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43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4

第七百四十章 內閣之怒(一)

  京師,內閣值房。

  寧波之亂的奏報,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京師,放到了幾位閣臣的面前。隨著袁宗皋的病故,整個內閣又回到了嘉靖進京前的局面,嘉靖天子新近下旨,準備起用老臣費宏遞補入閣,不過人還沒到,眼下的朝政還是楊廷和等四人負責管理。

  自洪武立國以來,倭寇就時有發生,不過也只是荼毒沿海村鎮,能打到縣一級,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事。像是這次,對於寧波這種重鎮的洗劫,卻是極為少有,讓幾位閣臣頗有些覺得面上無光。

  當初武宗在位時,固然有窮兵黷武之嫌,但是國朝在軍事上,還算有拿的出手的業績。新君登基以來,先是壬午之亂,北虜賊圍了京師。剛到了第二年,東南又出了這麼大的問題,任是誰也不會高興。

  毛紀手中托著一份下面上來的奏摺,頗有些無可奈何道:“換年號?這人是怎麼想的,難道東南的問題,是換個年號就能解決的?還有這個,彈劾楊承祖攜妻妾祭海神,觸怒神聖,故有倭寇之亂。老夫雖然也不喜歡這個人,但是用這種罪名,實在是太過荒唐了。”

  “荒唐,比這更荒唐的,也許還會有。”楊廷和也頗有些氣憤的指著眼前的幾份奏摺,這次寧波事件,已被大多數言官定性為爭貢。

  畢竟天朝上國,如果說是被一群倭寇殺進寧波,斬了提舉太監,又大肆燒殺後從容而去,面子實在沒地方放。說成爭貢,至少可以證明,這些人從態度上還是親近大明的,只是由於下面辦事人員出了問題,加上貢使自己的錯誤,才有了這種慘劇,可以保全一下顏面。

  只有先保全了顏面,才能讓其他各國使節不至於小看大明,更不能讓人產生一種新君登基後,諸事皆不如前的想法,那樣不光是嘉靖,就是內閣也沒臉做人。

  如果賴恩不死,這口鍋肯定是要扣在他頭上,但是現在他人已經死了,不但不好降罪,多半還要敘個功勞。這口鍋他不背,就得找個別人背,現在下面已經有人開始為追究誰的責任開始了爭論,楊承祖雖然不是浙江本地官員,但卻是天子寵臣,又主持祭海。祭來祭去,祭出了爭貢,自然就有人把火力對準了他。

  楊廷和搖搖頭“金舜舉做了本兵,都察院就有點不成樣子,簡直是亂彈琴。現在不是忙著處置誰,或是撇清的時候,而是該做事。倭寇於寧波燒殺一番,又乘船離去,焉知不會複來?若是再來上一次,又有多少軍民要受害?前者寧藩之亂,已令東南大受荼毒,其患未止,倭寇複來,我大明百姓當真多災多難。眼下依老夫之見,不是要懲辦誰,而是要想一想,該怎麼防範倭寇!喬希大曾任南京兵部,這東南軍事,他是最清楚的洋,可是他現在卻一語不發,什麼都不肯說,厚齋公,此事你怎麼看?”

  在四人中,梁儲曾經隨駕征甯王,到過南京,于東南兵備算是有資格發言的。他苦笑一聲,“喬希大的苦衷,老朽也能略知一二,他不是不肯說,而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當初先帝南下時,看到東南的軍情,是氣的要殺人的。以南京四十九衛而論,額兵近三十萬,現在的實兵卻連十萬都沒有。那還是天子檢閱,從附近搜刮了大批青壯,現在的實兵怕是只有五萬吧。若是戰,也要有可戰之兵才行。可是這無軍可用的局面,也不是他喬希大能做的了主,他又該說什麼。”

  他又一指手中奏摺“至於彈劾寧紹兵備道、台州兵備道束手不救的本章,我也要說一句。他們在其位,被彈劾乃至被處罰,也是理所當然。可是他們,也冤枉的很啊。他們手上,怕是也沒兵可用,不是不救,而是有心無力啊。”

  幾位閣臣全都沒了話,東南沒有多少機動兵力這事,在甯王之亂時就已經露出過端倪,否則也不至於天子親征。但是身為閣臣,如果只是把問題丟給天子,並不提供解決方法,那未免太過失職。即使是無兵可用的前提下,也得討論出個方案,把問題盡最大能力的化解。

  蔣冕道:“兵科給事中夏言上了份奏摺,倒是有些意思,他說倭寇之亂起於市舶,建議朝廷關閉寧波、泉州二市舶司,只留廣州市舶司一處。同時于東南嚴格禁海,民間造海船一律處斬,或許在眼下而論,這確實是個辦法。”

  大明本來就有海禁,從制度上,這個禁令沒被廢除。與路引制度一樣,現在禁海只停留在制度層面,沒有真正去落實。夏言的意見,就是把這個制度落實下去,像洪武初年一樣,實現片帆不許下海,斷絕大明與海外的貿易。

  倭寇雖然名為倭,實際上漢人的數字遠多於倭人,乃至於現在連佛郎機人都一樣算做了倭的範圍。夏言的建議關閉市舶司,終止大明對外貿易,禁止製造海船,也就是讓倭寇失去兵力上的來源,屬於釜底抽薪的辦法。沒了這些人為匪或者與外界勾結,單純的倭人,連路都不認識,也成不了太大的禍患,這差不多是當下朝廷上的共識,無非就是怎麼處理帶路者的意見不能統一。

  歸根到底,大明目前還是一個以自給型經濟為主的農業國家,市舶司負責的朝貢貿易,又是賠錢買臉的勾當。泉州市舶司負責對琉球朝貢,一個小國的朝貢,不管是政治還是經濟上,都不該專門設立一個衙門來做。

  至於寧波市舶,既然倭人敢殺人放火,劫掠寧波,那麼對其實施絕貢之罰,終止朝貢貿易,也是天經地義。既然朝貢貿易終止了,市舶也就沒必要保持,這算是在政治、經濟上做出的一種態度。擺出這種態度,就是讓倭人自己處置兇手,逼迫日本向大明認錯投降。

  再加上市舶司向來是宦官做主,現在罷免各地鎮守中官,把市舶司一併廢除,讓老百姓安心種田,從教化的層面看,也是個不錯的思路。

  “夏言?他這奏摺有點味道,倭寇之患始於市舶?這個說法,我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楊廷和把夏言的奏摺看了幾次,隨手放在一邊“不久前,顧任公、朱繼卿、陳慶堯三公拜訪過我,也說過類似的言語,倒是不謀而合,不謀而合啊。”

  他說的這三人,都是當今大明文壇的宿儒,也是東南名門望族的成名才俊。楊廷和既是當朝首輔,也是文壇宗師,與這些名儒往來也是尋常之事,不過他們所說的見解和夏言類似,這就是說,夏言這份奏摺,很可能是出自他人授意,並非自己的真正見解。

  “夏言是江西人,後來在京裡任職,既沒在浙江為官,也沒在市舶司任過實務。卻能一口咬定,倭患始於市舶,至少是失于孟浪。老夫知道他善於雄辯,性情剛直,做個言官倒是很合適,今日看來,做實務,他還是不成。”

  “元輔,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倭國葺爾小邦,敢蔑視我天朝大國威儀,殺官劫府,罪惡滔天。立即著禮部發文,嚴責倭人之過,命其束元兇禍首來京論罪。一日不能遞解人犯進京,一日倭國不許朝貢,與其絕貢之罰!不過市舶司依舊保留,海禁麼,那是東南地方官的事,朝廷就不要多管了。同時,東南各地,練兵自保,我倒要看看,小小的倭人,是否真能讓朝廷對他們退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4

第七百四十一章 內閣之怒(二)

  現在的內閣是楊廷和一家獨大,他為人又足夠強勢,在他的獨斷之下,這個處理意見順利通過,作為內閣的意見送交天子裁度。

  在東南亞目前的政治經濟體系中,一旦大明宣佈對某個國家實施絕罰,也就是不把這個國家看做自己的藩屬,其意義相當於在後世阿美利戈王國宣佈某個國家為邪惡軸心,又不受任何國際公法保護。當然,這不一定說其肯定會被滅掉,但是在政治外交上,都是大明朝表達的一個態度,且對那個國家也肯定不是好消息。

  直到晚上回到紗帽胡同的家中,楊廷和長子楊慎及二子楊惇都已經回了家,各自上前回稟著自己所見所聞“父親,您的處置已經傳到了翰林院內,嚴嵩不發一言。不過翰林院內有些人頗有微詞,覺得如此一來,又會像武宗朝一樣,讓武人得功。再者,東南太遠,朝廷難以監管,恐有殺良為盜,又或是虛報戰功之事。”

  “兵部那裡也有人說,在東南編練練兵,就是在勞民傷財,於國事無補。”

