連那些平日裡只知道殺人搶東西的真倭,也變的嚴肅起來。從思想到身體,狀態漸漸調整到最佳。

  聽著海盜的回報,先行進城的內應已經被殺的十不餘一,所餘人馬就全都在這。一向在大明國內呼風喚雨的豪紳,這次也似乎失去了效應,被一群什麼都不顧的官軍扣押了起來。擔任護衛的武師,稍微露出抵抗的態勢,就被無情的斬殺當場。

  如果這些豪紳往日全盛時,丘八絕對不敢如此冒犯,敢下這種殺手,只能說明,恐怕官軍已經尋找到了士紳與許洋聯合的證據,要動硬的了。

  “謀略失效了麼?這其實也很正常,要是很輕易就能拿下寧波,這一戰也就變的索然無趣了呢。”飲下第三杯酒的宗智信,並沒有表現出有多慌亂,“身為武家,功勳最終是要靠手中的長槍與太刀來奪取才行。我從來就沒依賴過奇策,所以這一切對我沒有影響,傳令下去,全軍列陣,準備與明軍交鋒,殺光他們!”

  根據探馬回報,寧波方面並沒有閉門死守,相反是帶了兵出城迎戰。以往明軍並沒有與真倭野外對陣的勇氣,甚至幾十名真倭發動一次衝鋒,就能沖散幾百官軍的陣勢。對上真倭,官軍方面往往只能憑城而守,像是這種出城應敵的,要麼就是對自己的部隊有著充分的信心,要麼就是不知死活的愣頭青。

  決不能輕視自己的對手,任何一點失誤,都可能導致軍勢的壞滅。從側近眾手中接過馬韁的宗智信飛身上了坐騎,心裡回想著第一次出陣時,父親對自己的教導。大明人,就要你們見識一下,鬼刑部的雄姿。

  新軍五營,每營的下轄三部,每部轄兩司,每司轄四局。楊承祖所帶的這一營,除了三部之外,又加強了一個護衛司,一個火器局,接近三千六百人。由於分出一部支援紹興,手上的兵力,也有接近三千。加上台勇方面的人馬,其總數差不多是三千五百人。

  這種兵力,對上八千以上的海盜,按照胡秉章的想法,還是憑城死守。有視察東南兵備的欽差在,東南各路軍頭,哪怕是失守了自己的防地,也得不顧命的派救兵過來,至少寧波的圍是可以解的。但是楊承祖的戰略,卻大出他的意料,只留下新軍一司守城,帶領將近三千人馬,出城直接與倭寇野戰。

  留守寧波的忠字甲營坐營中軍李縱雲,是安陸儀衛司的舊人,他出身就是安陸的普通軍衛子弟,後來楊承祖在儀衛司招兵,他才被招募進去。再後來,于王府守衛戰中立了戰功,跟著楊承祖去救過永壽公主,也就成了自己人。

  他每次出陣基本都會受傷,甚至是受重傷,但是每次都是傷而不死,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生龍活虎的活過來。在當下這個醫療條件下,這只能說是個奇跡。從一個農家小子,不過兩年時間,現在已經領了四品同知銜,實授坐營中軍,提升速度,比楊承祖也慢不到哪去。

  到浙江後,楊承祖還為他找了浙江都指揮的女兒做妻子,于用兵而言,他比不得許泰、戚景通等人,可若論忠誠,五營頭領中,他絕對得算第一。胡秉章的意見,對於李縱雲根本沒有意義,楊承祖只發了道令,他便帶著兵開拔出城,胡秉章除了跌足叫苦外,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

  一陣環佩之聲,身穿命服的薛娘子大方的從外走入“胡太守,聽說倭寇大舉來犯,我寧波商會不能坐視不管。大家是一條船上的人,多餘的話不用說,商會已經準備了白銀五萬兩,專為募勇之用。防務之事,咱們兩家總要一肩擔起來。”

  胡秉章聞言大喜“薛夫人,久聞你是巾幗英雄,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本官是個文臣,領兵作戰非我所長。夫人若是能指揮作戰,本官情願讓賢。”

  “如此,小女子就只好得罪了。我們商會募集的六百勇士已經上了城,加上留守官軍,縱然倭寇八千賊一起來攻,我們也能守的住。現在要關注的,就是城外的勝負了。太守在府內少歇,妾身要到城頭上,看一看外面的軍勢。”

  寧波城外,四名強壯軍漢,抬了一張巨大的竹床放到戰場上。楊承祖斜臥在竹床上,郭九姐一身大紅,頭戴百鳳攢珠冠,手中提了大槍,在他身邊站著。身旁十幾名美貌侍女,懷抱琵琶、三弦、笙管笛簫各色樂器,在一旁演奏起來。似乎將戰場,當做了一次大型的春遊。

  他看著排列整齊的新軍,大聲問道:“爾等是誰的兵?”

  “萬歲爺爺的兵!”

  “爾等為何而戰?”

  “為萬歲爺爺盡忠!”

  “說的好!這次發賣賊髒,所得錢款全在寧波府庫內,並未運轉。現在你們和海盜,只有一方可以拿到這筆錢。想要為家裡謀個富貴,想要挎上雁翎刀的,就給我殺上去,用海盜的首級,換個封侯拜將!本官就在這裡,躺在床上,抱著美人,聽你們的捷報。如果被海盜殺到我眼前,那就都別想著拿錢,明白了吧?”

  李縱雲腰板拔的筆直,抽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雁翎刀:

  “放心,李縱雲有三寸氣在,就不會讓倭寇接近您的儀仗。兒郎們,想要功名富貴的隨我來,殺倭寇去!”

