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招魂
成默走進閱覽室的時候才看清楚了房間的全貌,房間並不算大,四十平方左右,屋子顯得有些凌亂,正對著門的一側放了不少秦俑的復刻件,還有還原版本的縮小銅車和青銅鼎,牆上沒有掛什麼字畫,倒是牆角堆了不少捲成筒狀的字貼,隱約看的清楚全是小篆和大篆
進門右側是一個到頂的紅木書櫃,書櫃的玻璃門裡密密麻麻的擺滿了各種書籍,以歷史類的書籍居多,有大眾的《史記》等二十四史原著,有小眾的《竹書紀年》,有宋朝的《資治通鑒》,有清朝的《四庫全書》,有華夏自己編纂的《中華史綱》,也有劍橋出的《劍橋華夏史》
書櫃裡沒有其他任何的裝飾物,只有紅色、黑色、藍色的大部頭將佔據了一整面牆的書櫃塞的滿滿的,成默粗略的掃了一眼,其中最多的還是有關秦朝的書籍,《秦始皇陵兵馬俑坑一號坑發掘報告》、《秦始皇陵的考古發現與研究》、《秦始皇陵兵馬俑研究》、《秦兵馬俑坑》、《秦陵銅車馬發掘報告》、《秦代陶文》、《秦文字類編》、《秦通假文字集釋》
成默知道這裡面有關秦朝的書籍,絕大多數都有眼前這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參與編撰,袁中一教授不僅僅是「秦俑學」的大拿,更是秦代各種文字方面的專家,其中被評為國家優秀圖書一等獎的《秦代陶文》就是袁中一教授主編的。
成默看了看全神貫注的袁中一,梳著背頭,頭髮花白的老人家正帶著翻書指套,在翻閱一本書頁泛黃排版還是豎版繁體字的書籍,如此鄭重其事,很明顯這本書是具有收藏價值的古籍。成默沒有立刻出生呼喚袁教授的名字,他最清楚認真看書的時候,是很反感他人打攪自己的,尤其是全神貫注的時刻。
於是成默也不說話,就這樣站在正襟危坐用手指按著文字慢慢下移著看書的袁中一身邊靜靜等待,中年婦女見狀本來想拍一下袁教授的肩膀提醒他,成默卻輕輕的擺了擺手示意不要,於是中年婦女朝著成默微笑了一下,便沒有將揮舞在空中的手拍下去。
陽光灑在墊了玻璃片的書桌上,透明玻璃片下面擺了好些照片,絕大多數都是黑白的,幾乎都是和陶俑以及青銅器的合影,成默依稀能夠看出袁教授的眉眼,那時的袁教授很年輕,頗為俊朗,蹲在灰坑裡拿著考古毛刷在小心翼翼給陶俑去灰
整個書桌下面幾乎都是袁老在各種發掘現場拍的照片,沒有和什麼華夏領導以及外國名人的合影,成默內心的崇敬油然而生,因為他父親也是這樣,絕大多數冷門學科的學者都潛居在斗室之中,潔身自好,與世無爭,保持他們純潔的德性,把世俗的過眼榮華置之不顧,只為追求物質之外的真理。
甚至有些更加偏門的科目,比如天文學、海洋學、地質學以及成默中意的哲學,屬於更加孤獨和寂寞的專業,選擇這種專業,如果不是富二代,就注定固守清貧,除非你放棄本專業,去從事其他的職業
成默雖然不願意做這些人,但是對這樣的人還是格外的尊敬的,尤其是從萬神廟歸來之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袁中一脫下指套去端茶杯的時候,站在後面的中年女子才開口道:「袁教授,胡校長介紹過來的找你咨詢問題的學生已經等您很久了!」
袁中一這才楞了一下,轉頭看向了成默,「不好意思,小同學,看的太投入了,勿怪,勿怪」
成默連忙微微鞠躬,「本來就是學生過來打擾您,您願意抽空答疑解惑,學生就很感激了。」
袁中一「哈哈」一笑,「好!好!好!」
站在後面的中年婦女連忙大聲的說道:「袁老,這個學生說他過來打擾你非常不好意思,很感激您願意抽空見他。」
袁中一將擱在桌子上的手放了下來,表情稍稍有些窘迫的說道:「我還以為他問我身體好不好呢!」
中年婦女轉頭對成默說道:「你說話的聲音得大一點才行,袁老年紀大了,耳朵有點背。」
袁中一連忙說道:「耳朵是背,但年齡還算不上大,彭祖壽高880,我才零頭,算什麼年長。」
