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9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7 00:41

第八百二十章 私會(一)

  強盜招安授官,在明朝中期還不算太多見,這個時代招安的匪徒,大多是回去做百姓,少部分可以進入軍衛體系裡做事,能封官的萬中無一。即使武將再怎麼不值錢,名聲也比強盜好著不是一點半點。

  嚴格說起來,就算海上立國事成,做海外小國的開國元勳,未必就比大明的武官強多少,幾名盜魁看著那委任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楊承祖又說道:“這些委任狀裡,有十個人可以得到實授,其他二十人,就是虛銜。我這個人不喜歡繞圈子,有話喜歡說在明處。以你們的出身,要想做大官,除非是立大功,否則很難。不過哪怕是沒功,只要有我保舉,吃一輩子太平俸祿總是可以的。這三十人是誰,我說了算。另外一點,我還可以保舉你們之中,五十個人進入錦衣衛。”

  他似乎怕眾人不信,又加以說明“這段日子,錦衣衛開始擴編,綠林好漢,江湖豪傑,很多你們過去的同夥或是接應人,都成了錦衣衛,做了朝廷耳目。只要表現的夠好,朝廷不吝封賞。就在這座島上,一樣有我的人,否則的話,我又怎麼知道,該去查誰的家眷。”

  一聽到這話,幾位頭領的臉色驚變,鷹爪子已經滲透到了島上,還能接觸到高層?自己身邊的人,會不會已經領了錦衣衛的告身文書,做了朝廷的人。彼此之間,看同伴的眼神裡,就多了幾分猜忌。

  一名老年盜魁咳嗽幾聲“欽差,老朽年事已高,封賞之事已經不想了。我只想回歸田園,做一個富家翁頤養天年。可是你方才卻說,我們中間有人要去死,這就讓老朽有些擔心,誰知道到時候會不會殺到自己的頭上,你總不能讓我把自己捆起來,送給你去砍吧?”

  “年六十,黃面,短須,左臉上有刀疤,你叫葉藩沒錯吧?原本我是想看你一把年紀,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既然你出來問話,那好,殺頭的名單上,肯定有你的名字。”

  楊承祖一語叫破對方身份,證明自己在島上有耳目這話並非虛言恫嚇,接下來又把這人直接劃入了死人名單,讓其他人不免有些膽戰心驚。而他繼續道:

  “你們殺人越貨的事做過多少,自己心裡都有數吧,憑什麼認為自己放下兵器,朝廷就一定要免你們所有人死罪?好象你們不放下兵器,朝廷就拿你們沒轍似的,現在是你們主動來招安,不是朝廷求你們招安,認清自己的處境。如果誰不服,可以和海上的官軍打一仗,大家見個高低,就知道誰比較厲害了。別的不說,這次寧波之戰,象山、蕭山、奉化等地都被你們洗劫,殺戮平民數以萬千計,這筆債你們告訴我怎麼算?不砍頭,不砍頭我對不起朝廷的律法,也對不起浙江子弟援助的軍餉軍糧!想要談條件是吧,那好啊,大家擺開人馬打一仗,誰打的贏,誰的條件就可以多提幾條,不是很公平麼?”

  眼看兩邊又要說僵,玉子卻笑了笑“大老爺,不要這麼大火氣,大家都是粗人,沒見過世面。你是大明的才子,如果跟我們一般見識,就把你自己的名聲放低了,這樣可不好。我看您今天剛來,還是先給欽差接風洗塵,這招安的事,不必急在一時。”

  她拍了拍手,一名女兵走出去,時間不長,就有人陸續的將水果和海鮮送進來擺席。冷飛霜機警的檢查了每一道菜和酒,確保裡面沒有問題,楊承祖則顯的很四海,喝酒吃菜旁若無人,時不時還要指責一下這菜的味道太爛,根本不配自己的身份。

  玉子似乎有著東洋女人特有的服從,並沒因對方的態度而生氣,而是陪著笑臉回答“我們這些人在海上吃的喝的,都很艱苦,這些飲食對我們來說,已經是最大的享受。如果再吃更好的,會折福的。將來招安做了良民,總算可以吃點好的,也算是我們的造化吧。”

  酒席之間,那些來自沿海城市的清樓女子又翩翩起舞,或是舒展歌喉唱些曲子,那幫海盜沒人有心情聽,只看著許棟的表現。到底是翻臉就打,還是聽之任之,還是得他拿主意。

  見許棟聚精會神的看著表演,時不時還和欽差探討幾句,似乎真的是只談風花雪月不談正事的樣子,就只好低頭喝悶酒。等到酒席將散,玉子又吩咐著,那些女兵引眾人去休息。

  給他們準備的,是一座相對獨立的大型院落,房間修繕的很是精美,考慮到他們前後來雙嶼的時間不長,這種房子,差不多是島上的頂級住宅。占地面積也不小,一百多名護衛在這,絲毫不嫌擁擠。

  等眾人住進來之後,玉子盈盈一拜“欽差老爺,小女子有一些話,並不適合在方才那種場合說。如果您肯賞光的話,能否撥冗到我的院落一談?”

  “你的院子?妖婦,你要使什麼花樣?”郝青青杏眼怒張,伸手摸向了腰裡的單刀,卻被楊承祖一把捉住手“青青,你這是幹什麼。我們來這裡是客人,怎麼能對主人不恭敬?許夫人要請我談談,很好啊,我們可以慢慢聊,大家在這休息。等我談完了就回來。”

  玉子也朝幾個女人連連施禮“幾位美麗的夫人放心,小女子的院子離你們這裡很近,如果不放心的話,你們可以帶領全部護衛過來。我保證,對欽差沒有任何惡意,事實上,如果有誰想要欽差的話,除非他先從我的身體上踏過去。”

  她表達的這種態度很是誠懇,楊承祖也做出絕對放心的態度,其他人就不好說什麼,只叮囑著他千萬小心,有事就發信號。等到人走了之後,么娘忍不住恨恨道:“真是的,准是被那小個子妖女迷住了,兩人這一去,一定是去做沒廉恥的事情。”

  冷飛霜卻搖搖頭“方才的談判不成,這位玉子公主,一定是去跟楊將軍繼續談判。你們在這裡待著,我偷偷跟過去看看。”

  么娘等幾人本也想跟去,可是冷飛霜只用一句“被發現之後誰來承擔責任”就把她們都堵了回去。看著她的身形三五個起落間,就遠遠的綴上了楊承祖,么娘等人也只能承認技不如人。只在心裡盼著,她最好壞了相公的好事,既不讓他和妖女有什麼瓜葛,也絕了這冷美人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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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7 00:42

第八百二十一章 私會(二)

  那幾十名女槍手,並沒有隨行保駕,只有楊承祖與玉子兩人一前一後,在海島上走了時間不長,就來到一處偏僻但幽靜的院落之前。整間院落的占地不大,佈置格局,充滿了日式建築的風味,推拉式樣的房門,以及需要跪坐的塌塌米,全都與大明情況完全不同。

  玉子莞爾一笑“這是許洋為我建的房子,如果楊欽差覺得不適應,那麼可以按自己的規矩,不用管我。”

  “客隨主便,一切都聽夫人安排,我怎麼樣都可以的。”楊承祖笑了笑,也按著對方的樣子跪坐下來,房間裡溫度不低,應該是燒著地龍,在一邊還有壁爐,火燒的也很旺。兩邊的書架上,則放滿了書籍,刀架上放著幾柄長長的太刀。

  玉子先是為楊承祖倒了茶,又施了個禮“客人請等一等,我去換一件衣服,過一陣子,就會回來。”說完轉身到了裡屋。

  她換衣服的地方,其實就是裡面的臥室,薄薄的窗紙上,映出她曼妙的身姿,包括換衣服的樣子,都看的一清二楚。雖然看不到同體,但是這種影子的晃動,留給人無數想像的空間,反倒是更刺激男人的感官,讓楊承祖的心裡竟也是頗有些意動。

  看來這東洋女人,還是很會勾男人的,知道這種朦朧的,既親近又有距離感的感覺,最能勾起男人的興頭。本來自己是喜歡高個美人的,不過偶爾打打野味,似乎也沒必要對身高要求那麼嚴格。

  他正在想著的當口,房間門打開,玉子已經換好了衣服,以小碎步的方式走了出來,又向楊承祖鞠躬施禮“讓您久等,真是太失禮了。”

  她身上那件勁裝已經脫了,換上的也並非是楊承祖想像中的和服,而是一身大紅宮裝,曳地長裙,外加一件紅色的半臂。日本素有衣冠唐制度,禮樂漢君臣之說,服裝上更接近唐朝制式倒也尋常。