  紅旗滾滾,如同火牆,包含了台勇營在內的隊伍,向著兵力倍於己方的敵人逆襲而上,兩條洪流隨即撞在一處,鮮血和生命構成的浪花,四下飛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8:00

第七百八十四章 試探

  城頭上,薛氏在十幾名女護衛的拱衛下,手中執一個千里望向著城下遠遠的看過去,心裡則向漫天神佛祈禱,希望用自己餘下的生命,換取情郎取得勝利。失去賴恩這個名義上的丈夫,她並沒有覺得有什麼悲痛,但是如果失去這個男人,她無法想像自己將怎麼活下去。

  由於太過全神貫注,身後之人連喊了三次,她才聽到有人在。回頭望去,卻見是鄞縣知縣方文冕帶著衙役上了城,正在一臉討好的看著自己“薛夫人,城下局勢如何?官軍能打的贏麼?”

  他原本認為是楊承祖對自己的女兒有意,雖然把嫡女送給錦衣指揮為妾,說出去有損清名,這官也不好做。但是在寧波事件發生後,方文冕的烏紗及戴烏紗的腦袋都有危險的前提下,名聲之類的東西,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可是等到他把女兒送過去之後才知道,楊承祖壓根就沒想過把他女兒收為己用,而是送到京裡,由天子享用。這于方文冕來說,就是一場豪賭,賭的是自己的前程官聲,甚至於整個家族的未來。不過幸運的是,他賭贏了。

  天子據說對自己女兒很是寵愛,這次送來的嘉獎旨意裡還特意褒獎了方文冕勤勉清廉,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他的官職就能得到提升。大明皇帝不與文臣勳貴聯姻,並不是成文法,事實上在英宗以前,皇帝的宮中始終有勳貴之女。

  土木之變後,漸漸變成宮中都是寒門小戶的女子,乃至成為不成文的定例。加上明朝的小政府模式,宮中選秀的消息一傳出來,從官員到百姓,就都忙著給女兒找婆家,所以大明的內宮中,已經很久沒有官宦之後,名門淑女。

  方小姐這次算是開了個先河,即便是守舊大臣,也很難找到確實的理論依據來反對嘉靖寵倖一個官宦之女。當然,方文冕以後在清流之中就沒了地位,可是他這個人本來就活的比較實際,不能混清流又怎麼樣?只要自己能夠靠著皇親身份飛黃騰達,就算被說成幸臣,也沒什麼關係。

  不過這一切總要等到仗打完了再說,如果寧波再次失守,自己這個皇親,怕也只能得點土地養老。有了這種覺悟的方文冕,反倒是比胡秉章表現的更為積極,親自帶人上牆,也更關心戰局。

  薛氏從楊承祖那知道,這個方縣令日後前程不可限量,倒也不敢過於冷漠。但是她又怕說的太多,引起這位國丈過多心思,並沒有接話,隨手做了個手勢,一個女護衛又遞了個千里望過去。方文冕接了千里望向遠方看著,半晌之後無力的把千里望放下“這亂成一鍋粥,到底是輸是贏,誰看的懂啊。”

  事實上不但是他,即便是躺在竹床上的楊承祖,也看不懂到底是勝是敗。這個時代的通信條件差,觀測手段也不放大,楊承祖雖然在安陸打過仗,但那個時候兵力有限,他的實際作用也不過是帶著心腹親隨發動反衝鋒。

  這種幾千人的野戰,已經超出他的能力上限。雖然看到旗幟在不停的變換位置,戰鼓敲的山響,喊殺聲銃炮聲不絕於耳,但是到底是勝是敗,他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倒是郭九姐不愧是將門虎女,雖然本身武藝稀鬆,但是看勝負的本事總歸是有的。“相公,現在的局面,其實還是僵持,官軍與強盜互有勝負,誰也沒有奈何誰。這種僵持意義不大,大家只是在進行試探,尋找對方的弱點,等到找到了,就會給上致命一擊,到那個時候,就是真的要分勝負了。”

  她小心的看看四周,這些美姬都是戲班子裡膽大的姑娘,來到這種戰場上也不怕,反倒是彈弄著樂器,賣力的表演。冷飛霜手執令旗,頻繁搖動,儼然三軍司命。稍遠的地方,則是楊家的親兵,九姐無奈的搖搖頭:

  “我說,你就真聽那個賤人的話?她讓你這麼做,你就真敢做,不怕一個弄不好,倭寇殺上來,你想跑都跑不了。”

  劉五兒的名字太過敏感,郭九姐也不是不清楚輕重,不會在這種時候宣諸於口。不過她心裡恨極了這個主意以及出主意的人,稱呼和語氣上都很不客氣。上次寧波大亂時,楊家的護衛如果一開始就殺出去,黑鯊幫以及那些江湖人早就被打殘了,護衛始終打的不溫不火,把黑鯊幫牽制在這,直到最後才真正開殺,其實也是出自她的計畫。

  這次帶著竹床美人,臨陣高臥,同樣是她定的計謀,只是她自己身份特殊不好出來,只能在家中等消息。

  她在清樓時,就讀過兵書,跟了正德以後,為了討天子歡喜,對於軍事也上過點心。論才幹和思路,算不上優秀的軍師,但卻可以算做一個毒士,用的計謀都屬於陰毒之類。

  這次的作戰,劉五兒不能就指揮上提出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但是她跟著正德征過江西,對於打仗的事有點辦法,劍走偏鋒,邪門歪道的手段是有的。再者,就是她對於人心,倒是比軍事更為擅長。

  楊承祖不是軍官,而是欽差,如果他提著刀殺到前線去,先不說危險,首先會給士兵一個信號,就是戰局很危險,大人物都可能填進來。她想的這個主意,就是要給士兵信心,大人物那麼悠閒,就說明這一戰自己贏定了,你們這些丘八,就沒必要擔心勝負,只要聽從主官吩咐,向前撕殺就夠了。

