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42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7

第七百六十章 食蟹(一)

  黑鯊島作為老巢,謝傲當初是很用了一番心思,不但修有各種防禦建築,島上還存了大批的米糧,幾處秘密倉庫裡,還存了海量的白銀。乃至器械火器彈藥等物,應有盡有。如果不是瓦解了人心,想要拿下這個要塞,怕就真是得打一場漫長且殘酷的拉鋸戰才行。

  除去銀子糧食,綢緞、瓷器、藥材、木料,這些交易的物資也存有不少,顯然是做好了和外洋交易的準備。這個時代的海盜,除了收取商隊的保護費,另一個收入,就是直接上手與洋人貿易。由於不經過牙行,沒有中間的抽成,加上他們是無本生意,所以收益相當可觀。

  這些物資登記造冊之後,光是裝船怕是就要裝十幾條船,還都得是海商大船。像是這次攻打黑鯊島所用的魚船,對這些東西就有心無力。不過有薛娘子在寧波調動,找一批商船過來倒是不為難。

  除了商船,同來的還有不少商人,上岸之後直奔貨倉,查看著那些戰利品。冷飛霜看這群商人興奮的樣子,不解問道:“他們難道是要買這些髒物?這些東西,難道朝廷不發放給失主?”

  “發放失主?誰能證明這東西是他的啊。再說了,眼下黑鯊幫成了死鯊魚,下面我們要化緣就變的更困難。軍隊就是無底洞,想要維持下去,就得源源不斷的投錢。光是收提編,不是一個辦法,我也不想讓這些好不容易練出來的兵解甲歸田。所以戰場繳獲,一律歸士兵,至於髒物,則是由朝廷發賣。所得錢款,作為經費使用。誰要是能證明有哪些東西是自己的,可以優先贖買。你看這些商人為什麼這麼高興的開船來拉貨,我給了他們優先選貨的權力。”

  除了貨物,島上另一樣多的就是眷屬,其中有一部分人已經在之前歸順了天女教,成了官府內應。但也有一部分屬於頑抗或是游離分子,他們的家眷,就成了寡婦。還有一些是強盜們抓來的花票,足有七八十個女人,其中能找到人家領回去的,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大部分女子不是家人被殺光了,就是家裡不會來領,領回去也怕是要被逼著自盡。冷飛霜行走江湖,對這種事也見的多了,除了無奈的表示同情外,也想不出太好的辦法,最後只好問楊承祖:

  “你的楊記……不是也要女人麼?如果她們沒有路走,可能會過的很慘,我會從裡面挑幾個人,作為天女教的教徒,不過大多數還是要由你來安排。”

  “這些人很好安排啊。上島官兵六千人,光棍起碼占了七成,有個女人和他們過日子就美的找不到北,其他的倒不怎麼在意。這才幾十個女人,根本不夠分,這不是什麼難事。至於說她們要不要工作,適合不適合工作,那是她們男人要考慮的問題,在我手下當兵的,不用擔心養不起老婆。甚至養幾個老婆都沒關係。戰場繳獲統一封存,按比重下發,光是這一項,就讓他們人人穿金戴銀,還用擔心養老婆麼?我最多是看著他們一點,要他們不要為了爭女人打起來,其他都無所謂。”

  楊承祖這種簡單粗暴的分配方式,最容易招惹物議,大家出來做事,終究還是圖個四平八穩,或者圖個好名聲。讓丘八得了實惠,自己卻數到彈劾甚至可能被問罪,這種蠢事,沒幾個人會去做。

  可是這種方法,卻是最符合士兵的利益,這幫新軍都是從鄉村、礦山或是軍衛子弟中招來的,基本都是這輩子沒見過幾次銀子的窮人。之前光是許諾一天三分,一個月九錢銀子的軍餉,就讓他們覺得到了天堂。

  一下子告訴他們,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兩,都是你們的,這些女人,也是你們的,這種巨大的幸福撲面而來。即便是一直在訓練紀律,可是這突如其來的喜悅,還是讓這幫士兵陷入了一種幾乎不能自製的興奮之中。

  雖然這些銀兩中,實際主官要占一部分大頭,女人加起來還不到一百個,在匪窩裡也找不到完璧,但是這些士兵仍舊忍不住跪在地上,感謝皇恩浩蕩。楊承祖遠遠的看著這些軍兵,轉頭看看冷飛霜:

  “看到了吧,我給他們唱戲,設置宣教官,沒有白費力氣。人的思想,是可以引導的,只要引導工作做的好,就能為己所用。不過肯做這個工作的,不想做,想做這個工作的,沒本事,結果就搞的一團爛汙了。”

  這些新軍除了軍餉犒賞之外,受傷士兵有湯藥,不能繼續當兵的,無條件進入楊記,還能享受一個不錯的待遇。

  陣亡者,除了家裡會得到一筆錢的補償,家中子弟有一人可以入伍或是進入楊記工作。這些條件在這個時代,都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優待,畢竟當初楊大興救駕陣亡,連撫恤都不能得到保障。除了世襲軍戶外,誰能想到,有這麼多的優厚條件。

  也正因為解決了後顧之憂,這些士兵平日訓練就沒什麼怨言,臨陣時敢打敢拼,像是這次光真倭就斬殺了兩百餘名,還抓了近百名真倭俘虜。於以往的對倭戰績裡,是前所未見的大捷,歸根到底,就是士兵的心態不一樣,打仗的態度也就不一樣。

  比起士兵的興奮,楊承祖也有自己的興奮,雖然謝傲事先進行了一番清整,對於書信文牘有意識的予以銷毀。可是他畢竟是個江湖草莽,於文牘上並不十分用心,平日的文書都是讓自己一個懂文字的小妾處置。那名妾室悄悄藏下了幾封書信,就等著留做保命符,如今官兵一上島,她就主動的交出了書信。求的只是一筆可以讓自己安心活下半輩子的銀兩,以及一個隱姓瞞名的合法身份。

  “謝米王不簡單啊,你看看,與倭國大名都有往來。這封信寫的是什麼?全是扶桑文字,一個也不認得,你認識麼?”楊承祖將書信遞給冷飛霜,後者也搖了搖頭,即便是白蓮聖女,也不是全知全能,對於異邦文字同樣不認識。

  不過這不是什麼問題,不管是寧波還是京師,都可以找到精通日文的通譯。在大明,有錢有學問,就有各種特權,做事也沒有太多限制。但是有幾條紅線,依舊不能觸碰,通倭就是其中之一。

  在另一個時空裡,嚴世藩被判發配廣東雷州,然後出了京師就回老家蓋房子,天子知道後不但不怪,還不許別人再提。可是一旦被人說他通倭,立刻就掉了頭,可見這罪行的嚴重。

  謝遵不管是多少年的豪門望族,有多深厚的積澱,或是多麼硬的關係。這一條罪名,就足以讓他和他的家族徹底消失。等到謝昌被人推上來時,楊承祖只將那些書信在他眼前一晃,下一刻,謝昌的臉就變的沒了半點血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7

第七百六十一章 食蟹(二)

  在刹那間,謝昌似乎做了一個前沖的動作,但是接下來就被王鐵頭甩起的繡春刀鞘抽在臉上,人慘叫一聲摔倒在地,口鼻噴血,牙齒都脫落了幾顆。

  這次攻打黑鯊島,王鐵頭等滑縣老兄弟,自始至終都躲在大船上保證安全。可是現在,楊承祖給他們報的都是特功,不是浴血殺賊身被三創,就是獨戰倭寇力斬五首。這份保舉下來,一人最少可以提拔兩級,喝水不忘挖井人,自然知道該效忠誰。慢說是謝昌,現在就算是浙江布政在,也一樣照打不誤。

  楊承祖拍拍手“鐵頭兄弟,怎麼這麼沒禮貌,打人是不對的。我們錦衣衛麼,一向是要求以理服人,謝公子是體面人,身嬌肉貴,怎麼可以打呢?對不住謝大少,手下人沒念過書,行事毛躁,回頭我罰他們的月糧。你還是坐下說話,趴著聊天,實在不體面。這些書信你是想吃對吧?這東西肯定不如鮑魚燕窩好吃,我這也沒調料,還是算了吧。吃了也沒用,以我們的手段,你吃一封,我就能造出一封來,你胃口再大,也吃不過來。當然,我相信令尊一定會說,這些信是偽造,不過沒關係,這些東西我是要送給天子看的,到時候看萬歲是信他,還是信我了?令尊名聲這麼好,又有這麼多朋友,說不定萬歲會信他,要不要賭一把?”