  玉子的這身穿戴,並不是真正意義上唐朝衣冠,不過也與明朝女性服裝有區別,至少比明朝的女性服裝開化的多。胸前那如雪肌膚連帶半個峰巒都露出來,即便是大明的清樓女子,一般情況下,也絕對不會那麼穿。

  在大廳相見時,她給人的感覺是英姿颯爽,表現出自己瀟灑幹練的一面,這時卻仿佛換了個人,表情到神態裡,都有一種成熟婦人的嫵媚,更增幾分魅力。尤其是鞠躬行禮時,更是隱約將那傲人的部分展示出來。

  童顏巨X?看到那露出的一半山峰,楊承祖心裡莫名浮現出這個詞。這個娃娃臉的東洋女人,方才看她穿勁裝,就感覺有點料,現在看到露出真容來,就更覺得尺碼不凡。

  說實話,這個時代日本美人普遍不對他的口味,不說五官問題,單是那種白麵黑齒剃眉毛的化妝術,就能嚇的他狼狽而逃。可是玉子的打扮,還是主動與明朝接近,也就沒那麼奇怪,加上確實模樣俊俏,那一身雪白肌膚,讓男人起點念頭還是很正常的。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她的身份,以及現在兩人所處的環境,斗室之中孤男寡女,楊承祖現在就算突然施以暴力,她也沒什麼辦法。想到這裡,他微微一笑:

  “男人等女人換衣服,是天經地義的事,夫人不必客氣。不過自從上島以後,我就沒見過許老當家,您就不怕他忽然殺進來,捉咱們的間?”

  玉子低頭一笑,似乎沒發現這位欽差正在看自己“欽差說笑了,玉子只是個老女人,又怎麼會得到欽差閣下的青睞。不過對馬宗家,還是有幾位剛剛元服的女兒,如果欽差喜歡,我會幫您促成此事。我想,家父一定會對這樣的消息欣喜若狂的。至於許洋,您不必考慮他的意見,現在只要我一聲令下,隨時可以斬下他的首級,送到您的面前。”

  她說的情況不是虛言,從島上的情報反應來看,許洋經歷寧波一敗後,整個人的信心都被打沒了。上島之後據說就始終在生病,還吐了血,如果不是玉子帶了他的積蓄和老部下前來,恐怕不用官軍打,他自己就要散夥了。

  簡單說,就是年事日見老邁的許洋,已經失去了年輕時打天下的衝勁,一次輸的太慘,讓他沒了繼續奮鬥下去的意志。海盜們本來還指望龍頭帶著自己東山再起,沒想到龍頭先垮了,讓他們繼續保持忠心,這個要求就太高了。

  這位夫人和許棟大概就是這段時間竊取的權柄,將許洋架空起來,現在他能指揮的部下,怕是沒有幾個,整個雙嶼已經變天。

  “許洋做了多年的海王,手上終歸是有一些死忠於他的部下,這些人,即便是夫人你,也未必全部掌握的了。招安的事大家都可以談,只有許船主沒的談,提防一下總是好的。與夫人品茶總是雅事,如果被一群粗莽漢子敗了興致,那就太殺風景了。”

  楊承祖四下看看,他的女眷多,於一些事也就有了眼力,宗玉子這間別院,似乎沒有過男人來的痕跡。許洋已經被她軟禁,自不必說,難道許棟和她之間,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種關係?

  玉子微微一笑“欽差放心,妾身的五十名鐵炮手,全部佈置在居城與許獠住處之間。所有的隘口,都放了人,即使有人殺來,她們也會第一時間放銃報警。現在只有從欽差居處那個方向,可以輕鬆來到我這裡,因為我在這條路上,並沒有放守衛。不過,您的部下,一定會比我手下那些人守衛的更好。其實即便許洋曾經有一些死士,現在也未必尊奉調遣,海上男兒實力為尊,對比忠心,我們更相信的……是力量。比如小女子與欽差之間,按大明人的看法,是不會坐在一起喝茶的,因為我們是仇人。在寧波城外被你們討取首級的鬼刑部大人,是我的叔叔,我全部的武藝都是跟他學的。”

  她主動說起這件事,自然就表示出自己並無惡意,楊承祖也沒什麼驚怒神色,只是含笑看著她“哦?這麼說來,夫人為什麼不刺殺我替叔叔報仇,反倒是請到您的居處,以茶招待呢?我想這個待遇,即便是許棟,也未必享受過吧?”

  “棟仔?他是我的晚輩,怎麼可以來我的居處喝茶?”玉子一臉茫然,似乎楊承祖問的這個問題才是真正奇怪。不過她持的始終是下屬禮,並沒有窮追猛打,而是回答另一個問題。

  “鬼刑部大人是武家,所有的武家從提刀上陣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戰死沙場的準備,所以他的死,並不奇怪。相反,是從鬼刑部大人被討取的消息傳來以後,我才堅定了投靠朝廷的決心,臣服於強者,追隨強者,才能保證自己的家族得以延續下去。當初朝鮮進攻對馬島,我家族中許多人戰死沙場,但是那又怎麼樣?對馬宗家接受朝鮮國王的冊封之後,對朝鮮一樣忠心耿耿,仇恨這種事,在強大的力量和利益面前是無用而且可笑的。只要欽差可以給我們一條路走,我們也願意向欽差獻上自己的忠誠,以及所擁有的一切……”

  她邊說邊向前跪倒,同時將一個小小的包裹套舉過頭,作出輸誠納款,任君發落的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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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7 00:42

第八百二十二章 私會(三)

  那包裹裡的,乃是帳本、名冊以及各種財物的存放地點,另外一部分,則是許氏商隊在日本的幾位聯絡人與往來帳目。除去日本那部分目前用處不大,單是這些帳本,就差不多將整個許氏的家當都抖露出來,許洋為商為匪幾十年所積蓄的財富,為了立國所籌備的物資,其數字之龐大,只能用觸目驚心四個字來形容。

  固然這些財富不可能都納入私囊,但是查抄清點上繳,這個流程裡本來就有著無數的花樣。只要稍微動一動腦筋,讓自己家財翻十幾倍,也不過是筆尖微動的事。

  玉子道:“這些財富的數字,除了我這個管帳人之外,別人並不掌握,這份帳本,也可以看做是許氏商會的核心命脈所在。欽差老爺從現在開始,就可以算做這島上的主人,上面所有的財富,哪些是留下的,哪些是要交給朝廷的,哪些是大老爺自己的那份,全看您的心意,沒人可以多說一個字,也不會留下任何把柄。”

  楊承祖將帳本一合,看著玉子“這麼一份寶物,你就這麼輕易的拿出來,不怕我連皮帶骨的把你吞下去,不留一點渣滓麼?做官的心黑手狠,玉子夫人也不是剛出道的小姑娘,這些道理總不用我教你吧?”

  他這話語帶雙關,尤其又是在這種環境裡,很有幾分調笑的意思。玉子的臉微微一紅,不過還是溫柔的回答“我們既然誠心歸順,自然不敢對欽差有所保留,小女子並非是席間那些蠢人,認清形勢,選擇好自己的主君,隨後,就要獻上自己全部的忠誠。這是弱者在這個時代的自保之道,身為弱者,卻還總想保留和強者周旋的籌碼,只會讓自己粉身碎骨。”

  她聲音很甜美,但語氣很是堅定,看的出,她本人並不像表現出的那麼柔弱。再聯想起她初見時,著盔掛甲戴著面具的樣子,似乎是想給楊承祖留下一個武人的第一印象,隨後的相處中,她也是儘量表現出幹練英武的一面,而非女性的柔媚。

  或許從她本心而言,並不希望用女性的身份,換取什麼東西,又或者是她以後對自己的定位,更希望是一個擔當一面的武人,而不是一個大貴人的暖床奴。

  做一個欽差的私寵,可比做一個武人輕鬆多了,看著這嬌小的身軀,很難想像,她居然願意主動挑起相對沉重的擔子。楊承祖沉吟片刻,問道:“玉子夫人,既然你是真心歸順,那不如跟我說說,你們島上現在的真實情形如何。”

  “真實情形,其實我想欽差已經有了自己的消息,小女子所說的,和他們沒什麼區別。整個許氏已經成了過去,除非朝廷可以給我們私掠許可,或是和我們談合作,否則曾經的海上王者,很快就將被無情的大海吞噬。我之所以放棄老營,帶著全部的積蓄來雙嶼,就是因為老營實際已經守不住了。覬覦那裡的勢力太多,隨時隨地都可能有人來捅上一刀,今日的許氏,實際已經到了存亡關頭,不再是大明的禍患。”

  自從寧波戰敗之後,李七、鄧通兩路殘部逃往屯門,去投奔了佛郎機人。其他人馬中,一些原本就不是很親近許洋的勢力,也趁機自立門戶,到其他地方立山門。還有一部分,則開始對許氏虎視眈眈,想要站在這死去巨人的屍體上,發展自己的力量。