  現在在前線擔任撕殺任務的,是新整合的一千多台勇,他們畢竟剛剛歸附,還是在刀槍的威逼下上的戰場,不能充分信任。如果沒有充足的信心,很可能會臨陣崩潰。事實上,由於缺乏集訓,加強了一千台勇後的新軍,戰鬥力反而比補充前還要弱。指揮調度上,總有不靈的地方,更要命的是,萬一台勇撐不住撤退,很可能連新軍都帶跑了。

  這時的作戰,其實主要還是比士氣和組織度,士兵的心裡奠定了必勝的信念,所有人都認定自己會贏,仗就真的可能打贏。反之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會輸,那麼就沒有太大指望。

  劉五兒之計算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也是拿命去賭,如果不是新軍堪用,楊承祖也不敢真的這麼拼。現在的情況看,這條計策大抵是成功的,效果,似乎真的不差。以台勇為主力的先鋒,對上了真倭先鋒,場面居然是不勝不敗,勢均力敵,不管這種均勢能維持多久,台勇的這個戰績,都算的上前所未有的輝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8:00

第七百八十五章 傾頹(一)

  台勇作為新軍組建以前,浙江八府公認能打的部隊,不能說沒有戰鬥力。遇到民變,或是盜賊,乃至於規模較大的倭寇時,官府通常會雇傭台勇、金華勇組建部隊,承擔作戰任務。這些有資格出來拿軍餉的,很多都有武藝或有勇力,也算是剽悍敢鬥那一種。

  不過他們更多是強調個人武藝,善於打爛仗,彼此的配合以及組織紀律都談不到。再者,那些大頭目顧惜本錢,真到了打硬仗時,就帶人撤下去。朝廷用人時組建營兵,戰後就地解散,也讓這些士兵沒有歸屬感,不大可能賣命。像是這種千人級別的會戰,台勇往常只能沖一輪,若是沖不動,就只能逃。傷亡不會很大,但是戰績也不能指望。

  “這幫人,就是一群雇傭軍,自己的本事是有的,但是弄到一起組成大軍,就根本不堪使用。這些毛病是以前的台勇,現在的他們,勉強就算夠用了。”

  楊承祖躺在竹床上,拉著郭九姐的手,安撫著夫人的情緒。他知道郭九姐並不是怕,當初敢帶親兵沖蒙古軍營的女子,哪裡會怕了這些倭寇,只不過關心則亂,她是在擔心丈夫的安全及名聲。

  九姐看了看戰場,也覺得楊承祖說的有道理。擔任前鋒部隊的台勇,與真倭展開交鋒,不出意料,往往交手一陣,就抵擋不住,被打的敗退下來,但是卻沒有崩潰。而是在主官的吆喝組織下,迅速又聚集起了部隊,朝著宗智信地黃八幡大菩薩旗號所在之處,發起了新一輪的攻擊。雖敗不潰,能與真倭打成暫時的平手,這真的是台勇的成績?

  “他們現在不敢跑啊。這些台勇裡,混雜了兩局新軍擔任骨幹及執法隊,誰敢退下去,立刻就殺頭。再者,他們也不知道,身邊的人誰是官府的探子,現在跑路了,將來是要死全家的。以往他們敢跑,不過是知道官府不會對他們怎麼樣,大家都是逃兵,法不責眾麼。可是我的楊記和錦衣衛,是有把握讓他滿門死絕的,這個時候,他們就不能不考慮國法或者說報復。你身邊的人可能出賣你,被出賣就要賠上全家老小,這就增加了他們逃跑的成本,他們就不得不多想。而身邊大多數的人都不跑的時候,其實也是能打的。以往不過是那些大頭目要保存力量帶頭撤,台勇不跑的是笨蛋,現在我在這裡,他們就可以打。”

  他拉著郭九姐,後者雖然一向大路,但當著這麼多人面,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坐在丈夫身邊。楊承祖笑道:“九姐,跟著我在這裡觀陣,這可是大婦才有的待遇,其他人縱然是青青、么娘她們這些武藝高強的,也來不得戰場。高興不高興?”

  “跟相公在一起,哪裡都好了,反正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的。”

  冷飛霜見兩人這份親熱模樣,心裡莫名的有了一絲酸楚,不過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戰局牽扯了過去,顧不上其他的情緒。

  對於官軍方面的佈置,宗智信這邊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明軍主將居然帶著女人上陣,躺在竹床上指揮?宗智信冷笑幾聲“愚蠢的大明人,居然用這種浮浪子弟擔任總帥?不管是多麼優秀的部下,有這麼一位無能的主將帶領,也只會失敗,看來戰爭會比我想像中結束的更快。”

  繪有對馬宗家家紋以及地黃八幡大菩薩的大旗高高挑起,陣陣海螺太鼓之聲,催促著部隊,向前推進。雙方的旗幟如犬牙交錯,時而前進,時而後退,戰場如同一個巨大的旋渦,將所有人的生命、血肉捲入其中,絞成碎片。

  與楊承祖不同,宗智信作為十三歲就上陣,戎馬超過二十年的老將,于這種戰局還是能夠把握的。目前看,雙方打的不分勝負,對比以往來說,眼前這支明軍,確實可以算做了不起。畢竟他們面對的是擁有六百挺鐵炮強大火力的軍隊,居然還能維持住陣線,確實堪稱精銳。

  當然,明軍方面的鐵炮數量比起自己這邊只多不少,雙方槍彈對轟中,日軍居然占不到便宜。而且明軍的發射技術顯然更為先進,槍打的更快一些。不過這種彈雨殺傷,還造不成崩潰,真正決定勝負的,還是肉搏戰。

  這支部隊裡,屬於宗家的士兵只有兩百,其他人雖然暫時服從宗智信的指揮,但是終歸不像自己家的士兵那麼好用。如果是對上強大的敵人,這種兵力構成很容易出問題。只是,以眼前的明軍水準,即便是用國人眾,也壓死了他們。

