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盛明皇師 作者:諾琴誓夏 (已完成)

 
王烏鴉 2019-2-12 00: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0 84977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3:47

第三百零九章 最不想成為搭檔的人

  建文四年末,大明帝國迎來了毫無徵兆的一次朝貢,前來朝貢的番邦是東瀛日本,帶領朝貢使團的依然是皇太子世泰。

  世泰率領日本使團,恭敬的在奉天殿朝拜了大明皇帝朱棣,並且遞上了賀表,公開表示恭賀新皇帝登基。

  世泰的賀表寫的十分漂亮,言辭優美,情緒到位,最重要的是,他明確表明了支持新皇登基,並且表態靖難之戰絕對是大明開國以來一次正確的行為。它並非是篡位,而是一次撥亂反正,為朝廷去除奸臣的舉動,雖然建文帝最後依然被奸臣蒙蔽並不幸引火焚身,但從大明帝國的整體發展來看,其結果並不算壞。

  世泰的這次朝貢,從各個方面來看,最大的贏家都是朱棣。

  日本國作為從屬國,在朱棣登基的第一年內,第一個站出來公開支持朱棣,並且宣揚了靖難之戰積極正面的影響。這無疑是給所有從屬國樹立了一個榜樣,告訴所有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從屬國,是時候向新的君主臣服了。

  另一方面,由於番邦從屬國的支持,再一次清掃了大明境內偶爾出現的怨懟之聲。日本的公開站隊,預示著所有番邦即將正式效忠新皇朱棣,已經失去一切的建文帝再不可能有任何勢力支持他重返朝堂,當然,他也已經死了。

  很多人不知道日本國此次朝貢背後所隱藏的真相,這是早在太祖皇帝在世時就已經定好的一個交易。

  朱棣從世泰這裡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他也會提供給世泰想要的幫助。

  日本國的朝貢確實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永樂元年初,朝鮮立刻派出使團,上表對新皇朱棣稱臣,效忠永樂皇帝,並派出秀女參加新皇的選秀。

  由於是朝鮮國的進貢,朱棣不好推辭,便謝過對方的好意。

  作為番邦屬國,朵顏卻是從一開始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從朱棣起兵靖難開始,朵顏郡主嵐琴就一直跟隨在左右,在戰場屢立戰功,已經成為靖難之戰最大的功臣之一。

  朱棣登基後不久,便加封嵐琴為建州郡主,將建州歸入朵顏的地盤,全部由嵐琴負責。

  朱棣曾問過嵐琴,是否想要留在京城,若她想留下,可以賜她宅邸,日後也可以做主為她賜婚。為了感激朵顏三衛在靖難中的大力支持,朱棣幾乎是要對嵐琴千依百順了,恐怕嵐琴在這個時候提出要跟他的妹妹做平妻他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然而嵐琴並沒有這麼選擇,她只是平靜的對朱棣說道:“等到陛下皇位坐穩,臣女就會率領朵顏三衛騎兵返回北國。至於賞賜,陛下賜臣女建州,又大力開展與北國的互市,這些已經足夠了,臣女別無所求。”

  朱棣深深看她一眼,最後歎息的說著:“原本你在這個時候跟朕提出多麼無禮的請求朕都會答應,沒想到你還是輕易放過了。嵐琴啊,放過這次機會,以後可再也沒有了。”

  嵐琴怔怔看了看朱棣,她這才發現,對方竟然像是已經把自己看透了。

  扯出一個類似苦笑的笑容,嵐琴道:“想不到陛下你都看出來了,我表現的有這麼明顯麼……”

  “應該說想不看出來都難吧。”朱棣歎息道:“這次的靖難也是,你有多大因素是為了他,你心裡比誰都清楚。”

  言盡於此,兩個人誰都沒有再開口,相對沉默了片刻,嵐琴向朱棣行禮告辭離開東暖閣。

  此時依然是冬天,即便南方的天氣並沒有太冷,但正月裡剛下過雪,世界還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景象之中。

  嵐琴從東暖閣出來後正好看到了葉羽,對方正一臉意想不到的表情看著自己,自從入京之後,兩個人之間的來往就幾乎沒有。

  一方面葉羽政務繁忙,另一方面嵐琴也有意躲著他。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相對無言,最後還是葉羽先走了過來,他在嵐琴面前站定,笑道:“新年好。”

  嵐琴看著他滿面紅光的樣子,心知他過得很開心,但自己心裡卻因為他這個樣子泛起了一絲酸澀的感覺。

  “剛剛跟陛下說了,我過些天就啟程回朵顏了。”

  葉羽稍稍一怔,道:“怎麼突然間要回去?”

  “陛下建州一帶劃入了朵顏的範圍內,開春又要加大互市的力度,我要回去忙這些事。況且現在局勢穩定,我也沒必要留在這邊了。”

  嵐琴的口氣理所應當,但葉羽卻能聽出她有不高興的感覺。

  “也不急在這一時吧……要走的話……開春再走也可以啊,現在這天氣,還沒回暖呢……”

  “我是北國的郡主,怎麼會怕冷?”嵐琴抬眼看住他,張了張唇,卻生生忍了回去,只說了句:“倒是你,身體剛剛好轉,好好休養吧。現在你最大的願望也已經實現了,就沒必要再埋頭在一堆政務裡了吧?少操點兒心。我、我走了。”

  嵐琴說完這話後頭也沒回的就離開了,葉羽怔怔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歎了口氣,總感覺這雪季也有些單薄的感覺呢。

  葉羽推門鑽進東暖閣,他往手上哈著氣,道:“雖然是南方,竟然也沒有比北方暖到哪裡去。”

  朱棣笑吟吟看著他,揮手命人再端上一盆炭火給葉羽取暖。

  “你先暖和暖和,朕長話短說。”

  “陛下快說,如果只是讓我拜年的話,我們就好好聊天。如果又有什麼差事給我,我可掉頭就跑。”

  朱棣道:“那太遺憾了,看來朕得把你綁起來防止你逃跑。確實是有事交給你辦,而且還不是在京城的事。”

  葉羽立刻露出苦大仇深的臉,嚷嚷著:“不是吧!不僅要幹活兒,還要出差?”

  朱棣攤了攤手,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辛苦愛卿了。”

  葉羽心說這人還真是大言不慚的說出這種話,無奈地問:“什麼差事?”

  “嵐琴馬上要回朵顏,你跟她一起去,確保建州等女真部落徹底落入朵顏的控制當中,其次負責聯絡北境那一帶開放互市的事,尤其是遼東及北平一帶。明白麼?”

  葉羽沉吟片刻,朱棣的這道命令下的有些隱晦,但他轉念間已經想到了什麼,便試探性的問了句:“陛下……是打算鞏固北平的經濟地位麼?”

  朱棣立刻笑道:“不只是北平,朕要通過這次互市,加強整個北方的經濟發展。三弟,抱歉了,恐怕這次你一去又是很長一段時間。”

  葉羽現在已經猜個十之八九,朱棣加強北方經濟發展的原因,恐怕只有一個——他打算遷都。

  因為有了遷都的想法,所以朱棣需要將北方的經濟實力提高上來,只有這樣才能支持未來的遷都。

  “對了,朕還給你找了個幫手,你們兩個一起去。”

  “幫手?誰啊?”

  “錦衣衛指揮使,夜殤。”

  “誒?”葉羽愣了愣,朱棣突發奇想讓夜殤跟自己一起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錦衣提督……不是應該留在陛下身邊才好?”

  朱棣神秘的笑笑,說道:“我還有個秘密任務要交給他去辦,你身邊有個人手照應也好。”

  朱棣的如意算盤打的是好,但讓葉羽十分鬱悶的是,夜殤似乎根本不願意搭理自己,跟他一路北上,一定尷尬的要死。

  事實也確如葉羽所想,夜殤根本不願意跟他一同出行,別的不說,這一路上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太大。別說出行了,就連現在,夜殤都有種預感,預感葉羽已經猜到了什麼。

  最不想成為搭檔的人……

  如今夜殤卻無法拒絕,因為他接到了朱棣的密旨,無法抗旨不從,這一趟北上,她必須要去。

  葉羽也很鬱悶,夜殤不願意搭理自己,所以一些出發前的準備事宜只能跟嵐琴商量。

  嵐琴還調侃了他一下,道:“你是怎麼得罪那位小白臉提督了?他怎麼每次看見你就跟看見蒼蠅一樣嫌棄?”

  葉羽被嵐琴這麼一說更鬱悶了,他確實不知道為什麼夜殤總躲著自己,但心底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雖然夜殤總躲著自己,但眼看就要出發了,該碰頭還是要碰個頭的。

  於是,葉羽決定厚著臉皮直接去提督府拜訪。但是,倒楣的是,夜殤不在家。

  然而由於葉羽身份尊貴,沒道理把他拒之門外,所以府中的人還是將他請進了大堂中,負責招待葉羽的是見過很多面的盛淩。

  “駙馬,多有怠慢,少主出去辦事了。”

  “不,沒關係,我只是臨時起意過來看看。”

  葉羽在提督府小坐了一會兒,並沒有等回夜殤,一盞茶之後,便告辭離開。這種巧合一般的錯過好像很久已經也出現過呢,在自己屢次登門拜訪藍家的時候。

  一邊想著很久以前的事,葉羽一邊走出提督府,然而在街道轉角處擦肩而過的一個人,卻讓葉羽震驚的瞬間停住腳步。

  也許是自己穿了不起眼的常服的原因,對方並沒有認出自己,只是帶著婢女徑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葉羽震驚的回頭看向那個人,那道纖細的身影轉過轉角,向提督府的方向而去。葉羽緊追兩步過去,眼睜睜看著那個人走進了提督府的大門。

  怎麼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墨瑤?
asung59420 發表於 2019-2-17 13:47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就當是為了完成任務拿獎勵來回復個文章吧。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3:48

第三百一十章 尷尬的行程

  永樂元年三月,朱棣下令將北平更名為北京,原北平府更名為順天府,將北京作為大明的陪都,重點發展經濟。另外,朱棣正式下令任命靖國公葉羽為遼東巡撫,錦衣衛指揮使夜殤與其同行,二人跟隨建州郡主嵐琴一同北上遼東,總督北境軍務和開啟互市的一切事務,于軍事上許靖國公葉羽關鍵時刻便宜行事。

  朱棣的這個任命可謂是恰到好處,很多人可能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間有這樣的決定,但朱棣卻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一方面他確實有了遷都的計畫,需要提早做好準備。另一方面,朱棣敏銳的察覺到北境如今的軍事防禦太過鬆散,決不可讓蒙古趁這個時機有所行動。

  造成北境防線空虛的最大禍首就是朱棣本人,他對此真的是怪不了任何人。要知道大明的北境防禦一向是由兩個人來負責,一個是寧朱權,另一個就是他自己。

  如今他自己在南京當上了皇帝,而朱權又被他給詔到京城編書,北境的防禦自然就空虛了下來。

  所以朱棣才會把葉羽跟嵐琴一併派到北境去,以備不時之需。

  皇帝的聖旨下達後不久,葉羽等三人就踏上了北上的路程。不得不說,這段行程讓人有些尷尬。

  葉羽試圖跟夜殤搭上話,但夜殤對他總是敬而遠之,嵐琴成了二人間的溝通紐帶,基本都是靠她在維持這次的三人行。

  被拒絕的次數多了,葉羽也不再熱臉貼冷屁股的去找夜殤聊天,他反而安靜了下來,像是在思考什麼事一般,悶悶的不說話。

  葉羽這些日子無數次在腦子裡重播那天看到墨瑤的情景,他絕對不會看錯,墨瑤最後是進了提督府,而且站在大門口的盛淩對她態度十分恭謹。

  以盛淩江湖人的傲氣來講,他當初對朱棣都沒有這般恭謹,對待墨瑤一個女子竟然會這樣麼?