  玉子也算是當機立斷,帶領殘部撤到雙嶼,其他海賊反倒是擔心在雙嶼作戰被官軍抄了後路,沒敢過來追殺。她的這種安排,也就是在某種程度上,借了官軍的勢,壓住了其他人。

  失去這些人的支持後,許氏實際已經衰落的厲害,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恢復過去的聲威不大可能。

  許棟與玉子想要招安,但是立場上還是有區別,許棟更希望官府給於私掠許可,重新振興許氏聲威。而玉子的立場,則相對理智一些,或者說,生於對馬宗家的她,對於如何找准自己位置,比起許棟更為擅長。不過她還是要為這個許氏,做出自己的努力,盡最大可能,挽救它的命運。

  “閣下,我也知道,想讓皇帝批准私掠的難度很大。不過您既然是天子的寵臣,總是能做到一些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們可以合作,由許氏負責為大明開闢一片海外領土,你們甚至可以委任一位自己的總督,我們只擔任他的部下……”

  “然後又怎麼樣呢?”楊承祖攤了攤手“海外領地,鞭長莫及,大明當初曾經有舊港宣慰司,可是那又如何?朝廷根本管不到那裡,事實上,不要說是海外,即使大明本土的那些土司勢力,朝廷也很難插手。海外一塊無用之土,要來何用?你們一開始可以支付稅金,這確實是好的,可是等到你們養成氣力後,還會繼續支付麼?到時候無非是海外另立一國,與大明分庭抗禮,或是稱藩入貢,對我有害無利,我吃撐了才會去同意這種事。再者,我相信,只要許氏養成氣力後,他們依舊會來大明的海上做海商,做海盜。所謂不在大明海域出手,這種話留著騙三歲孩子還可以,騙我就算了!”

  玉子的臉色微微一變,但還是咬咬牙“欽差閣下,請您相信我們的忠誠,只要大明始終強大下去,我們……我們是不會向強者挑戰的。開闢一片海外領土,也會令天子臉上有光,我們還可以向您支付報酬……”

  “你說的這些,都不足以讓我冒這個風險,大明是個大陸國家,不會長期維持一支強大的水師。那第一太花錢,第二沒意義。然後海外還要養著一隻巨大的毒瘤,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們就會殺回來,殺人越貨。你想一想,我為什麼要支持這麼一支力量存在?我到東南以後,收民間武裝,解散民團,將民間的強弩、鎧甲大肆收繳,武裝新軍。除了要備武的原因,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不允許民間擁有能對抗朝廷的武力,你們是盜賊,難道還想繼續有強大武裝?這簡直是做夢。”

  “那欽差……您的意思是?”

  “我在這裡,也就跟你說一句實話,做生意的價格是要談的,也有自己的底線。我的底線在於,你們許氏艦隊和武裝,必須為朝廷所用,變成朝廷的武裝。你們其中一部分人必須死,才能消弭沿海居民的怒火。咱們可以談一談誰死誰不死,以及死多死少的問題。另外,就是還有一部分人會發跡,從此成為官員,進身官場,縱然沒有太好的前程,但是保一世富貴還是沒問題的。至於夫人你……本官可以保證,你與他們不同,總會保你一個好出身,和一個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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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三章 艦隊處分(一)

  玉子並沒有因為楊承祖的這種承諾,而表現出有多快樂,反倒是苦笑一聲,神情頗為哀婉“妾身十二歲元服出陣,初陣即陣斬三首,當時因為帶著面具,沒人知道我是女人,大家都稱呼我的武勇。這樣的經歷,比起大明所傳頌的那個花木蘭,以及欽差筆下的樊梨花、楊門女將,也不見得差吧。”

  “十二歲即陣斬三人,確實不算得差,看來夫人竟是個武藝高強的女英雄,本官輸眼了。夫人也看過本官的作品?”

  “書架上的,全是欽差閣下的作品。”玉子用手指了指書架“閣下每一本話本,我都買下來,作為自己最珍貴的收藏,始終沒有變過。事實上,大明朝的東西,在日本並不愁賣。佛經、書籍、瓷器、絲綢包括銅錢。日本是一個敬佩強者的國家,大明比我們強大,我們就從心裡仰慕大明,願意學習它的一切。包括文化、器物,用著大明的東西,讀著明國的書,仿佛我們自己也成了大明人一樣。欽差的書,在日本很受歡迎,如果您到日本去,肯定有很多元服的公主願意嫁給您,比我這個老女人強多了。”

  她自嘲的一笑“妾身初陣歸來之後,就急著回家,想要向父上通報妾身取勝的消息,妾身當時很高興,不是高興自己還活著,而是因為妾身發現自己可以像男人一樣披掛上陣。我在想,或許我可以和其他大名家的女兒命運不一樣,不用去聯姻,不用靠丈夫生活。我想要像巴御前一樣,找到自己的英雄,與他並肩戰鬥,如果找不到的話,就作為武家而奮鬥下去。那時的我,真的像個小孩子一樣天真呢。結果就在我出陣回來時,許洋來我家談生意,注意到了活躍的我,我人生的第一陣,實際也就成了我的最後一陣。算起來,到現在已經做了許洋十三年的妻子,可是那個做武將的夢,卻還沒醒呢。”

  楊承祖想想當時的年齡,心頭一陣惡寒,暗自詛咒著羅力空必須死,同時也明白玉子大概是因為自己的表態,反倒是有些不滿。她不想當大人物籠裡的金絲雀,只想做戰場上任意翱翔的雄鷹,自己的安排,她並不滿意。

  “做了許洋的妾室之後,我見外人的機會不多,不過偶爾也會和人打交道,其中也有一些人對我的身體有興趣。大概在他們眼裡,女人的作用,永遠都是用身體取悅男人吧?直到看了欽差的話本後,我一直覺得,欽差與我所遇到的男人並不一樣,你是個真正可以懂女人,讓女人可以過想過生活的。可是在欽差眼裡,我也就只能是做某人的私寵,在一座這樣的房子裡,等著男人的召喚與寵倖?”

  “如果我說,我確實是這樣認為,夫人又會如何?”

  玉子慘然一笑“妾身方才已經說過了,服從強者,向強者獻上一切,是弱者的生存之道。如果欽差老爺的想法是這樣,我也只有服從,就算是在這裡……也沒有什麼問題。”

  她說到最後時,臉紅的像蘋果,聲音微微顫抖,手停留在裙間系帶上,顯然已經準備好奉獻自己的身體,服務未來主君。

  楊承祖擺擺手“夫人不必如此,我只是打一個比方,其實做生意這種事,我提我的價,你們談你們的價,這都很正常。大家如果一上來的路就想到兩頭去,生意確實就不好談了,我說實話,確實很想和夫人……誰又不想呢?不過我不會勉強你,你不願意,那就算了。至於許氏船隊,其實你們想要保留武力,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前提是,你們不再是許氏船隊,而是楊氏船隊。你們全部人馬,加入楊記商號,成為我的部下,我會給你們派一位頭領,和一批部署過來,還會淘汰掉你們中的一部分人。經過這樣的整編,以前的頭領,可能約束不住自己的嘍羅,整個船隊,也就要換個當家。”

  “換當家?”玉子的目光中,露出一絲疑慮“欽差手下人才濟濟,一支小小的艦隊,對您來說,確實不是問題。但妾身必須提醒一句,海上的事,跟陸地上不同。並不是一個名將,都能夠帶領好一個船隊。其實每一年,都有一些當家,被自己的手下幹掉。這裡面,有一些是有人指使,還有一些,就是當家自己的過錯,官府的威風,對於船上的人,很多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影響。我……我不是在威脅,我只是希望尊敬的閣下可以謹慎一些。”

  做了這麼久的海盜夫人,諸如善良、淳樸這一類的正向詞彙,註定與這位倭女沒有什麼關係。她這次反水,實際已經將整個許氏基業,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上供足夠的好處後,換取的就是一個當家地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受朝廷空降一個當家下來。

  不但是她,加上許棟的立場也是如此,他們打不贏官軍,所以認慫是一回事。讓官府來接管艦隊,然後為官府打生打死,那實在就有點太划不來,如果那樣,還不如當個平民百姓好一些。

  楊承祖也不急,輕輕品著茶水“夫人說的是,船行海上四下裡看不到人煙,衙門的威風用不上,單純靠官府身份,是沒人會服的。但假如是天妃娘娘來做你們的當家,情況就不一樣了吧。你說的反水問題,我已經考慮過了,之所以會反水,還是老大自己的人太少。就如許洋,如果是在寧波大戰以前,夫人在這裡偷偷看我的話本可以,想要背著他招安,也是不敢吧?可是現在,你的人比他的多,就可以把他軟禁起來,這就是區別所在。在我上島之前,在島上已經安排了棋子,何況還有黑鯊幫的殘部,他們大多已經入了天妃教,對教主的話比對皇帝的話還要信服。我把這些人派來,你覺得還能不能壓住你的舊部?”