  雖然戰局還在僵持,但是宗智信的心裡,已經確定自己能勝。眼下的僵持,自己這邊其實遊刃有餘,對手那邊,卻多半已經用盡全力。這種拼盡力氣維持的均勢,不會持續太長時間,只要找到他們的破綻,或是達到他們的極限,然後一個突擊,就可以結束這一切了。

  倭寇以往與明軍作戰時,多持倭刀,一跳一丈遠,迎風一刀斬,幾乎成了他們的標準打法。倒不是說每個真倭都是武藝高強的劍豪,但是只要有這麼幾十個高手在,往往就將上千官軍嚇跑。乃至於日本浪人擺蝴蝶陣,晃動太刀反射陽光,就能嚇的成群明軍潰散。

  這次的對手似乎比較強,那些擔任突擊隊的好手,像往常一樣跳進了明軍隊伍裡,斬翻前鋒的官軍。後面的士兵只是騷亂了一陣,就又沖了上去,並沒有潰散。

  等到跳了幾次之後,這些真倭中的好手也漸漸出現了傷亡,這種戰術不大有效。鳥槍對射,也沒起到想像中的效果,那些持素槍,薙刀的士兵,就只好按著正規作戰的情況擺開隊型,向著明軍壓過去。雙方投入的兵力相若,都是千人上下,在寧波城外的空地上,往返衝鋒,列陣撕殺。

  就在彼此之間難分勝負之時,宗智信手中的軍佩猛的向下揮落,配下勇將大石義久率領的一百名本家足輕,手執素槍,朝著明軍直推而去,在這一刻,勝負似乎可以見分曉了。
嚴羊 發表於 2018-12-22 09:41

第七百八十六章 傾頹(二)

  將領在戰場上的作用,並不是以個人的武藝去衝鋒陷陣,那樣只需要小兵就夠了。事實上,一個優秀的將領,完全可以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只要能夠統籌戰場全域,知道什麼時候該派什麼人上去,去攻擊哪裡就可以稱為上將。如果差一些的將領,就只能是等到敵人進攻時,知道該派什麼人上去,抵擋哪裡。

  戰爭不是猜拳遊戲,不是誰後發誰佔便宜,事實上,如果一方始終處在這種派人上去頂的狀態,就等於是把戰爭的主動權拱手相讓,被敵人牽著鼻子走。這種抵擋所費的心力比進攻為大,調動起來也更困難,只要有一個堵不住,接下來就只能崩潰。

  宗智信必須承認,那位浮浪公子身邊,似乎有一位很出色的將領在輔佐。指揮部隊的技藝,就像他整頓部隊的技藝一樣高超。曾經有幾次,自己認為發現了破綻,但是不等他抓住破綻,對方就已經把這個破綻補上了。有的時候,他發現了破綻,卻又有點不敢進攻,生怕對方這是故意賣的陷阱。

  要知道受通信及部隊素質的影響,大部隊的調動非常困難,川中島合戰時,武田信玄和上衫謙信的人馬在戰前就列好了陣勢,直到戰爭結束,大陣從未變過。哪怕佈置失誤,也只能一條路走到黑,誰如果臨機變陣,不用別人打,自己就死了。

  一次大規模的變換位置,部隊直接就會失去戰力而潰散,因此,戰場上的容錯性極低,發動進攻必須足夠謹慎。一旦真的掉進陷阱裡,即便宗智信手段再強也得戰敗,但反之,只要他抓住一個機會也足以將明軍消滅,任對方有多優秀的手段,也挽救不了。

  這次的機會,純粹是個巧合,一支明軍的部隊被打退以後,照例進行了收容,然後再次發起反攻時,似乎對於主將的命令理解有誤,跑錯了位置,在防線上造成了一個空洞。

  戰場上這種失誤再所難免,日軍方面類似的錯誤已經發生了好幾起,只是日軍火力猛兵員素質高,這種錯誤還可以彌補上。不過明軍這邊,拼盡全力的打成了平手已經到了極限,像要補這個漏洞就比較困難,至少這個時間,宗智信是不會給了。

  那一百名頭戴陣笠手持二間半槍身穿鐵小紮的士兵,乃是宗家的精兵,不是這些盜賊、國人眾可比。由於對馬島多山少田,石高不過八千石出頭,稱大名都是靠著貿易的利潤,因此養不活大兵。奉行的是精銳政策,部隊練的少而精,這一百名步兵從開始就沒參加戰鬥,只在那裡安靜的吃飯團,保存體力。現在所爆發的戰鬥力,差不多能頂戰場上一半的真倭,他們殺上去,肯定能讓明軍的防線瓦解。

  宗智信差不多已經看見,明軍軍旗被砍倒前鋒崩潰的情景,自己只要殺上去,就能把那個大明的欽差也捉起來,用他的頭製成酒樽,今天日落之前,自己也可以到寧波的衙門裡去休息了。

  對於日本人來說,寧波算是有著特殊意義的地方,算是他們夢想裡的天堂,另一個時空裡的豐臣秀吉,就曾經想著佔領大明後,要把國都設在寧波。至少在眼下,大明還是日本眼中不可招惹的龐然大物,最多只能占佔便宜,不可能攻城奪地。能在寧波住一晚,就是宗智信最大的理想了。

  明軍方面,李縱雲也差不多在同時發現了這處防禦上的窟窿以及後方飄揚的令旗,霍虯提著大刀帶著楊家的親兵也小跑著跑過來。“李將軍,奉欽差之命,我帶人來支援你了。”

  除了直屬部隊外,楊承祖下江南時,身邊始終有大批親兵,又有南京勳貴的部下,楊記自己的護衛等,他手上是不缺人的。這次在寧波,身邊也有兩百多名護衛,這些護衛就在身邊,形成官軍最後一道防線。

  統領這支親兵的,就是降將霍虯,他現在乃是楊承祖身邊心腹,這等要職由他擔任,就足以說明他受重視的程度。現在他是帶著警衛部隊,來給李縱雲當援軍。

  出身安陸府衛的李縱雲向來看不起這個昔日的對手,臉沉的像萬年不化的寒冰“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援兵了?你的人馬是要保護欽差的,長官出了危險,誰負的起責任?滾回去!滾回你的位置上,否則我一刀斬了你。我李縱雲,不要援兵。”

  他手中雁翎刀空中虛斬,吩咐著身邊的衛兵“命令台勇撤下來,該咱們忠字營上了!想要雁翎刀的,就跟我殺上去,記著我是打不死的李縱雲,跟我來!”

