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你!咳咳……咳咳咳……”一時氣極令我劇烈咳嗽起來。而這咳嗽竟像是瞅準了發作的時機,愈演愈烈。“咳!咳咳……”
胸膛隱隱發熱,我第一次咳的完全順不過氣來,臉頓時漲的通紅。
“……青絲?你怎麼了?青絲?青絲!”他好像也意識到我的反常,陡然焦急起來。定了定神,暮的把我橫抱起來往候府趕去。
“我,咳咳!我不礙的。你,咳!你,你把我放下……”說話變的斷斷續續,沒有氣力。
“都什麼時候了!還逞強!給我閉嘴!”他顧不得說更多,只是一心往回趕。
這個驟冷驟熱的懷抱,
這個多少還是擔心著我的人,
這個其實很孤獨、像孩子一般執拗的男子……
“小姐,真的不用瞧下大夫麼?”綿兒遞上溫熱的茶水,不無擔心地再次確認道。
“沒事,老毛病了。”我接過她手上的茶,輕啜了一口,緩緩道:“之前就是如此。大約是天氣越來越涼的關係,身子有些不適應罷了。”
“可是候爺那……”
“他不是被召進宮裡去了嘛。好綿兒,你不說我不說,他不會知道的。”我衝著綿兒眨眨眼睛道。咳嗽確是舊患,沒必要大驚小怪。更何況被當個病號一樣會得到更多“關注”。這個煜池瑾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是說不通的了。以後能躲還是躲著的好。
綿兒得了令,去廚房為我燉水梨湯去了。
而我經歷了這一早上,咳的有些心緒煩亂。不覺又想著雪,他到底是尋不著我,業或是根本沒有尋找呢?
木頭的窗子雖是關上了,卻被秋風吹打的劈啪作響。
而屋子裡,薰香冉冉,散發著幽暗的味道。若有若無。
山雨欲來
天若有情天亦老,
月如無恨月長圓。
這接下來的半日,過的倒也算平靜。
是夜,
我只披了件薄衫立在窗前,端看一輪明月緩緩升至中天。
夜,如此幽然、而靜謐。
這時,窗外隱隱傳來一陣笛聲,曲調清婉而柔和,恰似冰凌碎落,又似晨露滴答在竹葉間。那種空靈的調子卻是我聞所未聞。似乎是異域的樂曲,頗有風致。我饒有興致地細細聽來,心下暗想著,這攏月候又唱的哪一出。
笛聲彷彿應了我的好奇心,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明朗起來。而那曲子的節奏也漸漸歡快。倏的,嘎然而止!我怔愣著從窗口探出身子,四下張望。這才發現正是煜池瑾獨坐在園中一側的石椅上,含笑望著我。
他見我探身出來,似乎得了什麼獎賞似的,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心下有些尷尬,正色冷冷道:“更深露重,候爺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說完,也不去看他,兀自關起窗戶。現今絕情一些都是為了他好,我堅信這一點!
可,還未等我關上窗,手卻暮的被牢牢抓住了!
煜池瑾一手包住了我,用空出的另隻手隔住了窗,而後深深地凝視,似嘆息一般幽幽說了句:“如果可以,多陪我一會兒。好嗎?”
陪他?
現在?還是……
抿了抿唇,終究沒有答話。
“罷了,你……早些休息!”短促的一聲過後,待我再抬頭已不見了他的蹤影。只餘的滿園零落,秋意殘。
……
“也是個痴情的,可惜,遲了也錯了……咳咳……”
綿兒掌了燈,取了件外袍走近窗邊,柔聲道:“小姐,您的身子……真不要緊麼?”
我衝她笑笑,替她攏了攏鬢邊的碎髮,細細端詳著這個靈秀乖巧的丫頭,怔仲片刻,道:“不礙的,你也早點休息去吧。”
……
如此深秋明月夜,場景如此熟捻,
大半年光景,身邊的人終是來了,又走。
“霓雲,你,可還好麼?”