中年婦女走過去將閱覽室的門關上,轉身對袁老認錯,「是!是!你還年輕,我說錯了!」
「誒!這才對嘛!」袁中一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浮滿綠葉的濃茶,馬上又對中年婦女道:「小錢,趕緊跟人倒茶啊!」
「哦!哦!不好意思,忘記了!」中年婦女轉身彎腰去拿擱在牆角的保溫壺,搖晃了一下,發現裡面沒有了水,便道:「我現在去燒!」
袁中一苦笑了一下轉頭對成默說道:「我這地方平時也沒啥人來,準備不周,抱歉了。」
成默連忙擺手,大聲的說道:「不要緊,我不喝。」
袁中一則對中年婦女說道:「你去給小同學買瓶飲料來吧!現在年輕人誰和我們糟老頭一樣喝濃茶啊!都喝飲料。」頓了一下袁中一對成默說道:「小同學你要可口可樂還是冰紅茶,又或者別的什麼?」
成默誠懇的說道:「袁老先生,真不用,我不喝飲料的,我就是有些關於秦朝的問題想要咨詢一下您,您只要幫我解惑,比給我喝什麼都開心。」
袁中一也不是矯情的人,點了點頭,十分大氣的一揮手,「行!說到秦朝的問題,不管什麼問題我都可以回答你,如果我回答不上來,也就沒有人回答的上來了」接著袁中一歎了一口氣,「前2年還有一個,但是已經駕鶴西去了!」
成默知道袁中一指的是已經故去的清華的考古建築學家的楊鴻勳,實際上楊鴻勳和父親還算的上個是同事,於是成默稍稍低下頭,壓低聲音說道:「楊老先生去世,是華夏考古學界的重大損失。」
聽見成默直接猜出了自己想要說的人,袁中一眼睛亮了亮,打量了一下成默,「你是誰的學生?」
「我還是個高中生。」成默猶豫了一下說道。
袁中一也不介意成默的年紀小,饒有興致的問:「怎麼?是對秦朝有興趣,糾結該不該考歷史系?」
成默道:「不是,我最近在寫一篇網絡,就是想瞭解一下關於秦朝的招魂的事情,所以拜託了長輩聯絡您,希望您能指點一下。」
袁中一恍然大悟,但是略有些失望,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轉了個身,面對著成默,隨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濃茶,然後蓋上蓋子說道:「先秦招魂習俗與招魂,是個非常有意思的東西,不過專門研究這方面的不多,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我大概的說一下啊!先秦時代,人們普遍認為生命是元氣變化而成。魂是陽氣,魄是陰氣,魂魄會合成為一個具體的生命。人之初生,便有精神依附於形體,精神為魂,形體為魄。人之將死,則魂氣上歸於天,形魄下歸於地。這就是人的生命往復輪迴的過程。人的魂靈若是離開了形骸,短期的就會致病,長久的便是死亡。於是在先秦習俗中,便出現了招魂復魄的儀式。這種習俗後來融入禮儀,成為古代葬禮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儒家經典稱之為『復』。『復』,就是使離散的遊魂復歸於形體之意。在先秦等級分明的社會裡,招魂的禮儀因為死者身份的差別而有著不同的規定。」
「據《儀禮士喪禮》記載:士人如果壽終正寢,則由一人招魂若是國君死亡,招魂的儀式就更為繁複,場面也更為隆重。國君設有專門的招魂之官,名曰夏采。另外還有祭僕、隸僕,亦參預其事。《周禮、天官》記載道:天子、國君去世後這種招魂的儀式一直延續到了清朝,辛追墓出土的t型帛書就是招魂幡,葬制上叫做招魂復魄。」
袁中一這一大概就說了半個多小時,成默也認真的聽了半個多小時,可並沒有聽到他所需要的細節,當袁中一提到「招魂幡」的時候,成默便問:「招魂幡只有帛書的形式嗎?」
袁中一皺了皺眉頭,「絕大多數都是帛書,後面被道教引用過去又叫靈旗據典籍記載還有木柱形式的,但是至今並未曾發現過木柱形式的」