  “他們說的什麼,我想也想的到。這幫人,要麼是書生之見,要麼就乾脆是為別人搖旗呐喊,東南豪門這次是下了大本錢,鐵了心要禁海。”

  父子三人來到密室之內,楊廷和的面色漸漸凝重起來“數百名倭國貢使,就能血洗寧波,寧波市舶司衙門在其中自有過錯,不過如果把過錯都壓在市舶之上,或是說禁海斷貿就能平倭,未免也太小看我楊某了。”

  “父親,今天幾位同鄉上門拜訪,說的也是海禁之事。看來東南豪門勢在必得,已經在所有關節處都用了心。夏言上這本章未必一定是受了好處,也可能是不希望東南的局勢更惡化下去,他或許也看出來,這次寧波之亂是東南豪門在後面出手。而且這僅僅是個開始,東南之亂,不知要亂到什麼時候。解鈴還須系鈴人,若是能夠讓豪族大家出手,或許倭患真能迅速平息。”

  楊氏父子對於夏言的看法並不算差,至少比起他的那位大同鄉嚴嵩來,夏言為人剛直,有什麼說什麼,並不阿諛權勢,還是屬於那種堅持本心的諍臣。反倒是嚴嵩那種不顯山露水,有什麼話都藏在心裡的,在他們看來才真正是有問題。

  不過在這個問題上,楊廷和顯然不滿意夏言的看法“亂象始生,就該用大力消除。夏言此人忠正則有餘,但是務實上就未免不足,一旦海禁,這倭患怕是真要連綿幾十年,不知道東南要死多少百姓,朝廷將來要花費多少力氣,才能真正把倭患平息掉。海為閩者田,若是不讓他們下海,福建的百姓,難道就等著餓死?那是逼著他們去做強盜!東南名門這些人,他們不會去干涉倭寇,又或者說,到了那一步,他們也干涉不了。不過他們壓根就不在乎,只要絕了朝廷貿易,自己就能獨霸海貿之利,這種心機,也只好瞞瞞夏言這種只講道理,不講實際的書呆。老夫為相多年,不上這個當。”

  他在自己兒子面前,也不隱瞞自己的想法“他們覺得,我裁撤太監,廢外四家軍,與他們必是一路之人。可笑!為父何等樣人?我罷鎮守,廢錦衣,皆出於公心,為百姓謀福,怎麼會去和他們同流合污?區區倭寇,也敢於我大明東南橫行,讓我向他們低頭?”

  楊慎笑了笑“父親,您說的不錯。不過若是想要在東南用武,是不是把楊承祖先調回來?現在萬歲要重立錦衣衛,正好讓他回來主持局面,免得他貪天之功……”

  “慎兒,為父並不喜歡楊承祖,我不希望朝廷裡再出一個江彬,也不希望今上成為武廟。可是在這件事上,我覺得他留在浙江更為適合。這次寧波之亂,他能帶人斬殺數百強人,總算是挽回了大明的臉面。此時此事,此人正當其用。兄弟鬩于牆外禦其侮,我和楊承祖的事,是大明自己的事,輪不到倭人揀便宜。他有手段,有心機,對付倭人,就得用這樣的角色。慎兒,你準備一下,為父替你告假,你也去東南。”

  “父親,您的意思是?”

  “我不是讓你去搶功,也不是讓你去掣肘,而是要你去給楊承祖幫忙。那些東南豪門手段多,門路廣。在東南練兵,他們不知道要做多少手腳,說不定到時候還要背後捅刀。為父倒要看看,我這個首輔的長子在那,還有誰敢動手?”

  楊廷和如今差不多就是宰相,不管那些豪門大族有多少膽量,若是他真把自己的兒子派過去,卻是比朝廷放一口尚方寶劍還要有用。那些世家豪門,怎麼也不敢把首輔的公子坑死,就算再怎麼不高興,也得去盡力配合。

  楊慎自己也是名動天下的大才子,去東南也自有文壇好友往來,就算在南方住上十年八年,也有忙不完的詩會、文會。走上這一回,用的雖然是訪友的名目,但是隨行帶上了楊府的護衛、幕僚,儼然就是個練兵衙門。有他居中協調,東南地方衙門,於練兵抗倭事上,必然要更加勤勉。

  楊廷和看著密室門外,目光清澈堅定“倭寇荼毒百姓,殘害生民,這次老夫就要教他們一個道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們既然坐在這個位置上,就要為百姓做些實事,也要讓那些蠻夷知道,什麼叫天威赫赫。”

  就在這個夜裡,燈市胡同附近的嚴宅之內,嚴嵩看著手中早已寫好的奏摺,反復看了幾次,卻還是拿不定主意。其妻歐陽氏哄睡了兒子,來到他身邊“老爺,還是為了寧波的事?”

  “是啊,今天已經有三個舊識前來拜訪,你不是也知道麼。即使不考慮他們,也得考慮一下繼卿先生。他與你爹,還是舊交,他的態度……”

  歐陽氏溫柔一笑,“相公,你是個聰明人,自然值得如何取捨。在我們困頓之時,不管是繼卿先生,還是你的舊識,可曾有人給予我們一絲助力?是誰讓咱們一家有如今的日子,又是誰救了藩兒的性命。再者,陛下的心裡向著是誰,相公心裡也自該有數。”

  “娘子,你這麼一說,為夫就有決斷了。楊賢弟待我有恩,我也要對的起他,這一份奏摺雖然分量有限,不過也算是嚴某的心意。”

  承天殿內,嘉靖的聲音在殿內迴響“黃伴,這次朕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你,一個是張佐。本來朕本意是要張佐前往,不過想起黃伴安陸殺賊之功,或許這武事,還是黃伴比較擅長。希望這次,你不要讓朕失望。”

  五日之後,在首輔的強勢,以及天子的支持下,數道聖旨下發。准浙江編練新軍十營三萬,以備平倭保境。

  命黃錦任浙江鎮守太監,賞王命旗牌,便宜行事。命都察院監察禦使張嘉印為浙江巡按禦使,武定侯郭勳任浙江總兵,原山東登州衛指揮僉事戚景通,升登州衛指揮使,實授浙江寧紹參將。楊承祖加封二品都指揮體統行事,繼續視察東南武備,並剿倭事。

  至於提出廢市舶司,禁海貿的夏言,則於兩日後被外放為河南南陽府推官。歷史上的一位名相,從此隱沒於大明萬千官僚之中,不復為人所知。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4

第七百四十二章 種根

  “三國戰將勇,常山趙子龍!”寧波碼頭,一群來這裡碰運氣的南洋番商下了船,牙行的人領著他們進城談貿易。可是走到城外的那片空地前,就被這排列整齊的官軍操演吸引住了腳步,連買貨的事,都暫時放下了。

  見這數百兵士佇列整齊,高聲唱著軍歌的模樣,這些夷商議論紛紛,雖然說不出到底這樣能的部隊好在哪裡。但是這些人普遍都有一種雖不明,但覺厲的情緒在裡面,本能的感覺這些兵跟以前看到的那些軍衛不一樣。還有些人忍不住把這些士兵與滿剌加看見的葡萄牙士兵對比,兩支部隊總給人一種莫名的相似感。

  寧波本地的百姓,對於這一切倒是早就見怪不怪,從初時的當西洋景,到現在已經當成了理所當然。現在寧波人都知道,只要有這麼一群人在,就不會再有上次的慘劇發生,為這個花一點錢,也是值得的。

  等到進了城,一位美麗動人,風姿綽約的婦人將這幾位商人接到商會。這些南洋商人從法理角度上,是不能在寧波貿易的。走通關節後,他們的採購也不能直接與商人進行,而必須通過商會牙行。不過大家見面打打交道,說說閒話,弄個接風宴會倒是沒什麼問題。

  等看了那些洋商的採購需求和數字,這姓薛的婦人一笑“這些商品,楊記會在三天之內,為你們準備齊全。幾位尊貴的客人只管放心,價格上,楊記肯定是最公道的。不過我也有一些想要採購的商品,你們不管是誰能夠提供,我們將給予最優厚的價格,今後的貿易中,也將給你們最大的便利。”

  見了她遞過來的單子,幾位牙行的爺們面上皆露出為難神色,大炮,鐵甲,洋船。薛娘子每次見到洋人,要的都是這些東西,可是這些東西要麼是夷人也沒有,要麼就是有也不能賣。這些南洋商人其實也是土鼈,只有佛郎機人有可能有這個,現在朝廷對佛郎機人又是奉行見面即打的方針,這些東西並不好買。

  一名暹羅來的商人看了商品目錄後,雙手合什,面帶微笑,那名通譯對薛氏道:“薩瓦先生說,這上面的物資,果然是不大好買,不過鐵甲,或許還是有些辦法。只要薛夫人能夠賞臉,和薩瓦先生共進晚餐,他會願意為您提供一個門……”

  他話沒說完,不想那名牙行的人猛的跳起來,一記耳光抽在那名通譯臉上。“什麼樣的混帳東西,怎麼敢胡亂翻譯?你自己不想活是你的事,可不要連累老子!”連忙向薛夫人賠著不是“這人的番語學的不精,不關小人的事,真的不關小人的事。”

  “我知道,這不幹你的事。來人,把那名通譯丟出去。”薛夫人方才還是滿面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可是一瞬間臉色一沉,卻似在房間內刮起了刺骨的寒風。

  兩條鐵塔般的漢子如閃電般逼到那名通事左右,將人拖拽著出去,不知去向。薛夫人又恢復了笑容“我雖然是個女人,但不代表可以容忍這種無聊的玩笑,生意……繼續。”

  不經意間,她修長而鮮紅的指甲在那名暹羅商人的貨單上輕輕一劃,牙行的人心裡有數,這個洋商怕是要損失一大筆錢了。現在寧波誰不知道,薛寡婦不光是有了三品誥命夫人的誥封,更重要的是,她上面有人。就算是寧波的幾位大商人也要給她面子,這暹羅客商和她比,算的了什麼?