  玉子的話被堵了回去,就只好再次趴在地上,向楊承祖表示自己實在太冒失,不該冒犯主家的威儀。

  “沒關係,我這個人沒有這麼多的講究,我只在意別人反水,而不會在意別人冒犯。你也不用想的太多,大家都有私心,真正沒私心的,就是聖人。我幫冷飛霜的原因,在於她是我的女人,所以我要幫她立一個基業,這也就是我的私心。你們不想放權,是你們的私心,大家都有私心,也就沒有高下之分。不過現在我強,你弱,那你們就得聽我的安排。我可以跟你交個底,我這次招安,最終的目的,就是要把許氏船隊的基業,變成楊記的產業,由天妃教主冷飛霜做新龍頭。區別無非在於,要麼你們獻出來,要麼我自己動手拿,我想玉子夫人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窗外,做蝙蝠倒吊之形的冷飛霜心頭巨震,自己差點從房檐上掉下來,他……他竟然肯讓自己做海上龍王,一方諸侯?他拿自己,當了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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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7 00:43

第八百二十四章 艦隊處分(二)

  “你幫她這麼多,就是因為她是你的女人?看來,我並沒有看錯人,欽差真的是一位愛惜女子,如同愛惜鮮花一樣的雅士。只可惜,女人的青春,就像櫻花一樣轉瞬即逝,如果我能在十年前遇到您,那又該多好?”

  玉子聽了這些話以後,沒有翻桌子或是拔刀砍人,目光裡,竟流露出一種崇拜之情。她請楊承祖過來,其實也有用身體作為交易條件的打算。可那談不到什麼情愛,她是個實用主意者,只要價格合適,不介意用包括自己身體在內的一切代價,來換取欽差對自己的支持,讓自己坐上龍頭的寶座。同時,也要保留許氏船隊的最大獨立性。當然,這裡也有著和心中的偶像來上一場歡好,所帶來的心理滿足,只是這種因素所占的權重不大。

  楊承祖開始說要安置她時,她也並沒有有多少喜悅,即使這個男人是自己精神戀愛的目標,也不代表她就喜歡被對方養起來。那種所謂的安置,無非是讓自己從一個實際管家的女當家,變成一個公卿的私寵,權力會被收繳,還要受各種規矩的束縛。論起自由度,還不如給許洋當妾,自然沒什麼興趣。

  在她心裡,認定自己已經是一個老女人,失去了魅力,大明才子,又怎麼會看上自己?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女,才是這樣才子的良配,自己就只有羡慕與祝福的份。

  許洋與她,因為年齡的巨大差距,彼此談不到什麼感情,後來許洋年老體弱,就連身體上的接觸也少了。做了這才子的女人,也不過是三兩天歡情,之後也會被冷落,最後寂寞孤獨的死去,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種。

  玉子內心對於愛情的渴望,從來沒有停止過。她看這麼多的書,也是在幻想著找到自己心裡的另一半,轟轟烈烈的戀愛一次,然後就可以去死了。換句話說,她想要的是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情,不是細水長流那種生活。

  玉子本人雖然盡可能的學習大明文化,連說話都學了一口地道的大明腔,但是從骨子裡,她終究是個日本人,而且是日本人裡很文藝的那一種。推崇的還是櫻花之美,在燦爛的開放時凋謝之類,更符合她的審美與追求,楊承祖那種給個安定生活反而不對她胃口。

  抓住年華即將結束的時機,與這個男人愛上一次,讓他也將自己扶上這個位子。接下來,自己就可以為了他披掛上陣,乘風破浪,最後戰死在大海之上,這不正是櫻花之美麼?

  她臉上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身體前傾,“楊君,你為了你的女人,可以發動一場戰爭?這位冷姑娘,一定是你最愛的女人,但是她能跟你上島,肯定不會是你的正室。我知道你們大明的正室,是不能離開丈夫身邊,去抛頭露面的,我見過的海商有不少,也有一些寵愛妾室的大豪客,可是沒見過有誰,會為自己的妾室,打造一支艦隊的。您是不是要她在海外立國,成為女王?”

  “不,她其實還不是我的妾室,我也不會支持她成為女王。你們的艦隊是歸於楊記名下,而楊記屬於大明,所以你們是且只能是大明麾下的一支船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天子服務,這是原則。至於具體的細節,等到將來可以慢慢敲定,我現在說的,則是一個大方向。這個大方向,是不能變的,或者說這個就是原則。”

  他又在矮幾上虛寫了幾筆“整個許氏船隊的老班底,也必須被打散,重新進行編制。我會安排人進來,也會弄走一部分人,至於我說的殺頭,這個有的談,或者說,是你的籌碼。我可以說,在你的努力下,我原本要殺的人,現在不殺了。大家組成艦隊,去追殺鄧通,李七,用他們的頭,一樣可以平息沿海百姓以及天子的怒火。這是我給你留的空間所在,為了這一點,你可以跟我吵一架,還有,對外你們還要宣稱跟官府勢不兩立。總之,我會讓海盜知道你是站在他們一邊的。將來你就好順利的掌握一部分人和權力。”

  “楊君……你……你不是要安置我麼?”玉子小心翼翼的看了楊承祖一眼,不知道對方打的什麼算盤。

  楊承祖毫不客氣的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果然摸到了手上的繭,看來嫁給許洋後,她也沒放鬆武術的訓練。“大家都是聰明人,我想這種事你也早該懂了,你把我請來,難道就沒想過?我曾經想過安置你,不過既然你不喜歡,那就算了,我不喜歡勉強別人,做別人不喜歡的事。你想要做武家我成全你,飛霜身邊,也需要有人輔佐,你是女人,天生就比別人方便。所以我現在決定成全你,幫你做一個真正的武家,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如果你有什麼二心的話,我保證發起東南之力,以萬千健兒,遮天艦隊,踏平你的巢穴,殺光你的家人,讓你體會一下求死不能的滋味。就算是跑到南洋,也一樣沒人救的了你!”

  他說到此時,面色一寒,就連在外面偷看的冷飛霜,心裡都是一陣驚慌。以往她與楊承祖相處時,即使對方總是想方設法要撲倒自己,也不曾有這種恐懼的感覺。

  楊承祖如今借天子之勢,于大明東南權柄無二,一聲令下,可調動萬千健兒,為其效命,這等權勢,又豈是許氏船隊或是江湖草莽所能比。單以氣勢論,其憑藉官職權柄所散發的威風,即便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難以頡頏。

  冷飛霜的修為已經到了一個極高的層次,於氣機上比普通人敏感的多,也就格外的感到那種來自官身的威壓,至於直面其威的宗玉子就更加難過。

  玉子本來也是海上殺伐決斷的女傑,可是在這種官威下,竟是嚇的不敢直視,如同小獸一樣緊緊的蜷縮起來跪伏於地“妾身不敢。我一定會為主君獻上全部的忠誠,如果有異心,死後將落入無間火獄,受永遠的折磨。”

  “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一定會看的清形勢,知道該效忠於誰,希望不要讓我失望。”楊承祖第二次將她扶起來,卻見對方眼中,竟蘊涵著晶瑩的淚光。

  “不管我多麼出色,家裡也只認為我是個女人,就該嫁人生子。許洋雖然器重我,但也只是讓我做帳房,只有閣下,真的肯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才是我的明主。我們扶桑人有主無國,扶桑的女人,有夫無家,自即日起,玉子的劍只為守護楊君而拔。不管面對的是本家還是過去的好友,凡是擋在楊君面前的,都是我的敵人。即使戰死沙場,也將化身惡鬼修羅,繼續守護楊君。”

  她一字一句斬釘截鐵的表達著自己的心意,楊承祖的臉上則現出一絲笑容“只要你說到做到,本官也不會虧待你,說不定,將來會讓你成為宗家的女家督。你們宗家是接受朝鮮冊封的,而朝鮮還要接受大明冊封,只要本官為你想想辦法,或許真的有希望實現這個目標。”

  玉子飛快的擦去眼角的淚水,換上了一副笑臉,“既然如此,那就請主君先品嘗一下,宗家女家督的滋味如何。”邊說邊拉開了裙上的系帶,大紅曳地長裙滑落,異國風光,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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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8 00:09

第八百二十五章 梟雄末路(一)