成默見終於聊到了自己關注的問題,問道:「您說的只是招生魂的方式,是在人剛死之時便立即開始的,我就想問下有沒有招亡魂的方式?」
袁中一閉上眼睛想了想,蹙眉道:「這個問題好像有人問過我但我一下想不起來是誰了」隔了半晌袁中一才敲了敲腦袋,搖頭說道:「年紀大了,怎麼會想不來了呢?」
「哦!其實這個招亡魂的方式典籍是沒有任何記載的,但一首流傳下來的詩歌《招魂》有描敘過,實際上屈原的《離騷》和《九歌》都說到了招魂這件事」
接著袁中一又開始從楚國巫覡開始講起,一直講到巫覡是如何傳到秦朝去的。
洋洋灑灑又是個把小時過去,成默也不嫌枯燥,聽的津津有味,直到太陽西下,中年女子告訴袁中一得回去了,袁中一才停了下來,問道:「小同學,要不要去我家裡吃個飯?我們邊吃邊說?」
成默雖然很想去,但覺得第一次來找人家,就上門吃飯未免太不識趣,連忙搖頭,只是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寫有小篆的字條,遞給袁中一,問答:「袁老先生,請問下這個□應該是什麼字?」
袁中一接過字條,搖頭晃腦的讀了起來:「天子則十二人,各服朝服,而復於太祖之廟。當升自東,北面,履危西上,云:「皋,天子復!」如是者三,乃卷衣投於前,有司以篋受之。升自阼階,入衣於屍。復而不蘇,乃行死事也。」
讀完之後袁中一楞了一下,「好像兩年之前有人拿過同樣的東西給我看過,也是問我這個□是代表什麼」
成默心中一驚,「是麼?袁老先生,您方便透露一下是誰拿過來問您的嗎?」
袁中一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拿著字條,又一次皺起了眉頭,隔了許久才道:「現在記性越來越不好,實在記不起來了」
成默有些失望,「那您應該知道這個□代表的是什麼詞或者字吧?」
袁中一笑了笑,「這個當然知道,屋簷,這個□指的是屋簷,整段話就是在招天子的魂時,由十二個人穿著朝服站在太祖之廟,從東邊的飛簷登上屋頂,手裡持著帝王生前所穿衣服,向著北方連叫三聲帝王的名字,招呼亡魂歸來。然後將衣服投於前庭竹篋中,招魂者則從西邊的飛簷退下。前庭受衣者登上台階,將衣服覆蓋到死者屍體上。如果死者人不復甦,那就是真死,該辦理喪事了」
袁中一將整段話解釋的清清楚楚,成默心下瞭然,幻想了一下當時的盛況,連忙說道:「謝謝您」
袁中一擺了擺手,「這有什麼好謝的,我也得謝謝你,陪我聊了一下午,我說小同學,我看你對歷史也很感興趣,懂的也不少,有沒有興趣,考我們長安交大的考古系啊?」
成默當然不能說沒考慮啊!點頭說道:「我對歷史還是很感興趣的,不過還有兩年才高考,所以現在正在考慮這個問題」
袁中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哈哈」一笑拍了拍成默的肩膀,「到時候記得報考我們長安歷史系啊!我可以幫你推薦導師的!」
「一定,那袁老先生,我就先走了!耽誤您這麼久的時間,實在不好意思!」說完成默向袁中一鞠了一躬。
「沒事,沒事!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袁中一揮手。
「成默。」
「成默」袁中一有些驚訝的重複了一遍,似乎想起了什麼一半,突然問道:「你和成永澤是什麼關係?」
看得袁中一的表情,成默的心頓時提了起來,「他是我父親。」
袁中一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的說道:「對!兩年前就是你父親,過來找過我,給我看的就是同樣的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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