  朝廷去年時裁撤錦衣,結果寧波爭貢事後,就說是因為錦衣衛裁撤一空,消息不靈,導致了這次倭寇肆虐,朝廷動作不靈,所以恢復錦衣舊制。

  寧波錦衣衛又恢復到了七百多人,而且事權大為加強,就連寧波府縣衙門都大受其制約。衙門要聽錦衣衛的,可是錦衣衛卻要聽薛寡婦的,她只要到楊欽差的床上說一句,這寧波的錦衣衛百戶就得去種地。

  前者有一位外來的大豪商,對於薛夫人頗感興趣,想要和她多接觸一下,後來就是這位豪商連人帶船都消失的乾淨。敢招惹這帶刺的玫瑰,簡直是活膩了。

  等到見面結束回到自己家中,薛氏看著手頭的定單,確定楊記這次又將獲得一筆豐厚的利潤,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一旁一名賴恩的妾侍湊過來笑著問道:“姐姐笑的這麼開心,是不是又替你那個楊官人賺了不少啊?”

  “是啊,他把生意交給我看著,我怎麼好不用心呢?他編練新軍,正是用款的時候,我不能拖他的後腿。就算拼了命,也要為他多賺一些,我能為他做的,也就只有那麼多了。還有,你們幾個也給我精神一點,只要咱們把生意做的好一點,他就會記著咱們,你們又不是沒便宜的。”

  想起幾次大被同眠的荒唐,薛氏的臉上還是忍不住微微發燙,一向在人前總是拿捏個架子的薛會首,這時卻與個想丈夫的小女人沒什麼區別。看著窗外,輕聲歎息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再來寧波,想來新船下水時,他一定要來看的。到時候我們幾個都可以讓他寵愛幾回,比起這個來,那三品誥命夫人的封號,不要也罷。我寧願給他做個通房,至少總能看見他,免得這相思之苦。”

  “姐姐,他不是就在杭州麼?找他去啊。”

  “別胡鬧,他是在做正事,哪能去搗亂?再說他岳父也在杭州,咱們去了,沒有好處的。”

  杭州城內,名為瑞恩斯坦的大漢手持雙手大劍咆哮著沖向俞大猷,對方則手持亮銀盤龍棍嚴陣以待。兩人撞在一起,利劍迎上大棍,打的乒乓做響,幾個回合較量下來之後,瑞恩斯坦重重的摔倒在地,砸起一片煙塵。但是他站起來,依舊鍥而不捨的沖上去,身旁圍觀的將士則發出陣陣笑聲。

  稍遠一些的地方,從田間、礦山、軍衛裡招募來的青壯子弟,站成整齊的佇列,接受著一口安陸腔的軍官,發佈命令,一板一眼的操練。在軍營正中的地方,一個戲臺已經搭建起來,為晚上的精忠傳演出做準備。

  一些從寧波選拔而來的受害人家屬,則向士兵繪聲繪色的描述著寧波遭遇之慘,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軍頭、老兵,則在向新兵宣傳著“大家吃的喝的,養家全小的錢是誰給的?是萬歲!我們當兵打仗為了什麼?是為了萬歲啊。我們吃的是萬歲的飯,穿的是萬歲的衣,做人是要講良心的……”

  此時之人,尚不能理解這宣教官的設置有何意義,但是楊承祖堅持的前提下,也沒人會拒絕。他們並不曾想到,一些種子已經在新軍的土壤內成功播種,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5

第七百四十三章 泛舟

  西湖之上,一條小船在明媚的陽光下,於湖上緩緩而行。一對青年男女並坐在船頭看著兩岸風景,如織行人。任輕風拂面,水推舟移。男子固然英俊非凡,女子一身如雪白衣,更是美的如同天女臨凡。

  正好有人剛剛從前面的戲臺回來,嘴裡還哼哼著“你忍心,把我誆,才同雙星鳴誓願,又隨法海進廟堂……”就看到了這女子,忍不住大喊起來“白娘娘,這是白娘娘顯聖了!”

  一群好事者圍攏過來,有人也附和著大喊“果然,這果然是白娘娘啊。看來老天有眼,白娘娘不用受刑了。”

  不過喧鬧持續的時間不長,就有兩隊衣著鮮明的錦衣衛過來趕人,眼下錦衣衛複起,其勢遠勝當初。這些百姓沒人敢惹事,全都一窩蜂的散了,只有一些官宦子弟,還在托人打聽著,那美人是哪一條船上新來的船娘,要多少錢才肯見客。

  作為引起這小小騷動的罪魁禍首,這對無良男女並沒有回避的自覺,反倒是得意的吃著鮮果,飲著香茗,看著岸上這一幕幕活劇。那男子笑道:“白娘娘?如果他們知道你是白蓮聖女,真不知道是會撒腿就跑,還是跪下求入教。”

  “他們要是知道你的身份,怕是才要罵,倭患未除,堂堂視察東南兵備的欽差,卻怠惰軍務,在西湖遊山玩水,該當何罪?”

  兩人哈哈一笑,楊承祖前世也沒少來這西湖,不過這一世攜美同遊,風景依舊,心境不同。西湖風景天下聞名,南京和寧波的女眷他都接到了杭州這邊,西湖也遊了不止一次,不過每次帶的女人都不一樣。像是與冷飛霜共遊,則還是第一遭。

  不管是身體還是心情,冷飛霜恢復的都不錯,現在又是巧笑嫣然,笑看世間眾生的仙女。她現在的心思,還沉浸在白蛇傳的故事中不能自拔,“若是被我看到那個許仙,肯定一劍斬過去。不能保護自己愛的女人,還有什麼臉,拽著娘子的衣服,求娘子原諒他。”

  這個故事雖然之前有母本,不過正式形成系統文字作品,還是馮夢龍做的,現在楊承祖提前創作出來。又結合了杭州這個地點,還用京劇作為推手,冷飛霜這位聖女都沉浸其中,至於遊客就更不必多言。唯一的負作用,大概就是杭州知府衙門內確實接到了一些好事者的拆除雷峰塔釋放白娘娘的請求。

  楊承祖笑道:“是啊,所以他活該打光棍。我就不會這樣了,我不管我的女人是人是妖,只要我要她,就一定會保她。就算滿天神仙用雷劈死我,我也不會退一步。”

  冷飛霜身份特殊,于白娘子差可相比,聽楊承祖這麼一說,心內自有些漣漪。連忙尋著別的話“你個視察東南欽差,現在該忙著整頓軍務,可不要沉迷男女私情,那樣,我不就成了罪人?”