  雖然是東南地面,但是終究是正月,到入夜時分,那股深邃的寒意依舊會穿過牆壁、門板、窗戶,被褥,最後鑽到人的骨髓裡去。位於雙嶼島正中的地方,修著一座堡壘形建築,這裡按照日本的說法,名為天守閣,是首領的居處。

  選址在島正中,隱含有控制四方之意,算是權威的體現,可是這個時候,這樣的選址反倒是對裡面住的人,最大的諷刺。天守四周的房子裡,早就沒了人住,而在天守四周,則是大批身強力壯的大漢,提著刀劍往來巡邏。他們的目光並不是關注外面,而是緊盯著天守閣內,顯然這種戒備與防範,並不針對城外,只針對天守內居住的人。

  陰冷的風,從門縫裡鑽進去,讓裡面的住客從身上一直寒到心裡。偌大的天守閣內,人少的可憐,柴禾給的也不多,即使把所有的柴禾都扔進去,依舊讓這裡冷的像冰窖。

  幾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在角落裡哭的淒淒慘慘,兩名梳著月代頭的倭人,一動不動的坐在樓梯口,警戒的看著樓下。手緊握在腰間太刀的刀柄上,目光陰冷,表情凝重。

  在他們身後,是四扇雕花屏風,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聲,透過屏風傳出來,讓所有的人都沉下去。

  屏風後,一張南京木制拔步床上,幾床大被緊緊蓋在一個老人的身上,那老人身形單薄異常,躺在那裡不住的咳嗽,似乎隨時都會這疾病擊倒,魂歸地府。他面色青灰,眼窩深陷,目光黯淡無神,一看就知已經瀕臨油盡燈枯的地步。在身邊的痰盂裡,則是半盂濃痰,房間裡,還散發著一股令人噁心的惡臭。

  一個年紀三十出頭,相貌普通的憨厚漢子,正手忙腳亂的把藥碗拿過來喂藥,可是老人卻搖搖頭“彬仔,不用麻煩了,我這個病並不是藥能救的了的。再說,現在抓回來的藥,我也不敢吃,誰知道有誰會好心,送我這老不死的一程,幫我解脫痛苦。所以這藥,倒了吧。”

  昔日名動兩洋的海王許洋,如今所能控制的,也就是這居城的小小一片天地,以及眼前這幾個人而已。他的正妻在家鄉,沒有接出來,以他的財勢,身邊也不缺女人。不管是海上抓的肉票,或是清樓裡贖出來的紀家,又或者是某次洗劫時的戰利品,等到勢力大了,還有一些人主動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總之,他有過很多女人,像是這幾個,都是年老色衰的,平時根本就不受他重視。

  可是現在那些年輕,有姿色的女人都去投奔宗玉子,希望靠著年輕或美色,爬上其他男人的床,換個好前途。只有這幾個女人老醜,就算是想賣,也未必賣的出去,就只好跟著他受罪。

  名叫元八朗與三郎太的兩個倭人保鏢,算是他的心腹死士,能在這種時候還不離不棄,也不枉自己付他們那麼高的月俸。至於這個伺候自己喝藥的年輕人許彬,人比較笨,手腳也慢,向來不受他待見。

  即使是自己的侄子,在隊伍裡也只是幹些雜活,沒人把他放在眼裡。可現在自己到了這一步,連兒子都指望不上,陪在自己身邊的,卻還是這個老實木訥的侄子。

  那個被自己寄以厚望的許棟,現在卻站到了官軍一邊?那個東洋女人,現在估計還在欽差的床上折騰吧,自己已經有一年多沒碰過她了,多半是早就熬不住,這次有了機會還不出牆才怪。

  他恨恨的想著,他想要站起來,想要逆轉寧波那一戰的結果,又或者想要把島上的一切奪回來,可是……他只能想,什麼都做不了。就算是想要動一動的力氣,也提不起來,又是一陣劇烈的咳,直咳的他眼冒金星,任何雄心壯志都劃做東風流水。

  “誰?”元八郎一聲斷喝,已經出鞘半尺,可是很快又把刀收了回去。進來的五、六個老人,都是許氏商隊的老前輩,當初跟許洋並肩打天下的老弟兄,不過年紀大了,在海盜隊伍裡,被日漸邊緣化,在島上也算不得什麼要角。

  “船主,那個日本女人……”

  “別提那個女人了,女人麼,水性揚花,這種事想也想的到。可是棟仔他……”

  這些人過來,是把白天發生的一起,以及晚上的變化,向許洋做彙報的。能做這麼久龍頭,手上還是有一些力量在,哪怕他已經來日無多,還是有人願意為他所用。

  聽著手下的彙報,許洋只覺得身上更冷了,這天守修的太倉促,肯定有很多漏風的地方。可是這種寒冷,似乎不是來自於外,卻是起自於內心。給出這麼多條件的官府,自己的部下,還能堅持下去?何況外面還有大軍壓境,朝廷掌握了自己人的家庭情況,大家即使不想自己,也得想想家人。

  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他搖搖頭“我……我已經不行了,屬於我的日子沒有幾天了,而你們的路還很長。來,把我的人頭帶走,為你們的子孫,換一個好出身吧。那兩名倭人,不會阻止你們的。”

  “船主,您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是跟著您一起出來闖碼頭的,這麼多年大家一起過來,我們如果敢吃裡扒外,是要天打雷劈的。我們來,只是向您要句話,咱們……咱們跟他拼了。”

  “沒錯,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許洋的目光亮了一亮,就連咳嗽聲都小了一些。直到現在,他手上依舊有一支秘密力量,這些人包括一些海盜中平日表現不起眼的小盜賊,或是一些人馬里的小頭目,他們表面上互不統屬,但實際上,全都聽從自己指揮。

  如果發動一次突襲,或許……或許可以同歸於盡吧。至少於他而言,即使襲擊失敗,他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你們……你們的時間還很長,這樣陪著我去死,值得麼?”

  “許老大,我們當初跟你出來闖碼頭時,什麼都沒有。現在我們什麼都有。該吃該喝該玩的,都已經享受過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跟著您上路,我們心甘情願,您說句話,我們跟著您走。下輩子,我們還跟著您闖天下。”

  “好兄弟,你們是好兄弟,是許某一直以來對不起你們啊。”想著這些年自己任用年輕人,對於老弟兄日漸疏遠,今天肯來幫自己的,卻還是他們,許洋的心裡莫名的哀傷。但是為了這些老兄弟,自己或許也該走下去吧。

  “你們聽著,你們現在就走,去找這些人。還有,在島上有幾個火藥倉庫,炸掉它們,官軍一定是以為談崩了,立刻就會攻打島嶼,到時候所有人都要被捲進來,他們就算不想打,也沒的選了。”

  幾個老者紛紛點頭,仔細記下首領的吩咐,這些人被雪藏邊緣化了太長時間,太久沒有被人重視。這次得到命令,就像第一次提刀殺人一樣,心裡竟是有了莫名的衝動,就連血,流的都比平時快了一些。

  就在他們記下命令,即將去執行時,天守閣的大門猛的被人撞開,紛亂的腳步聲,向著樓上奔來。兩名倭人怒喝一聲“馬鹿野郎!”隨後,槍聲就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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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8 00:10

第八百二十六章 梟雄末路(二)

  那兩名倭人,能夠做許洋的保鏢,身手自是非同小可,如果拿到日本本土,差不多也是能拿到免許皆傳這個級別的劍豪。可是不管是什麼樣的劍豪,被十幾杆火繩槍攢射,也一樣沒有好下場。

  兩個人像破麻袋似的倒在地上流著血水,幾十條大漢舉著槍,拿著弓就這麼直沖上來,將角落裡那幾個婦人嚇的驚聲尖叫。幾個老人雖然同樣恐懼,但畢竟是在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人,還是大著膽子呵斥“棟仔,你這是要幹什麼?老當家在此,你居然敢動手殺人,難道要造反麼?”

  “幾位叔伯,這個不要怪我,他們見了我就要拿刀斬人,我就只好先下手為強了。”許棟的身上裹著厚厚的皮裘,目光中帶著一分殘忍與果決,一把將屏風推到一邊,看著許棟施了個禮:

  “叔叔,這幾天島上事情太忙,沒來看您,你不生氣吧?沒辦法,欽差上島了,我總要招待這樣的大貴人,您說您又動不得,一切都要靠我,很辛苦的。不過總算是沒有白忙,剛才欽差派人給我送來了這個。”

  他從身後取出一張委任狀,在許洋面前一展“您看到了吧?雙嶼衛三品指揮使,實授!您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吧?從這一刻開始,整個雙嶼已經都是我的地盤了,還有許氏的船隊,都歸我統率。我為咱們老許家光宗耀祖,還掌管水師,以後整個水上,都是我的天下了,您老人家為不為我高興?不過您這裡我看也熱鬧啊,叫這麼多老兄弟來幹什麼,敘舊?這不是剛過完元宵節麼,這麼快又要敘舊啊。”

  許彬怒氣衝衝的瞪著許棟,可是不等他說話,兩名許棟身邊的護衛,就已經將他挾到了一邊。“叔叔,阿彬這孩子腦子不行,我不跟他一般見識,不合身份。不過您老人家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小侄是來做什麼的吧?”