  葉羽想了很久,覺得這只可能是一個原因,盛淩對墨瑤這樣的態度,只是因為夜殤的關係。也就是說,在陌石山莊中,所有人都因為墨瑤與夜殤之間親近的關係而對墨瑤產生了恭謹的態度。

  親眼看到了墨瑤進入提督府,再聯想到當年何以徹和陌石山莊親近的關係,葉羽心底幾乎已經有了一個可以脫口而出的答案。

  葉羽用十分複雜的眼神看著夜殤,曾經思考過無數次的問題,自己現在基本已經有了答案,但是這個答案太過震驚,讓葉羽一時間難以去面對,或者說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去面對,而夜殤顯然根本就沒有打算把自己列入知曉真相的考慮範圍。

  這一晚,他們留宿在大名府的客棧中。

  夜殤很晚的時候還在外面喂馬,葉羽睡不著,準備去找她聊聊。

  遠遠的看了看夜殤,葉羽有些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她。明明,明明那個自己惦念了許多年的朋友就在自己眼前,可自己卻有些怯懦的什麼都不敢說。

  最後,葉羽還是忍不住走到夜殤身邊,有意無意的說了句:“今天的夜色還不錯啊。”

  夜殤瞥了他一眼,道:“駙馬是太閑了麼?特意來陪臣喂馬?”

  這種微妙的距離感,讓葉羽十分心煩,認識十五年之久,葉羽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這個人之間產生這麼大的距離。

  “已經是永樂元年了啊,有時候想想還真是不敢相信,好像昨天還在戰場拼殺,今天就已經站到了這個地位。”

  夜殤撫著眼前馬兒的鬃毛,她根本不想多跟葉羽閒扯,只想用沉默帶過去算了。

  但奇怪的是,今晚沉默似乎不太管用,因為葉羽異常的執著。

  “提督大人是怎麼想要幫助陛下靖難的呢?”

  夜殤手上的動作稍稍一頓,她並沒有抬頭看向葉羽,只是輕聲說了句:“多少經歷了一些事吧。”

  “你也對之前的狀況很不滿麼?”

  葉羽並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他銳利的捕捉到,夜殤在聽到自己這句話時手上動作那一瞬間的僵硬。

  沉默了片刻,夜殤緩緩道:“應該是不滿吧。否則幹嘛要造反呢。”

  葉羽突然就因為夜殤這句漫不經心的話感到心痛,應該是不滿麼?洪武二十六年的那場血案,對你來說又何止是不滿呢?

  葉羽歎息道:“經歷了很多事,有時候總讓人莫名的生出類似于‘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感覺呢。”

  夜殤似乎是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她笑著看了看葉羽,頗為調侃的語氣說道:“駙馬今天這麼傷春悲秋?我是不是應該問一句,何事秋風悲畫扇?”

  葉羽靜靜看著夜殤,眼中的光輝借著月色在一瞬間凝成一股強烈到讓人震驚的心痛。

  夜殤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為何葉羽會這樣看著自己。

  “提督大人認為,故人的心變了麼?”

  “啊?”只是愣了一下,夜殤立刻反應了過來,他立刻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裡。

  這首詞是納蘭性德所著,自己這個明代人根本不可能脫口而出,幾百年後的詞人所寫的東西,自己卻信手拈來。

  穿幫了?

  不,也許早就穿幫了。

  葉羽的眼神,以及他剛剛的那句話,如同穿越時間和空間的星光一般灑進夜殤的心裡。她呆愣在原地,一個動作,甚至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所以自己至今為止所堅持的一切偽裝都是為了什麼?眼前的這個人早已把自己看穿了不是麼?

  悄悄在心底露出苦笑,或許打從自己從幕後站到台前來的那一刻起,就註定會迎來這樣的時刻。

  只是,夜殤知道,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

  “天色不早了,臣先回房休息了,駙馬也早點兒睡吧。”夜殤還是丟下這樣一句話就狼狽的逃離了這裡。

  對不起,我還是選擇了繼續逃避。

  葉羽神色複雜的看著夜殤消失的背影,終於忍不住長長的歎了口氣——這麼多年過去了,不能面對的現實也早已成為歷史,你究竟還要躲到什麼時候?

  石頭……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3:49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朵顏危局

  三個人這一路尷尬的行程總算快要結束,自那一晚之後,葉羽和夜殤誰都沒有再提起這件事,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由於葉羽是奉旨巡撫遼東,所以他們並沒有先去北京,而是直接取道東北,到了大寧。

  大寧離朵顏已經很近了,這裡基本可以聽到關於朵顏的任何消息。

  葉羽三人進了一家酒館歇腳,正好聽到有人在談論北境如今的情況。

  “聽說朵顏堅持不住了?韃靼此次兵勢極其兇猛,借著北境防守空虛的空當一通猛攻!朝廷到現在都不見動靜,難不成是放棄朵顏了?”

  剛聽到這話,嵐琴的臉色刷的一下驟變,她蹭的站起身來,剛想發作,卻被葉羽一把拽住了手。

  葉羽同樣是一臉迷惑和震驚,但他卻顯然比嵐琴要理智許多,只見他搖搖頭,示意嵐琴暫時鎮靜下來。

  “誰知道呢!朵因溫都爾已經被圍了半個月了,那地方本來就貧瘠,怕是撐不住了。”

  “誰說朵顏貧瘠了,那裡礦物多得是,而且專出美人!哈哈哈!”

  “哈哈哈,難不成這次朝廷視而不見,就是為了跟韃靼做個交易,得到這些礦物和美人嗎?”

  “聽說皇上靖難成功有一半功勞都是朵顏的騎兵的,不至於這麼快翻臉無情吧?”

  嵐琴回頭怒視著葉羽,眼中滿是驚疑。

  葉羽皺起眉頭,沖她聳聳肩,搖頭低聲說道:“北境如今根本沒有統兵的藩,朝廷無法這麼快得知消息是正常的。陛下本就怕會這樣,所以才派我和提督大人過來鎮守,只是沒想到韃靼這麼快動手罷了。”

  嵐琴被他這樣安撫一下,這才平息了差點兒爆發的怒氣。

  “聽說朵顏汗忽察爾有個漂亮的女兒,若是朵顏這次輸了,這個郡主怎麼辦?”

  “嵐琴郡主?別逗了,那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她不是在京城麼?根本不在朵顏!”

  “不是,聽說忽察爾可汗還有另外一個女兒!長得比那個兇悍的嵐琴郡主還要美麗!真想見一見啊!”

  嵐琴的手明顯一顫,她手中的杯子幾乎被她攥碎,要不是葉羽一直拉著她,恐怕她登時便要發作,沖過去扇那幾個好事人幾個大嘴巴子。

  嵐琴對上葉羽疑惑的眼神,立刻便覺得胸口一陣悶的慌,忙站起身,抿著唇擠出幾個字:“這裡憋得慌,我先出去了。”

  葉羽複雜的看著她,立刻追了出去。

  夜殤頗為無語的從懷裡取出銀子放在桌上,這才拿起行李跟了出去。

  嵐琴額頭靠著葉羽的箭頭,眼神看著東北方向,一言不發。葉羽也不開口,也不掙脫,只是任由她靠著自己。

  夜殤頓時覺得這種氣氛自己還是不要湊過去為好,便默默的走到了一邊,靠在樹上沉默不語。

  許久,嵐琴終於開口:“你什麼都不問?”

  “……”稍稍沉吟,葉羽道:“五十裡外就是朵顏,我們加快行程,很快便可以到了。”

  嵐琴從他懷裡抬起頭,道:“你就不問我別的嗎?”

  “問什麼?關於……你還有個妹妹這件事?”

  嵐琴眼神暗淡了一下,重新低下頭,怔怔的說:“我還有個哥哥,可惜已經死了。將來能夠繼承汗位的只有我,所以我……至於我妹妹……她小時候失足掉到湖裡差點兒淹死,雖然人是救回來了,但腦子壞掉了,如今大概只有幾歲孩童的心智吧。所以……父汗從來沒有對外提過這個女兒……這次不知怎麼會傳出這樣的消息……”

  葉羽靜靜聽著嵐琴的話,他默不作聲,只是聽著嵐琴說出自己心裡的話。

  “我要拯救朵顏!”嵐琴退後一步,她的視線越過葉羽,看向東北方向,用宛如磐石一般的堅定語氣說道:“我必須要拯救我的故土和家人!”

  葉羽點點頭,道:“我陪你!”

  不遠處的夜殤吐出一口氣,她靜靜看著葉羽,這個人果然還是一樣的臭毛病,總是懷著這麼溫柔的濟世情懷。

  責任這東西,虛無縹緲,卻又真真切切的杵在虛空之中。世間從未把責任強加給他,但葉羽這個人總是會不自覺肩負起責任這面虛假的大旗。

  夜殤太過瞭解葉羽,就像瞭解自己一般。自己將藍家的一切都抗在身上,一肩挑起所有的責任。而葉羽,從不忍心讓與他羈絆已深的任何人顛沛流離。

  所以,他太過在意自己的存在,太過在意自己面具下的真實身份。

  也因此,他絕不會放任嵐琴不管,他就算是拼命,也會將朵顏拯救出來。

  北境的初春乾冷寒涼,朵因溫都爾城內,大多數士兵已經在軍帳中熟睡,值夜的士兵身著冰涼的鎧甲舉著兵器在城內來回巡視。

  自朵顏汗忽察爾在戰場中毒受傷之後,他便臥床不起,由於嵐琴不在城內,朵因溫都爾的防務全由大將勿納必做主。

  此時,主帳之內,勿納必眼窩深陷,顯然是已經好長時間疲憊不堪了。

  “軍需方面,我們還能堅持多久?”

