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開掛
王奇山腰間有一柄唐刀。
此時此刻,卻不是真的要舞刀弄劍。
他向女王殿下施禮:“殿下請稍候片刻。”
“快些可也。”耽妃蹙眉道。
“淳于祭酒,王某放肆了。”王奇山又對淳于賢抱拳施禮,然後面向五大家族江左分支聚集處,歌謠傳出的地方,慨然道:
“王某來自花花世界,不懂此間規矩。但,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自當俯仰而無愧。行光明磊落之事,方能養浩然之氣。諸位似乎都出自聖人門下,自詡為正人君子。觀爾等所作所為,卻還不如市井小人,連站出來唱歌都不敢,著實令人不齒。此次小崑山丹溪雅會,已然因方才的兩首佳作蒙羞了。你們,羞辱的不是南衛攝政王。你們,是在羞辱你們的師門,羞辱你們的出身家族。只有鼠目寸光之、小肚雞腸之輩,才能養出只會躲在暗處學狗叫的宵小之徒。”
王奇山說的太狠了,直斥對方沒教養、非丈夫,沒留一絲的環轉餘地。
他話音未落,那處已是一片嘈雜,人群湧動爭相變幻位置。片刻間,將桃林下的兩張八人條案露了出來。
那處,坐了十餘位青衫文士,多是十七、八歲年紀,案首的那個,也不過二十來歲而已。
他們似乎都有些驚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般情況。看衣著、裝扮,也沒什麼特別的。
很明顯,那首“瓜蘭”歌謠,就是他們之中的某個唱出來的。
榕樹下的左席,已然有人拍案而起。無奈,他被躲避的人群擠倒了。
那樊南生從另一處站了出來,躬身施禮道:“王兄所言……然,小生所唱詩文,絕無映射之意。”
王奇山與他對視一眼,總覺得此人的詩風有些熟悉,卻不敢確定是否那位古人,只能含糊道:“王某也無指責樊兄之意,只是說一個道理。”
“說道理!你是班門弄斧呢。王十里,別再耽誤功夫。稍待片刻,只怕十個你也說不過他們。來與我對詩。”女王殿下不耐煩了。
王奇山只能轉身。心里奇怪:耽妃,不希望把事情鬧大,還是有別的考慮?
只要片刻時間,頂多五六句話功夫,他就能找出“領唱”的那個了。
這幫小子嫩的很,好對付……對詩……
“殿下找我出來,命我拔刀,不是為了破案?”王奇山低聲問。
“你……有病吧。”耽妃被噎住了,頓了下才道:“收起你的職業病吧。此處是小崑山丹溪。找出來又能如何?”
“明白了,但… …”
“人生若只如初見?”耽妃先開口。
“春風十里不如你。”王十里馬上接住。
“馮唐易老還未老,”
“李廣難封後人封。”
眾人赫然,看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樣子,實在是猥瑣,於雅會的禮數不和。
“這就對了。如此……你我開掛如何?”女王殿下高興了,似乎找到了知音,走近幾步,蘭花指巧妙地一璇,終於緊握。
“開掛……我先開。殿下說上句,我肯定對出下句。”王奇山只能硬著頭皮,比出個OK。
原來,只是要對詩。你早說,就不用搞剛才那一出了。
“用知乎掛。”女王殿下有點不放心。
“然也。”王奇山挺胸,表示沒問題。知乎掛……是要知乎淳魚賢吧。
對於這些花花世界的江湖黑話,周圍眾多觀者,都茫然不知什麼意思。
“如此,你們聽仔細了。”女王殿下揚起高傲的下巴,左手又做蘭花翹指,直點半空中的一輪明月:“青天有月來幾時?”
王奇山馬上接道:“南柯太守知不知?”
四周一片嘩然,女王殿下全然不管不顧,又道:“日暮鄉關何處是?”
王奇山又道:“南柯太守知不知?”
女王殿下聲轉嚴厲:“松岳城頭夜吹角,”
王奇山依舊是:“南柯太守知不知?”
“王師北定中原日,”
“南柯太守知不知?”
“出師未捷身先死,”
“南柯太守知不知?”
接著,兩人的語速轉快。
“日暮鄉關何處是?”
“南柯太守知不知?”
“洛陽親友如相問,”
“南柯太守知不知?”
“此地無銀三百兩,”
“南柯太守知不知?”