  看著岸上人漸漸散了,楊承祖道:“我這個人才具有限,不管打仗還是經商,都算不上厲害。就像練新軍,我只是個外行,不過是把儀衛司那套東西搬過來,真正要實行下去,還是許泰、戚景通、俞大猷他們的事。不過是辦法比他們多一點,像是唱戲啊,憶苦啊還有宣教官,這些東西,或是有人沒想到,或是有人不敢弄,都只好算我的功勞了。結果外面就以為我很厲害,錯覺,真的是錯覺。真讓我帶兵打仗,我真的是會輸的很慘,所以我不開口,就是對軍務最大的幫忙了。”

  這次朝廷的安排,官場中的老手都看的出來,雖然表面上楊承祖只是個視察武備欽差,于平倭事並不能做主。但是事實上,這次的幾位大臣,全都是擺設,真正能做主的還是他。

  黃錦以鎮守太監身份執掌王命旗牌,名不正言不順,根本就是替楊承祖扛執事的引馬。郭勳是楊承祖的岳父,他做這個總兵,自然也是翁婿一心。唯一的不穩定因素是張嘉胤,不過國朝講究文武大小相制,張嘉胤應該就是首輔方面留的後手,制約楊承祖的關鍵。

  可是冷飛霜卻知道,張嘉胤與楊承祖這對換貼兄弟的交情非同小可,他反倒是楊承祖的一記真正暗棋。表面上兩人似乎文武不同途,連往來都少,實際上卻是楊承祖挖好的一個大坑,等著往裡面埋人。

  拋棄地方上的算計,幾大海貿大勢力的考量,以及這次禁海帶來的巨大利益所引發的一系列反應。大勢就是大勢,皇帝的聖旨,東南僅有一面的王命旗牌以及首輔的長子親至東南坐鎮。幾方面的力量一起壓下來,新軍組建這種事,怎麼也攔不住。冷飛霜自己也受到了這種大勢的感召,已經逐漸走出當日那種陰霾的心情,逐漸變的開朗,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借著寧波爭貢事件,錦衣衛已經開始重建,那些被開革的錦衣,又重新被招募回來。至於力士、軍余等臨時人員,比起當初只多不少。像是在浙江,有打倭寇這個大義名分,被錦衣衛網羅的人物從市井潑皮到江湖名宿,比起裁撤之前,錦衣衛的聲勢反要大出許多。

  楊承祖雖然自始至終沒在京師露面,但是錦衣衛中還是有人知道,自己能夠恢復,與這位天子寵臣的爭取密不可分。因此這幫人恢復官身後,對他也感恩戴德,像是他攜美遊湖這事,就有本地錦衣自發過來做護衛。

  這些人探察情報的能力不容小看,可是以這麼強的情報網,始終查不到李大智的下落,冷飛霜也就漸漸用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本著為幾個孩子報仇,以及不讓舊事重演的想法,現在她的全部精力都投身在楊記中來,身心的傷患,暫時宣告痊癒。

  而且經過這一番變故後,她的心性也很有些變化,與往日相比,越發的貼近地氣,不再高高在上,也不再刻意與楊承祖保持距離。或許是因為他確實做到了自己想做做不到的事,又或者是日久生情?就像這種兩人同遊西湖的邀約,她也欣然接受,這在以往,卻是絕對想像不到。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表面上在這裡遊山玩水,可是離了你,這新軍卻是絕對練不成。單說一個糧餉,除了你之外,誰又有辦法?”冷飛霜雙手抱著膝蓋,宛如淑女,日光落在她臉上,讓楊承祖心內頗有些意動,不由看的癡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5

第七百四十四章 磨刀

  冷飛霜似乎也覺得氣氛有些變的不大對勁,雖然越是入世,自己的修為越強,但是總有條紅線是不想觸碰的。走到了那一步,自己恐怕就會萬劫不復,粉身碎骨。她故意板起了臉“別亂來啊,這船這麼小,一不留神翻了,我可會水,你就不好說了。”

  站起身子,迎著秋風站在船頭“其實就像這西湖一樣,它很美,然後你看著它就夠了,何必非要搬回家去?我們白蓮教的聖女過了三十就要自動退位,因為仙女是不能老的,可是人會老。再過幾年,我一樣會老,一樣會醜,我不希望到時候被你關到黑屋子裡,或是數著手指頭,計算著什麼時候才能輪到你來看我一眼。其實男人女人到了那一步,又有什麼意思,脫掉衣服,讓你做那種事,給你生兒育女。然後呢?你已經有那麼多姬妾,就連前朝天子的女人,都成了你的女人,何必非要和我做。當然,如果你非想不可的話,只要你真能實現你的構想,我……也許真的答應和你做那樣的事,不過還是不會嫁給你。我這輩子,大概是不會嫁給任何人了,你沒希望。”

  楊承祖笑了笑“我確實是想跟你做那種事,男人追女人,如果不想做那種事,那才叫有問題。不過這不是交易,而是你情我願,你肯不肯從我,我都要打倭寇辦鋪子,拿這個當籌碼沒意思。本公子這麼大的名氣,勾勾手指,本城名媛佳麗不知道有多少願意讓我進她們的閨房,何必非要用這種方法交易?”

  冷飛霜嫣然一笑,語氣裡帶了點嘲諷“大才子,你說的呢,倒不是沒有道理。可惜一山不容二虎,現在杭州城裡有楊升庵楊大公子在,論才氣你可比不上他,那些千金閨秀,乃至畫舫花魁,多半都把他放在心裡,你啊,還是差一些。只有小女子這等妖孽,才會陪你遊西湖,真正的大家閨秀,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等著參加楊公子的詩會呢。”

  她說完這句話,又是一陣微笑,又坐回楊承祖身邊“不過在我看來呢,楊才子的學識確實比你好,可是說到有用,卻未必如你。人人都說才子好,依我看,也是不過如此。不能做實務,滿腹經綸出口成章,又有什麼意思?”

  “也別這麼說,這次大才子還是有點用的,有他在,我們化緣上總是方便多了。”楊承祖倒很是豁達,事實上,他是從心裡感激楊慎的。兩人要說關係好,其實談不到,上次在糧商的事裡,自己駁了他的面子,楊慎這種人自視甚高,對於這事嘴上不說,心裡是記恨的。好在他能分的清輕重,不會因為心裡不痛快,就在公事上掣肘,要說因為共同剿倭就能讓兩人的關係變好也是做夢。

  楊承祖也並不是很在意這個大才子或是首輔公子跟自己是否能成為朋友,他所感激的是,有這個人在,自己可以少了很多麻煩,少打翻很多醋罎子,順帶能更方便籌款。

  倭患雖然鬧的凶,不過只是屠了寧波,離杭州還遠的很。於寧波發生的一切,杭州這邊只是深表遺憾,其他倒也未必有什麼真正的感觸。雖然這邊在練新軍,整頓備倭諸事,可是士紳商賈,名門大家,還是宴會如舊,詩會文會如舊。想要他們出錢,為寧波人打倭寇,更多的恐怕還是口惠實不至。

  楊慎的才名天下聞名,一到杭州,就立刻有本地才子迎接,大家一起吟風弄月,既高雅也有情調。至於戰爭或是經商的事,那是粗人做的事,他們這些才子可以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批評下指揮失誤,或是官員怠惰,將士不用命,但不會真的下場去做。

  利用自己的才名和身份,楊慎開了幾次口化緣,那些士紳大賈沒人會駁他的面子。即使不考慮他大才子的身份,也要考慮首輔公子的身份,比浙江布政攤派錢糧都要方便。至於本地的名門閨秀,有多少對楊慎系以一腔情絲就更不好說了。

  在這方面,倒是楊家的女眷屬于一群異類,從上次炒糧以及雪夜殺人之事後,楊家的女眷奴僕,都成了楊承祖的鐵杆。現在不是忙著生意的擴張,就是忙著新軍的籌措,糧草調撥,錢糧器械統計。

  固然裡面有不少人出身豐月或是大戶,可是現在對於詩會文會興致缺缺,對於這位大才子,也就是知道他做詩很厲害,為人很有情調,然後就該幹什麼幹什麼。

  于她們而言,自家老爺或是夫君要做的事,才是真正的大事。其價值,並不是一兩首詩文,或是幾篇文章可以衡量的。雖然後者說是可以名垂千古,或是教育萬民。但不管是千古還是萬民,都太過遙遠,大家更關心的是自己,以及當下。于楊家而言,練兵是第一大事,沒有之一。

  楊承祖心裡清楚,這次東南的場面搞這麼大,表面上嘉靖是因為寧波事件感覺面上無光,而不顧一切的找面子回來。內裡的原因並沒這麼簡單,他還是為了組建自己的班底,擁有一支完全服從於自己的武裝。

  錦衣衛的複建,是收攏廠衛人心,將這個內保機構完全收攏於皇權之下,使爪牙不為外人所用。不過不管錦衣衛再怎麼厲害,也是對內不對外。想要不讓壬午之事重演,最要緊的還是軍隊。

  十營新軍,就是皇帝要走的第一步,借著平倭這個名義,先練出一支完全聽命於自己的軍隊,將來就用他們作自己的心腹嫡系。

  另一個時空裡,戚繼光以義烏礦工編練新軍的事,楊承祖略有耳聞。但是如果他真的還是去義烏找礦工,那就成了刻舟求劍。考慮到戚景通的烏龍,自己如果堅持去義烏,可能連兵都招募不到。

  練兵主要還是在一個選卒和一個操練上,而並非只有義烏礦工才行。他的選擇目標遍及整個浙江省,人員上既有農夫、礦工也有軍衛子弟。總之是平衡各方勢力的同時,保證部隊成員的可靠,確保戰鬥力。

  至於編練新軍的費用上,則是由朝廷下旨,於浙江徵收提編,也就是預收稅。同時還開開了捐監,只要捐出一筆錢,就可以獲得一個監生頭銜,剩下的就是募捐。可是現在的浙江,就算是正稅都未必收的齊,提編還要預防民變,所以經費才是最大的問題。