  說到這裡,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謝大少,我不知道你賭不賭錢的。或許你謝家家風好,子弟不賭,我是很喜歡賭的。跟你說賭場上有個規矩,投降輸一半。如果你現在肯認輸的話,我給你謝家留三成家當,大家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今後你們不要再出來做生意,我保你們家留下一些活人,還可以有血脈傳承香火。考慮清楚,投降不投降?機會只有一次,錯過這個機會,就什麼都沒了。”

  他邊說,邊靠向了謝昌,兩人的臉幾乎湊到一起,目光如同利劍,緊緊盯著謝昌的眼睛。謝昌額頭上冒著汗水,嘴裡的血連吐了幾口,似乎是因為掉了牙的關係,說話也不大清楚。

  “你……你不得好死……”

  “你認為我會在乎好死不好死麼?我現在只問你一句,投降,還是不投降!是要全家死絕,還是留下一點火種,為家裡留下一點希望。”

  一陣良久的沉默,楊承祖的目光繼續鎖定謝昌的臉,神色沒有半點變化。謝昌的眼神漸漸遊移起來,雖然從小被當做繼承人培養,但終究是缺乏歷練的他,還是沒有相關局面應對的經驗。

  他曾經想過堅持,甚至想過自盡,但是在巨大的壓力面前,他發現就算是求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現在楊承祖扔過一把刀來,他也未必有勇氣抹脖子。再者,自己也已經不再年輕,也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兒子、女兒,甚至是孫子,現在對方手裡有了書信,即便沒有口供,一樣可以定罪。

  自己堅持下去,除了全家死絕外還有什麼意義?謝家傳承到現在,中間也不止一次的選擇過低頭,只要有人在,一切都有希望……一陣不算太久的對峙與僵持之後,信仰的防線崩塌,謝氏的未來繼承人,被評價為酷肖其父的謝昌,屈服了。

  “你真的決定給他一條生路?或者說,投降輸一半?”冷飛霜看著楊承祖,臉上的神情不喜不怒,不過與這段時間的巧笑嫣然相比,完全就像變了個人。

  楊承祖笑了笑“你這個樣子,倒是讓我想起咱們最早見到的時候,確實該保持一下這樣的形象,尤其是在信徒面前。以後的門下越來越多,你總是要學會板著臉,發脾氣,不開心,他們才會拿你當個神仙。”

  “回答我的問題,別繞圈子!我知道,他的投誠,對於你定謝家的罪有好處,可是就這麼放過他?這不公平!想要口供的話,有很多方法可以拿到,三木之下,何愁不招,謝昌養尊處優,根本沒受過什麼苦,只要稍一用刑,不怕他不肯招供。別告訴我,你想不出這些辦法。”

  “當然想的出了,不過這麼做就沒意思了,還是現在這樣比較好。謝昌是嫡長子,是家族的希望,謝家上下都把他看做未來。如果這樣的人,刺了他們一刀,你想想謝遵臉上是什麼表情?我保證,一定好看的很。再說我們到了寧波,肯定會有謝家的人過來探風聲,我要他們看到,他們的大少爺平安無事,沒受任何損傷。謝遵多半還會認為我會和他談,只是想敲他的竹杠,謀他的家產,這麼想的話就好玩了。你想想看,謝家一次一次,在我面前說好話賠小心,東南米王要向我低頭,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等到了收網的時候,我再告訴他,一切都是騙他的,哈哈,你不覺得,很過癮麼?”

  冷飛霜的臉上漸漸有了一絲笑容“你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每遇文王講禮樂,每遇桀紂動刀槍,他們已經擺明瞭和我作對,我為什麼要和他們講道理,守規矩?我沒有道德潔癖,也從沒想過要贏的光明正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他們謝家欠我的,就得一點點還,寧波有上萬條冤魂等著找他們算帳,他憑什麼認為投降就可以只輸一半?自己蠢,就別怪我陰他,謝大公子終究,還是欠了些火候,如果是他爹,這時候多半已經想辦法自絕了。”

  冷飛霜笑了一笑“他終歸是沒經過歷練,不能和謝遵相提並論,不過這次不管是小狐狸,還是老狐狸,恐怕都要中你的計。最少要把他們的皮剝下幾層,慢慢的炮製。等到我們制了這個米王,用他的家產,可以開很多學堂,讓很多孩子讀書,讓很多窮人不至於餓死,明年的米價,一定是個好價錢。”

  “那是自然,不過這離不開你多多幫襯,我的計畫,還是需要你來推進很重要的一環。”

  “那件事啊?容易的很,不過你最好對曹小姐好一點,她為了你可以放棄妃嬪之位,現在又要拋父棄母,成為一個活的死人。如果你對她亂終棄,她就太可憐了。”

  黑鯊島的接收盤點工作,前後進行了五天,各色戰利品及俘虜的運輸、關押處置完成。於多年的倭亂中,這樣的勝利,絕對可以算做空前。不管大家的真實想法為何,至少現階段的輿論上,全是一片歌功頌德之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7

第七百六十二章 鳴炮(一)

  去年發生了壬午之亂,今年又有寧波爭貢,大明朝表現得十分衰弱,幾乎下一刻就要倒下。這次的大勝,必須就要進行大規模宣傳,讓人知道,大明朝是有信心和實力,打贏戰爭的。

  抓到的真倭,以及繳獲的鎧甲、太刀都送到京裡獻俘,算是替天子漲漲臉。東南的文人才子,也在楊慎的帶領下,準備為這次平倭行動,進行一番大規模的宣傳。

  大軍到寧波的時候,浙江三司及鎮守太監以及楊慎,全都在碼頭迎接。鞭炮足足擺了幾裡路,還有本地商會請的鼓樂班,獅子隊,氣氛熱烈的,讓人以為是滅了個小國回來。

  那些新軍一下船,就有人去給他們披紅掛彩,還有人舉著食物酒水,要來犒賞有功將士。不管這些食物會不會有人吃,有這個儀式就已經足夠,簞食壺漿犒賞王師的事,已經很久都沒出現過了。

  楊慎雖然官職不高,可是他代表的是首輔,在迎接的隊伍裡,反倒是最受重視。與楊承祖並馬而行,邊走邊看著兩旁的百姓,點頭贊道:“世兄,你這一次算是為東南百姓做了件大好事,也為國朝挽回了顏面,那些扶桑貢使盡數擒斬,其他的藩屬,我看也沒人再敢生事。世兄的手段,只做區區一錦衣緹帥,實在是有些屈材。”

  “楊兄過獎,這次得勝,純粹是將士用命,新軍足堪一戰,我的功勞不值一提。有這麼一支強軍在,我看今後還有沒有盜賊,敢來東南騷擾。”

  “可是,維持這麼龐大的一支人馬,所花費的錢糧,怕是比起倭寇來襲,也未必少到哪去。”楊慎看看身後那如長龍一般的隊伍:

  “我知道這話不好聽,可是壞人總要有人做,東南的百姓,實在是不堪重負啊。這段時間看過新軍的錢糧開銷,實在是……于東南一地,維持這麼強大的武力,到底有多少必要?眼下既然這股強賊已經被消滅,那麼這麼多的部隊,我看就沒必要了。還有,萬歲聖旨上雖然說允許建立新軍十營,不過依我看來,如果真要建立十營新軍,東南之地怕是就要出現幾百營的亂賊,得不償失。”

  “楊兄,你今天來的意思,原來不是接風,是勸我們散夥?”楊承祖臉上不見怒意,語氣依舊平淡“這話其實我沒什麼意見,不過你別對我說,對那些士兵說。告訴他們打完了仗,朝廷不需要他們了,現在他們可以回鄉種田了。”

  “世兄誤會,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說一個事實,浙閩幾省,前者經歷寧藩之亂,今又有倭寇之苦。正需要修養生息,如果敲骨吸髓,要他們把財力拿出來養兵,那我們練兵的目的,就從救民變成了害民。我也沒說過要他們全部解甲,而是壓縮一下編制,裁減一部分冗員……”

  話音未落,秋日晴朗的天氣裡,忽然響起了一聲炸雷。這雷聲來的突兀,楊慎跨下坐騎一驚,人立而起。幸虧楊慎本人騎術精湛,這匹馬也是千金良駒,總算控制了坐騎。

  可是巨雷聲卻是一個接著一個,迎接的百姓,頓時陷入一片慌亂之中。四散奔逃,自相踐踏,官府的儀仗、道隊,在紛亂的人群面前,被沖的四分五裂,幾面官銜牌扔在地上,被踩的龜裂、斷折。

  楊慎也已經聽明白,這根本不是打雷,而是開炮。有人在寧波城外,鳴炮射擊。

  些炮聲並不是官軍設在炮臺上的碗口銃,或是將軍炮,那就只能是倭寇海盜們船上帶的大炮。不管是有多少勝利在,畢竟這裡幾個月前剛被洗了一次城,一聽到海盜殺到門上,大家的第一反應都是跑回家去,關門上板。

  互相踐踏、彼此衝撞,沒有人顧的上其他。就算是官府的道隊,也一樣被衝撞的七零八落,不成樣子。一名杭州府來的隨員,所騎的馬沒經過戰陣,一聲長嘶,將馬背上的騎士掀下去,發了瘋般的狂奔。

  在路當中,一個小女孩茫然的看著左右,喊著“娘……娘……”奔馬如同巨獸一般出現在她眼前,對這個孩子來說,如同巨錘一般的馬蹄高高抬起……

  不過下一刻,這匹馬一聲悲鳴倒在地上,砸起一片煙塵。一拳打翻奔馬的俞大猷步下不停,抱起小孩,向著路旁疾奔,身後,數百新軍已經在軍官的指揮下列好陣勢,恢復秩序。

  一排排鳥槍向空中轟打,接著就是成排的兵舉起鐵喇叭大聲吆喝,讓百姓各歸各位保持秩序。有再敢亂跑者,一律以盜賊論!