  站在下首的是勿納必的副將渠達,他澀聲說道:“將軍,差不多五天吧。五天之後,若是還想要食物,就只能屠殺馬……”

  “不可!”

  勿納必非常清楚,戰馬是戰士的朋友,尤其是朵顏這樣的戰鬥民族,他們的戰士幾乎從出生起就跟戰馬為伴,親密無間。若是屠殺戰馬,不僅毀了軍力,更會散掉人心。

  勿納必合上眼,將滿眼的焦灼沉入黑暗中。

  朵因溫都爾圍困的這半個月來,前幾番突圍盡皆失敗,韃靼這次似乎是來拼命的,兵力極強,將朵顏孤立了起來,大明那邊又缺少了守邊藩的鎮守,消息傳遞極其緩慢。

  渠達上前一步,諫言道:“將軍!不如……棄城吧!我們只要退守莫城,只要重整旗鼓,還可以圖日後再戰!”

  勿納必搖搖頭,道:“汗不會同意的!我們現在只能等到郡主回來!必須要撐到郡主回來!”

  “將軍!請您勸勸汗!只要留的希望總是有機會反撲的!如今根本不知道郡主什麼時候回來,再這樣耗下去真的毫無辦法了!”

  勿納必心裡更加清楚的是,朵顏雖然從屬大明,但他們畢竟是蒙古人,是戰爭種族,他們崇尚勇者,若棄守都,即便能夠逃出去,也不能再有者威嚴,失掉了君臨朵顏的資格。

  這件事汗不會同意,若是讓郡主知道一定還會大發雷霆。

  “將軍,自韃靼大軍將朵因溫都爾完全合圍開始,我們便不戰不和不攻不退,在此已經困了半月余,十萬大軍消耗不是個小數目!便是再節省,也要預備後撤軍糧,現在也只有至多五天時間可以考慮了。若是再拿不定主意,便要將我軍將士生生困死於此——死得何其冤枉!?”渠達越說越激動,竟到了勿納必近前。

  “放肆!”勿納必怒目喝道,“退下!”

  “將軍,末將……”

  “住口,退下!”

  出帳之前,渠達眉頭緊皺,回頭看了一眼怒容滿面的勿納必,雙拳攥緊,骨節發出響聲來,心下已然有了決定。

  勿納必頹然落座,心中怒意未平,嗓子亦覺得了嘶啞。大抵是因為最近太勞累,西北又乾燥,故而積攢了火氣吧。

  過了很久,勿納必才孤身一人走出營帳,剛剛走出來,便驚訝的看到了營帳外站著的一個纖細身影。

  “小、小郡主?您……您怎麼來這裡了?”

  被稱作小郡主的少女抬頭看向勿納必,她的雙眼清澈無暇,但卻能明顯從中讀出擔憂之情。

  “父……什麼時候……好?”

  小郡主說不出什麼高深的詞彙,甚至連整句話都說不清楚,但也許是家國不保的時刻讓她也產生了感應,平日裡大門不出的她竟然會找到自己。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也是個奇跡了吧。

  “快了,小郡主,汗馬上就會好!郡主也馬上就會回來!您放心。”

  小郡主露出憨憨的傻笑,她的笑容傾國傾城,是比嵐琴那一貫狡黠的笑容更加豔麗的純粹笑容。

  勿納必看著這樣笑著的她,再次在心裡歎息,若非兒時的事,小郡主應該會出落的更加美豔無雙吧。

  “姐姐,姐姐。”小郡主突然握住了勿納必的手,向孩子一般前後搖晃,興奮的念著:“姐姐!回來嗎?”

  勿納必明白了小郡主的意思,他沖她露出安心的笑,點頭道:“郡主一定會回來的!她……是我們朵顏的希望啊!”

  “嗯!”小郡主開心的笑起來:“希望!希望!姐姐是希望!”

  勿納必仰頭望向乾淨透亮的夜空,一條燦爛光帶縱貫整個天幕,是清晰可見的銀河。

  勿納必看著只有幾歲孩子心智的小郡主,再想到汗宮中臥床不起的老汗,忍不住再次在心中祈禱:“郡主,您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嵐琴,這個女子,就是這樣肩負著整個朵顏的希望,成為了整個朵顏的支柱。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3:50

第三百一十二章 嘩變

  永樂元年三月,天色晦暗,烏雲密佈,似乎是要變天了。

  勿納必於一陣喧鬧中醒來,頓時覺得了周身寒冷,他坐起身來,疑怪問道:“外面是怎麼回事?”

  帳前侍衛面色驚惶,結結巴巴:“將、將軍,渠達將軍他……”

  勿納必心裡一緊,立刻披衣起身,挑簾出帳。

  原本應該在汗宮內休息的老汗忽察爾此刻面色鐵青地站在主帳之前,由兩個年輕侍從攙扶著,面前單膝跪著朵顏的所有武將,渠達橫執寶劍,單膝跪在諸將官之前,朗聲陳言:“如今十萬士兵已經集結完畢,臣等死諫,願吾與郡主立即動身!”

  忽察爾厲聲斷喝:“你們這是在逼我?你們要違抗命?”

  渠達聲氣不改,義正詞嚴:“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雖然在軍中,但軍中一切仍應以將士意見為主!”

  “你!”勿納必已經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麼事,他氣結怒道:“違抗命者死,你難道不知道?”

  渠達將手中長劍高高舉起,仰頭直視勿納必,面無懼色:“若末將能活著護送退守莫城,即以此劍自刎於軍前。”

  勿納必語氣狠厲,怒道:“到那時你能用你這一條命換回數萬無辜受難的將士的命嗎?”

  渠達站起身來,徑直走到勿納必面前,鷹眼虯髯的他身量高大,氣勢駭人。

  勿納必見狀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渠達,你想做什麼!?”

  渠達沉聲道:“長生天在上,天佑吾,君臨朵顏!將軍現在就可以殺了末將來祭拜長生天,讓長生天賜福於我軍,庇佑我軍將士!今日必須有所行動了!”說著,將劍橫在胸口,遞給勿納必。

  勿納必不自覺的退了一步,渠達伸長胳膊,逼著勿納必接劍。

  勿納必連連後退,渠達步步逼上,二人僵持不下。

  渠達身後所有將軍忽然一齊高聲呼喝:“將軍請殺渠達以祭長生天!”

  這是變相的嘩變,無論殺不殺渠達,老汗忽察爾的君威必然受損。

  正在勿納必左右為難之際,營門口傳來一陣驚呼聲:“有人闖營!”

  眾人均是一驚,回頭望去,卻見一襲黑色身影淩空踏來,兩三步間已經踩過眾將軍的鎧甲徑直到了勿納必和渠達面前。

  那人猛地一踢渠達的胳膊,隨後縱身一躍,撈起空中長劍,倒轉劍鋒便向渠達脖子而去。

  渠達大駭,不由得撤開幾步,其他將領亦“嘩”地站了起來。

  勿納必失聲驚呼:“住手!別殺他!”

  黑衣人動作一頓,旋身緩解了周身力道,翩然落地,立在勿納必和渠達之間,卻將劍鋒橫在了渠達脖子上。

  那人轉過頭來——夜殤兩道細長的眉毛高高挑起,探詢的目光移向勿納必,並未出聲,只是用口型做出了兩個字的形狀:“嘩變?”

  勿納必雖然沒見過這個人,但他已在心中猜個八九不離十,這個人一定是跟郡主一起的!

  苦苦等待的人終於回來,勿納必激動不已,使勁搖了搖頭。

  疑惑在夜殤眼中轉瞬即逝,她驟然收手,將劍棄置在地上,信步踱到老汗忽察爾身後,站直了身子。她一身男裝打扮,披著厚實的黑色長袍,神情認真肅穆,頗有些不怒自威的氣魄。

  渠達驚魂未定:“你是誰?”

  這問題實在複雜,夜殤沉默不語,勿納必心緒未平,一時也是沒能說出話來。

  一聲輕笑傳來,另外兩匹駿馬縱身越入場內,橫在渠達面前,馬蹄騰空,險些蹬傷那些反應太慢來不及閃躲的將軍。

  馬上身披紅色狐裘頭戴兜帽的女子勒住駿馬,她怒目圓瞪,一個個環視著這些鬧事的將軍。

  另外一個人,一身白色的貂裘裹得暖和,他扯了抹意味深長的笑:“你們的長生天知道你們有事相求,所以派了我們過來了。”葉羽高坐馬上,神情倨傲,眉眼彎彎,自帶了幾分慵懶氣度,像極了壞笑著的狐狸。

  ※※※

  忽察爾汗身體大不如前,天氣本來就陰寒,清早又受了一番怒氣,回到汗宮之後便躺在軟榻上咳嗽不已。嵐琴坐在他身邊,擔憂的輕撫父親的後背。

  葉羽踱到忽察爾近前,輕聲問候:“小侄有位醫術超群的朋友,她過兩天便會趕到,讓她給汗好好醫治一番。”

  忽察爾勉強坐直身子,他打量了葉羽一番,道:“您就是駙馬爺吧,長生天保佑,你安然無恙。”

  當年朵顏謀反的事是被葉羽平息下來的,自那之後忽察爾便對他十分看重,此時說話也是十分客氣。

  嵐琴扶忽察爾躺下休息,這才拉著葉羽和夜殤坐到了外廳的桌案前。

  嵐琴已經向勿納必詢問了早上的事情,也嚴懲了以渠達為首的鬧事將軍。

  葉羽沉吟道:“其實,為了保住汗的性命,渠達將軍所選擇的道路也許並非絕對錯誤。”

  嵐琴搖頭道:“不,這一定是錯誤的!朵顏的將士都是自出生起就註定為國家和部落獻身的,沒有人會去做逃兵,汗也一樣!這是長生天指引我們的信仰!”

  “……”葉羽一時沉吟,歎息道:“戰爭的信仰,真的比活命還重要?”

  “葉羽,你比我幸運,你沒有親眼目睹過至親慘死,所以你無法理解寧願戰死哪怕灑進最後一滴血的這種信仰!”