  楊承祖使用的是後世的憶苦法,找了一批人出來扮演寧波的難民,到各地去宣講寧波當日受襲慘狀。同時楊記的戲班子也借著演出的機會,多演忠義戲碼,演出結束後開始募捐。

  從現在看,雖然經費還是個問題,但是已經見了一些眉目,這條路數很是有些效果。當然,要想招募十個營肯定完不成,不過楊承祖也不想一開始就真的招募十個營,不論是器械還是人員,都跟不上,保持不了這麼大的規模。

  以眼下他手頭的物資和軍官儲備,大約招募六個營就到了極限。是以除去已有的楊記工人,又招募了三營,前後形成五營兵力。

  現階段也是先以練兵為主,並不是急著出去砍人頭,而是大家搞訓練,然後唱軍歌。總之就是把架子搭起來,告訴別人,我們新軍已經成立了,朝廷在東南已經有了一支很強的武力。不管是誰,敢不聽朝廷的話不聽皇帝的話,我就碾過去,殺無赦。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5

第七百四十五章 掘坑(一)

  冷飛霜道:“我當初並不覺得你這又是憶苦又是唱戲,對於部隊真的有什麼用。可是我上次聽了一些士兵的對話,卻發現他們真的跟以前不大一樣,或者說,跟我所見過的兵都不一樣。哪怕是在私下裡,也在說當兵要為萬歲出力,要學戲文裡的嶽精忠,楊家將,要做個大英雄。”

  “是啊,杭州這裡有雙少保麼。大宋嶽少保,本朝於少保,賴有岳於雙少保,人間始覺重西湖。有這麼兩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在,怎麼會沒用?大家又不是都像我,只想著醇酒美人,總是有人想要做英雄。他們想做英雄,我就給他這個機會,要立功,上前線麼。等到天下英雄都匯于軍中,朝廷無梟雄,草莽無豪傑,倒要看今日之大明,是何人之天下。”

  冷飛霜歪著頭端詳著這個男人,覺得在日光之下,這個男人的形象竟莫名的高大起來。在自己沉迷進去,真的不能堅持立場之前,連忙拋出另一個問題:

  “可是這支軍隊你教他們的,始終都是忠君報國,要忠於萬歲而不是主官。不管兵練的多強,萬歲一道聖旨,你乖乖就得交出兵權,人心始終不在你手裡。這麼做,就不怕為別人做了嫁衣裳?”

  “就是因為總是有人這麼想,所以練兵的時候,這些手段有的人不知道用。有的人知道用卻不想用,有的人想用也不敢用。我無所謂啊,我從沒想過要練私兵,也沒想過這些兵將來是我的嫡系,其實你去看過了。這裡面的軍官大多數都是安陸人,會說安陸話,就把腰刀挎。因為安陸是天子故鄉麼,所以這些都是萬歲的舊臣。這支兵,就是皇帝的私兵,萬歲讓他們砍誰,他們就會斬誰,包括我在內。我教他們做的是忠臣,自己哪能做亂臣,所以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不敢做的事,我敢做。他們不敢教的,我敢教。”

  聽他說完這話,冷飛霜半晌無語,最後卻主動拉住他的手“若是真有萬歲對付你那一天,我一定會幫你的。而你的軍營裡,有不少是我們白蓮教的人,你真的不介意?”

  “介意?我為什麼要介意這個。軍漢信教,本就是很尋常的事,漕幫裡護漕軍信教的不知道有多少。這有什麼關係,等過半年之後你再看,這些人是聽白蓮教,還是聽朝廷的?”

  他用手虛點著眼前“這裡山好水好,不過總是要太平盛世才好,真到了刀兵四起,再好的景致,也沒人能欣賞。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是希望國泰民安,我給他們一條活路走,還要走死路的終究也是少數。就像我的楊記裡,現在姓謝的掌櫃都有幾個投誠了,這就是大勢。有這個勢在,不管是白蓮教,還是倭寇,又或是北虜賊,都會被碾過去,沒什麼可怕。我說聖女姐姐,你是不是又想著要搞什麼事,亂我的局?你現在是我府的契約護衛,敢壞我的事,當心本官對你實行家法。”

  冷飛霜當然知道他說的家法內容,楊家的妻妾有些時候故意犯錯,就是要嘗家法,乃至大白天也不介意。她臉上一紅,“你胡說什麼。我已經是叛徒了,不管是壞你的事,還是亂你的局,那是聖女要做的事。我只是一個叛徒,叛徒是不會想著這些,只想著幫你佈局落子的。”

  她神色一黯“我不希望寧波的事再次發生,所以這一次,我一定要幫你補台,盡全力幫你。如果有人來亂你的局,就算昔日至交,也只能白刃相見。”

  “那就好,只要你幫我,我就不怕什麼。你說咱們在這裡遊山玩水,練兵備武,謝遵他們在做什麼?什麼時候才會跳出來找死?我已經把誘餌送了過去,他應該會咬鉤的,如果這個鉤都不肯咬,那就只能等著我氣力養成之後,一拳把他打死。我相信,他沒有這麼笨。”

  南京烏衣巷,謝家大宅密室之內,作為一個傳承數百年的名門,謝家早就修了應付戰亂的密道,以及躲避亂密室。這間密室不但位置隱蔽,而且通風條件極好,人不會有什麼難受的感覺。

  密室內燈火通明,桌上放著香茶果品,除了謝遵之外,東南沿海數位名門大族的族長全都彙聚于此。這些家族中,或有人在朝為官,或有人家財百萬,或有人地連阡陌,富甲一方。同時,他們有個共同的特點:全都是海商。

  每個人家中多有若干條海船,在海上做著好大的生意,每年通過海貿獲取巨大的利潤。自己的家業中,海貿之利,也占了極大的比重,而這種利益,顯然也不允許其他人染指。

  “謝兄,寧波這件事,咱們幾家都算是出了力,也算是盡力而為了。可是沒辦法啊,萬歲和首輔,卻是難得的一條心,我們使盡手段,也難以有什麼作為。最後還是沒能攔住,朝廷又是練兵,又是拿王命旗牌出來,看來是要動真的。我們恐怕是……攔不住了。”

  “攔不住,也要攔一攔。”謝遵的神色凝重“封老,您是老前輩,你我兩家通家之好,當初家父做生意時,也多賴您照應。有些話,必須說個明白。現在這個時候,咱們不能退,也沒路可以退。我的糧食生意,楊記硬要插一手,往年漕糧北運時,糧價要上漲三成。壬午之亂,北地缺糧,又不知道今年會不會還會鬧虜賊,人心浮動,所以糧價應該上漲五成才合理。可是有楊記在裡面搗亂,糧價卻與往年相同,這還是他只插手進來,如果將來他真的與我平分秋色,你們想過沒有,到時候是會降價的。”

  那被稱位封老的封泰安咳嗽幾聲,“謝世兄,你也不要太激動了。今年收成好,你收米的價格,比往年是要低二成的,平價賣並不虧本啊。糧食本來就該是讓人吃的,難道不賣,還要爛到倉裡?你啊,只是賺慣了大錢,一下子賺不到,心裡不高興而已。聽老朽一句勸,錢是賺不完的,多積點福給後人,沒錯的。”

  “封老,您老人家修橋補路,出錢辦書院辦善堂,我們都是知道的。可是我們這些做小輩的,也要吃口飯啊。再說,家裡這麼多人,也要活下去啊,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再說楊記插手糧食只是個開始,絲綢、瓷器、茶葉、木材,你們誰能保證,他不把手伸到這裡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5

第七百四十六章 掘坑(二)

  另一邊,徐家家主徐鳳鳴眉頭一皺“謝兄,你這話就嚴重了,就算是當初的江彬,吃相也沒這麼難看。做人留一線,日後好見面,他總不會把所有生意都占下來,那不是要吃獨食?做官的人,都懂得一個進退,知道個分寸,應該不至於吧?”

  “應該?我也以為他應該,可是你們知道不知道,楊記現在幹什麼?他們把龍江造船廠的工人都招募到了楊記,又搞了一批大料,開始造海船啊。你們想一想,楊記造了海船是要幹什麼。要單是楊記做生意也就罷了,海那麼大,多一兩條船,也沒什麼關係。可如果他是替朝廷造海船,又當如何?大家都沒忘記三寶公下西洋吧?等到朝廷做了海貿生意,我們這些人,還有地方站麼?”