  這支新軍在寧波還是有些人望,再加上剛剛砍了這麼多人頭,抓了這麼多俘虜回來,百姓也知道這是支強軍。在部隊強有力的彈壓下,混亂的局面持續時間不長,就漸漸平穩了下來,百姓們都跪在路邊一動不動,官軍見到有亂叫的或是亂跑的,就是一鞭子抽過去,然後捆綁起來。

  炮聲還在響,不過在初時的慌亂之後,仔細聽一聽就能發覺,這些炮聲離的比較遠,而且始終沒有向前推進的跡象。炮臺方面,也沒有明軍火炮回擊的跡象,人心漸漸安定了一些。

  負責查探消息的錦衣衛很快回來,大聲喊著“大家不要亂,是有人在外洋放炮,離咱們這裡遠的很。大家不要擔心,朝廷水師官健驍勇,更有新軍虎賁於此,縱有十萬賊兵,也可一鼓而平。區區蟊賊,不足掛齒。敵必不敢正視我寧波……”

  寧波知府胡秉章不知從哪鑽了出來,烏紗已經不見,身上的官袍也有幾處破損,但他終歸是這裡的府官。有他及衙役疏導,加上新軍的震懾,百姓並沒有形成騷亂,而是各自尋找自己的親人,回家裡等到消息。那陣炮聲也漸漸稀疏,過了一陣就聽不到了。

  接下來的行程,就顯的有些沉悶,三司及黃錦的臉上,也都不是顏色。就連那些新軍,也覺得被潑了盆冷水,不復初進城時的氣魄。等到了知府衙門之內,楊承祖看著楊慎,臉上似笑非笑“升庵兄,你覺得這新軍,是不是該繼續練下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7

第七百六十三章 鳴炮(二)

  “練!必須要練!不但要練新軍,還要造大船,練水師!這群海盜太過目中無人,居然敢開炮示威,簡直目無朝廷!”

  楊慎的臉色鐵青,怒火已經燃燒到了頂點。他是大明第一才子,詩文手段同輩之中少有人及,不代表沒有血性和骨氣,能在另一個時空裡,喊出國朝養士百五年的人,又豈是無膽之輩?幾頓排炮,當然嚇不倒他。不過這種行為,讓他無法接受,海賊居然敢在寧波碼頭外面鳴炮,這是對大明朝廷,對官府的公開蔑視。不懲治不足以平民憤,也不足以顯國威。

  大家心裡也有數,方才在大街上的發言,只能信一半。如果是陸戰,以兩營新軍的戰力,萬把海盜上岸,也完全能打回去。但是以朝廷水師目前的情形,即使加上那四大金剛,在海上拿這些炮船也是沒什麼辦法的。

  胡秉章道:“許洋,一定是海王許洋!只有他才有這麼大膽量,敢來寧波城外放炮,也只有他手上,有這種炮船。聽說他與佛夷交好,手中有一艘佛郎機炮艦,船高炮利,一炮下去,可以糜爛十裡……”

  “住口!”話音未落,浙江布政林水清那裡已經變了臉“胡太守,你是一府之長,言行之間切記謹慎,怎可胡言亂語,蠱惑人心。區區一個海盜,也敢稱王?你這寧波知府,是怎麼做事的?”

  他又朝楊承祖一拱手“楊欽差,下官本來是想設酒席為眾位有功將士接風洗塵,可是如今看來,這酒席是吃不成了。下官這就回杭州清點藩庫,哪怕砸鍋賣鐵,我們一定要造出幾艘自己的大海船。不讓這些海盜,能夠肆意妄為。”

  這時的讀書人,總體而言,還是比較可用,有著自己的風骨和尊嚴,面對這種打臉的情形,固然會想到一些地方上的利益,但是更多的時候,還是會考慮到朝廷體面。現在浙江沒有巡撫,名義上以林水清官位最高,他說這話,也就是表態。浙江的地方官府,在一段時間內,會對新軍採取支持態度。

  楊承祖倒是神色如常“林方伯,消消氣,許洋不過一個海盜,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如果因為他帶了一幫盜匪,在城外鬧了一通,咱們就不吃酒,不慶功,那成什麼樣子了?等到過年時他來放幾炮,難道我們就不過年了?他放他的炮,我們慶我們的功,兩不耽擱。他放炮,就是為了噁心咱們,如果真被他噁心了,不是中了他的計?要說火,就算是佛也有火,不過不是這麼個發法,有朝一日,咱們多造它幾條大船,多裝一些火炮,誰敢來海上放炮,就一頓齊射打沉他,那才叫出氣!”

  他又看看眾人“列公,其實你們想一想,在幾個月前,一群盜賊還敢在寧波城內燒殺搶掠。我們這座城池裡的百姓,只能引頸受戮。而現在,他們只敢在海上打幾炮,就連靠近寧波的膽子都沒有,這難道不值得慶祝?”

  林水清等人的臉色,漸漸好看起來,楊慎一拱手道:“說的不錯,我們不但要慶祝,還要搞的隆重一些。讓那些人看一看,我們不會被區區幾尊炮,一群盜賊嚇住!慶功酒席,一概照常!”

  楊慎表了態度,就等於是首輔表了態度,接下來的慶賀及犒賞,也就一切如常。杭州方面這次帶來大批的精米,肥豬還有白銀,誠意十足。

  在酒席之中,林水清又重點提到了烏衣謝家,這次的犒賞物資,有八成都是謝家捐助,另外謝遵還表了態度,願意捐一艘大船,二十門佛郎機,為國剿賊。所求者,只希望楊承祖為他寫一個匾額,以為旌表。

  雖然從數字上看,六千人吃飯是個相當龐大的數字,但是真以犒賞的角度看,其實也沒多少開銷。這些士兵很容易打發,每人給二兩白銀的犒賞,幾斤豬肉,大米飯放開供應,加上精製的細鹽,就讓他們覺得像過年一樣。楊承祖又特批,每人二斤豬肉五斤精米一斤細鹽,可以帶回去給家人吃,就讓這幫新軍感激涕零。

  入伍或是成為楊記的工人後,這些人的直系家小基本都被接了出來,由楊記進行安置,可以保證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同時也是個人質。誰如果在戰場上反水或是違抗軍法,那受懲罰的不但是自己,就連家人也要被執行紀律。

  有這種獎懲並用,新軍在戰場上,基本可以做到如臂使指。像這些豬肉等等實惠,與楊記的福利比起來,其實還得算是小頭,真正的大頭,還是在楊記這邊。

  知府衙門花廳裡,則是浙江三司以及鎮守太監黃錦、楊慎、楊承祖等人的專席。這種酒席上,倒是沒叫什麼清樓的姑娘來陪席,不過楊承祖特意請了寧波商會會長薛氏過來同飲,算是給她抬足了身價。

  對於這個太監的夫人,即使有了三品誥命身份,也沒人真的會把她當成體制中人看。可是有了這次同桌吃飯的經歷,那麼今後就算是官府的人跟她打交道時,也得考慮一下,這可是和布政老爺一起吃過飯的,到底能不能得罪啊。

  有了白天的那一幕,裁軍的事沒人提,大家全都商量著該如何造船,如何鑄炮,如何多籌措一部分糧餉,保障新軍的供應不短缺。楊慎即興又做了幾首詩,作為這次勝利的紀念,也收穫了無數掌聲與讚揚。

  等到酒終人散已經是二更天,楊承祖上了馬車,冷飛霜已經靠著車壁陷入假寐。不過武人的反應靈敏,楊承祖剛一上車,她就睜開了眼。

  “你今天晚上不去薛娘子那邊?你回了寧波,我以為是一定要去她那睡呢。”

  “不去了,她今天也累壞了,回家讓她休息休息,我回自己的館驛。再說,雖然是深夜,說不上還有誰來找我,萬一沒找到人,說不定又要引起什麼麻煩。”

  “謝遵要匾的事,就這麼算了?駁了布政的面子,會不會有麻煩?”