  見他帶著新軍營本隊向前衝鋒,霍虯吐了口唾沫,小聲罵著“不就是出身比老子好一點麼,牛個什麼?論官職咱們差不多,論親近,我才是緹帥身邊的心腹。就你那臭脾氣,活該一輩子升不上去。雁翎刀,我也有。”

  話是這麼說,他尋思著確實是該找機會立個功勞,否則的話,打完這一仗,李縱雲怕是真的要爬到自己頭上了吧?

  “什麼?李中軍上來了?告訴他們回去,我們還撐的住,我們還可以打,我們不需要新軍!”台勇由於大頭目都被殺了,現在擔任指揮的,全是新軍的下級軍官。方才的戰鬥中,就是以他們所率領的兩局新軍兩百名為骨幹加上台勇一千餘人,與不到一千名真倭殺成平手。

  現在戰場上突然殺出的真倭步兵,確實將台勇殺的陣腳大亂,但是在新軍及執法隊的約束下,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這個時候如果新軍大軍上來,到底功勞算誰的?

  “那……那是李中軍啊,咱們得聽當官的。”一名軍官頗有些猶豫,可是身邊另一人吐了口唾沫“什麼他娘李中軍,不過是安陸軍戶裡種田的,我可是安陸王氏子弟,我家的姑奶奶可是太上皇的側妃,他憑什麼壓在我頭上?這個功勞不能給他,所有能動的跟我上,搶在李縱雲前面,打垮那隊倭賊!殺敵立功,就在今朝!”

  就在宗智信認為自己派出的這一百名宗家步兵可以解決戰鬥時,卻不想對面明軍方面,為了榮譽為了贖罪或是為了封賞為了升官,竟是爆發出了空前的勇氣。不等李縱雲的援兵投入戰鬥,前鋒最後兩旗備隊,以及幾十名輕重傷兵,在兩陣鳥槍齊射之後,就如同猛虎下山一樣,主動朝著宗家步兵發動突擊,接著宗智信那邊就接到了自己手下大將大石義久被明軍討取首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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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8-12-22 09:42

第七百八十七章 分兵

  “混蛋!”

  “混蛋!”

  雙方的軍事長官,差不多是在同時罵出了這句話,宗智信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瀕臨崩潰,只是勉強維持的敵人,為什麼會突然爆發出了如此驚人的鬥志和戰鬥力。按照常理,擔任前鋒的,是將領手下較為能戰的部隊。

  尤其明軍方面,根據他的情報,明軍裡能打的一般是將領的家丁,都留在主將身邊當衛隊,戰時則可能派到前鋒上用來突擊。也就是說,自己交戰的,是明軍裡最強的一群人。自己將明軍前鋒的力量消耗的差不多,後續部隊縱然是生力軍,其實也沒什麼可怕,只要輕輕一沖,應該就能將他們碾過去。

  可問題是,現在的情況,竟然是自己的部隊被碾了過去。前線部隊的垂死一搏,將自己的殺手鐧打的落花流水,連向有修羅義久之稱的猛將,也被斬了,這……怎麼可能?

  李縱雲那邊,也是因為前線部隊的公然抗命而怒不可遏,幾乎忍不住拔刀去斬了前線的帶兵百總。可是對方隨即就送來一顆倭大將的人頭,說是斬獲,然後又帶著部隊向前殺過去,他就算想斬,也找不到人。

  雖然他搞不清楚這人是倭國什麼大將,但是看那奇怪的頭盔樣式,應該不是普通士兵。李縱雲恨恨的將人頭一丟“兒郎們,這兩百人是把咱們小看了啊,認為他們就能滅了真倭,不用咱們了。這口氣,我咽不下,傳我命令……全軍進攻!”

  差不多就在此同時,冷飛霜那邊的令旗也猛的揮起,代表總攻的大鼓猛的敲響起來,早就等的不耐煩的新軍呐喊著舉起兵器,向著兵力占優的一方主動發起進攻。

  “長官,寧波方面,似乎也遭到攻擊,有一支倭寇繞過戰場,去偷襲城池了。您看要不要?”霍虯這時接到了消息,飛奔著跑來報信,他知道楊家不少女眷還在城裡,那位薛娘子還在城頭上。

  現在城裡只有一司五百名新軍守城,對比這麼一座大城來說,五百人一分散,就剩不下多少,很容易被人突破進去。還是先分一支軍隊回去救人,似乎比較好?

  楊承祖看了看冷飛霜“你覺得是該派兵還是不該派兵?”

  “尊夫人出身將門,熟讀兵書,你也是朝廷欽差,這種事,似乎不該問我啊。萬一我說不救,寧波有失,害你損失幾位紅顏知己,你豈不是要怪我故意害人?”冷飛霜頗有些沒好氣的抱著令旗,大有一切都聽他安排的意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冷姑娘不是幹這種事的人,我和九姐論用兵,捆在一起都不如你。這次作戰既以你為首,就一切都聽你的,你怎麼說,就怎麼是,勝負都怪不到你頭上。”

  冷飛霜臉上有了幾分暖意“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管寧波了,那裡有五百名新軍,就算是海盜進了城,他們也該有力量把人趕出去。現在我們只管好眼前的敵人就好,全軍已經開始前進,這個時候,就算想撤,也撤不出來了。進攻!”