  徐鳳鳴思忖著,也覺得這個前景非常可怕“謝兄,新軍裡,我們徐家也安插了一些人。只是新軍用人皆由楊承祖一言而決,我們的人,很難到很高的位置上。”

  “新軍的事,徐兄就別想了,我曾經也派了些人過去,還捐了一筆錢。可是怎麼樣呢?我的人武藝高強,文武雙全,結果新軍任人唯親,他們只能當士兵或是小官,根本抓不住權力。也不知道用了什麼妖法,那些人進了軍營之後,也和我頗有些離心離德。新軍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在場眾人盡皆無語,他們習慣用的方法都失去了作用,也想不出該用什麼方法解決,全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封泰安的咳嗽聲,間或響起。半晌之後,封泰安才努力壓下了咳嗽:

  “其實謝世兄說的,老朽也明白。就像這龍井,大家都知道新茶好喝,可是皇帝怎麼可以喝新茶呢?他只能喝三年以上的陳茶,新茶只能是我們本地人喝。海貿也是一樣,朝廷怎麼能夠與小民爭利?老夫相信,我年年燒香,年年修廟,天妃娘娘一定會保佑我家家業興旺,讓朝廷的海船沉掉。只要沉幾艘船,朝廷的人就會知道厲害,不會再想著造船或是海貿的事了。”

  “世伯,或許不用那麼麻煩,有些時候,是可以眼前報的。”謝遵拍拍手,有人送來一份邸報“新任浙江鎮守太監黃公公,過幾天就要來南京,迎請王命旗牌到東南。楊欽差也要陪同,天妃娘娘的怒火,現在就該降下來,不用等那麼久。”

  王命旗牌整個東南只有一面,其功效類似於戲文裡的尚方寶劍,擁有著節制一方的特殊權力,遇事可以自決。文官五品以下,武將四品以下,可以先斬後奏。只有只有應天巡撫這類封疆大吏,以及奉命出征、節制大將的文官才會被賜予。

  整個東南只有南京有一幅王命旗牌,存于南京兵部,輕易不會外放。像是黃錦一個宦官授這種東西,根本是前無古人,這次還是楊廷和大力推動,否則旗牌也頒佈不下去。

  碼頭上停泊的,乃是三艘名為海滄船的戰船,這差不多也是如今浙江水師所能拿出來的全部戰船。船上應有的火炮,現在差不多都用火銃充數,而這些火銃中有多少能打響的,也沒人願意嘗試。

  領取旗牌的工作進行的很順利,不過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徐鵬舉等一干勳貴就拉著楊承祖與黃錦不放,說著要接風洗塵,還要交代楊記這邊的帳目。黃錦雖然是京裡來的,名義上還有了類似假節鉞性質的旗牌,可是拿這幫勳貴一樣沒有辦法。他這次名義上的身份,是浙江太監,由於浙江現在沒有巡撫,他的權柄反而最重,但實際上只是替楊承祖護印加上背鍋。

  他之前與楊承祖的幾次不愉快,也讓皇帝對他頗為不滿,這次的任務,頗有些懲罰的味道在裡面。這幫勳貴是知道他根底的,也不怎麼理他,只拉著楊承祖不放,最後黃錦只好陪著對方去喝酒。

  那幫勳臣子弟也知道他與楊承祖的過節,打著拜見的旗號,輪著番過來敬酒,成心要給這個閹人一個難看。這幫勳臣最不怕的大概就是太監,沒用多長時間,就將黃錦灌的酩酊大醉。

  郭勳拍著楊承祖的肩頭“賢婿,這個閹貨敢跟你為難,這是自己找不痛快。他是萬歲的潛邸奴僕,我們不難為他,不過讓他受點活罪是難免的。你還要做正事,不要多喝,來人把帳本拿上來看看。”

  他名義上雖然是浙江總兵,但就沒去過浙江任職,一到南方,就宣稱自己傷勢復發不能理事。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南京徐鵬舉的別院,品嘗秦淮風光,與幾位頭牌花魁打的火熱,倒是讓楊承祖佩服岳父老當益壯寶刀不老。

  他們灌倒了黃錦後,酒席就放到了一邊,有人拿了帳本上來,就楊記的帳目進行梳理。楊記初始運行階段,收入盈利還看不出來,十營新軍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可以為招兵官帶來暴利。可是楊承祖這次不喝兵血,不吃空餉,目前的五營兵滿編滿員,就讓南京的勳貴們有些看不懂。

  郭勳是領了皇命來的,於這事看的比別人都清楚,他卻是第一個支持楊承祖的“承祖這樣做是對的,這次萬歲是鐵了心要打,而且一定要打贏。如果打輸了,那就是丟了萬歲的臉,身為人臣者,丟了萬歲的臉,那就是取死。所以五營兵不缺兵,不缺糧餉器械,這些很好。可是開支上,就……”

  “老泰山放心,小財不出,大財不入。這點小錢算什麼,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有一筆大財入帳,相信我,這個時間用不了多久。”

  徐鵬舉等人並不認為他真的能在短時間內搞到大錢,練兵就是無底洞,像是這麼一板一眼的搞法,有多少錢也不夠填的。可是對方身上扛的是皇命,即便是勳貴,也不能對皇命說短道長,只好賠著笑:

  “妹夫,沒什麼關係。不就是虧點錢麼,咱們幾家都是潑天的富貴,不至於賠這點小錢,就真的熬不住。我們賠的起。”

  楊承祖搖了搖頭,也沒多解釋什麼,說多了也沒什麼用,何況有些話也沒必要說出來。只把眼神看向外面,自己的富貴,或者說給這些勳貴的富貴,應該就在那裡了。謝家,千萬不要我失望,這個坑你們最好自己跳下來,否則我就只能自己去拿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5

第七百四十七章 馬失前蹄(一)

  不管是盟友也好,還是夥伴也罷,歸根到底,主要還是利益使然。大家都有錢賺,所以能夠精誠團結,像是魏國公,因為與武定侯的親戚比較近,可能要考慮一些親戚面子,不至於短時間翻臉。

  那些關係較遠的勳貴,則要考慮天子的喜怒,也可能也會容忍一段時間的虧損,不過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如果時間太長,那麼這些大股東,怕是都要撤資。

  血性也好,還是大義也罷,用來感染一下普通民眾還行,到了勳貴這一層面,怕是就沒什麼用。說到底,還是得用錢說話,只有給足了利益,才能讓他們繼續跟自己走下去。同時,楊承祖也發現這幫人確實是短視,甚至到了不管什麼事都一定要賺錢才肯做的地步,也就不怪被文官看不起。

  可是不管怎麼說,自己能用的棋子只有他們,也就只好籠絡住,不能對抗翻臉。他笑著向眾人許諾“我不比各位千歲,有世襲爵位,潑天富貴,小本生意更賠不起啊。大家給點時間,三個月內,必有回報。若是在下食言,到時候就去各位府上,挨個賠禮,大家只管跟我說話。”

  徐鵬舉擔心冷場,顯的自己重錢輕義,忙笑著說道:“是啊,這練兵是萬歲要抓的,肯定不能搞事。你放心,有郭世伯在這看著,發給新軍的器械衣甲,都是最新最好的,新制的鳥銃,也都撥發了過去。誰要是敢在你新軍的身上動腦筋,我一刀斬了他。”

  這頓酒席吃到了傍晚時分,楊承祖帶著幾分酒意告辭,直奔了曹主事的府上。他一家人都搬到了杭州,曹主事這一家還是留在這裡沒動地方。人一到了府,全家人就都出來迎接,仿佛他是這家主人似的,迎進了客廳。

  曹小婉幾月未見,比起初見時頗有些變化,整個人的氣質變的落落大方,不像當初那個受氣小媳婦似的那樣怯懦。杜氏等人的傳授倒是很有些效果,她已經頗像個貴婦,接待起來,也很得體。

  曹主事夫妻說了幾句,就知趣的退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了兩人。曹小婉微微一笑“義兄,你這次過來,是不是要對小妹說什麼?”

  “妹子,你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會相面麼?現在,你的造化來了。跟我同船而來的黃公公,乃是宮裡來的,如果他能把你帶到宮裡,我保你不失妃嬪之位。”說到此,楊承祖語氣頓了頓:

  “當然,我不是說一定要你進宮,這事關你的終身,必須讓你自己選。如果你不願意入宮,或者有了心上人,大哥我絕不勉強你,還會為你準備一份豐厚嫁妝,把你風光的嫁出去。”

  曹小婉巴掌小臉微微一紅“大哥,你說的是真的?入宮,做娘娘?就憑我?”