  “能有什麼麻煩,謝遵是南京人,卻肯給浙江布政出錢,他臉上當然有面子。如果我再幫他搞條船,他就更有面子了。可是我不幫忙,他也不會說什麼,那船我又得不到好處,憑什麼幫他?所以我不接話,他就不說了,都是在官場上混的,這點道理大家都懂,不會真往心裡去。”

  馬車壓在石板路上,車內兩人沉默片刻,冷飛霜道:“今天許洋來的倒是時候,要沒有他這一陣炮擊,怕是新軍的事,就要成為個麻煩。自古以來,有玩夷養寇之說,也不是沒有道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黑鯊幫剛剛覆滅,海上還有那麼多的盜賊,他們就要你把新軍裁掉,朝廷中人,鼠目寸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7

第七百六十四章 寶樹謝氏(一)

  “你看看你,又進入反賊模式了吧?”楊承祖笑著打趣了一句,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盒子“這是我讓人買的西洋糕點,你以前在北方行走,這東西估計吃的少。嘗嘗味道。一晚上在馬車裡,也沒去吃酒席,怕是餓壞了。”

  “習武之人,幾天不吃也沒什麼關係,不過……這東西味道不錯,居然還是新的?”冷飛霜嘴上說的狠,但還是拿出糕點放入口中輕輕咀嚼,臉上漸漸露出贊許神色。

  “當然是新的啊,這個夷人做生意虧了本,回不了家,就淪落在寧波開糕點鋪子。不過也就是在寧波而已,去別處就不行了,他是佛郎機人,朝廷有嚴令,見佛郎機人就殺。他去別處,直接就拉出去砍了,也就是寧波這地方民風開化,對於這種聖旨,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的事。他的手藝不錯,很多人喜歡,就是可惜出不寧波。你看他用的原料,就是咱們大明產的糖,因為甘蔗來自西方,所以大明出的糖,也叫西洋糖。又白又甜的糖,在西洋,那是有錢人貴族才能享受得到的,可是我們不做生意,賣糖的利潤,就被海商賺去了。轉過頭來,衙門又說沒錢,這就是問題。”

  他拿起一塊糕點,也放到嘴裡,“這幫人不光是個鼠目寸光的問題,而是站的角度不一樣。新軍練的好,這幫人雖然可以分點功勞,但終歸是個小頭。可是新軍花的糧餉,卻直接影響到浙江的賦稅,而這些賦稅原本,可是他們可以抽成,甚至是截留的。再往深裡說,新軍越強,武人越容易得功,也讓一些文人心裡不高興。他們想要撤銷新軍,也在情理之中,或者說從他們的角度看,沒什麼大錯。不過有了炮擊寧波這事,我看誰還敢說,不要新軍。”

  “那若是許洋不來,你有什麼打算?”

  “許洋不來,你手下不還有那麼多天女教徒了麼,他們本來就是海盜,放一批出來鬧一鬧就是了……你怎麼亂扔東西啊,好歹也聖女來著,講點風度啊。”他一邊躲閃著冷飛霜丟過來的點心,一邊舉手表示投降:

  “許洋怎麼會不來?他不來,他這個海龍王就不夠威風了。我這邊答應他交還四大金剛,轉頭就兵發黑鯊島,肯定是不給他面子。可是他要是帶兵給黑鯊島幫場子,就成了白癡,什麼都不做,又沒臉見人。於是在寧波城外放頓炮,也算是表示一下他還很厲害。這條海泥鰍,也就是這個格局了,想投降呢,就該乖乖過來站好讓我打,想打架,就帶齊人馬上門砍人。戰不戰,和不和,總以為自己和朝廷是平等的,那就只好去死了。所以這次他就算不來,我也會把談判拖延幾天,反正裁撤新軍不是一天的事,早晚都會出事,出了事,新軍就用用了。我不喜歡玩夷養寇,不過現在的寇不用我養,自己也會上門。”

  冷飛霜點點頭,她的盤算和楊承祖幾乎不謀而合,心中大生知己之感。“那你說,今晚上還會有誰過來?”

  “可能會有說客過來吧。畢竟謝昌是謝家嫡長子,落在我手裡,謝遵不聞不問顯然不可能。至於他用什麼手段來救人,我是不太清楚,但總結起來不過文武兩道。再不然就狠一點,直接派人把兒子幹掉。可惜他未必能下這種決心,至於動武的,我倒是盼著這一點。一動武,就等於又往我手裡,遞了一柄刀來著。”

  夜色之中,傳來他一陣得意的笑聲,等他剛回到館驛,就見浙江巡按張嘉胤已經喝了不知多少茶,只等自己回來。隨他同來的,則是一個五十開外的老者。通報名姓之下才知,這老者竟然是余姚寶樹堂謝家長子:謝正。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老人,才是今天晚上最有分量的客人,真正的貴賓。

  昔日孝宗朝時,內閣有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之說,其中謝公就是指的余姚四門堂謝氏的謝遷。後謝家重立宗祠,取名寶樹堂,與烏衣謝家謝遵,算的上有些淵源。目前而言,余姚謝算是謝遵能找到的官方援助中,最為有力的一個,即使是楊承祖這個新貴,也得給足謝家面子。

  謝遷雖然年事已高,但是身體尚佳,嘉靖皇帝也一直希望把他招回京中理事。當然這裡面最大的原因,還是要用謝遷的資歷和聲望,壓一壓楊廷和。不過謝遷人老成精,未見得有興趣趟京師的混水,兩邊還在扯皮之中。

  但是謝家的影響,並未因為謝遷的閒居而有所降低,畢竟是在孝宗朝做閣臣的,門生故吏遍佈天下。就拿張嘉胤來說,他想要算謝家的門生都不夠資格,帶著謝正前來拜見楊承祖,就得算是謝家給他面子,還要他對謝家感恩戴德才行。

  四門堂謝家一樣有人出來做生意,不過與楊記目前還沒有太多衝突,兩下屬于互不侵犯狀態。楊承祖到東南時,也去謝家拜過碼頭,謝遷也親自接待過他。大家不閑不淡的說一陣話,表示一下自己的善意,然後就各行各路。謝遷是四朝元老,自然不會蠢到出來擋楊承祖的路,或是掣他的肘,反之楊承祖也沒愚蠢到去招惹這麼個龐然大物。

  謝氏宗族有十八房之多,成員遍佈整個浙江,當初倭寇差點要進犯余姚時,據說謝家一聲令下,就動員出幾百青壯拿了兵器出來準備打仗。不過後來倭寇被楊承祖打回去,也就沒有打起來。新軍籌備階段,謝家也與其他士紳一樣出了錢糧,至於其他的,就沒太多往來。

  謝正是南京禮部的員外郎,從五品官身,不過之前因為身體原因,一直在家告病不出。謝遷年輕時在富家教書,就有那家的千金小姐前來私會,被他正言厲色的給驅逐出去。從這個事例就可看出,謝遷本人的相貌非常出眾,謝正繼承了其父的優良基因,雖然年過五十,但儀錶風範,依舊可以稱為瀟灑出眾。

  “楊將軍,老朽夤夜前來,多有打擾,還望將軍勿怪。只是老朽年事已高,像是這酒席宴飲,實在是有心無力,就不與列公面談,只好在這裡等。”

  “謝翁何出此言,若是知道您在,在下定當推掉酒席,前來拜見。謝老翁身體可好?下官一直想去拜會,當面聆聽老翁教誨,只可惜俗務繁忙,始終未得抽身拜見。”

  明時,老翁為對人的最尊敬稱呼,有人稱嚴嵩為老翁,甚至被說是阿諛,就知這個詞語的尊敬程度。楊承祖這種新貴,如果賣一些面子給謝遷自然大家都好,如果鐵了心的不給臉,謝遷也沒什麼好說。就如同當初的江彬,到江南時,也不來謝家拜碼頭,他也不可能真的把江彬如何。

  像是楊承祖這種態度,就得算是最會做人那種,謝正倒也頗為賞識,含笑點頭“將軍,家父身體康健,若是將軍有暇,還請光臨寒舍。如你這等少年英雄,家父也最是欣賞,平日說起你編練新軍之功,家父亦是讚不絕口,說你是國朝東南屏障。”

  “謝老翁實在是過獎了,在下實在是愧不敢當。”

  兩人的氣氛很是融洽,冷飛霜則充當侍女,為兩人及張嘉胤端了茶及點心果品過來,謝正微微笑著“聽說楊將軍這次大破倭寇,犁亭掃穴,捉了不少強人。還營救了許多被強人綁去的人質,內中還有南京謝遵謝員外的公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7

第七百六十五章 寶樹謝氏(二)

  “謝員外的公子是有的,不過他是不是肉票,這還難說的很。現在還在審訊的時候,一些人的身份,一時甄別不出。謝翁此來,莫非是為了謝大公子的事?”