  正如之前所說,由於戰場上變陣不易,一個小小的失誤,就可能讓整個戰局出現危機。宗智信對於明軍戰力的錯估,導致他將手頭最強的戰鬥單位投入進去,當這支部隊並沒有起到預料中的作用,反倒是被殺的大敗時,勝利的天平,就傾斜向了明軍一側。

  饒是他以名將手腕收攏潰兵,重新組織戰力,但是戰場局勢,已經對他越來越不利。這些真倭畢竟互不統屬,即使經過了整訓,配合上也談不到默契。

  指揮起來,總是要先領會一下宗智信的意思,再考慮一下自己是否會被這種指揮犧牲掉成為戰場上的棄子,然後再去執行命令。這種猶豫,使得宗智信的指揮,總是不能流暢,就仿佛看碟時,時常發生卡頓一樣。如果是在壓倒性的優勢下,這種卡頓問題還不大,可是當面對強敵時,這種卡頓卻是足以影響戰爭走向的。

  隨著宗家那一百名精銳足輕的崩潰,其他部隊或是開始觀望,或是不聽命令自己向下撤退,這一來,導致戰場上原本的均勢被打破,那些台勇從方才的苦苦支持,竟變成了絕地反擊,呐喊著向日軍發起進攻。

  “砰砰”!一排鳥槍聲響起,十幾名台勇中槍倒地,身後許洋手提長刀帶隊殺了上來。“智信閣下,我已經派棟仔帶兩千兒郎去取寧波,我們這裡只要堅持住,等到寧波失守,官軍不戰自亂!從現在開始,我和我的人,全部歸你指揮,咱們兵這麼多,壓也壓死了他!”

  “做的好!”宗智信贊許的點點頭,現在這支大軍,簡直就是雪中送炭,畢竟自己一方兵多,以近五千名兵力以及大量的火繩槍,維持住戰線還是沒有問題的。只要自己能夠利用這段時間收拾部隊,那麼勝負還是可以爭一爭的。

  雖然從主動進攻打成了防守,算是小輸半招,但這不能算是失敗。多強的部隊,體力也是有極限的,只要到了極限,再強的兵,也會失去戰力。對面的明軍或許很強,但是連續作戰一兩個時辰後,就會筋疲力盡。自己一方的士兵,卻可以借機休息,到了那時候,還可以反敗為勝。再者,拿下寧波,也用不了那麼久!

  他看了看許洋身後龐大的隊伍“許船主,你把你的人都帶來了?艦隊方面,留下了多少人?”

  “艦隊?”許洋愣了一楞,隨即哈哈大笑“智信閣下,你想的太多了,官軍沒有水師,我的艦隊不用留人。再說我的人不像你的人那麼能打,如果帶的人少,他們心裡就沒把握,所以我就都帶出來了,船上只留了點水手。沒關係,我們快點解決眼前的明軍,船那裡出不了問題。”

  宗智信雖然覺得這樣的安排,有顧此失彼的嫌疑,但也得承認對方說的有道理。至少比起虛無縹緲的大明水師,還是解決眼前的敵人比較重要。軍佩揮舞處,大批的許家海盜手執火繩槍進入陣地,在吆喝聲中點燃火繩,扣動機錘,向明軍傾瀉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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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8-12-22 09:44

第七百八十八章 復仇之師

  寧波城外,許棟帶領的兩千名部下,以二十餘名真倭為前鋒,繞過戰場,向寧波迂回前進。這兩千人的隊伍裡,集中了兩百杆火繩槍,火力上堪稱強悍。他們繞過戰場時,雙方的戰局還是持膠著狀態,大多數海盜都看好真倭的戰力,認定自己這邊的任務會很輕鬆。

  雖然內應失敗,開門計畫行不通,但是他們對於攻城也並非沒有準備,長索、飛梯之類的器械準備的頗為齊全。關鍵是寧波城內,估計已經沒有多少兵了,以兩千人推上去,怎麼也能把城拿下來。

  再說按照以往的經驗,這二十幾個身手高明的真倭只要能跳到城頭上,這座城就能到手,因此大多數人的情緒十分放鬆,並沒想過會有多困難。

  “這個欽差是不是腦子不好用,居然不守城,卻出來跟我們野戰。當我們手下那一千多真倭是假的,等下把他的人馬殺散,把那些小娘抓來,他就知道厲害了。”

  “是啊,聽說城裡那位薛會首生的也俊的很,就是年紀大了點,不過沒關係,薑是老的辣,這樣的女人一定很帶勁呢。”

  許棟的臉色卻絲毫不輕鬆,回過頭來約束部下,“大家都老實一點,我們是要去攻城的,不是讓你們去胡鬧的。打起精神,拿出你們的解數,這座城,絕不會好攻。”

  “少當家,你多慮了,官軍的欽差都在城外,肯定把能打的兵都派出去野戰了。城裡面只有那些衛所軍還有衙役,沒什麼可怕的,只要我們的人一上城,他們立刻就會逃。我們兩百杆火繩槍打上一輪排子槍,他們說不定就跑光了。”

  多慮了麼?希望是自己多慮了吧。許棟長歎了一口氣,跟這幫人是說不明白的,事實上,即便是跟許洋他也說不明白。按他的直覺,這一戰就不該打,全軍立刻離開寧波,回到海上去才安全。

  雖然說不出問題在哪,但他就是認定,寧波城是一個陷阱,會把他們所有人都陷進去。包括執行這個任務,他沒的推脫,整個許氏盜賊集團裡,以他的領兵水準為最高,這樣的任務,他責無旁貸。