  葉羽那一瞬間簡直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看到一貫堅強倔強的嵐琴臉上露出的那種慘然的笑,葉羽不動懂,她為何露出這樣的笑,剛剛說到親人慘死,又是怎麼回事?

  葉羽的注意力雖然在嵐琴身上,但他還是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夜殤本是自然半握著的拳緊緊握住的這個動作。

  親眼目睹至親慘死,這種痛,或許葉羽還不太懂,但夜殤卻有著比任何人都要深刻的體會。

  葉羽沉默了起來,呆呆的盯著眼前的火盆發呆,北國的天氣依然很冷,葉羽沒坐多久就更加靠近了火盆一些,他身體不太好,還是很怕冷的。

  夜殤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突然開口問:“駙馬,你冷麼?”

  “誒?”葉羽不明就裡,只答:“確實挺冷的。”

  夜殤將自己身前的火爐也往葉羽面前推了推,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自己什麼感受,怎麼想的,要怎麼做,終究是自己的決定。”

  葉羽愣愣的看著夜殤冰冷的神情在火光的映射下泛出了些許紅暈,漸漸地,葉羽嘴角露出了一些柔和的弧度。

  他伸了個懶腰,笑著對嵐琴說:“我們來看看所有的軍情現報如何?”

  嵐琴報以一笑,點頭道:“謝謝。”

  葉羽沖她柔和的笑著,把桌案上一摞厚厚的軍情搬到三人面前,道:“三個臭皮匠,臭死諸葛亮!來吧,我們三個分工,都看完後交流一下各自看到的情況,最後再來做總結分析。”

  嵐琴嫌棄的看了他一眼,道:“什麼臭死諸葛亮!你這人怎麼半句沒有正經!”

  “他什麼時候正經了,那才真是臭死諸葛亮了!”夜殤神色頗為輕鬆的開口說了這麼一句,她似乎沒有察覺,自己無意識的一句話,讓嵐琴和葉羽都不禁露出訝異的神情。

  “幹嘛?看我幹嘛?”夜殤似乎察覺到了兩個人的眼神,不禁發表了自己的疑問。

  嵐琴怔了怔,忙道:“不,沒什麼……只是不知道提督大人你還有這麼輕鬆幽默的一面罷了……嗯……你們兩個很熟麼?”

  “……”夜殤立刻意識到自己剛剛又不自覺的顯出了屬於藍磬的那一面。也許是因為這裡遠離京城,也許是跟葉羽嵐琴這一路走過來已經習慣,總之她剛剛有些沒把握好。

  見夜殤又冷著臉沉默了起來,嵐琴更加的疑惑。

  而葉羽則是微微皺了眉,在心底深深的歎氣。他知道夜殤不會再說什麼,便轉移話題道:“時間緊迫,我們還是趕緊看軍情吧,趕緊弄清楚目前的形勢更能快速制定出有效的作戰方案。”

  他這樣說著,便率先低下頭去專心研究起軍情線報,夜殤更是不想再提起剛才的話題,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看著。

  嵐琴見這兩人有意避開話題,她雖然心中疑惑,但還是沒有再問什麼,果然眼前還是解開朵因溫都爾的圍困才是第一要緊的事。

  屋內,躺在軟榻上的忽察爾汗疲憊的望著天花板。他知道嵐琴正和葉羽他們在外面商量突圍的事,但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的緣故,現在每每看到一身戎裝的嵐琴,他都會不自覺的產生悲傷的情緒。

  不知是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兒子,還是想到了癡傻的小女兒,或者,單純的可憐自己這個戎馬一生的大女兒。

  忽察爾對外總是說自己只有一個獨女,他對嵐琴也是異常的疼愛,縱容她的一切任性妄為。

  嵐琴的任性源于她的自信,因為她確實擁有才華,所以她才會任性的去做很多事,而且結果都是好的。

  但忽察爾深知,自己對嵐琴的縱容,不僅僅因為自己疼愛她,也不僅僅因為她擁有才華,更重要的是,自己虧欠她。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3:53

第三百一十三章 狡猾的小白臉

  葉羽伸了個懶腰,將最後一本軍報看完,攏袖起身,輕輕搓了搓手掌,悠然合眼,在頭腦之中繪著整場戰事的佈局。

  晨光從帳簾縫隙處射了進來,叫葉羽不覺疑怪,看了這麼久的軍報,天還是亮著的。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此刻已經是翌日清晨了。

  整整一天一夜。

  給他掌燈、送水、送吃食的嵐琴此刻正在爐火旁撐著頭合眼小憩,夜殤也在嵐琴專門騰出來的房間中安眠。

  葉羽將嵐琴輕輕推醒,囑咐她回去休息,嵐琴昨日一邊陪著葉羽一邊與她講解戰局,也是沒能好好安睡,此刻見葉羽雖是熬了個通宵卻依然神采奕奕的模樣不覺詫異,便輕聲要他也去休息一下,自己回房睡了。

  元月,在南方,應該是已經現出了幾縷春意來才是。

  可是,這裡是北國,“胡天八月即飛雪”的北國,烈烈寒風在肅殺的軍營之中穿梭呼嘯。較之昨日,竟是還要陰寒。

  葉羽眯起困倦的眼,好不讓寒風鑽進眼睛裡,他一步步慢悠悠的踱著步子,向守城的軍營走去。

  許多將官已經起床,帶著自己手下的兵士在營地訓練。

  朵顏軍身著青色鐵甲,青中帶黑。其實蒙古的軍隊一向以黑色甲胄為主,然朵顏如今從屬於大明,甲胄自然不能完全以黑色為主,故而忽察爾汗選擇了青黑色作為朵顏的甲胄顏色。

  而韃靼則自然而然的繼承了蒙古的黑色甲胄,全軍盡是一片黑色。

  兩軍對陣,顏色看著倒真是肅殺。

  經過一處空地時,旁裡的士兵正在石灰圍起的圈子中練習角力,這是蒙古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格鬥遊戲。

  軍隊就是軍隊,哪怕深陷重圍,該有的訓練,一樣都不能差。時時將自己調整為備戰狀態,聽從號令,才是士兵的天職,至於那些布兵排陣,兵法詭道,都交給長官去做便好。

  葉羽好奇地駐足觀看,見到忽察爾汗手下的士兵個個魁梧健壯,身量健碩,格鬥技法嫺熟,不覺暗歎。

  如此的精兵,饒是哪位將帥,都不忍拋棄吧。

  “吒!”耳畔傳來一聲斷喝,葉羽好奇踮腳向裡看去,見到昨日那個鷹眼虯髯的精壯漢子赤裸著上身,將一個士兵摔出了圈子之外。

  渠達——匈奴人的名字,在匈奴滅亡千年之後,還能聽到這樣的名字,真是難得。

  渠達在凜冽的寒風中渾身冒著白霧一樣的汗氣,朗聲大笑:“你們這幫羊崽子,一個個不中用的,乾脆一起上來!”

  他手下的士兵還真是聽話,居然十幾個人一齊沖了上去。

  渠達閃身,退避,自十幾人的縫隙中穿來穿去,叫他們不能成陣將自己合圍,反而仗著身子靈活。到了士兵們的背後,將他們一個個過肩甩出,落在了圈子之外。不過瞬間,一氣呵成。

  一地壯實的士兵被摔得心服口服,可站起身來仍是不服輸地上前要再挑戰。

  渠達哈哈大笑,餘光裡卻看到了一襲白色棉袍的葉羽,霎時鷹眼睜開,伸出一根手指來,指著葉羽道:“你,過來!”

  葉羽不動,搖了搖頭:“我不會。”

  渠達不屑地“哼”了一聲:“沒用的小白臉,看你那副單薄的樣子也不像有力氣的樣子。你渠達爺爺不和你比角力,只要你能用你的中原功夫讓我出了這個角力圈,我便算你贏了我!”

  葉羽看了看那徑約兩丈的圈子,又是搖了搖頭:“不,我的中原功夫沒法讓你從這圈子裡出到圈子外面來,但是可以讓你從圈子外面進到圈子裡去。”

  “哦?”渠達疑惑地揚了揚眉毛,哈哈大笑,“好狂妄的小子!圈子外面地方千里,我若是跑得遠遠的,你就算精疲力竭把自己累死,也不可能把我趕回這圈子啊!”

  說著,他跨出那圈子,鷹眼直視葉羽似笑非笑:“來吧,讓爺爺我從圈子外面進到圈子裡面去。”

  葉羽微微一笑,轉身就走。

  渠達急了,忙喊道:“喂!小白臉,你就這麼認輸了?”

  葉羽駐足轉身,疲倦的眼裡也是溫和的笑意:“我不是已經讓你出了圈子麼?我贏了。”

  渠達一愣,驟然明白過來,轉身看了看在自己身後的石灰印,愕然無語。

  這算是什麼中原功夫?

  葉羽一路行回汗宮,仍是精神奕奕,任憑乾冷刺骨的風直往領口鑽,刺激著疲憊的神思飛速旋轉。

  他的眼中閃爍著精明而確信的光芒。

  ※※※

  回到汗宮之後,葉羽正看到嵐琴滿面急切的在四下尋找,她身邊還跟著幾個狼女,被她喝令著:“快,快去找!你們幾個跟我出宮去找!”

  葉羽見她這樣,忙上前打招呼,道:“嵐琴,這是怎麼了?”

  嵐琴看到他,來不及細說,只道:“我現在要出宮一趟。”

  “誒……”葉羽怔了怔,快步跟上嵐琴,問:“我以為你在找我呢,看來不是。”

  嵐琴哭笑不得,應了句:“自作多情,我現在真的沒時間跟你說,等我回來吧。”

  “誒,我跟你去!”葉羽跟過去,關切地問:“到底怎麼了?”

  “……”嵐琴先是沉默,而後道:“我妹妹不見了。”

  葉羽沉默的跟著嵐琴,她幾乎是快要把整個朵因溫都爾城翻過來了,卻還是沒找到心心念念的那個身影。

  嵐琴抓住最後一個彙報的狼女的衣領,聲音幾近崩潰的吼著:“一個大活人消失不見,你們這麼多人都找不到?你們都是廢物嗎!她這樣一個人能跑到哪裡去!再給我找!快去找!”

  葉羽認識嵐琴這麼多年,他從未見過她這樣崩潰過,無論是大敵當前,還是臨危之境,她的表現都是鎮定自若,遊刃有餘。

  葉羽曾不止一次想過,自己這輩子怕是都不會見到嵐琴這樣失禮的樣子了,可今日見到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竟然都有些不敢相信。

  罵走了那些侍衛和狼女,嵐琴頹然靠坐在宮牆邊,她目光呆滯的看了看地面,繼而抱起膝蓋,將臉埋在其中。

  葉羽靜靜站在她旁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這個時候竟然連安慰的話都講不出來。

  “是我的錯……”嵐琴突然悶悶的說了這麼一句,“都是我的錯。”

  葉羽皺起眉,他問了句:“什麼?”