  謝正搖搖頭“這倒真的不是。我們寶樹堂謝家,與烏衣謝家,是有些淵源,但是牽扯也不深。謝世兄乃是東南名士,與老朽及家父有詩文唱合,算是個文友,不過也僅此而已。不久之前,謝世兄到家中來過一趟,說是和楊世兄這邊有些誤會,希望家父出面,代為說項。你是知道的,家父年事已高,這些俗務,無心料理,何況楊將軍是做大事的人,私怨不會放在心上,也就好言把謝世兄勸走了。後來聽說他的公子在你這裡,我與謝昌兄年歲相若,也有些交情,就想來拜望一下他。楊世兄放心,老朽來時,家父已經再三叮囑過,絕對不會干涉楊將軍平倭大事。”

  他看了看窗外,臉上的神色也嚴肅起來“區區倭寇,仗著自己是洪武天子定下的不征之國,竟敢殺官掠城,欺我泱泱中華無人。家父若在朝中,也要主張給他們一點教訓。這一仗,打的好!與倭寇有關的人,也該狠狠的懲辦!老朽此來,只是看一看故人,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謝翁太客氣了,沒有什麼不方便的,來人,請謝大公子過來。”冷飛霜依言退出去,謝正從懷中伸手,取了一疊文書出來。

  “謝家本是寒門,家父年輕時,尚要教館維生。這些年間,蒙天子皇恩浩蕩,家中積下些許財富,不過戶大人多,也不過勉強糊口而已。然,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時,無錢何以募勇,無糧何以養兵,謝家不才,也願意毀家紓難,這裡是上田一千七百畝,情願捐於朝廷,以為新軍之軍食。”

  這個時代家業的象徵就是土地,不管生意做的多大,如果沒有田地,就讓人覺得少了幾分積澱,家業不穩妥。大地主或是官員,都是想方設法,都兼併一部分田地,讓自己的土地越來越多。謝遷做過閣臣,有天子賞賜再加上投獻,早就不是當初的寒門書生。

  謝氏宗族十八房,土地過萬畝,但是作為東南士紳的一員,一下子肯拿出一千七百畝上田,這絕對是大手筆。更關鍵的是,這是謝遷捐的田地,他都帶頭捐了,將來宣傳出去,還怕別人不捐?把這些田再變賣掉,那就是一筆很可觀的財富。於新軍來講,那就可能是幾條大海船上百門佛郎機炮。

  楊承祖正要推辭,謝正卻把臉一板“楊世兄,若是你不肯收下,那就是說家父沒有報國之心,老朽只好請家父自己來與你談了。”

  “不敢不敢,那就是斬了小子的頭,也難贖其罪,如此,就只好收下了。”

  見他收下地契,謝正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如此甚好,我這裡還有一事相問。今天白天,於大街上拳擊瘋馬,又救了稚童的紅面將軍,楊將軍可知他是誰?”

  楊承祖不知他沒事打聽俞大猷幹什麼,就只好據實的回復過去,謝正點點頭,又問道:“那俞將軍,可曾有了家室,或者訂下婚約?”

  四門堂謝家這種望族,又是書香門第,基本不是俞大猷這種小武官能高攀得上的。不管他武藝如何高明,或者練兵如何厲害,在謝遷這種人物眼裡,這種能力有什麼意義?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他又不是才子,又不是名士,楊承祖打破頭也想不到,謝家會有意把女兒嫁給俞大猷。

  于俞大猷這種丘八而言,謝家的女兒跟公主怕也差不多少,這樁婚姻簡直就是天上掉黃金。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定親,不過楊承祖可以確定他沒有成親,於是就先替他答應下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類,將來可以慢慢再走手續,先把這個事定下來才最重要。可以想像,有這麼個靠譜的岳父幫手,他將來的仕途上會少走多少彎路。

  謝正笑著說道:“今天白天響炮的時候,其實老朽就在臨街的酒樓上,觀看新軍威儀。俞將軍拳擊奔馬的武藝高明倒是其次,但是他把小孩子放下時那舉動,確實是真的怕傷到人。這樣的人,心善,是個值得相信的人。老朽有個孫女,也到了該定親的年紀,只是一直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家,我看這位將軍就不錯。”

  雖然俞大猷是軍籍,可到了謝遷這個層面,規矩或者說體制,對他而言就是張紙。如果連這麼點問題都解決不了,還能指望他去為朝廷解決問題?雙方對於這一點都沒考慮,至於俞大猷本人的工作?這種婚姻,他難道也要反對?

  楊承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有可能反對的理由,就先拍了胸脯替他做了保證,謝正的神態也就親切起來。

  謝家子弟眾多,謝正隨手又推薦了二十幾個人過來,都是謝氏宗族中有名的好拳棒或是精明幹練的子弟。

  世家大族把控部隊的方法也在於此,把自己的一部分人安排進來作為軍官,將來這支部隊自己就能調動。不過謝正也沒想到的是,楊承祖的這支南兵,終歸是要北調的,不管你謝家滲透了多少人,一扔到北地,就全沒了用處。

  過了一陣,冷飛霜從外面回來,在楊承祖耳邊嘀咕幾句,楊承祖神色微微一動“有這等事?人沒傷到吧?那就好,趕快把謝大公子帶進來。”

  他又朝謝正一拱手“謝翁,實在是讓您笑話了,就在方才,我命人去帶謝大公子來時。居然有一夥不明身份的歹徒意圖劫持謝公子離開,幸虧我的人多,沒能讓他們得手,人犯也抓住幾個,只待審問。在下就先去身份犯人,在您老面前,要先告個假。”

  張嘉胤也道:“審問犯人的事,下官也責無旁貸,你我一起前往。”

  謝正作為官宦子弟,如何不明白這裡面的門道,所謂歹徒挾持謝昌,不過是個相對體面的說法,這根本就是謝家派了人來劫獄。

  自己這來看看謝昌,實際就是代替謝遷,表示一下對於謝家一案的關注。這種關注雖然不是直接對案件的干涉,但實際上,也一樣是強大的壓力,有這個態度在,楊承祖就不敢對謝昌用刑或者屈打成招,否則謝遷是要出來說話的。

  在這種時候,謝家居然玩劫獄,這眼裡還有沒有朝廷律法,又把謝遷一家放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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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六章 梅汙玉碎(一)

  謝正的怒火已經升騰起來,等見到謝昌時,也就沒有了往日的親近,只是冷冷的看了他幾眼,“謝兄,看你的精神還不錯,並不像令尊所說,受了酷刑的樣子。”

  “仁兄救我,仁兄救我。烏衣謝氏幾百年的傳承,生死存亡,就在此一朝。念在我們的淵源上,還請仁兄多多救應。楊承祖狼子野心,他要對付的不是我們一家,而是我們東南,所有的名門……”

  “謝兄,請慎言。小弟今日前來,只是來看看你過的怎麼樣,如果有人對你用刑,或是屈打成招,小弟不會坐視不管。不過你要說要我干預朝廷辦案,請恕小弟,無能為力。”

  館驛內,臨時的審訊室已經佈置好,雖然刑具不湊手,但是王鐵頭等人因陋就簡的本事是有的,已經把那些被捉的人犯收拾的死去活來。這十幾個夜行人,都能算是武林高手這一檔次,按照他們的想法,今天犒賞三軍,新軍都忙在吃喝上,自己要對付的只有幾個衙役。

  深夜時分打一個冷不防,就算救不出人,自己也能全身而退。但問題是,新軍的紀律性根本不是以往所見識的大明官軍所能比擬。即使是在這種時候,依舊有一司新軍保持警戒,牢房方面,戒備森嚴。

  冷飛霜自己是能和李大智這個級別的人動手的高手,楊記和錦衣衛裡更是高手如雲,再加上還有一批隱身於暗中的一等高手發難。這些好手想要全身而退,實際也是奢望。只一動手就死傷慘重,剩下的幾個也被捉住。

  楊記有一批從浙江本地招募的武師護衛,于東南武林的人頗為熟悉,揭下頭罩,逐個看過去認人“鷹爪門王沖天?您是江湖前輩了,沒想到這次居然自己上陣。還有這……這不是謝家的郭鐵幹,郭大護院麼?沒想到,我們連您都拿住了,對不住啊,沒認出來,方才可能手重了。”

  謝家的護院平日在江湖中,也是橫行慣了,所謂江湖同道,多半都要先矮下身份才能結交下去。今天主客易勢,這幫護院落井下石也就再所難免。

  楊承祖看看冷飛霜“怎麼樣,沒受傷吧?”

  冷飛霜微笑著退到一邊,又恢復了侍女的神態“這些人,還沒資格傷了我。謝家居然文武並用,這回你覺得,他們是不是上趕著找死?”