  可是正因為他領兵水準最高,總是覺得這座城不該打,或者說連兵都不該分。船上留守的人太少了,少到連正常的警備都做不到,固然官軍沒有水師,可一旦有水師過來……

  一想到這些,他的腳步速度越發的快了,只有迅速拿下寧波,擊潰戰場上的官軍,才能安下心來。官軍方面斥候工作做的不錯,探子怕是早就發現了他們的動向,而且那些哨探身手敏捷,想要遮蔽戰場也不容易。想要直接殺進城去,已經不大可能,總歸是要打一戰吧。

  等來到寧波城外時,城門已經關閉了,城頭上,一頂大紅傘下,一個盛裝美婦倚城而立。在另一邊是一柄天青大傘,一個文官打扮的人持劍站在城頭,在他們身後,則是大批的衙役、官軍以及拿著刀槍的青壯。

  見了那美婦之後,這幫海盜的情緒頓時上升到了一個頂點,大呼小叫的,向著城頭嬉笑,還有人說著諸如哥哥待會就進城疼你之類的話。海盜有海盜的打法,這種挑釁,既可以挫動城頭的銳氣,又或者能把愣頭青引出來幹掉。別看隊伍站的亂七八糟,海盜是打慣爛仗的,只要官軍敢殺出來,他們靠人頭,也能堆死官兵。

  那美婦並未因為這些粗俗的言語而發生什麼變化,只是用手指著城下,對身旁的人說著什麼。許棟聽不清她的言語,但能猜到,多半就是動員,懸賞之類的。他招了招手,“集中火繩槍,打死這個婦人。”

  “少當家的,這麼美貌的娘子,雖然年紀大了幾歲,但還是可以用的。就這麼打死,太可惜了,我們沖一沖,把她捉來,大家輪著上。”

  這些海盜本來就沒有多少紀律可言,即便是許洋的人馬,在這方面也並不比其他勢力強到哪去。幾個頭目,發一聲喊,就開始命令部下朝城上放槍。

  由於擔心傷到那美婦,兩百餘杆火繩槍全是對著城牆和城門擊發,打的硝煙彌漫聲勢浩大,實際卻不可能傷到人。但是以往的打搶中,這種亂槍的威懾,就足以驅散官軍,並不一定真的要造成殺傷。何況那時候不過十幾門銃,這次是兩百杆槍,還怕官軍不跑?

  等到槍彈打過去,城頭上果然已經變的空蕩蕩的,那盛裝美婦正緩緩的從垛口下站起來,茫然的看著四周。整個城偶,只剩了她一個人。不管是那名文官還是守軍,這時已經沒了蹤跡,就連女護衛都不見了。

  那婦人仿佛是被嚇傻了,孤零零的站在那,既不跑,也不叫。仿佛是只無助的羔羊,任人隨意抓捕。想著寧波城內的財富,和這個美豔高貴的婦人,這些海盜全都瘋狂起來。有人大喊著“全都閃開,別跟我搶,我還沒玩過命婦呢!”扛起長梯,帶頭向著寧波衝鋒。

  在城池、美人、錢財等等因素刺激下,隊伍已經徹底陷入瘋狂,沒人可以約束他們的行動。不過說實話,到了這種時候,約束是否還有意義,也沒人說的清,就連許棟也覺得自己小心過分。

  經過上次的騷亂,商會籌款,將寧波的城牆進行了加高與加厚,不過沒人防禦的城牆,不管再高再厚的牆壁,都沒有意義。海盜們呐喊著舉起飛梯,向著城牆下靠過去。擔任前鋒的真倭,興奮的叫囂著,順著飛梯向上疾爬。

  第一名真倭大叫著從飛梯跳上了城頭,他身手高明,這一跳跳的極高。在半空中,眼睛向下望去,接著就被一陣反射的白光晃了眼睛。

  一名身高過丈的巨人,周身穿著鐵甲,把自己包裹的如同鐵罐頭。手中緊握著一柄同樣大的驚人的巨劍,如同一頭狩獵的巨獸,緊緊藏在垛口下面一動不動。在他身邊兩側,是同樣緊握兵器的官軍、丁壯,密密麻麻,不動如山。

  陷阱!這是個陷阱。那名倭人瞬間就明白自己這邊中計了,可是不等他發出聲音示警,那名巨人已經猛的跳起身來,巨大的雙手劍劃了個半圓向空中橫斬。

  人頭飛起,血光沖天!就在這一劍砍出之後,城頭上瞬間響起一片呐喊,埋伏的官軍與丁壯同時高喊著跳起,向著剛剛上城的海盜猛烈攻殺。在城下猶豫著是否要爬城的許棟只覺得腳下一軟,險些栽倒。城上喊的詞,他已經聽到,他們喊的是“報仇”!

  一陣軋軋之聲響起,原本應該緊緊關閉的城門,突然打開。排著奇怪隊型的官軍,在領兵官的帶領下,轟然殺出。在他們身後,則是一眼看不到頭的青壯子弟,手中兵器長短不齊,隊伍也混亂的很,只是他們每人口中喊的都是一句話“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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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羊 發表於 2018-12-22 09:44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天降雄師(一)

  由於之前的挑釁中,寧波沒有反應,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寧波城內打的是死守不出的算盤。這也不難理解,畢竟兵少,主力都在城外與大隊人馬撕殺,城內的兵能守住就不錯了,要想殺出來反擊,純粹是做夢。

  可是就在他們登城的部隊被埋伏,近而陷入混亂的當口,官軍的果斷出城,仿佛一記重錘,狠狠的打在了海盜的七寸上。城頭上先期登城的人已經全滅,有的丁壯竟是抱著海盜一起跳下城來同歸於盡。這種玩命的姿態,就算是這些悍匪也被打暈了,隊伍徹底混亂。

  再者由於開始大規模爬城,火繩槍之類的傢伙用不上,可是城頭上滾水、開油、金汁、夜叉擂、狼牙拍之類的守具全部發揮作用,海盜死傷慘重。比起傷亡來,更可怕的是現在的海盜是沒有隊型的,頭領基本都在攻城或是組織攻城,沒人想過要進行野戰。城內的部隊殺出來時,甚至沒人能站出來組織抵抗。

  鼓聲隆隆,震天動地,城頭上,不知何時,有人搬了幾十面大鼓上來,那一身命婦服的美婦,手執鼓槌親自擊鼓。鼓點打的又密又急,官軍和義勇聽了這鼓聲,就如同打了雞血一樣,衝殺的勢頭更猛,海盜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就被殺出來的官軍碾過去。方才還不可一世的海盜們,現在成了兔子,從一邊跑到另一邊,然後被官軍或是百姓從後面追上,打翻在地,亂刀砍死。兵敗如山倒!