  “溱溱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嵐琴的臉埋在膝間,她的聲音悶悶的傳出,卻一字一句真切的落入葉羽耳中。

  “溱溱小的時候掉到湖裡去……那次事件並非是意外……是我……是我逞強帶她去結冰的湖上滑冰……”

  嵐琴的聲音開始顫抖,像是重新拾起當年那些極力隱藏的恐懼一般,葉羽立刻蹲下身子攬住她的肩頭。

  北國的天氣向來寒冷,冬季在冰上起舞已經成為慣例,但若是在城中楊柳發芽的時候再去溜冰就顯得太危險了。

  那一年,十一歲的嵐琴帶著年僅八歲的溱溱去朵因溫都爾城內的湖上玩兒冰嬉,原本天氣已經漸漸回暖,結果湖上的冰裂開了縫,而溱溱則恰巧處在那個位置上。

  結果很顯然,溱溱掉到了冰水中,雖然被人救起,但腦子似乎受到了極大的創傷,自此心智停留在八歲,無論請來多少大夫,都已經治不好。

  “當時,溱溱明明跟我說,說母親提醒我們不要在這個時候去滑冰。可我偏偏不聽,還逞強的把她帶到了那麼危險的地方,讓她……讓她變成了這樣……溱溱,溱溱她若是知道,一定不會原諒我的!別看她現在依賴我,那是因為她什麼都不懂!”

  葉羽攬住她,輕輕在心底歎息,難怪,難怪嵐琴從未提起她妹妹,難怪在大寧的客棧中提到小郡主後她會那麼生氣,原來癥結是在這裡。

  兩個人沉默的在宮牆下呆了許久,嵐琴似乎稍稍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她抬起頭看向葉羽,露出安心的笑,道:“謝謝,聽我莫名其妙的發了半天牢騷。”

  “不……沒什麼……”

  嵐琴站起身來,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說:“我還得趕快去找溱溱回來,可不能讓她一個人再在外面閒逛了。”

  兩個人正準備出宮再去找,卻見一個狼女迅速跑了過來,氣喘吁吁的對嵐琴說:“郡主!小郡主找到了!是被夜殤大人帶回來的!”

  嵐琴聽到這個消息,急問:“她現在在哪?”

  “已經被帶回房了,看上去沒受什麼驚嚇,還很開心的樣子……”

  嵐琴顧不上聽這麼多,她立刻向溱溱的寢室飛奔,根本就無心再去聽這狼女的彙報。

  那狼女怔怔看著郡主離開的身影,本想快步跟上去,卻被葉羽叫住。

  “姑娘請等一下,我有問題想問你。”

  狼女知道葉羽是嵐琴在意的人,便自然停下腳步,回首問道:“公子有什麼事?”

  葉羽看了看嵐琴離開的方向,凝眉問道:“你們郡主……是因為覺得對不起小郡主,才勉強自己從年少時便征戰在沙場中麼?”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3:55

第三百一十四章 突圍的準備

  那狼女看看葉羽,又看看嵐琴離開的方向,忍不住低頭說道:“總之有這方面原因在裡面吧……雖然,也不算全是……”

  葉羽看看她,道:“還有其他的原因麼?”

  那狼女眉宇間似乎有些傷感,她道:“郡主還有個哥哥,是汗的長子。在那次的意外中……為了救小郡主……溺死了……”

  “什……”葉羽直接呆愣在原地,他本來以為嵐琴的哥哥是因為其他原因逝世的,卻沒想到也跟這件事有關。

  “所以……郡主她一直……都很自責……”

  葉羽終於明白了,嵐琴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倔強和責任感到底是緣何而來。原來她從十一歲開始,就讓自己深深活在了自責當中。

  “葉羽,你比我幸運,你沒有親眼目睹過至親慘死,所以你無法理解寧願戰死哪怕灑盡最後一滴血的這種信仰!”

  葉羽總算理解嵐琴昨天的這句話了,瞭解到嵐琴執著的最終原因究竟是什麼。她放棄所有屬於女孩子的天真和幻想,用冰冷的鎧甲將自己武裝起來,騎在戰馬之上,手持冰冷的武器,帶領十萬朵顏男兒捍衛她的故土和族人。

  因為,這也許原本是應該屬於她哥哥的責任,但由於她兒時的貪玩,讓她的兄長喪失了年輕的生命,又害的妹妹心智受損。

  這些所有的不幸,嵐琴全部歸結為自己的過錯,用自己的肩膀扛起所有的責任,肩負起所有人的希望。

  葉羽了然的歎了口氣,他扯了抹笑,歎息道:“一個個的都是笨蛋!還真是讓人不能放下心撒手不管啊!”

  “公子!”那狼女立刻叫住葉羽,“公子,不會丟下我家郡主不管吧?”

  葉羽怔了怔,笑道:“啊,放心吧。”

  葉羽回到汗宮中後立刻詢問了溱溱郡主的房間在哪裡,趕過去看了看情況。

  彼時,嵐琴正揪著溱溱一通說教,碎碎念著這樣突然失蹤的行為多麼的危險等等。但是,作為過錯方的溱溱,一臉天真的憨笑,顯然並麼有意識到自己有什麼錯。

  只是,她越是笑,嵐琴就越是生氣。

  “溱溱!我剛剛說的你到底聽到沒有!不要再笑了!”嵐琴有些崩潰,語氣自然而然更加惡劣。

  “那個……郡主……小郡主她……”溱溱的婢女小心翼翼的說著,試圖提醒嵐琴,溱溱根本就不會明白嵐琴的意思。

  “我知道啊!”嵐琴一把將溱溱攬入懷裡,她的眼眸有些霧氣,但一貫的驕傲和倔強讓她依然強忍著悲傷的情緒,“我當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我才……我才……”

  溱溱露出疑問的神情,“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嵐琴搖搖頭,道:“笨蛋,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姐姐就真的……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了啊!”

  溱溱不明白嵐琴的意思,她詫異的眨眨眼,片刻後小心翼翼的說:“姐姐,我給你找了四葉草回來哦!”

  “誒?”

  嵐琴鬆開懷裡的溱溱,疑惑的看著她。

  溱溱從懷裡謹慎的取出一個包裹的完好的手帕,打開後,裡面赫然躺著一片完整的四葉草。

  “四葉草,是我們朵顏人的幸運啊!”溱溱開心的笑著,將四葉草放到嵐琴手中,道:“姐姐是我們的希望!所以姐姐要讓四葉草庇護!”

  嵐琴怔怔看著手中那片四葉草,喃喃問了句:“你,你就是為了找這個……”

  “嗯!對啊!”溱溱笑的純潔無邪。

  嵐琴握住那片四葉草,再次將溱溱攬入懷中,輕輕說道:“謝謝……謝謝你。溱溱。”

  ※※※

  三月二十一,申時,天色冥冥,暗紅色佈滿了天空。

  “放屁!真是可笑,你是說,明明知道對方的兵力三倍於己,我們還要再兵分五路,這分明是把自己的肉割下來烤熟了往別人的嘴裡送!”渠達拍案而起,怒駡道,“我就知道你雖然長得一副漂亮模樣,有些小聰明不假,卻是個實實在在的草包!”

  即使是帳,炭火也並不比其他營帳旺盛,葉羽拾起墨塊,輕輕敲碎了硯臺上薄薄的一層冰,冰涼的手指因寒冷而略微僵直。

  嵐琴從爐上取下銅皮水壺,向硯臺裡填了些沸水,從葉羽手中接過墨塊,研了起來。

  渠達見這兩人都不理自己,不由得氣極,顧不得禮數幾步到了葉羽近前,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大聲吼道:“嘴上沒有毛的小子,你想讓吾的軍隊一個不剩麼?”

  自昨日險些被這突然出現的白衣漢人一劍封喉,白天又被他擺了一道,他便一直壓著火,更是搞不懂為何和郡主見到他如見到了長生天派下來的救世主一般。

  葉羽仍是不理他,聚精會神地在羊皮卷上畫著什麼。

  渠達抬頭看向嵐琴,見郡主只是一心一意地磨墨,更是失望透頂,轉臉看向面色沉靜居於座的忽察爾汗,以手合胸:“汗,末將與諸位將官跟隨汗征戰十餘年。我們諫言要以全軍之力護送汗回到莫城,您和郡主都不肯答應,而這個嘴上沒毛的小子居然要我們兵分五路,明明是要讓我軍全軍覆沒。吾明見!”

  忽察爾遲疑的望向葉羽,忍住了疑惑,沒有開口。

  “兵分五路,一路一千人,一路兩千人,一路兩千人,一路五千人,一路——”葉羽頓了頓,沉聲道,“剩下的那一路,九萬人。”

  渠達訝然回頭,看向眼色疲憊的葉羽。

  “五路兵士佈局有如此圖。”

  諸位將官聞聲立刻呼啦一下圍在了案前,看向葉羽的圖紙。個個箭頭盤桓相咬合,一條粗壯的箭頭指向西南。

  “今夜三更便要起來備戰,將所有食物做熟,讓士兵們帶在身上。東南路軍需要兩千名最精幹的弓箭手。”葉羽指了指西北向的一隻箭頭。

  渠達頭也沒抬答道:“我軍士兵,個個是弓馬能手!”

  葉羽淡然一笑:“那就好。”他眸色一沉,眉心凝起,指了指東南向的一支箭頭:“西北路軍,五千人,需要最敢打死仗的士兵,和最敢打死仗的將軍。”

  死仗二字一出,眾人靜默,面面相覷。

  渠達猛地一拍桌子:“吾麾下將軍,個個敢打死仗——但,誰都不許和我渠達搶!”

  葉羽抬頭看向渠達,斂去笑容,看向忽察爾汗。

  忽察爾盯著葉羽的臉,輕輕頷首。

  諸事安排妥當,葉羽捏了捏太陽穴,叫眾將官趁著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把所帶之隊佈置妥當。

  渠達將軍被留在了最後,葉羽又跟他詳細的安排了他和他手下敢死隊需要做的事。

  “你這都是些什麼古怪安排……”渠達一雙鷹眼瞪得有若銅鈴。

  “不管多古怪,你聽我的就是。不管是用墨汁,用煙熏,用炭火,用泥巴,務必要做到,在四更天之前。”

  渠達皺緊眉頭,悶哼一聲,挑開帳簾就要出去。

  “再等等!”葉羽又叫住了他。

  “中原男人都像你一樣囉裡囉唆的娘娘腔?”渠達不耐煩地回過頭,但毫無怒意。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所見的那個白衣小子並不像原先見到的那般清淡的神情或是帶著一抹狐狸般狡猾的笑意。此時的葉羽,是一臉嚴肅的看著渠達,他慢慢地將右臂曲起,輕輕捶了捶胸,對渠達做出了示意。

  “好兄弟,一定要活著!”