  “這是天要滅他了,這事多半不是謝遵的主意,不過家裡人卻繞過他下了命令,我只能說是活該。讓他們審吧,我休息一陣,等會送謝正。俞大猷好福氣啊,居然被謝家看中,要招他做女婿。你說我該不該現在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冷飛霜瞥了他一眼“這事跟本人去說,別在我這裡搗亂,本姑娘要去睡覺了。對了,你運氣也不錯,有為癡情的佳人,還在客房等你,可別辜負了人家。”

  客房內,脫下了大披風的薛氏,滿心忐忑的看著門首,心裡才真正感到了緊張。不知道自己到底發了什麼瘋,居然來夜奔。

  不管是作為掌櫃還是作為外室,這樣的行為,都顯的太過冒失或者可以叫無理。像自己這種沒名分的女人,應該是等著男人來寵倖,像這種行為,已經逾越了本分。憑心而論,就算自己是大婦,也不會容忍這樣的行為,他會不會乾脆就不來見自己,甚至從此一刀兩斷?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韶華將逝,幾年之後多半就會淪落成沒人問的棄婦,這些分寸,或是講究,她全都顧不上了。就算是真的被男人厭惡,她也想來見一見他,而不是像酒席上那樣,只能和他坐在一起,卻不能有半點親近。

  她正胡思亂想著,忽然房門被推開,楊承祖邁步走入。薛氏仿佛犯了什麼錯一樣,忙站了起來,手緊緊拽著衣服下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楊承祖搖搖頭,趴在她耳邊道:“先到內宅等我,謝正在這邊,我先應付走他,我們再聊。”

  次日天明,楊承祖擁著癱軟如泥的薛氏,在她耳邊小聲道:“你是怎麼想到帶著命婦的全套衣服過來的?下次記得還這麼穿,果然有味道。”

  “妾身猜到恩主肯定會喜歡這個,所以就來試一試了。妾身再過幾年,就要三十歲了。到那個時候恩主面前承歡的,肯定沒有我的份,就只好安心做個掌櫃,為恩主看住這一片基業。趁著這幾年還有幾分顏色,只要恩主喜歡的,我都會去做。恩主,這次你要妾身買的大炮、快船,實在是買不到,妾身是不是很沒用,什麼都做不好。”

  “說什麼呢,我說的那些東西,本來就不好買,你又不是許洋,哪裡搞的到那些。我讓你買這些,不過是釋放一個信號出去,我楊某人的新軍,不是步軍,陸上朝廷說了算,海上,還是朝廷說了算。買不到就買不到,你沒必要往心裡去,還有,說什麼三十歲之後,承歡就沒你了。這事不歸你說了算,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你當我降不得虎狼?那些船啊炮啊,買不到就買不到了,另外的那事你準備的如何了?”

  “美人十名,妾身備辦了十五名,內中有夷女三名。現在正在請清樓裡當初的紅倌人,教授她們各種技藝,如果恩主想要,我可以讓她們來服侍恩主……”

  楊承祖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那些小孩子,我是沒興趣的,我還是喜歡你這樣熟透的果子。這事關係重大,甚至關係到我的身家性命。你必須保證所有人都是完璧,也要絕對可靠,不可多事。”

  “恩主放心,你交辦的事,妾身都是親自去抓的,保證不會出紕漏。天色尚早,且讓妾身再服侍恩主一次。”

  兩人又廝混一陣,薛氏才穿好了衣服,又將那身早就被弄的不成樣子的命婦服飾收拾起來放到包裹裡。“恩主,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那位布政使林水清,一直那樣看著妾身。那種眼神,妾身明白的,他是一省方伯,妾身要支撐這個場面,怕是將來還要和他打交道,心裡總有點怕……”

  “林水清自命文采豐流,向來喜歡那些有風儀,有雅趣的婦人,他看上你,說明他眼光不錯。”

  薛氏的臉色一白,身子晃了晃,半晌之後強笑道:“妾身的身子本就是恩主的,如果恩主你是這個意思,那妾身……”

  “我是說,他的眼光不錯,會跟我看上同一個女人。不過敢對你出手的話,照樣把他切碎了喂魚!我的女人,也是別人能惦記的?慢說小小的布政,就算是督撫尚書,我照樣收拾了他。你別擔心,他林水清雖然是個布政,不過又怎麼樣呢?回頭我帶你去跟他聊幾句,讓他明白咱們的關係就好了,他也是個場面上的人,不會做什麼蠢事的。”

  薛氏這才轉悲為喜,她身上有誥命的身份,本以為楊承祖不會承認與她的關係,最多是一輩子做個沒名分的暖床女人加女掌櫃。像是這種帶著她去見布政,那就是在某種小圈子裡,承認自己是他的女人,縱然給不了名分,至少也有個交代。

  像她這種女人,如果沒有這種交代,楊承祖真讓她去陪誰睡,要麼是不答應一拍兩散,要麼就淪落成一個高級玩物。像是這種態度,於她而言,就算是最理想的歸宿。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8

第七百六十七章 梅汙玉碎(二)

  謝正昨天並沒有停留太長時間就離開了,與謝昌到底談了什麼,楊承祖並沒多問,只是看謝昌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知道會談的結果對他並不理想。

  謝正上馬車時,也只說了句謝家心向朝廷,支持朝廷的一切舉措。話說到這份上,再加上聯姻以及贈田的事,謝遷的態度就比較明確了,謝家在這件事上,是跟朝廷保持步調一致的。

  謝氏家大業大,未必不在海貿裡插手,像是這次罷事舶,禁海貿的輿論風潮,謝家做了多少推手,也難說的很。但是作為四朝元老,政壇老手,謝遷的嗅覺遠比普通人靈敏。

  他顯然已經發覺,朝廷對待倭寇的意圖十分強硬,甚至於將來還有進行大規模海貿的可能。謝家縱然族大人多,底蘊深厚,但是與天子硬頂,也絕對不是保全家業之道。

  明哲保身,保持中立,謝遷的這種態度,其實也不為怪。畢竟當年他為政時,同樣不以強硬聞名,若非如此,嘉靖也不會想要他遞補入閣。

  楊承祖帶著薛氏去見林水清,並非是單純的一個宣示主權,表示一下兩人的關係,也是有著正事商量的,那就是髒物的拍賣。

  黑鯊島上的繳獲裡,除了現銀和糧食,子藥等物品外,還有不少就是單純的貨物,以及一些珍珠瑪瑙、字畫古玩等珍貴物品。這些東西雖然值錢,但不能直接發到士兵手裡,想要變成軍資,最終還是得進行變賣。

  原本囤積這些商品的黑鯊幫,是想把這些東西賣到海外,至於現在,佛郎機人名義上不許上岸。想要交易的話,就得另找買主,寧波作為港口城市,還是有著很強的銷貨能力。按著楊承祖的想法,就是組織一次大型的拍賣,將這些髒物賣給來寧波採買的洋商,把整個寧波的商界盤活。

  洋商買貨,本要經過牙行,不許私自買賣。這次的拍賣的意義在於,給了洋商一個信號,只要和楊記合作,就有可能繞過牙行,少受一層盤剝。

  當然,這樣搞法,肯定是牙行方面有阻力,在政策上,也有著很多問題,沒有浙江本地的支持,顯然是行不通。楊承祖可以拍拍手走人,但是薛氏這邊還要在寧波經營下去,林水清那邊的備書,怎麼也繞不過去。

  雖然話說的不明,但是看兩人那副與酒席前完全不同的親昵樣子,林水清作為豐月老手,自然就明白兩人是什麼關係。既感慨楊承祖膽大包天,敢對三品命婦動手,也有些羡慕此人的福氣,這麼個好婦人,終歸是落到他手裡了。

  “楊欽差,這拍賣的事……似乎無先例可尋。再說這些髒物各有失主,如果有失主找上門來,我們卻不發還,這是不是?”

  “林方伯,若是您覺得此事不妥,那就算了。咱們另想辦法籌措糧餉,不過說來可惜,昨晚木齋公家裡來人,還談起了這事。寶樹堂十八房子弟,總要有人出來做生意貼補家用,這次拍賣,他們也很有興趣的。現在只好跟他們說一聲,另找生意做好了。”

  “楊欽差且慢,如果這事關係到木齋公,那就另當別論了。咱們再商議,再議。”

  三日之後,運送俘虜北上獻俘的船隻啟航進京,另一方面,黑鯊島繳獲髒物的拍賣也在寧波拉開了序幕,自爭貢事件打擊之後,這座城市又恢復了活力與生機。與此同時,米王謝遵營救嫡長子的活動,也進入了一個新的高峰。

  謝遵在東南經營多年,廣有人脈,即使事態嚴重,也還是能找到幾個人說項。謝家的幾位大總管,攜了重禮從南京趕過來,與之同來的,還有一位夏家長房的叔公,到楊承祖面前討人情。

  正德的正牌皇后夏娘娘是南京上元人,自己雖然進了宮,但是母族中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在南京居住。這位娘娘並不受寵,正德甚至沒有臨幸過她,可是她名義上終歸是皇后,該有的待遇總是有的,在南直隸也算是頗有些影響的人物。

  謝昌的么女,許給了夏家長房的一位少爺為妻,人還沒過門,可兩家終究也是姻親。對於黑鯊幫乃至倭寇的事,夏家並非無所察覺,但是在表面上,還是裝聾做啞,當沒發生過。

  這次黑鯊島被攻破,謝昌說是被綁的肉票,但是官府遲遲不放人,大家也就能明白這裡的門道。整個烏衣謝家牽連到通倭大罪裡,夏家方面也不能坐視這一切發生,作為姻親,出來把事情壓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有夏皇后的面子,他們見到楊承祖並不困難,那位管家送來的禮物也很重,包括了謝家收藏的十幾幅字畫,上百件古董,以及三千畝上田的地契。這些東西都是贈送給楊承祖自己,同時,謝家也願意交出兩艘海船以及四成以上的糧食份額給楊記,這次拍賣,也將聯絡一批大商人來捧場。謝遵到現在擺出的,差不多就是舉手投降的態度,只求保全家族,競爭的事是不想了。

  夏家那位叔公也拿出皇親的派頭,在旁勸解“水至清則無魚,很多事,睜一眼閉一眼,就可以過去了,何必非要分個清楚?謝家這些年做海上生意,有些東西不是想不沾,就可以不沾的。就像楊記做生意一樣,遇到那些山賊,不一樣是要交錢買路?交的錢多了,兩邊就有了關係,這不能叫做通匪吧?他們也一樣。向倭人交錢買個平安,總不好叫做通倭,你要立功,要成名,這很正常。我們在京裡,會為你說話的,保證你的功勞好看,沒必要非盯著謝老家的人不放,你以為如何?”