  “有大哥幫你,當然可以了,你是我妹子,不幫你幫誰。”

  “那……那我若是心裡已經有了人呢?”曹小婉低下頭,似乎有些害羞。楊承祖心中雖有一絲對方不識抬舉的憤怒,但是終究強扭的瓜不甜,把一個女人強行送到宮裡,很多時候是給自己挖坑,只好笑著說道:“那我就要恭喜那個傢伙了,他可以娶到我這麼漂亮的妹妹,是他的造化。大哥給你辦喜事。”

  “那就要謝謝兄長了,不過小妹身世淒苦,又差點被送給謝老賊,還要誰肯娶我?大哥讓我進宮,那是成全我,小妹知道好歹的。不過保全貞潔,又救了我全家的大恩,我總要報答,就讓我給大哥敬三杯酒,就當報答兄長的恩情吧。”

  她拿的並不是普通的酒壺,似乎是曹家的珍藏,一隻小瓷瓶內,倒出琥珀色酒槳。“這酒是自家釀的,本來是我出嫁時的陪嫁,現在用不上了,就由小妹伺候兄長飲酒。”

  看著楊承祖將一杯酒喝下去,曹小婉才道:“兄長,現在南京城裡,你可是柳下惠一般的人物了。大家都說,你救了我又不肯要我的身子,是真正的君子,比起來,謝老賊的名聲,可就被你比了下去。他以前一向號稱當世大儒,可這回被個武官比了下去,他的臉色可是難看的很。”

  楊承祖在白天的酒席裡,也聽說了這事,哈哈笑著“賢妹,這事……是你做的吧?”

  “是啊,如果不是小妹,這種事又怎麼傳的出去呢?不過大哥放心,小妹做的很穩妥,不會留下破綻的。說完這話時間不長,我家還失了把火,幸虧撲救的及時,沒燒到人。大家都說,是謝老賊惱羞成怒,要殺人滅口,你猜怎麼著,有幾家鏢行的武師,還自願過來替我們護院呢。可他們不知道,這把火是我放的,為的就是要給謝老賊栽贓……”

  想著初見時那怯生生的小姑娘,現在居然會用計謀害人,楊承祖卻想不明白,這幾個月裡,杜氏她們到底教了她什麼。不過可以確定的一點是,這妮子確實是沒少學,原本只是可愛,可是現在看來,燈光之下的她,身上總有一種莫名的魅力,讓男人口乾舌燥,五內如焚。

  “妹子,天色不早,小兄……告辭。”

  “兄長,急什麼,再坐一會。宮門深似海,簫郎成路人。小妹一進了宮,咱們就再也見不到了,就不能讓妹子再看看你,再和你說說話?”

  這吳儂軟語原本楊承祖聽的習慣了,可是今日聽來,卻覺得身上仿佛要炸開一樣,竟是對曹小婉大起玉念。他心知不妙,起身就想告辭,可是曹小婉卻已經先一步抱住了他,將頭緊緊靠在了他的胸前。

  “兄長,小妹不要你走。你說過,我心裡有誰,你就幫小妹嫁給誰。可是小妹心裡有的,就只有兄長啊。杜夫人跟我說過安陸孫小姐的事,我只能說,她是個蠢人。如果早早在路上把人給了你,現在早就能和你在一起了。可是她卻錯過了這個機會,小妹不會像她一樣,就算是死,我也要侍奉你一回。”

  “你……你在酒裡,放了什麼?”

  “南京教坊司裡,給客人喝的東西,其實是嫂子她們帶回來的。要我給你生孩子,所以就給了這個,沒想到派上了用場。大哥,我是不會進宮的,我寧可給你做外室,也不會進宮當娘娘。你今天要是不肯碰我,我就懸樑,逼死我的罪名,還是會落在你的頭上。”

  軟玉溫香,佳人在抱,火星燃著了引線,成功引爆了火藥。楊承祖只聞著陣陣芬芳,又聽著對方的言語撩撥,按捺不住火頭,猛的大喝一聲,將這嬌嫩的花朵一下舉起來直扔到床上,接著就猛撲而上。花殘葉凋,風雨肆虐。“兄長,恩公,達達”之類的嬌呼持續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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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八章 馬失前蹄(二)

  次日清晨醒來,藥性消散的楊承祖看著身旁的曹小婉臉上兀自掛著淚痕,顯然是昨天晚上被自己撻伐太過,柔弱的身軀不堪承受。

  這一晚她到底遭受了怎樣的辛苦,怕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那瓷娃娃般纖細的肌膚上,遍佈著肆虐的痕跡。床單上那一朵鮮豔的紅梅,也意味著這個自己好不容易選出來,又好不容易培養出好感度的美人,卻終究不能用來給皇帝刷好感了。

  到底是高興還是鬱悶,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曹小婉絕對算的上尤物,而且年紀比自己小幾歲,那種小鳥依人的感覺,以及對自己的崇拜和依戀,都能讓男人產生極大的滿足感。可是自己不管是救她,還是栽培她,都不是為了自用,怎麼搞成了這樣?

  他忍不住用手在頭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這個動靜卻驚動了曹小婉,飽受摧殘的花朵醒來之後,怯生生的叫了聲兄長,接著就有點害怕的看著楊承祖。似乎想不通,平日裡和氣溫柔的大哥,怎麼昨天晚上會那麼凶,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任是自己怎麼求饒,也不肯有絲毫的憐惜。

  “你……你為什麼這麼做?你知道,你有很多嫂子,我給不了你多少寵愛。就算進了門,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妾室,雖然衣食無憂,可又怎麼比的上皇宮大內,錦衣玉食?更別說,你爹,你兄長,他們的前途,你都不要了?”

  “兄長說的這些,小妹都想過,我甚至想過,我的身子是你救回來的,你要我陪誰,我就陪誰。因為不管是陪誰,都是報恩人的恩情。等到杜夫人她們來教我時,我就知道,兄長是要我入宮。說實話,我甚至還暗自高興過,高興自己,終於可以成為娘娘了,當了娘娘,就可以幫兄長了。戲文裡都是那麼唱的,那些國舅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也可以的。可是後來我發現做不到,我如果進了宮,不會幫到兄長,卻只會害了恩人。”

  “害我?”

  “是啊,我每天晚上做夢夢裡都是兄長,在夢裡你是我的相公,就像昨天晚上一樣……不過在夢裡,你沒有那麼凶。我每次在夢裡醒過來,喊的都是兄長的名字,如果我進了宮,伺候天家時,卻喊出了兄長的名字……”

  “住口。”楊承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他也意識到問題太過嚴重,如果真發生了這種事,那自己有一百條命都是不夠死。這種事能怪曹小婉?這顯然不公平。怪自己?可是自己也並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說到底,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曹小婉溫順的伺候他穿戴衣服,見她那強忍痛苦的模樣,楊承祖又覺得心內不忍,過分苛責這個小姑娘就不公平了。他一把抱住曹小婉“婉兒妹子,我……我會對你負責。等到平倭的事有點眉目,我會給你個名分,八抬大轎抬你過門,保證你有面子。”

  曹小婉臉上露出甜甜的一笑“兄長肯對我負責,小妹心裡就歡喜不盡了。我原本以為,你發現被我算計之後會給我一記耳光呢?看來小妹沒有看錯人,可我不能嫁給兄長啊,我把勢都造出去了,如果兄長娶了我,那不最後還是惦記著我的身子?你這活聖人的身份,就毀了呢。再說我們兄妹名分已定,半個南京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義兄,哪有哥哥娶妹子做小的道理?”

  “毀就毀了,我又不在乎什麼活聖人,什麼柳下惠再世,這些東西我不在意。至於其他的名聲……我再想辦法。”

  “你不在意,我在意。你是我的良人,自然要是頂天立地的大聖人,大英雄,怎麼能壞了名聲。再說我知道兄長並不喜歡我,就算勉強你收了我做小,也不過是要我獨守空房,那又有什麼意思呢?”曹小婉的小手,在楊承祖臉上輕輕撫摩,目光裡充滿了依戀與崇敬。

  “我已經決定了,你走以後,我會找一個機會自盡。然後留下遺書,上面會說明是當初被謝老賊脅迫以身救父,被他汙了身子,無顏苟活人間。萬歲一定會很生氣吧,到時候殺了他的滿門,既保全了大哥的名聲,也能出了我的心頭之氣。有了昨晚上的那場侍奉,我已經雖死無憾,至少我已經服侍過兄長,是你的妻子了。”

  “胡鬧!你已經是我的女人,想的什麼尋死?”楊承祖呵斥了一聲,將她緊抱在懷裡,這個瓷器般的女子,是那麼柔弱,那麼的無力,自己昨天晚上在藥力作用下的肆意踐踏,怕是已經把她折騰去了半條人命。見到這個小可憐在自己懷裡說著自盡,縱使鐵石心腸也化做了柔指繞。

  “婉兒,你不要做傻事,你的事我會想辦法,謝家的人命我要定了,但是不需要你拿命來換。我……我也不會對你不聞不問,會對你好就是了。”

  由於兩人抱在一起,楊承祖並沒發現,曹小婉此時在他懷裡,佈滿淚水的臉上,露出了個小狐狸般的笑容。大哥,不管你再怎麼聰明,這次終於還是被我吃定了,看來杜姐姐說的是對的,你對於女人,是狠不起來的。

  “我……昨天晚上弄疼你了麼?”既然這個美人送不出去,楊承祖反倒是有了些把玩一番這個美人的想法,曹小婉羞怯的搖搖頭“你是我的良人,侍奉你是應該的,只要你高興就好。”

  可是不等兩人溫存多久,房門外,響起幾聲不輕不重的敲門聲,接著就是曹主事求見的聲音。楊承祖忙把被子一扯,將曹小婉整個罩在了被子裡。等到開了房門,臉色也有些尷尬。原本自己是以恩公的身份過來,現在卻搞成了這樣,這未免有點不大好看。

  曹主事卻壓根沒注意這些,而是小心的回稟著“王邦奇王千戶求見恩公,說是有要事回稟,人就在客廳呢。”

  等到楊承祖隨著父親走了,曹小婉才從被子裡鑽出來,臉上已滿是幸福的笑容。“我終於把自己的清白給了兄長,兄長會娶我,我可以嫁給恩公,不用去做娘娘了。兄長你這麼聰明,沒想過這次也一樣中了我的計!”