  許洋昏花的老眼看著自己這個侄子,曾經自己認定,他是許家這一代中最有本事的人,從今天的表現看,自己沒看錯。他費勁的點點頭:

  “做的好。既然決定的事,就要不擇手段的去做,任何人擋在路上,都要把他們排除,哪怕是親生父母,也不例外。這些東西還是我教給你的,你都學會了,還在等什麼,動手吧。別告訴我你下不去手,那樣我會小看你的。”

  “我就說,叔叔一定會體諒我的,沒辦法,欽差看不到您的頭,是不會心安的。為了咱們整個許家,我也只好對不起了!等到清明時,我會為您燒一艘大龍舟,讓您在那邊,能夠繼續當船主。”

  一道白光亮起,就在幾名老人的驚叫聲中,曾經的海王許洋,海上呼風喚雨的霸主,就這麼屍首兩分。許棟用手拎著白髮,將人頭提在手中,又回頭吩咐著部下,“將這些人全抓起來,帶到外面去!”

  天守閣外,燈籠火把照如白晝,各路頭領都被許棟召集起來,讓大家到天守外面集合。沒人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又沒人真的敢不來,全都帶著心腹的護衛趕過來,在天守之外,也聚集了幾百人馬。

  見到手提人頭的許棟如同魔神一般從天守內走出,眾頭領一陣譁然,許棟則趁機上前“各位當家,就在方才,這幾個老不死的,勾結了許洋意圖對咱們雙嶼不利。我身為雙嶼衛指揮使,不能對這種行為姑息養奸,因此只好大義滅親,親手斬殺了這個害群之馬,以正國法。自今日起……”

  他正在說著,卻見那些盜魁的隊伍又是一陣混亂,在人群後面一隊人馬如同怒龍一般圍上來,前排士兵持長槍,後排兵士舉鳥銃,看人數竟是超過千人。這麼龐大的隊伍,幾時上的島,自己怎麼不知道?

  還不等他說什麼,海盜裡已經有人驚叫道:“是新軍,是東南新軍,是那些殺人的祖宗!”

  這些海盜自從寧波戰敗之後,已經被新軍徹底嚇破了膽,以他們幾千人馬,甚至不敢去進攻只有一百新軍駐守的小縣城。在他們認為絕對安全的雙嶼島上,竟忽然殺出上千官兵,甚至不用交戰,這些人就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丟下兵器,將雙手舉在了頭上。

  在這些官兵之後,楊承祖與宗玉子以及自家的女眷緩步走出,火光映照中,宗玉子那嬌羞的模樣,分明是新承恩澤,讓許棟忍不住暗罵了幾聲“銀婦!”

  他提著人頭,一路小跑來到楊承祖面前,跪倒施禮“卑職見過欽差,老賊許洋已經授首,請欽差驗過首級。”

  在白天的時候,他還可以和楊承祖分庭抗禮一下,可是自從接受了冊封之後,他就是朝廷中人。體制森嚴,等級分明,自己一個小武官,可是不敢和欽差及天子的寵臣對抗,必須絕對恭敬。

  楊承祖並沒讓他起來,而是接過了人頭,交給身邊的玉子“這個人頭,是許洋的?”

  “沒錯,這個頭確實是許洋,妾身願意以性命擔保。”

  “長官放心,許洋的頭,是卑職親手斬下來的,保證不會出錯。”許棟一字一板的說道。他年輕,有野心,有抱負,為了實現海外建國的夢想,不管是手刃叔叔,還是在這裡裝孫子都不是問題。只要自己掌握了雙嶼,以這裡為基地,招兵買馬,用不了幾年,就可以讓這個欽差加上整個大明朝廷全都來討好自己。

  楊承祖的面色忽然一沉,猛的用手一指“許棟,你好大的膽子!朝廷下了命令,要招安許船主,並要封他做高官,讓他為國戍守海疆。你竟然敢將許船主擅自殺害,破壞招安大局,簡直目無法紀,來人啊,把這狗膽包天的許棟,給我拿下了。”

  許棟心知不好,來不及多想,手已經摸向腰間的匕首,只要摸到刀,挾持住這名欽差,或許還有轉機。可是他的手剛剛摸到刀柄,宗玉子已經喝斥了一聲,腰間懸掛的寶刀出鞘,一道閃光亮起。很多人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見到玉子公主寶刀出鞘,隨後納刀還鞘。

  一蓬汙血噴濺而出,許棟的人頭被血柱沖的向前飛出,滾落於地,死屍無力的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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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8 00:10

第八百二十七章 新的海王(一)

  許棟的那些鐵杆部下初時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畢竟自己的頭目不久之前向欽差送去了一份厚禮,換回了一份委任狀和誅殺許洋的秘密指令。

  能把這樣要緊任務安排給許棟,證明欽差已經把他當成了不會走漏風聲的自己人,日後就是高官得坐,駿馬任騎,成為人生贏家,迎娶白富美的節奏。誰知道,突然之間,竟是變成了這麼一副情景。

  等他們意識到情形有變時,玉子身邊的那些女子鐵炮手已經沖了上來,用明亮亮的寶刀壓住了這些人的脖子,將這些許棟的鐵杆部下全都控制起來。

  綠林之中一力降十會,這種武力手段,往往更適合這幫粗糙漢子,刀快拳頭大就是道理。原本許棟在島上負責軍事,手上的力量比玉子為大,可是看到他手刃親叔之後,不少人對他都有鄙夷,這時不可能出來幫他說話。更何況,身後還有一千多名官兵鎮場子,誰這個時候出來多說一句,就是自己找死。

  玉子已經走到了方才許棟的位置,大聲宣佈著他的罪過,比如忤逆犯上,謀殺親叔,以及意圖行刺欽差。死屍的手還放在匕首柄上,這個也確實沒的洗,既然玉子夫人已經接受老當家密令歸順朝廷,那麼誰敢行刺欽差,就是她的敵人,被她一刀斬殺天經地義。至於誰想為許棟報仇的,也可以出來向她挑戰,玉子夫人保證不以多為勝,肯定給他一個公平對決的機會。

  能出來做海盜的,腦子都不會太蠢,當然沒人會站出來,所有人都差不多認識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許棟這次多半是被算計了。整個許氏船隊的家底,可能都會落到玉子夫人的手裡。

  可就在此時,卻見玉子又大聲說“我是個女人,也是個日本人,不能帶領你們繼續走下去。所以,我為你們找了一位新的首領,從今日起,玉子就是她的部下,她讓玉子做什麼,玉子就一定做什麼。天妃娘娘,請你為兒郎們來講幾句。”

  火光映照下,一身白衣勝雪,神態如同天女下凡的冷飛霜,輕移蓮步走到正中,開始為眾人講話。這些頭目們本就跪在地上迎接欽差和官軍,這時有人卻主動磕頭參拜天妃。

  看來天妃教以後在許氏船隊裡,將成為最大的信仰,玉子退到一邊,看著正在講話的冷飛霜。她必須承認,這個女人確實很美,而且有一種高貴典雅的氣質,讓人總覺得她像一個仙女多過像一個人。這些海上男兒認定了她是天妃娘娘化身,也就會真的服氣她,接受她的指揮。

  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情,可是既有內部的瓦解,又有外部大批官軍的壓力,還有那位大才子的手段,這個過程不會太長。想到這裡,玉子又忍不住去偷看楊承祖,見他朝自己點點頭,心裡又回想起那一下午的瘋狂癡纏,心竟是亂跳成了一團。

  她並不是一個放當的女人,即使許洋後來不怎麼碰她,她也沒找過其他男人排遣寂寞,與心中這位偶像的歡合,算是她唯一一次被丈夫以外的男人親近。那種感覺,卻讓她覺得之前的人生歲月,全都白過了。

  楊承祖說的女家督之類的話,她是不肯信的,對馬宗家雖然是朝鮮名義上的封臣,但是兩下還是合作關係,主要是為了貿易。朝鮮國王也沒權力任命宗家的家督,再說哪有女兒家做家督的道理?可是他肯拿這種話哄自己高興,而不是像許洋那樣命令自己脫衣服,自己就該知足了。

  許洋和許棟的死,都在她的預料之中,事實上,就連現在暫時未死的許彬以及許洋那幾個窩囊兒子,早晚都是會死的。必須把這些許氏親近血統都排除掉,才能保證這支艦隊屬於朝廷,而不是屬於許氏,楊記的船隊最終目的是皇帝的船隊,屬於前任船主的東西,總是要被替換的。

  至於自己……她低頭微笑,自己已經不再是前任船主的東西了,而是這位欽差的人。

  楊承祖確實許諾過會讓一部分人做官,但同樣也說過,會有一部分人死,而且他從沒說過,做官的那些人中,不會有人被幹掉。可是大家下意識的,都沒往這條路上去想,總是認為拿到了委任狀,自己就是安全的。更何況,這委任狀還是偷偷給的,又怎麼能做數?