  聲音墜地,好似水中沉金——沉悶,卻是結結實實,打在人的心頭。

  渠達一愣,右臂曲起,緩緩捶了捶胸口,點了點頭,轉身一步一步出了帳。葉羽向忽察爾汗告辭出帳,望著渠達魁梧的身影,呆呆的出神。

  四肢百骸,為一種莫名的情愫所麻痹。

  感受到身後簾子挑起,想必是嵐琴跟著自己出了帳。

  “這幾天很冷,陰晦乾冷,今晚天色紅彤彤的。”葉羽抬頭望天,“夜裡應是要降雪了,呵,必須要降雪了。”

  來人先是沉默了一下,隨即說道:“盛夏的預言從沒有錯。”

  “誒……”葉羽詫異的扭頭看去,才發現竟然是夜殤。

  夜殤看看他,道:“幹嘛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葉羽呵呵一笑,只歎道:“因為你總是一臉不愛理我的樣子。”

  夜殤一時無語,她不想接這個話題,只說:“成敗在此一舉,前半夜好生休息吧,三更便要起來備戰了——說起來,我也有許久沒有三更即起了,還真是怕貪睡起不來呢。你放心,盛夏既然跟著我過來,我身邊定然還有別人隱藏在暗處,我會將他們分散在各路軍中,儘量保證朵顏將軍們的性命。”

  葉羽欣慰的點點頭,笑道:“陌石山莊的力量我這幾年可是早就領教了。”

  夜殤靜靜看著他一襲白衣傲然而立的身姿,想到靖難之戰時,他也是這樣白衣翩翩鎮定自若,動用神鬼謀算保證著北軍的勝利。

  “想不到,跟你一起出來辦個差,竟然就能遇到這種事,真該說和你在一起竟是不幸麼?”

  葉羽聽罷夜殤的吐槽,哈哈大笑,道:“我的一個朋友也曾經跟你有過一樣的發言呢!”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3:56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戰爭藝術

  夜殤靜靜站在葉羽身邊,仰頭看著灰濛濛的天,漫不經心地說道:“想來……駙馬和那位朋友,一定情義深重吧。”

  葉羽定定看著她,見對方只是仰頭看著天空,一眼都不曾瞥到自己身上,不禁忍不住在心底歎息,這個傢伙想必真的從未想過要認自己。

  “說起來,其實我現在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這般確信你的計謀會成功?嗯……雖說自靖難起就見識了你的神鬼謀劃,不過……還是忍不住想問問,你為什麼這麼肯定,你一定會贏?”

  葉羽看看夜殤,笑了笑說道:“雖說打了四年的內戰,但我也一直沒有把眼睛從北元的身上移開。自從上戰場以來,我最熟悉的對手就是北元,也就是如今的韃靼。蒙古人的作戰習性我瞭解,他們如今的軍隊制度我也瞭解,從大明邊境搶走的那些火槍短炮,我更瞭解。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夜殤頗為意外的看看他,怔怔問:“就這樣?”

  “嗯,就這樣!”

  “呵呵,那我就等著,看明天你怎麼破朵顏的這個敗局。”

  “若真是完美的敗局,休說是你我來了毫無用處,就是諸葛亮復活,也沒什麼卵用!呃不……嘛,沒什麼用……”葉羽笑笑,繼續說道:“韃靼的佈局本身就有問題,而這問題被我看見了。任何戰事,只要能勝,都不過是比對手少犯了一兩個錯誤罷了。”

  “是麼……瞧見靖國公眼角放精光,這般模樣既像是狐狸又像是狼,不知道國公爺可否給在下講解一番?”也許是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夜殤不自覺的語帶戲謔,加了幾分搶白的味道,眼神卻越發的和善。

  葉羽先是一愣,不過隨即便明白夜殤再一次在自己面前卸去了防備,為了不戳破這難得熟悉而親切的感覺,葉羽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吟吟地說道:“方才在嵐琴那裡看清楚了韃靼的佈陣,他們手下一共有三十萬軍隊,只要一股腦地沖上來,朵顏的這十萬人馬必然敵不過他,但忽察爾汗手下的士卒精幹,至少能讓韃靼折損同樣數目的士兵,說句實話,就算忽察爾汗捨得拼命,韃靼也捨不得。所以,韃靼沒有選擇猛烈攻城,而是選擇圍城。他的算盤打的雖好,但卻忘了,圍城必然會分散兵力,哪怕離得再近,佈局得再嚴密,一旦突破,哪怕是傷亡慘重,也可以留一批人馬把忽察爾汗送到朵顏曾經的都城——莫城。所以,若我是韃靼的統帥,必然不會採取此等從西北南三面合圍的方式,而是從東北南三面合圍。”

  “為什麼?”夜殤順著他的話在腦中勾畫出如今的形勢。

  “朵顏的歷史,要追溯到成吉思汗時代,他們的祖先是成吉思汗時期最強的部落之一——兀良哈部。而兀良哈部最早時候的大本營,正是莫城。”

  “誒?不是朵因溫都爾麼?”夜殤對這些事情的瞭解不如葉羽,葉羽雖然如今對於現世時所記的歷史知識基本忘光了,但他在這裡重新去讀已經記載的史書,也自然記住了很多東西。

  葉羽搖搖頭,道:“不是,朵因溫都爾是太祖皇帝賜給兀良哈部的都城。自他們歸降大明之後,就再也不以兀良哈部自稱了,而改成了朵顏。如今,朵因溫都爾被圍困,朵顏人最先想到的撤退地點,就是莫城。”

  夜殤恍然,道:“可如今,北元將朵因溫都爾團團圍住,卻是自他們所在的西面圍攻過來,獨獨放空了朵顏可能撤退的東面。”

  葉羽笑了笑,道:“兵者詭道,利益為先。韃靼此次的統帥為他們的可汗也速本人,對此人我也算有些瞭解,他弓馬嫺熟,兵法運用得理,只不過有一點致命的確定,就是過於小氣,一心以取勝為目的,難識大局。他在這裡稀裡糊塗地將朵因溫都爾圍困起來,圍得這麼緊,雖然對手跑不掉傷不到,自己也是空耗糧草。”

  夜殤自然明白了葉羽的意思,她忍不住笑道:“三十萬大軍一天耗糧約兩千石,如今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不戰不攻,平白耗費用度,實在是浪費啊。”

  “國之貧于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葉羽眸色漸深,“蒙古本就不是什麼富裕的地方,竟然還用這樣的辦法,著實愚蠢的讓人無法理解。”

  夜殤愣愣盯著葉羽,突然道:“你這人就是一副七竅玲瓏的心思。行軍打仗,用的全是兵法和謀略,你的戰場總是沒有血腥氣,卻總是讓人更加的不寒而慄。”

  “石頭,戰爭並不簡單。不像你帶著的陌石山莊,個個都是武功絕高的高手,高來高去,夜間暗殺,把局中最關鍵的人殺死便是勝利。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一旦以國家的名義上了戰場,生和死便僅僅變成了一個數字。其背後干係到的,不是這些士兵的死活,而是江山社稷,是黎民蒼生,是國之利益。你殺了多少個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仗,你從對方那裡得到了什麼。行軍打仗不乏死戰,若是為了固守疆土,自然要以命相搏。但既是出於獲利的施援之兵,無傷於己,需要的更多的是技巧。”

  講說之時,葉羽眼中光彩熠熠,他雙手攏於袖中,嘴角掛著自信飛揚的笑,聲音悅耳,風度翩翩。

  只是,這樣的葉羽卻叫夜殤沒來由地心頭慌亂,她忍不住一把拉住葉羽的衣袖,緊緊皺著眉頭,說道:“夠了!小羽!你現在要做的,只是把忽察爾汗救出去而已,戰爭什麼的……還是不要想太多……”

  葉羽愣愣看向嵐琴,剛剛她的稱呼,讓他一瞬間呆愣在原地,胸口如同被鈍器擊中一般。

  兩個人對視良久,葉羽突然喃喃說道:“石頭……你剛剛……叫我什麼?”

  “誒?”夜殤怔了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也瞬間意識到葉羽對自己稱呼的變化。

  夜殤心裡一緊,她立刻鬆開拽住對方衣袖的手,輕咳了聲,道:“一時失言,駙馬見諒。”

  夜殤又一次恢復自己冷言冷語的樣子,但是她心裡也十分清楚,在如今的情況下看來,自己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自己叫了葉羽小羽,而他也叫了自己石頭。

  這樣再熟悉不過的稱呼,無形間把兩人的距離拉近,但是夜殤卻並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去捅破這一層真相。她還沒有想好,自己該怎樣拿這樣一副冰冷的面容去面對此生最好的朋友。

  葉羽見夜殤又沉默了起來,忍不住歎息道:“石頭你……”

  “時候也不早了,明日三更就要起來備戰,駙馬還是趕快休息吧,下官也去休息了。”

  想都沒想就擱下這樣一句話,夜殤逃避似的離開這裡,丟下葉羽一個人獨自站在原地發呆。

  嵐琴不知何時從帳中走出,她見葉羽站在那裡發呆,忍不住問道:“天氣這麼涼,你站這幹嘛?”

  葉羽見是她出來,呼出口氣道:“沒事,明日一早就要作戰,你也早些休息吧。”

  嵐琴點點頭,替他緊了緊大氅,道:“你也是。這兩天……真的是辛苦你了。”

  葉羽沖她安撫一笑,說:“沒關係,你是我重要的朋友,只是出這麼點兒力,你又何必跟我客氣?”

  嵐琴看著他,怔怔問道:“就只是朋友……真的一輩子都只能是朋友麼……”

  葉羽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他低了低頭,如果說完全不動容恐怕也不是真的。只是……葉羽來自現代,根深蒂固的思想和價值觀讓他無法對嵐琴做出任何承諾和回應。因為,他無法去背叛憐香,無法接受三個人的感情,無法讓嵐琴陷入不屬於她的愛情。

  “嵐琴,等到互市開啟之後,東北的局勢穩定下來,你也別再在戰場上拼了。趕緊……趕緊找到屬於你的良人……”

  “夠了!”嵐琴粗魯的打斷葉羽單方面的說辭。

  葉羽始終低著頭,他不想看到嵐琴現在的表情。

  “葉羽……你為何就這麼固執?靖難的這四年,我與你朝夕相處,並肩作戰,你當真對我毫無感情麼?”