  客廳內,南京錦衣千戶王邦奇滿臉興奮的走來走去,見到楊承祖出來,他連忙三兩步的過去磕頭行參“長官,卑職幸不辱命,已經將大魚釣上了,幾時收網,全等您吩咐。”

  “你這次做的不錯,一個大案保舉是少不了的,不過……有些東西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不用我教你吧。”

  “卑職明白,卑職是在醉紅樓頭牌柳娥眉的房裡找到的長官。”

  “恩,你自己知道怎麼說就好,會說話,有前途,本官看好你。”

  拍拍王邦奇的肩膀,推開房門,走到院中,見陽光明媚,金風送爽,卻正是釣魚的大好天氣。一條鯊魚正自搖頭擺尾的沖過來,歡天喜地的咬向魚鉤,接下來,只看是釣客高明,還是鯊魚力大,鹿死誰手,即可見分曉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1 07:55

第七百四十九章 釣鯊(一)

  自南京而至杭州,如果是正常情況,乘坐的是內河平底漕船,海滄船這種尖底海船在內河行走不便,很容易就會擱淺。

  可是這次調用王命旗牌,固然是為了在浙江增加發言力,保證朝廷的權威,同時也需要給南京的百姓一個信心。讓他們相信,朝廷是有信心決心,也有實力打勝這一戰的。

  這三艘海滄船,實際就是朝廷的臉面,不管有多麼不適用,也必須讓老百姓看到,朝廷有大船,有大炮,海盜還是不如官軍的。設非如此,又怎麼讓百姓可以放心的生活,就更別提穩定後方。

  這麼一來,回去的時候也不能走內河,而是出海轉一圈然後到寧波靠岸,再由寧波轉船前往杭州。宿醉未醒的黃錦上了船依舊頭重腳輕,走路不穩,大船被海浪推的一晃蕩,他就忍不住沖到邊上一陣嘔吐。

  楊承祖倒是神完氣足,顯的從容不迫,手上拿了本兵書,裝模做樣的翻動。

  “黃公公,我是真不知道你暈船,否則就不帶你出來釣鯊魚了。你說要是讓人看見你這副模樣,咱們的架子就垮了,以後還有什麼臉出來混啊。”

  黃錦的臉繃的緊緊的,似乎想說什麼,可是最終還是飛也似的跑到一邊,又去劇烈的嘔吐。

  冷飛霜立于楊承祖背後,忍不住微微一笑,她自然知道黃錦為什麼是這副德行。甚至於連楊承祖昨晚宿在哪裡都知道。不過這事和自己沒什麼關係,沒必要點破,那個小姑娘,其實也很可憐的,力之所及,她不介意幫她一把。

  與那些事對比,倒是即將發生的一切,讓她周身充滿了力氣,手掌緊握住劍柄,周身的力氣運至顛峰。腦海中閃現的是寧波的大火,鮮血,和蝦仔及另外幾個小孩子的屍體。

  一處無名的小島上,幾排茅草房,一個簡易的碼頭,就形成了一個海盜的臨時聚集地。整個東南沿海,無數無名小島,都是這些海上男兒的中轉站。不過今天這小島上卻比往日多了幾分喧囂,碼頭上停靠著四艘大船。船身上的火炮,如同鯊魚的獠牙,在日光下反射出死亡的光芒。

  一面黑鯊大旗在島上高高扯起,迎風招展。有識貨的就能認出來,那四艘大型商船,就是黑鯊幫鎮幫之寶:四大金剛。

  海盜們出來是打搶不是打戰,向來追求的是速度和靈活,並不像水師一樣追求船大,多以小舟為主。這四艘大船是黑鯊幫為了火拼和打硬戰準備的,都是經過改裝後的武裝商船,論體積和載重,比起朝廷的海滄船甚至還要略勝幾分,如果在海盜水戰之中,簡直就是巨無霸。

  黑鯊幫靠著四大金剛,在海盜圈裡搏個偌大名聲,整個東海上,少有能和其頡頏的力量。像這種四大金剛齊出的場面,已經不多見。

  謝傲端坐在草房裡,手中搖著黑鯊摺扇,等待著手下的回報。

  “幫主,探子回報,那三條船,正在向我們這裡行近,約莫有半個時辰的水路。”

  “好,讓兒郎們做好準備,等船一到,就給咱們的人發出信號,告訴兒郎們,給我跳上去,見人就殺,一個不留。誰砍了楊承祖的腦袋,我賞一個二當家的位置給他坐!還有那些倭人,要他們準備好,先鋒由他們當。”

  六十餘名倭人,盤膝坐在另外幾間草房內,身邊放有清酒和飯團,但是很少有人食用。大多數人只是用擦刀布反復擦拭著手中的太刀,或是檢查著手邊的鳥銃。

  野外戰陣上,劍豪也多用長槍,可是船戰並不適合東洋二間槍發揮威力,太刀更利於交戰。他們身上都披掛著胴丸,首領則穿著朱紅大鎧,緊閉雙眼口內則一遍又一遍的默念著經文。

  雖然是外洋,不過這一段水路實際還是得算沿海岸線航行,也在大明控制區域內,通常情況下,這條航路還是屬於絕對安全。三條海滄船有一百五十名水師官健護衛,即使遇到海盜也足以一戰,不大可能發生什麼風險。

  不過所謂的不大可能,在這個特殊的時代,往往就是一定發生的代名詞。在另一個時空裡,五十幾個倭寇在東南流竄千里,還能在南京附近轉悠一圈,從常理上一樣不可能。乃至於倭寇可以火燒杭州雷峰塔,浙江三司及標營竟不能制,在現在看來也是難以想像。六十幾名善戰真倭,對付一百多名浙江水師官軍,再加上內應相助,應是易如反掌。

  如果朝廷新派的鎮守太監,連帶視察軍務的欽差被斬,王命旗牌被奪,朝廷固然誰面上無光,可是整個新軍的建設也就會擱置起來。之前被否決的禁海提議,也有很大可能得以通過,至於將來朝廷的怒火由誰來承受,這其實也不是問題。海盜本來就是用來犧牲的,只要利益合適,隨時可以丟出去。

  幾條小船如同幽靈一般,遠遠的尾隨著三艘海滄船,忽然,一艘朝廷的海滄船上忽然爆發出一聲驚天巨響。這艘大船先是劇烈的晃動,接著就在瞬間瓦解,烈火熊熊燃燒,慘叫聲此起彼伏。

  海面上,四大金剛與幾十艘小舟殺出,向著另外兩艘海滄船包夾而去,戰鼓聲聲,海螺陣陣,海盜們如同聞到了血腥味道的鯊魚,不顧一切的向著兩條官船追擊而去。

  官軍方面似乎已經喪失了戰鬥力,就連逃跑都沒什麼力氣,很快就被銜尾追上。擔任先鋒的真倭,有的拋出了勾索將海滄船勾住,有的等到船隻接近後,一聲尖嘯就跳上甲板。

  謝家在水師有不少能用的棋子,不過這次所用的,卻是除了謝遵之外,再無其他人知道的一步暗棋。這枚棋子從布下之後,始終沒起用過,當時看,更像是一步隨意手。

  以謝家的財勢,區區一名水師中的夥頭軍,也沒人想過他真能發揮什麼作用。可是這次,這名夥頭軍恰好在楊承祖的坐艦上擔任伙夫,這枚潛藏多年的暗棋,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在食物和清水裡下毒,使官軍失去戰力,又將火藥帶到船上引爆。從這兩艘船的逃跑速度看,官軍應該都已經中了毒,海盜們要做的,只是收割人頭。

  可當最後一名真倭怪叫著跳上甲板時,他們見到的,並不是中毒倒地,束手待斃的官軍。而是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大明官軍已經排成前後數排,鳥銃上長長的火繩燃燒,發出哧哧之聲。

  刹那間槍聲大做,彈發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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