  想著兩人盡情歡娛之後,楊承祖把玩著自己那對峰巒時闡述的規劃,她就知道海外建國,南洋縱橫這些夢想都破滅了。這支船隊只是一隻近海防衛型船隊,存在的目的在於維持海上治安,外加幫著楊記貿易,將來可能要承擔收商稅的工作。

  以往許氏也對海上商船進行收稅,或是按照某位元海商的指令,把他的敵手送到海裡喂魚。這次差不多就是從原來的私人白手套,變成朝廷御用白手套,比起以往的雄心壯志,肯定是差的遠的。

  但是看到了他的手段後,玉子並不敢表達什麼不滿,誰知道自己的哪名親信會突然跳出來,砍下自己的頭。跟官府合作,是唯一的出路,臣服強者,才是弱者的生存之路。

  沒有她的協助,這一千多名官軍不可能悄無聲息的上島,對海盜形成致命的心理大家,可是即使她不出手,誰知道其他島上的強人會不會也做類似的工作?

  只要楊承祖願意,許棟不會介意多砍幾個頭的。再想起那場刻骨銘心的回憶,以及自己未來終於能做武將馳騁海上,玉子覺得這一切的付出,包括夢想的破滅,都是值得。

  冷飛霜已經開始闡述起玉子的功勞,比如保全了這些頭領的性命,給大家戴罪立功的機會,只要大家去追殺李光頭、鄧通,就不用搭自己的命。自始至終,那一千多名官軍都沒動過手。可就是這些人的威脅在那,就足以讓海盜們不敢對這位空降的首領,說一個不字。

  其中有些人對於來這麼個女人未必買帳,但是形勢比人強,這個時候誰敢說不服,就是擺明瞭找死。大家把眼神都看向玉子,顯然日後會主動向她靠攏,期待她能夠為自己做主,卻不知道這種對立關係,同樣是楊承祖有意樹立。整個許氏的基業,從這一刻起,已經煙消雲散。新的海上霸主,即將揚起風帆,開啟它的稱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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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8 00:10

第八百二十八章 新的海王(二)

  十日之後,雙嶼島灘頭一片亂石之後,楊承祖與冷飛霜並肩而坐,看著眼前波濤洶湧的海水,刺骨寒風打在身上,卻吹不滅二人的如火熱情。

  黑鯊幫殘餘部眾,以及部分楊記選拔出的水性精熟的工人,已經進入許氏船隊,開始了摻沙子的工作。原本許氏的從屬關係也全都打破,實行統一編制,統一分配原則。一條船的船長與自己的手下,可能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差不多就是兵不識將,將不知兵的狀態。

  這樣的編制,導致這支船團現在的戰鬥力,比起寧波大敗後還要弱上幾分,不過他們暫時不承擔作戰任務,這種弱,也就沒什麼問題。這次前往廣東收拾佛郎機人,冷飛霜不大懂統帶水軍,這邊船隊的事,就得交給宗玉子負責。不管她表現的如何忠心,依舊是個降將,是以在出發前該攙的沙子不能少,冷飛霜對她個人洗惱,也從未停止過。

  “這事其實好辦的很,她心裡對你滿是依戀,依我看,即便我不用聖教的法子控制她,她也捨不得反水。倒是這麼一弄,好象顯的不夠君子似的。”

  冷飛霜的天妃教如火如荼,黑鯊幫、許氏這些前海盜們,已經有大批人員信教,再加上吞併的東南原白蓮教人馬,這新興教門的教徒已接近萬人。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用不了太長時間,她也擁有了和李福達平起平坐,分庭抗禮的資格。

  有了這份本錢,自己心中的理想,就能更快的實現,冷飛霜的心裡就想放了個火盆,像是自己的手正被楊承祖抓著這種小事,也就不去在意了。

  楊承祖笑道:“這日本女人,我其實也吃不准,不能說我們睡過,她就一定對我死心塌地不是?她也跟許洋睡過,該反水還是會反水,真正決定忠誠度的,永遠是利益還有力量。不過,在那以外,還得用點小手段。就像這島上的海盜,很多都是徽州人,都是鄉親,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我給了他們好處,又是封官,又是延攬入錦衣衛,立刻就搞的他們離心離德,手足反目。鄉親在這種利益面前,也不值幾個錢。在朝廷的強大武力之下,他們也不敢不聽話,不過你的天妃教,就是個小手段。沒有這個小手段,單靠武力和官職,怕也不穩妥。你看,這次我把他們的積蓄都拉走了,如果是有教民在中間安撫,多半還是要殺一些人的。”

  冷飛霜側頭看著他,“那你就不怕我的力量太強,你控制不住麼?要知道,我可是個反賊,在安陸是跟石金梁一起造過反的。如果我手上人強馬壯,不聽你的號令,你又該如何?還是說,你在我身邊也留下了暗子,到時候我一反水,他就來砍我的腦袋?我告訴你,我不是許洋,腦袋可沒那麼好砍。”

  “你看我像做那種無聊事的人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岳父的聞香教你知道吧?其實我對他瞭解多少呢,除了知道他是青青的爹,除了知道他出身邊軍以外,其他的又知道什麼?難道出身邊軍就一定是好人麼?受苦受的多,不當山賊就活不下去,難道就是好人麼?無非是我信的過你們,或者說,我信的過這個朝廷。就算郝雲龍現在領兵造反,我也能帶兵去砍下他的頭,人心向背。至於你,我信的過你的智慧,更信的過你的為人,你起兵造反,不是為了奪取天下,而是為了救人。至少你的目的,不是禍國殃民,現在有了一條不用死人的餓路,你就絕對不會走上那條血流成河,屍堆成山之路。”

  冷飛霜心中大生知音之感,即便是自己的師尊,怕也沒有這樣瞭解自己,只是認定自己知恩圖報,不會奪教主的權。至於自己胸中丘壑,除了這個男人,再無第二人看的清了。

  心潮起伏下,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廣東那邊的佛夷,就讓我替你解決掉,不必要你跑這一趟。佛人船堅炮利,火器犀利,不是許洋這些盜賊可比。你又不會打仗,還是留下來,陪你的夫人比較安全。”

  楊承祖哈哈一笑“終於學會關心我了?這是個很大的進步,來來,讓本官獎勵一個。”說著話側頭就要親過去,可惜冷飛霜與他武力差距太大,只要自己不願意,他確實親不到。頭不等遞過去,人已經如同遊魚一般溜走,空氣中只餘下一陣香風。

  隨著雙嶼大捷,曾經困繞東南多時的倭患暫時告一段落,這一點于百姓而言自然是好事,但是對於海商及那些高門世家來說,卻很難說的上什麼好消息。

  在官府這個層面上,對於楊承祖的意見也頗大,主要原因是雖然此戰號稱大捷,但是首先斬獲不多,其次俘虜也沒有,讓人難免懷疑戰勝的真實性。攻陷了雙嶼,可繳獲的許氏積蓄,並沒有留在浙江填補財政虧空,而是北上直輸內帑。具體數字,也是很大一個迷。

  即使楊承祖從這裡面拿出了一筆銀子出來,給浙江官府發了犒賞,讓大家都有些光沾,可畢竟比起那許氏傳說中敵國財富,只能算九牛一毛。五營新軍在戰事結束後,又不同意解散,打完了仗,依舊拿著這麼高的軍餉,每日操練兵陣,耗費地方錢糧,也讓浙江地方官場頗為不樂。

  他們再怎麼不高興,也沒有驅逐楊承祖的膽量與力量,只能與浙江本地的豪族聯合起來,在京師方向開始發動力量。首先是楊慎離開浙江回京,其次就是郭勳回京繼續提調神機營,浙江總兵一職暫時空置。

  這兩條臂膀一去,浙江官場和海商們多少緩了口氣,可是頭上依舊壓著一個拿王命旗牌的太監,加上之前謝家滿門的血仍未幹,讓這些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等到過了二月二,揚州鹽商湊了一筆六十萬的銀子來助餉,浙江本地的士紳,也湊了一筆糧食上來,說是補交往年欠賦,楊承祖心知,這是東南的豪強們,在催自己起身了。