  楊承祖的態度倒是溫和,禮物收下,人也可以見,可是什麼時候釋放,就沒有態度了。即便夏家那位叔公如何拍桌子瞪眼睛,他也依舊是這個態度,謝家來的兩位管家是久跑衙門的,看的出,這根本是無意放人,只好無奈的轉身離去。

  南京碼頭,十幾名護衛,拱衛著兩個年輕的女子上了一艘烏蓬小船。這兩個女子一個臉上蒙著面紗,一個做丫鬟打扮。那丫鬟道:“小姐,您真的要自己去?那楊承祖,聽說是個酒色之徒,您去見她,這……這真的不好。萬一夏家那面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那小姐搖了搖頭“如果不是我背著爺爺,私自派了護衛去劫獄,事情也不會糟糕到這個地步,這個禍是我惹出來的,就該由我來善後。我知道他是酒色之徒,可是也正因為此,我去,才比那些管家去有用。既然他收了錢不肯放人,那就只好送人了。只要能讓父親不再受苦,我什麼都不在乎。夏家那裡,別提了,我和夏公子今生註定無緣,只要救出父親,我就可以遁入空門,或是放心的去死,總之,不會活著讓謝家蒙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8

第七百六十八章 梅汙玉碎(三)

  秋日裡寧波的街頭,剛剛過了中秋,天氣並沒有太冷。楊承祖與冷飛霜並肩而行,儼然一對熱戀中的情侶。此時紅日初升,這座城市已經自沉睡中醒來,街上早餐的鋪子坐滿了人,狼吞虎嚥的吃下東西,接著就去為生計奔波。

  城門處,大小商隊由鏢師、夥計、僕從、力夫組成,排成長長的長龍,在城門處交納入城稅。客棧的夥計,一臉無奈的向客人解釋著沒房,還有些沒長大的孩子,在向新來的客人介紹著自己,願意為他們充當嚮導。

  冷飛霜看著這些人,微微一笑“這座城市,終於又恢復了活力,這麼多商人趕過來,這次的拍賣,看來能為新軍籌到一筆不小的款子。”

  “我本來是想把貨賣給夷商的,不過那幫夷商自己不爭氣,不敢直接出面。說是怕有人向朝廷檢舉,把他們抓起來,真是的,有我在這裡,誰敢抓他們?我就說佛郎機人是倭人,誰敢說個不字了?這幫沒用的東西都找代理人揣,鬧來鬧去,還是牙行做這次拍賣,損失還是有不少的。沒辦法,大家對朝廷不信任,相信這幫有手段有門路的牙行。這種信任的問題,一時半會,是解決不了的。”

  “其實也不差了,黑鯊幫為盜多年,即使以大量財貨反哺謝家,其本身的積蓄也是一個可觀的數字,這次拿出來拍賣,所得軍資,能夠我們用一陣了。再說這次拍賣,總歸是楊記占的利益最大。誰讓楊記現在是最大的牙行,無非是該進左口袋的錢,先進了右口袋,你也沒虧。”

  冷飛霜在白蓮教內也負責錢糧事務,於這些工作十分熟悉,那些繳獲她粗略估算了一下,就大概做出了一個預判。這筆錢的數字,即使刨除一些相關方的分潤和抽成,所得的數位,也足夠這五營新軍使用相當長的時間。這次拍賣所用的牙人,大多出自楊記,再加上店面租金,手續費抽成,幾項利益算下來,進項十分可觀。算是楊記在東南成立以來,第一單大生意。

  “這很正常,請個刀客殺人,也得讓中間人賺一筆。我辦新軍,總不能不沾點油水。再說造船,鑄炮,那些才是大頭,比起那些來,現在的開銷反倒是不算什麼。養兵,真的是需要錢啊。好在謝老爺是個好人,他最近送了幾筆錢過來,我和新兵營二八分,那些錢,就先夠應付眼前的流水了。再有謝家出的那些田,東南的士紳如果都能捐些田地出來,資金的問題就能解決了。”

  謝家為了救自己的兒子不惜血本,所投入的資金,甚至比把謝昭打點成駙馬還要多。即便只留下兩成,那也是一筆龐大的財富,就算是商人或地主,這輩子也未必能賺出這麼多錢。

  除了嫡長子的因素外,更重要的問題是,謝昌知道的實在太多。如果真的把他當做棄子,謝昌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那整個謝家都面臨危險。至於說壁虎斷尾,即便謝遵能下這個決心,現在也無從動手。關押謝昌的牢房,全是楊承祖的心腹看守,謝家的手段根本打不進去。

  現在出面的,已經從管家升級到了謝家本家的重要成員,送的錢財田地也逐漸升級。過程中,他們也想過走其他人的門路迂回,可是要麼是那些人不敢收,要麼收了也沒用。

  倒是有人把門路想到了楊慎那,這位才子與謝家也算是個文友,可是在這件事上,卻也表現出極為強烈的憤怒,根本不見謝家的人。還有人想過走黃錦的門路,卻不知這是個少有的不愛財的太監,跑去送禮的人,都被他趕了出去,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只能回到楊承祖這裡。

  “二八分?不知道活人你打算怎麼二八分啊?”冷飛霜看了楊承祖一眼,“前天晚上來的那個冷面美人,是謝昌的女兒吧?你們兩個之間,難道是談了一晚上的道德文章,還是下了一晚上的棋啊?”

  “作為護衛不要亂說話,否則扣你工錢!”楊承祖兇惡的恐嚇了兩句,隨後攤攤手“她願意捨身救父,我就不攔著她了,反正我也讓她看到了她爹,父女兩人也說了話,你是沒見到啊,父女兩個隔著欄杆在哭,場面很感人的。這個千金在謝家據說很有點地位,上次劫獄那批護院,就是她派來的,謝遵根本不知道。她把事情搞砸了,就想做好善後,只要我放了她爹,她就願意陪我睡。她自己願意先付帳的,我也沒逼她什麼,他們做海盜的時候,想搶誰搶誰,抓女肉票做老婆,多威風啊。現在輪到他自己的女兒做肉票,也就乖乖認命吧,反正過段日子,也得發賣教坊司,以她的姿色和名氣,肯定大家排著隊光顧,早點時間熟悉下業務也好。”

  又向前走了幾步,眼前竟是來到當初那座與郝青青相處得宜的綢緞莊,如今這裡還是綢緞莊,但是換了牌匾,也換了主人。“你看看,這綢緞莊還記得吧?當初那女掌櫃死時,肚子裡還有孩子,大家都是一樣的,出來混,遲早要還。現在他們到付帳的時候了,現在付的是利息,過段時間,該付本金了。跟我去南京,把這事辦了吧。”

  冷飛霜眼睛一亮“要進行到下一步了麼?我還以為要等到寧波的事情辦完。”

  “這邊的事情,有薛娘子,還有本地的官府,既然已經走上正軌,就沒什麼問題了。關鍵是這次的事,歸根到底還是牙行做,他們也就不鬧什麼么蛾子,也不用我在這裡鎮場。謝遵那老狗,我估計現在也在想著跑路的事,不過謝家家大業大,想走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趁著他沒跑,先把網收了吧。”

  寧波城一座客棧內,那位二八妙齡的絕色佳麗,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人潮,緊鎖娥眉,神情淒苦。她生的本就美豔,加上高雅的氣質,如同一尊雪裡寒梅,不沾俗氣。

  想到自己家的財產在被人侵奪,而萬金難買的清白,已經在無奈中被無情的奪取。這株傲雪寒梅,已經被風摧雪殘,成了殘花敗葉。

  那位在東南既有才名又有勇名的欽差,倒是不少閨秀的夢裡人,可是他對自己有欲無情,單純的佔有之後,還要想出種種花樣逼著自己去做,簡直拿自己當成了坊司裡的那些女人。即使涉世未深,她也明白,自己和他不會有任何未來,他只把自己看作一個玩物。

  她的身子一陣顫抖,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讓她的身體蜷縮起來。身邊俏婢則滿面淚水的服侍著自己的主人“小姐,你……你也不要太難過了,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已經被弄髒了,我的心也已經死了,現在是死是活,已經沒有關係。我只希望那狗官信守承諾,真的會放過我們謝家,父親年事已高,他……他是受不了苦的。只要父親平安,我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犧牲了清白,讓父親的條件變的好了一點,伙食和房間都有了些改善,不過還是不能自由。這種交易……不管怎麼樣,也不會有賺這種說法,無非是到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如果將來他把這事宣揚出去,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不過再想一想,就算他不說出去,難道白璧蒙汙的自己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

  這位謝家的掌珠,摸了摸頭上的簪子,那支金簪足夠鋒利,也足夠堅硬。如果今天他再在自己身上肆虐,那等他陷入沉睡之後,這枚金簪,或許就可以刺死他或是刺死自己?可是那樣一來,自己的父親,又怎麼能救出來?