  葉羽終於抬起頭,他看著嵐琴,確信的搖頭,道:“但是嵐琴,我和你的感情,與我和憐兒不同……早點兒休息吧,何苦再想這些有的沒的。”說完,他轉身向自己的營帳走去,沒有回頭。

  嵐琴怔怔看著葉羽離開的方向,竟然悲哀的發現,自己竟然還沒有放棄的打算。用情需要傾盡全力,必要時掏心挖肺,力竭命斷。

  情愛總叫人迷失,終究沒了自我。

  嵐琴立在風中,苦笑著歎息,輕聲自言自語:“葉羽啊葉羽,你敢不敢相信,到了現在,我竟然還是沒有放棄愛你。就像……”

  就像你當初對憐香的執著一樣……哪怕遍體鱗傷,也要重新走回她的身邊。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3:57

第三百一十六章 詭異夜襲

  一場暴雪襲擊了沙場,天地之間一片雪白。

  “吊呆比,真他媽的晦氣,年是在這鬼地方過了的不說,如今都快開春了,竟然還在這裡耗著。”韃靼的副將迭胡罵罵咧咧地進了帥帳,直接到火盆處烤著火,這場仗他打的十分氣悶,原因無他,不說成天窩在這種苦寒之地,還是這種溫吞吞的打法,不由得積了一肚子火氣。

  說起來,蒙古草原上的環境比這裡還要惡劣,但畢竟是迭胡習慣已極的地方,如今卻覺得大漠的風沙比這裡要強太多。

  主帥也速掩卷抬頭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看書:“你這是怎麼了?念叨什麼?”

  “沒怎麼,就是不爽。”

  也速一笑,將書卷放下:“打仗還能由著你選日子?本汗也是在這裡陪你打著仗過的年。咱們帶的糧草軍餉已極足夠,和北元時期相比,咱們過得夠充實了,你安下心吧。”

  “可是……可是可汗,我怎麼總是覺得不像打仗呢……?”迭胡嘟囔了一句,“就像是和小孩兒玩過家家,他們來攻,我們就擋,一點一點地磨掉對方兵力——拖了好久了!兵貴神速,如此膠著許久,可是無利於國啊!”

  也速不以為意:“這些日子的耗費也不是白耗費,最近這五百里的地段我都駐紮好了哨所,這片土地已經牢牢納入咱們的口袋了,怎麼能說無利於國?咱們要穩中求勝,能不傷亡就不要傷亡,他們被圍著,支持不了多久了。等他們內亂時,我們再撿了便宜把朵顏一舉殲滅,永絕後患!”

  迭胡皺眉:“可汗,我怎麼覺得沒譜呢……”

  也速又是笑笑:“這地方苦兮兮的,不是大風——你瞧,就是暴雪——又是一片坦蕩蕩的高原,連個高陽之地都沒有,天時地利一樣都挨不上,就只能靠著‘人和’取勝,愛惜士卒性命,終歸是沒錯的,好在咱們人多,幾面合圍得嚴嚴實實,才叫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迭胡還想說些什麼,卻見也速面露不悅,搶著說道:“好了!迭胡,別抱怨了,我估摸著這幾天他們的糧食應該快盡了,很可能會有嘩變,說不定還有將軍過來投誠,當然,更有可能他們會拼著性命殊死一搏——這是最壞的情況,等雪停之後我們把包圍圈縮小些,再給他們施加些壓力——我要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迭胡無奈起身,到了帳簾前,又轉過身看向也速:“可汗,他們會不會趁著風雪夜襲?”

  也速大笑道:“天氣差成這樣,路滑難行,就算他們有命突圍,恐怕也是沒命回莫城——不過,如此倒是好了,大風天弓箭效用減半,但我們的七千杆火槍可是靜候許久了。你不要再多想了,去睡吧。”

  也速又一次下了逐客令,迭胡只得告退,挑簾出帳。

  方一挑開帳簾,刺骨的寒風夾著雪就從頸後鑽來。西北風乾澀陰冷,吹得人皮膚生痛。

  也速猜測,若是忽察爾選擇突圍,必然從北面突圍,因為東面恰好是一片高嶺,極難行軍,更不適合突圍。所以,也速將所有火槍兵集中在北面,西南兩路亦集中了二十萬軍士,自己也將自己的帥帳挪到了北面的位置,以便統領全域。

  而且,這裡是上風向,朵顏人的弓箭發揮不了太大的功效。因擔憂處在下風向的軍隊,便集中了二十萬兵力在那邊,以便於轉圜。

  “應該沒問題……”迭胡吐了口氣,回了自己的營帳休息。

  四更天,風聲如吼,天空依然暗紅恐怖,寒氣森森。暴雪未停,西北向值夜的衛兵正杵著冰涼的長槍不停地跺著腳,忽然聽到些微奇怪的聲響,立刻警覺地眯起眼睛,朝著聲音來源處望去,立刻瞠目結舌。

  遠處雪塵滾滾,看陣勢,必然是上萬人。

  不好,夜襲!

  衛兵心裡一緊,立刻吹響了木嘴銅身的長長軍號。

  訓練有素的火槍手最先起身,鎧甲都顧不得穿,便立刻抄起火槍來到了營門持槍待命。

  驚天動地的聲響終於到了近前,也叫人看清了那聲響的來頭——一群帶著金屬籠頭的駿馬揚著四蹄,向著西北角衝刺奔來。它們橫衝直撞地撞開了攔路的屏障,直逼大營而來,其後一片煙塵茫茫,隱約聽得到千軍萬馬的腳步聲。

  齊刷刷的槍聲響起,七千杆火槍一齊開槍,火舌噴灼而發,響聲驚天動地。中槍的戰馬在堅持奔行了一陣之後頹然倒地,瀕死的嘶鳴聲高亢而絕望。

  因駿馬賓士而帶起的雪塵漸漸消弭,沙場上忽然一片沉寂。

  韃靼士兵面面相覷,迭胡吐了一口痰,帶了幾百名士兵向前勘探。沒一會工夫,他便神色怪異地回來了:“吊娘比,居然全是馬,後面還拖了一大堆叮呤噹啷的東西,足足有上千匹!他們在搞什麼花活兒?是看著自己不行了,所以要‘放馬’一搏?”

  也速眉頭一皺,立刻傳令道:“吹長號天一地六,天四地九,囑咐全軍立刻起來,向西北向待命!”

  話音剛落,卻聽到了一聲悶悶的號響。

  地三天八,地二天七——是從東南角傳來的。

  也速先是一愣,隨後勃然大怒:“他忽察爾居然有膽子分兵夜襲,就不怕我三十萬大軍把他全部吞沒?”

  話音落下,他親自登上號台,吹響號角。西北兩路軍隊以西北角為中心,十五萬大軍展開雙翼,準備迎戰。

  號聲借著西北風傳至朵顏軍隊的帳外,一身雪白錦衣的葉羽唇角勾起,被西北風吹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遠處一個騎兵正抱著自己的戰馬失聲痛哭,哭嚎說道寧可自己死,也不要讓它上戰場白白送死。

  負責這一路騎兵的將軍從自己的馬上翻身下來,反手便給了那騎兵一個巴掌,隨後親自給自己的戰馬身後系上了製造雪塵的拖曳贅物,瞪起銅鈴大的眼睛大聲吼道:“格老子的,你的十條命也抵不上跟了老子十年的馬,可老子要保你的小命,讓它去送命!”

  第二批戰馬打著響鼻,被馴服自己的騎兵含著眼淚,揮鞭趕向了西北向。葉羽不忍再看,喉間梗塞,立時背過身,朝東南向望去。

  東南向韃靼軍處,箭矢如雨落下,由渠達帶領的朵顏軍借著強勁的西北風排陣張弓射箭。黎明前天色最暗,此處韃靼軍隊連射箭的人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更不要提躲避密密匝匝如雨一樣的箭矢,暫態傷亡過千。

  韃靼東南軍處於下風向,雖有弓箭也無力還擊,射出去的箭還不到半路便飄飄忽忽地卸掉了全部力量。

  韃靼這一路軍隊的統帥叫克魯雷,他無奈下只得囑咐士兵以盾牌遮擋。本指望著西北兩路軍隊過來從背面合圍,卻沒想到對面也遭受了夜襲。

  克魯雷心中暗暗嘀咕:忽察爾當真膽大到以十萬士卒分兵攻打三十萬大軍?心念于此,克魯雷咬牙,吹響短號,傳令東南兩路軍隊以東南角為中心,展開兩翼,好將正在襲擊自己的這一股人合圍剿殺。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西北兩翼軍士已經穿戴好鎧甲,嚴陣以待。

  遠處又一次傳來了驚天動地的聲響,這一次比上一次的聲響還要驚悚駭人。雪塵之中漸漸地現出了戰馬的模樣來,也速立時下令:“開槍!”

  “砰!”

  “嘣!”

  槍聲過後,傳來了怪異的炸裂聲,沖過來的戰馬成批倒下的同時,自己的陣營也傳來數聲慘叫。也速大驚,轉頭一看,見火槍兵中有不少杆火槍炸了槍膛,一下子就傷到了持槍射擊的火槍兵。傷勢輕的,只是被燎了眉毛;傷勢重的,竟是被炸得滿臉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爆了眼珠!

  也速大駭,怎麼會這麼多火槍一齊走火?