  不過即使他們不催,自己也要走,等到料理了佛郎機人,自己也該起程回京。東南新軍,也要開拔進京,耽擱不起。從表面上看,似乎是鹽商以及豪強們,把他成功驅逐。可是等到幾年之後,北軍南下之時,這幫官府還有士紳,怕是就連哭,也未必哭的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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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8 00:11

第八百二十九章 送瘟神

  龐大的艦隊自寧波出發,向廣州駛去,以許洋昔日坐艦為旗艦,俘虜的大船以及新制大船混合編成的龐大艦隊,接踵了差不多現在整個大明水師全部主力艦,其戰鬥力,亦可代表了大明的整體水師實力。

  由於外患消弭,外加資金問題等原因,短時間內楊承祖不指望官府能繼續新造大船。但是之前由浙江布政衙門出資,定制的那幾條大海船,已經有三條下了水,全部補充到艦隊裡,後續的幾條由於已經交了錢,不愁造不出來。再者造船的機構是龍江造船廠,而下定單這部分,官府終止了,楊記不會終止,大明皇家艦隊的步伐還是在穩步前進。

  這些船隻上,都裝配了南京方面新制的火炮,實力提升頗大。即使一對一不是佛郎機戰艦對手,以多欺少,總是可以打。這次他帶領大批艦隊前往廣州,也是奉了天子聖旨,浙江官府阻攔不住。連同他帶的一營新軍,地方官也很難置喙。

  自從雙嶼剿滅後,浙江方面的倒楊風從來就沒停過,從他練兵時虧空軍費,到私自勾結海賊,虛報戰功,這些罪名一直有人在整理。像是雙嶼所謂大捷,真實性十分可疑,更有了置喙的破綻。不要小看這種言論,當片面放大某一方面的缺點時,足以讓上層認定,某個人是禍國殃民的蛀蟲,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是以說國朝之內,言官最為難纏,就在於如果有一些人堅定不移的說一個人的壞話,這個人不管做的多出色,于朝於野多半都是要身敗名裂。浙江官場中不乏宦海沉浮的老將,自然深諳此道,隨著楊承祖離開,倒楊派的活動漸漸頻繁,還有人冒著生命危險,把要緊的證據送給了浙江的白麵包公,楊承祖的剋星:張嘉印。

  這些東西遞上去,也不會對楊承祖造成什麼實質威脅,那些跳出來的人,倒是讓楊承祖記住了名字,留待將來慢慢報答。總之他的強勢,確實是讓浙江官場很不喜歡,卻又無可奈何。

  畢竟有天子皇恩加持,不是地方衙門想要壞他的事,就能壞的了的。即便是楊記,在他離開後,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先不說皇帝沒把黃錦調走,王命旗牌也留在浙江,單是浙江有個張嘉印坐鎮,這手暗棋,就足以保證楊記的運作。

  再者就是他在浙江官場立了足夠的威風,之前在寧波大戰過程中掣肘的寧紹兵備,被下了大獄,不久前京裡來的大辟文書,直接斷了斬決。這位兵備道到底是勾結倭寇,還是見識有限,又或者是受人之托已經無從查證,但是大家至少能明白一個問題,這位楊承祖是個敢殺人,也有能力殺人的。

  這種手段簡單粗暴,並不是官場常規方法,但是用來在短時間內震懾人心,還是很有效果的。至少讓大家知道,那兵備道並沒有什麼實際的過失,最多是掣了肘,然後就掉了腦袋,這種時候如果誰還跳出來公開打對台,那就是蠢。

  如果換了別人,可能大家會用一些更極端的手段,把他強行驅逐出浙江,可是遇到這麼個寵臣加混不論,就也只好送錢送糧。甚至在他走之後,也不敢對他的產業動手,免得再把這煞星招回來。

  除了這一點,他在浙江也有自己足夠多的棋子,比如國丈方文冕,他現在依舊是在官場之中混。他現在是暫代紹興知府,原紹興知府,則暫代寧紹兵備。論資歷出身,方文冕都沒什麼資格去掌這方知府印,能走到這步,還是楊承祖幫襯。

  再者自己女兒也來信說明了這點,沒有楊老爺請張公公關照,自己在宮中日子也不好過,方文冕就越發不敢得罪楊承祖。

  既有人又有威風,整個浙江的局面,不會因為他的離開而動搖,反倒是廣東那邊,確實是耽擱不起了。手中的邸報說明,廣東官軍在屯門那邊吃了個敗仗,死傷雖然不太多,但是仗確實打的不好。

  廣東方面據說集中了優勢兵力與佛人接陣,結果還是輸了,而葡人方面還來了增援。並且叫囂著,自己五船即可滅國,似乎有和明朝拉開架子打一戰的態勢,朝廷方面也不敢把這事繼續拖下去。

  家中女眷一部分留在杭州,包括劉五兒等人,也都留了下來。畢竟兵凶戰危,戰爭結束之前,楊承祖身邊帶的還都是會武藝的女人。么娘、鐵珊瑚、青青三個妾室及奉劍捧弓兩個通房陪同,免得丈夫軍旅寂寞,實際上,卻是劉五兒攛掇來,對冷飛霜嚴防死守的。

  這些人裡惟一算異類的,就是馬氏,她的武藝不算多高明,而且都在騎馬射箭上,海戰上徹底是個累贅。所會的番語也是絲綢之路上番商所用語言,和佛郎機人完全不同,帶她除了暖床徹底沒用。

  但是她的相貌是楊家內宅裡,目前唯一能和冷飛霜頡頏的,劉五兒死活推薦她來侍寢,其用意不言自明。好在正德下江南時,馬氏已經失寵,留在豹房沒帶出來,東南官員並不認識她,倒也不怕露餡,她也樂得利用這段時間,多享受幾日恩寵。

  她畢竟是軍衛出身,於軍陣上並不陌生,拿著那份邸報,重重哼了一聲。“這些廣東的軍馬也真無用,這麼多人,打不過佛夷幾千人。就算佛夷火器厲害,這麼多人殺上去,難道還打不贏。在邊關上,我軍雖然有火器,但也打不了幾次,北虜賊就能沖上來,最後還是要動刀子。這麼多官軍,怎麼就沖不上去?”

  么娘沒好氣的看她一眼,這個不知羞恥的前娘娘以往大家認定她是個冷美人,不會勾搭丈夫的,哪知卻輸了眼。現在反倒是靠在丈夫懷裡,一副寵妾樣子,幾個人心裡都窩火,也就不肯讓她。

  “馬氏,你懂什麼,這水戰不比陸戰,夷人船高炮利,你看這邸報上不寫著呢麼,紅夷炮一炮糜爛十裡。有這兵器,你人再多,沒到跟前先死一半,剩下的人就只想的怎麼跑了。”么娘一副看外行的樣子,鄙夷的瞅著馬氏,馬氏粉面變色,猛的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膽子!”

  “你說的太對了,我一向就是膽子大,怎麼想打架麼?我這裡主僕三個,你隨便挑一個來打,看看咱們誰厲害。真當自己是娘娘呢,沒名分的野貨,也敢放刁?”

  楊承祖尷尬的咳了幾聲“大家都一人少說幾句,以和為貴,你們再打,這次去廣州,我只去珊瑚兒房裡睡。珊瑚兒過來坐到夫君懷裡,我們不學她們。”

  鐵珊瑚悶聲大發財,魚翁得利的坐在楊承祖懷中,乖巧的將身子貼在他身上,還小聲說著“夫君,我不會和馬氏打架的,也不會和么娘姐姐打架。就算打我,我也不還手的。”

  “關鍵是你打不過她,在滑縣就打過了,不是對手的架就別打了。你們啊,還是得多看看邸報,這裡有門道啊。小小的佛夷,就算加上海盜,也不過幾千人馬,現在廣州連廣西狼兵都調來了,加上徵發機兵,足有兩萬餘人,這麼大的陣仗,這是有人故意的要我好看。就是這敗仗,我看也是有人屬意,所以才敗下來的。”

  他用手又指了指上面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倒是我們的助力,有此翁相助,倒也能抵半個黃錦。”

  馬氏見鐵珊瑚那副嬌羞模樣心裡就有氣,按她的性子,怕不直接甩手離去。可是又怕就此徹底被厭惡,又成了豹房裡的樣子,只好強壓著怒火湊過去,見楊承祖指的名字,乃是兩廣總督張嵿,大覺莫名其妙“這老兒雖然是兩廣總督,可是跟承祖素無交情,又怎麼是咱的助力。”

  楊承祖笑了笑,從一邊的文牘裡,將錦衣衛整理的張嵿檔案拿了出來,用手指著上面籍貫一欄,那後面標注著張嵿的籍貫是: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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