  如果不刺下去,他今天如果還是要自己侍奉,甚至提出更過分的要求,又該怎麼辦?

  就在她陷入是否會受到更多羞恥要求的思考時,卻不知道,楊承祖已經帶領這一部分心腹離開寧波,前往南京,開始了對謝家的新一輪陷害。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8

第七百六十九章 梅汙玉碎(四)

  一行人在南京碼頭一下船,一道紅影就從大紅傘蓋下面沖出,飛奔著向這邊過來。頭戴攢珠鳳冠,身穿大紅箭袖,如同個假小子一樣的郭九姐左右分開一眾護衛,一頭撲到楊承祖懷中,不依不饒在他身上亂打“你不是說很快的麼?怎麼這麼久啊?要不是我從杭州來南京,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見到你,是不是不想我了?”

  即便是風氣開放的南方,這種親昵也實在是有些過火,同來的一些人只好將頭轉到一邊去。武定侯郭勳連咳了幾聲,九姐才將頭抬起來,但仍然緊緊抓著楊承祖的胳膊“爹,您的咳嗽又犯了?那咱們趕快回府,請郎中來看一看,南方的天氣與北地不同,您大概是還沒適應。”

  一行人等到回了魏國公府裡,郭勳才板起臉教訓了幾句九姐,楊承祖倒是無所謂的一笑“沒什麼,九姐率性而為,沒什麼不妥。其實我也無時無刻不想著夫人,只是為國出力,不得自主,說起來,還是我對不住她。”

  郭勳搖了搖頭“我輩為人臣者,只知有君不知有身,為國出力,哪裡顧的上家室。當初老夫帶兵在外,數年不曾回家一次,也是常事。九姐生在武將之家,是知道輕重的,不會無理取鬧,如果她敢胡鬧,你就只管打,老夫還要幫你打她幾下。”

  在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扯夫妻如君臣之類,只能是自欺欺人。即便郭九姐門第高,家族顯赫,但是做了楊承祖的夫人,如果丈夫真的把她打一頓,她也是沒有辦法的。尤其楊承祖現在既是天子寵臣,又新立了斬真倭數百的大功,日後的前程不可限量,完全得算是武定侯的賢婿。

  妻子撒撒嬌,鬧鬧小脾氣,這個是可以的,不過恃寵生驕無理取鬧,那就只會適得其反。郭勳的表態,就算是為兩者之間形成一個緩和,免得夫妻真到傷了感情的地步。好在楊承祖似乎並不介意妻子的打鬧,倒是讓他心裡暗自鬆了口氣。

  等到酒席之後,小別重逢的夫妻,與通房丫頭玉環三人滾做一團,如同一個雪球,將這張上好的拔步床壓的嘎吱做響。直到三人全都躺倒在床上,九姐才長出了一口氣“舒服……相公,跟你在一起,比和那些姐妹們磨鏡子舒服多了。”

  她如同八爪魚一般,緊緊箍著楊承祖的身體,仿佛一隻剛剛偷吃了魚的貓,臉上滿是幸福的笑意。成親之後,一些原本不敢用的器具,現在也敢用。由於楊承祖妻妾多,加上又有些美貌的丫鬟分潤,楊家內宅裡,漸漸百合生香。可是這位帶頭人,卻漸漸有被丈夫掰直的跡象。

  “今後你不管去哪,都要帶上我,我也能騎馬,也能使槍,就算殺倭人,我也能出力。還有……我要你晚上抱著我,就像剛才那樣,不許多抱別的女人。我!吃!醋!”她喋喋不休的說著,不過神態上卻是以往少見的溫柔。

  “我也知道,你有很多野女人,比如寧波那個薛娘子,一直在你身邊的冷女俠,還有南京的這位曹家妹子。不過不管怎麼樣,我要你記得,我才是你的大婦,我永遠要比她們更受寵,不然的話,我會難過的。在蒙古大營,你為了救我拼命,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生的良人。可是這次想著你在寧波殺倭賊時,可能會受傷,又可能在抱著冷姑娘同眠,又或者把薛氏曹氏寵的下不了地。我的心裡就不舒服,我是真的愛上了你了,你這個大壞蛋,欺負我,讓我喜歡上被你欺負,然後又只把我丟給你的妾室,簡直壞透了。”

  玉環眨著眼睛,在後面悄悄的貼住了楊承祖的背,她倒不是在邀寵,而是希望借用這種方法平息男主人的怒火。即使是正室,如果表現出太多的嫉妒,一樣可能吃虧,再說以眼下這男主人的權勢,就算真的易了妻,武定侯府很可能也只能啞巴吃黃蓮。

  楊承祖卻並沒發火,而是愛憐的撫著九姐的肌膚“娘子,你是我的正室,這是沒的變的。不管其他人怎麼樣,她們終究不如你,所以你要做的是替我穩住後院,不要跟著添亂啊。我相信我的九姐,是識大體,顧全大局的好女子,你說對吧?過段時間,咱家會添個人,她的經歷你也聽說過,不過這次我對付謝家,她也算是個重要棋子,為了做到這一步,今後她會失去家人,失去一切,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我了。所以你對她好一點……”

  九姐的神情看不清楚,只是她的語氣裡顯然還是有些哭腔,“我知道了,我是大婦麼,總得拿出個樣子來。我不會欺負她的,不過你要記得,我是你的正妻,對其他人都不許比我好。我……我也可以為你做任何事。”說著話,她的頭輕輕向著下方滑去,第一次為楊承祖做起了二十四橋明月夜的勾當。

  第二天天明,南京錦衣千戶王邦奇,就到了魏國公的府裡聽令。雖然錦衣衛複建之後權柄大升,但是王邦奇的地位仍然不高,在魏國公府前,根本沒他的位置。他是江彬時代提拔起來的,身份尷尬,如果不是楊承祖用他,現在不知道滾到哪裡坐冷板凳,身上把柄多的隨手一抓就是,如果不是楊承祖保他,怕是早就殺了頭。因此于楊承祖面前,形狀如同奴僕。

  楊承祖於他面前,也同樣不像對待自己的妻妾一般和藹,看著對方跪在面前,也沒有讓他起來的打算,而是冷冷問著:

  “王千戶,烏衣謝家那邊,差事辦的如何?你是知道的,現在告你的人,能從魏國公府排到雨花臺去。按你的罪,定個剮刑也差不多,本官保你,也是承擔了很大的壓力。所以我希望你,能夠看清局勢,做好自己該做的,不要讓本官失望。”

  “長官放心,小人手下大部分人手都在謝家那裡,放誰不放誰,都是依令辦事。他們每一個出城的人,我都看的緊緊的,還有碼頭、驛站那邊,也全都盯著,保證逃不掉。連他們這段時間拜訪的誰,也都查的一清二楚。”

  “很好,如果你做的夠好,這次我保舉你一個四品僉事銜,不成問題。將來跟著我幹,有你的好處。現在我要你在南京,散佈這麼一個消息……”

  曹家宅院裡,冷飛霜看著曹小婉,面上不怒不喜,只是簡單陳述一個事實“曹姑娘,你想好了麼?走到這一步,你就回不了頭了。從此以後,你的父母兄嫂,都與你不能再相見,如果楊……楊將軍對你厭煩了,你可能就會被他賣掉,或是送人。”

  曹小婉點點頭,接過冷飛霜手中的瓷瓶“婉兒已經是恩公的人了,就算恩公要我死,我也沒有怨言。其實若不是恩公阻攔,我現在可能已經死了。為了恩公,我什麼都可以做。”

  兩日之後,那位南京有名的曹美人曹小婉,被謝遵玷侮之後,終於不堪忍受,仰毒自盡的消息,于南京城內以一個驚人的速度,傳播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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