  此番因為火槍的緣故,韃靼軍並未準備弓箭,火槍失效後,火槍兵不敢再開槍,其他人一時無措,只能眼睜睜地瞧著戰馬奔來,竟忘記了躲避。無人駕馭的戰馬,沖入陣型嚴謹的士兵之中,四蹄亂奔,立刻踢傷了不少人。頓時陣腳大亂,士兵們幾個人才能圍住一匹馬,花費好大一番工夫才能將那馬砍死。

  也速亦不敢再下令開槍,眼見得第三批無人駕馭的戰馬呼嘯奔來,立刻叫西北向的士兵讓開,以免被戰馬踢傷,同時下令士兵上馬,預備絆馬索,下一批戰馬再來的時候好上前截殺。

  而出乎意料的是,第三批戰馬竟是比前兩批加起來還要多,數十匹馬齊頭並進,步伐卻是整齊。馬背上依然空空的,沒有騎兵。

  眼見得過去的馬匹打開的缺口越來越大,也速終於覺得了不對勁,馬上叫散開的士兵合圍,卻已經來不及。已經突出重圍的戰馬側面突然挺起了一個個忽察爾軍的士兵來。他們沿著軍隊漫長的陣線向東、向南奔去,回身搭弓,弓箭乘著西北風嗖嗖向著韃靼軍隊飛來。
嚴羊 發表於 2019-2-17 13:59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兵者詭道

  葉羽定下的分兵之計,西北向兩千弓箭手挑選的盡皆是各營弓箭翹楚,便是在馬上移動挽弓,準頭亦有如平地。天寒地凍,鐵甲不能穿在身上,因此韃靼軍多穿的是藤甲。但藤甲根本吃不住弓箭的力量——箭隨弦發。西北軍處頓時傳來陣陣弓箭鑽入骨肉的“噗噗”聲響,煞是駭人。

  頃刻之間,韃靼軍死傷數千,但畢竟只是皮毛,突圍的騎兵不多,身上沒有多少弓箭,就算讓他們跑了,也只是散兵游勇。也速忙喝令士兵以盾牌抵擋箭矢,勉強擋住弓箭襲擊。他眉間糾結,暗自思忖忽察爾意欲何為。

  正在此時,身後又傳來報,說是身後又發現忽察爾大軍前探,只是那股流散軍隊只是冒了個頭便又向東南方向去了。

  莫非他不是要從我這裡突破?也速一瞬間思慮百轉,雖是自東南向逃往莫城必然會繞遠,可那邊正是上風向,一旦用上弓箭,東南向的韃靼軍隊作戰必然處處受制。

  可是……

  戰場上一刻都不能再耽誤,也速無暇多想只得把心一橫,立刻命副將迭胡帶領十萬騎兵在此追殺那突圍的兩千弓箭手,而自己親自領北翼十萬人馬向南推進,追著忽察爾前探的那支流散軍隊,攻向忽察爾本營,卻只發現了一座空營,營中只有些傷殘了的士兵,粗略數來不過一千人,成不了什麼氣候。

  探子在忽察爾營門口發現了一個傷兵,只見他頭上纏了白布,身上裹著破敗棉絮,說起話來也是氣若遊絲,說是忽察爾軍斷糧一日,終於忍耐不住,又畏懼火槍,故只派遣了部分弓箭手前去西北角擾亂視聽,其他主力軍已經全軍開拔,全部向東南而去了。

  前探回報後,也速更是篤定了忽察爾棄置了本營意圖從東南逃走的心思,遂不去管那沒什麼人的主營,繼續推進,趁勢與東南聯軍匯合,好將進犯東南聯軍的忽察爾軍一併消滅。

  東南軍隊這邊仍是一片昏聵,只是忽察爾軍箭矢的“嗖嗖”聲漸漸地靜了,大抵是弓箭用盡。

  也速心下大喜,靜靜等候兩翼軍隊將那支突圍的軍隊悄悄合圍。

  不多時,右翼果然傳來了廝殺聲。

  “殺!殺!”

  呐喊聲震天動地,是蒙古語和漢話混合的喊殺聲。

  黎明前的昏暗籠罩著這片高原,雪光映照漆黑如墨的天色,士兵們只能憑藉鎧甲顏色的深淺來辨別對手。

  刀劍刺入骨肉的聲響令人膽寒,可也容易上癮。

  夜到了最深的時候,夜黑如墨,再過不到半個時辰,黎明的光亮便會照亮這片土地。

  忽察爾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葉羽自風雪中站起身,抖落身上破敗的棉絮,露出了雪白的大氅來。他輕輕解下了纏在頭上的白布,雙目被西北風刺得生痛,不禁微微眯了起來,然而只是瞬間,便又遽然睜開,喝令道:“點!”

  “傷兵”們迅速從營帳中紛紛出來,兵分兩路,自北而南鋪上了橫亙五裡地的廢物,向著那些廢物和自家營帳潑起了火油,在凜冽的寒風中,將面前一切悉數點燃。

  忽察爾營帳容納十萬士卒,占地百丈見方,大火熊熊燃起,火勢沖天,高燒數十丈,將方圓數十裡照了個通明。

  火光照亮了處於一片混戰的沙場東南,打得不可開交的韃靼士兵在一瞬間看清了彼此身上的軍服,不禁一愣。

  地上躺著無數士兵的屍體,不知道是為自己的對手所殺,還是為自己的夥伴所殺。

  火光自然照到了迭胡所帶的西北角軍士處。

  迭胡本是在疑惑為何面前多了如許重重人影,下一刻便被身後的火光照亮了眼前光景,看清了面前那些幢幢人影並非幻覺——而是真正的忽察爾主力軍,九萬大軍,借著夜色和四處奔跑的戰馬的掩護,悄然鑽出重圍,陳兵於西面軍西側。

  “放!”

  一聲喝令,雖是嬌柔婉轉的女兒嗓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暫態間萬箭齊發——其中有真箭,亦有的並非一般意義上鐵鏃白羽的箭矢,而是連夜拆掉了營帳裡所能找到的所有木頭,劈砍成了一端鋒利的木箭——不過三輪放箭,西面軍死傷過半。

  “殺——!”

  衝殺聲響起,忽察爾主力軍向西面軍洶湧而去。

  葉羽立於熊熊烈火之前,望著遠處廝殺,眸色愈來愈深,被火烤的如白晝一般的天地彌漫著焦土和血腥之氣。

  這麼多年,葉羽始終站在戰場的最前方,對於這樣的事情他已經習以為常,站在不同立場上便會自然地用不同的角度來看待問題。世人常是如此,自己在一方立場時,很難想像另一方的出發點,但一旦自己站在了對面,便不由自主地用同樣的出發點,做同樣的事。

  他驀然發現,自己的目的不知不覺就從保住忽察爾汗的性命而變成了勝利。

  這變化叫他驚心。

  風停了,雪也停了。

  不,風沒停,雪也沒停。而是火勢兇猛,仿佛要將人吞沒一般,愈燒愈烈,熱浪和西北風相抗衡,竟將頭頂上的雪花生生烤幹。

  身後明明是通天烈火,可是為什麼,身上依然冰冷。是因為,立去冰冷絕望的戰場麼?但葉羽其實早就已經習慣了。

  他失了神,竟在沙場上發起了呆。

  他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少時習字時,祖母教自己寫“武”字,解釋說,武為止戈。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麼?為什麼那些三更燈火五更雞的熱血男兒,習得了一身好本領,卻被送到了戰場上,成為國之利器——他們甚至將此作為報國的唯一手段。

  其實葉羽早就知道,戰也好,和也好,為的,都是一個字,利。

  嘖,真是愈來愈冷了……

  “葉羽你個混蛋!你他媽的打算把自己烤熟了回來見我麼?!”一聲怒嗔把葉羽從遊蕩的神思拽了回來。

  黃色駿馬威風赫赫地躍到葉羽面前,馬上鮮衣怒甲的女子怒目圓睜,氣得牙關都在打戰,聲音也是發抖,反反復複罵著:“你這個混蛋!你放眼看看,哪裡有人會在戰場上也發呆吧!”

  說罷還是不解氣,一馬鞭柔柔甩了過來。

  葉羽眼疾手快地反手抓住鞭根,吃驚道:“嵐琴,你回到這裡來做什麼?回去,到主力軍後面你父那裡去,到安全的地方去!”

  嵐琴脫口道:“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所在!”

  葉羽怔怔望向嵐琴,嵐琴將鞭子狠狠一掣,又是罵道:“所以憐香才說你是呆子,我還不相信——你他媽的是天字型大小第一呆子!快點上馬!想帶著我陪你一起燒烤麼?”

  因吃驚而半張了嘴,葉羽怔怔看著嵐琴,他笑了笑,在心裡想著,人世間利來利往的規則不會變。

  但終究會有那麼幾個人,他們所貪圖你的所有利,是——你的心,你的命,你的情。

  葉羽露出真心的笑,沖馬背上的嵐琴說道:“我在這裡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你這人……”

  “嵐琴,你放心!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平安的去見你!”

  嵐琴在馬背上怔怔看他,片刻問道:“你要做什麼?你不告訴我,我一定不會走!”

  葉羽笑了笑,抬頭看了看被火光照耀的通紅的天空,說道:“處理一些私事。對了嵐琴,如果你回去的路上碰到夜殤的話,麻煩告訴她,我現在被困在這邊沒有出去。”

  “啊?”嵐琴稍稍一愣,瞬間便明白了葉羽的意圖。複雜的看了他一眼,咬咬牙調轉馬頭,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裡。

  葉羽站在沖天的火光之中,與他並肩的只有一千名朵顏士兵和無數的韃靼騎兵。戰場之上從來都是刀劍無眼,他下一秒就有可能被剁成肉醬,或者被戰馬踩成肉餅。

  但是,他就這樣執著的站在戰場中央,面對著成千上萬的韃靼騎兵。

  刀斧劃破空氣的聲音一下下在耳邊響起,也有朵顏的士兵不斷提醒他要趕緊離開這裡,但他卻依然不為所動,只是固執的站在這裡。

  時間其實沒有過很久,但由於敵人數量眾多,眼看著一千人的士兵快要扛不下去,但葉羽依然暗自咬緊牙關頂住壓力。

  還沒到時候,還可以再等下去!不,或者說這次自己一定要等下去!

  洪武二十六年,自己沒有來得及對藍磬施以援手,在玉珠峰的藍磬沒有等到自己的援助。而這一次,換自己來等她,葉羽確信,自己一定會等到她。

  然而,事情卻沒有葉羽想像的那麼順利。

  韃靼的騎兵一股腦沖到眼前將他徹底圍住,刀劍向他無情的砍了過來,韃靼人十分清楚,這個一襲白衣的人應該就是朵顏的靈魂人物,如果現在將他在這裡斬殺,那麼將會給朵顏造成致命的打擊。

  眼看著刀劍即將砍到身體上,葉羽怔怔站在原地,他手上雖然握著一柄長劍,但以他一個人的力量來說,根本無法抵擋過去。

  “小羽!”

  熟悉的聲音和稱呼傳入耳中,冷兵器重重相撞的聲音自耳邊響起,葉羽怔怔看著憑空出現擋在自己身前的黑色身影。

  “葉羽!你瘋了吧!你是不是有病?十多年了,你就不能稍微改改自己任性胡來的臭毛病嗎!”

  葉羽聽著夜殤的怒斥聲,心知自己孤注一擲的賭博再次勝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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