  許棟兩眼噴火的帶著親兵隊要迎上去,卻被自己的隊主拉住“少當家,千軍可失,帥旗不倒。撤下去,會合老當家的,咱們還能殺回來!”

  看著已經陷入混亂的己方部隊,以及那些要吃人的城內百姓壯丁,許棟也只能承認這一陣是敗了。如果繼續打下去,傷亡只會更大,他點點頭“讓兒郎們撤,我們在這裡頂一陣,給大家整頓部隊的時間。”

  他的一百多名親兵隊戰鬥力雖然不及真倭,但是遠勝這些靠復仇的血性支撐起來的百姓,只要殺一些人,就能讓百姓的進攻勢頭弱下來。否則現在就算是想撤,也不那麼容易。

  可是他的部隊剛剛舉起火繩槍,還不等發動射擊,身後就已經傳來火器發射的聲音以及喊殺聲。

  “官軍……官軍從後面殺上來了。”一名本已經撤下去的頭目,滿身浴血的又逃了回來,驚慌失措的大喊“少當家,我們被包圍了,快突圍吧!”

  許棟倒是不認為官府有兵力完成對自己的包圍,但是目前自己手上的人已經被打的轉了向,官軍列成陣勢,自己這邊卻只會打爛仗。這樣的打法,正面戰場被以少勝多也不新鮮,背後再來一支官府生力軍的話,自己這邊拿什麼打?

  看來想要把人馬成建制的帶出去是不可能了,許棟緊咬牙關,將那名頭目一推,帶著自己的親兵隊,向著戰場的側翼突圍而走。

  霍虯帶著人馬殺到寧波城下時,正與從城內帶兵殺出來的瑞恩斯坦撞上,兩人一個是降將,一個是異國人,從某種意義上算是同病相憐,關係也比較親厚。霍虯關切的問著局勢,尤其是薛娘子是否受傷,瑞恩斯坦一陣大笑,龍蝦護手敲打著胸前鐵甲:

  “有偉大的瑞恩斯坦在,是不會讓女士受到傷害的。霍虯,我的朋友,你這次來的太晚了一點,即使你們不來,這些海盜我也應付的了。這次的功勞,沒你的份了,還是快回到長官身邊,作為統帥,他的身邊隨時需要備隊。哦見鬼,你居然把衛隊都帶來了,你這個白癡,難道你認為寧波城會被攻克麼?欽差身邊,到底還有多少衛士,十個,還是二十個?”

  “得了洋人,別在這叫喚,欽差的安全我比你用心。不過他老人家身邊,現在根本用不上什麼備隊。”

  許棟的部隊由於突圍堅決,加上戰場混亂,官軍和民軍都在殺人,他們還是有縫隙可鑽。在損失了約兩成人馬後,總算是在戰場上撕開了一個角,成功突圍。一想起那些百姓奮不顧身,甚至同歸於盡的模樣,這幫海盜依舊心有餘悸。

  “這幫人往日一見到咱們,就跪地求饒,可是今天,他們卻像瘋了一樣撲上來兌命。這是中了什麼邪,抽了什麼瘋?”

  “這還不算什麼,更可怕的是,方才沖來的人裡,有人我認識。你知道那是誰?那是當初黑鯊幫的人,我還以為他是要來給咱當內應的,哪知見我之後,就像見到了仇人一樣,舉著刀就來拼命,那模樣……我沒得罪過他啊。”

  聽著部下的議論,許棟的心莫名收緊,戰爭給他的感覺越來越不好,似乎這裡即將變成一個巨大的旋渦,把所有人都吞噬進去。其實,海那麼大,如果退出浙江,專心經略閩海,或是乾脆退到西洋上,都不見得是很糟糕的選擇。招安之前,先向官府展示實力,或許,是個不明智的選擇。

  正面……正面一定要突破啊,否則的話,他們怕是很難回到自己的島上,繼續過逍遙日子。

  忽然前方探路的海盜打了幾個手勢,剩餘的海盜匆忙伏下去。許棟幾下來到探路尖兵身邊,順著對方的手看過去,卻見在他們所處的這片樹林之外,一支衣甲鮮明的大明官兵,正在向著戰場方向急速前進。

  援兵?寧波怎麼會有援兵?之前的扯動計畫,明明已經把官軍分散了,那些東南的豪族,也向他們保證過,會拖住明軍手腳。這支援軍,是哪冒出來的?

  看規模,這支人馬足有五百人,投入到戰場上,也是一支不可輕視的力量,甚至可以逆轉局面。更重要的是,到底是只有這一支,還是有很多?

  許棟只覺得手腳發冷,心莫名的向下一沉,如果這支援兵只是個開始,那麼水面上,就同樣不安全。難道……

  一名尖兵向他打著手勢,詢問著是否要打這支官軍一個伏擊,還不等許棟做出判斷,樹林內卻已經響起槍聲和喊殺聲。他們的形跡已經暴露,官軍前部迂回著殺入林內,與許棟的部下撕殺起來。

  比起面前的官軍,許棟更關心的卻是另外一點:到底有多少官軍會作為援軍趕到戰場,他們來自哪個方向,到底有多少,什麼時候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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