……
這一夜,輾轉不能成眠,我竟似個老人一般開始回憶這一路走來經歷的風風雨雨。遇到過的人,一個一個剪影似的出現在眼前。半夢半醒間,往日的甜蜜、酸澀、苦楚、溫馨像走馬燈,在腦海中氤氳一片。
隔日,天濛濛亮,我就醒轉過來。
也或者,根本就沒有入睡罷。
窗外,陰雨霏霏。似是應著我的心緒,淅淅瀝瀝的……
“是嗎?這怎麼看也就是個普通的珠花。珠子是挺圓潤的,也不見得比候爺贈于小姐的好吧……”是綿兒的聲音,像是有些不屑的樣子。
“這怎能相提並論呢!你別瞧這珠花的樣式簡單,單是從手工來說就絕非尋常首飾。你忘記我本家娘舅就是做這生意的了?就我說,這恐怕是皇家的東西呢!”這語氣頗有些自豪,聲音卻是陌生的,隔著牆我一時聽不出是誰。
不過,估計是兩個小丫頭得了什麼賞賜,私下在比較呢。我莞爾一笑,正想著,又聽門外綿兒的聲音響起。
“咦!臭丫頭,瞧把你美的!呵呵……”
“那可不嘛,如果不是我今兒起的早,這珠花又恰巧落在了園子裡頭。這等物件怎麼著也輪不到我這粗使丫頭身上啊,哈哈!”
落在花園裡的珠花?
據我所知,平日攏鑰候的這個府邸很少有生人出沒,最近也沒有什麼貴族親朋來拜候,且煜池瑾尚無妻房……三更半夜遺落在園子裡的首飾?若真是皇室的東西,倒有幾分蹊蹺了!
“綿兒!”我出聲喚道,“屋子外頭雨大了,叫你的小姐妹進房裡來說罷。”
“……額,是,小姐!”
山雨欲來
跟著綿兒進來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皮膚黝黑,體態略顯得豐腴。看著像是長期做慣了體力活很麻利的樣子。粗略詢問下,果真是在廚房打雜的丫頭,叫做小虹。而她手中正攥著一支鏤金雕紋珠花,這珠花……
……
“大人許了我們奴婢半天假。等用過午飯就可以出門了!嘻嘻!”
“這是要回家還是會情郎去?”
“我……沒家。我和小姐妹約好了,下午要出去逛逛買些東西。”
“雲兒,這個給你。”
“這不成的。使不得……”
“傻丫頭!我送給你的。沒什麼使不得!你若不要,我可當你是嫌棄了!你服侍我這麼久,拿了這個本是應該。除非你覺著這珠釵是我用過的……”
“啊!不不!不是的……好吧,我要。謝謝小姐!”
……
回憶恰如靈光乍現一般,一幕一幕瞬間在眼前鋪陳開來。這珠花……分明就是我當日送給霓雲的那一支!那天是中秋節,是我第一次進宮的日子。我彷彿還能看到自己當時走到妝台前,打開最上面的紅木小匣,把它取出來……
“霓雲,是你來了麼?”我怔仲著,自言自語。
……
鏡國,璽潤宮內。
一聲急似一聲的咳嗽,像是要把枯竭的身體掏空了一般。躺在雕龍畫鳳的床帷之中,被明黃的被縟包攏,更顯得那孱弱、乾瘦的人已是油盡燈枯。
御醫滿滿噹噹地跪了一地,均是秫秫發抖。四下安靜的彷彿掉落根針頭都能引起一番震動。而女眷一律未被允許入內。殿外,嚶嚶的抽泣聲像是被漫天烏雲壓抑住了一般,一切都彷彿在隱忍著等待暴風雨的肆虐,等待嶄新的黎明。一如涅磐後的重生……
鏡皇帝,病危。
“天不假年……咳咳……咳……宣,宣太子吧……咳咳咳咳……”床上的人掙紮著揮揮手,而後又重重地垂落了下去。
“宣!太子殿下覲見——”
……
鏡,潤德三十七年秋,睿帝駕崩,遺詔宣於璽潤宮,太子暮辰雪於三日後正式即位,改年號為玄麒。
由此,這段關於“朝如青絲暮成雪”的異世情緣與江山、天下縱橫糾結。
結局,往往在不經意的歷史更迭中塵埃落定。
而歷史,總是悲多過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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