耽妃撩開幕離,衝王奇山嫣然一笑:“你很好,果然是春風十里……不如你。”
對詩告一段落,周圍的文人雅士、江左貴人都被雷得外焦里嫩,張口結舌。耽妃吟出的半句詩文,除了最後那句,無不是詩中精品,當得起上品佳作。卻都被王奇山以“南柯太守知不知?”承載了去。
合在一起,就是對南柯太守淳于賢置江北戰事於不顧,置大局於不顧,放下江北數万將士,跑來搞這個小崑山雅集的指責。最後一句尤為嚴厲:人家都罵到到南衛攝政女王臉上了,你這個雅集的主人,南衛國南柯郡太守,卻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淳于賢放下鼓槌,臉色灰暗,低頭不語。
薛二伸手指指王奇山,道:“這也可以?”
“有何不可?”王奇山沖他笑笑,回身對女王殿下躬身施禮:“剛才是小人佔便宜了。”
“好說好說,好久沒對詩了呢。下面,該我開直掛了啊。”女王殿下顯得十分滿意。
“還要對?”
“你以為呢?不把他們伺候舒服,老……本女王也不忍心啊。”耽妃又環視一圈。
他們已經很舒服了吧!王奇山心底吐槽,只能配合:“空山新雨後,”
女王殿下馬上接道:“自掛東南枝。”
“舉頭望明月,”“自掛東南枝。”
“欲窮千里目,”“自掛東南枝。”
“夜半無人時,”“自掛東南枝。”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飛快,周圍的人,包括毆雪君在內,都目眩神馳,不知所以。偏偏聽起來還有點過癮的意味,真真奇怪之極。
總是王奇山心有顧忌,沒說那些比較衝的詩句,耽妃對的高興,捲起了袖子。
王奇山看到耽妃的雪膚皓腕,一時嘴欠,畫風突變:“天生我才必有用,”
女王殿下也是熟練之極,馬上對了句:“一枝紅杏出牆來!”
“你掛錯了。”
“是啊,掛錯了。”
兩人相對愕然。
祭酒淳于賢看著酒台上的金杯,不知如何是好。
毆雪君莞爾、薛二掩面倒臥。
有人忍無可忍了。
毆雪君背後的白衣劍客大喝一聲:“氣煞我也!”
一道劍氣,衝過丹溪,如天外飛仙劈中酒台,酒台無聲無息地一分二。
“師兄,切勿傷人。”叮咚幾聲,一道琴音擊出音波,將王奇山與女王殿下牢牢護住。
劍氣圍著兩人轉了幾週,迴轉到白衣劍客背後。
他憑空抓起一壇酒,拍開牛飲,飲罷歌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鼠輩小人,竟破我書劍丹心。著實可恨可惱。雪君求情,酒還可口。也不打你也不殺你。日後相遇,罰酒三杯,量也沒誰敢說什麼。”
“氣煞我也!”一道劍氣沖天而起,留下一聲悠長的怒喝。
“他是哪個?”王奇山被嚇壞了,但聽到處罰僅僅是“罰酒三杯”,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陸地飛行,仙家飛劍,這可是個實實在在的神仙啊。
沒人能回答,沒人敢回答,只丹溪右畔,傳來一串清悅的琴音。
一柱清香裊裊升起,輕潤的琴音緩緩撥弄,將小崑山丹溪處的尷尬徐徐沖淡。
月上小崑山,清輝如水,在琴音中悠然浮蕩。
眾人心中的不平、不安、不甘、不寧之氣,漸趨消散,沉浸於美人營造的怡然自得的花好月圓勝境之中。
清風明月下,毆雪君純美的風姿如仙如夢、似幻似真。丹溪水聲入曲,潺潺之樂與琴音和;溪畔花香幽幽,隨琴音暗入心脾。
琴音中,芍藥盜香、竹花盛開。
虛無處,隱約有奇妙的音符,穿透思障,融入寂寥的靈魂。
至一曲渺然,毆雪君主僕悄然退席。王奇山與眾人一般,皆茫然四顧,不知今昔是何年。
女王殿下耽妃,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五個身著文衫的年輕人,誇過丹溪來到毆雪君曾就坐的琴台處,匍匐在地。痛哭嚎啕。
王奇山皺起眉頭,望著空空的琴台,默念《斜陽聖經》。
這個世界果然有神仙,毆雪君,至少是個半仙!
淳于郡守無奈四顧,舉手敲響銅柱。
聞鼓前進,鳴金而退。
小崑山雅集,雖然下面還有很多名目,比如“集體舞”和曲水流觴,無奈主客皆身心疲憊,只能舉杯向月禮拜。
雅會草草收場,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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