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之五好青年 作者:木允鋒 (連載中)

mk2258 2019-5-8 20:36: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 1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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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大明之五好青年(前名:混在大明搞社團)

【作者概要】:木允鋒,男,山東 - 日照,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小說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萬曆四十七年,當薩爾滸之戰的悲歌落幕,一頭怪獸踏上了戰爭的天平……
  我們是害蟲!
  我們是害蟲!
  呃,錯了。
  我們是正義的五好青年,我們要用正義的鐵拳砸碎舊世界!

  值此盛世,讓我們認真學習、踐行「八榮」的高尚道德情操,堅決反對、力戒「八恥」的惡劣思想品德。爭做學習好、思想好、工作好、紀律好、作風好的五好新少年……
  這是一個曾經走上犯罪道路的青年幡然醒悟,從此投入保家衛國的偉大事業,並且在祖國關懷下成長為國家棟樑的正能量故事
  
【其他作品】:《護國公》《歷史粉碎機》《大清之禍害》《新大明帝國》、《神級造物主》、《二道販子的崛起》、《穿梭時空的二道販子》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9-9-14 01:2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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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9-5-9 22:28
第一章開局一個要飯碗


        “打,給我繼續打!”

        ……

        在一片嘈雜的喊聲中,楊信迷茫地睜開眼……

        尖厲的破空聲驟然而至。

        緊接著伴隨響亮的抽擊聲,他眼前血光飛濺,還沒等他清醒過來,腰間傳來重擊,他的身體也隨之翻向一旁,一個骯髒的破碗立刻出現在了他視野。而在破碗的另一邊,是一雙帶雲紋的刺繡布鞋,他的目光向上沿著一襲絲綢青衫迅速落在了一張年輕的面孔上……

        後者帥氣地打開折扇。

        “打死這狗奴才,你還敢跑?須知你就是跑到那爪哇國,也一樣是我傅家的奴才!”

        他囂張地喊道。

        下一刻那尖厲的破空聲再次響起。

        楊信的左手本能般探出,瞬間將抽落的鞭梢抓在手中,緊接著向下一拽,就在鞭子主人被他拽得向前同時,猛然站起身右腳彈出迎著其胸口踹了過去。

        那人立刻鞭子脫手,慘叫一聲倒飛出去。

        楊信右手一把抓住帶過來的鞭子柄,毫不猶豫地甩臂向側面抽出。

        鞭梢帶著更加響亮的抽擊聲,從右上向左下斜著劃過那年輕人還算俊秀的面容,在皮開肉綻中甩出飛濺的鮮血,那年輕人帶著撕心裂肺的尖叫向後倒下。他右後方一個壯碩的漢子臉色驟變,扶住他推給左後方少年,拔出腰間佩刀向前一步,對著楊信右臂直接砍落。

        楊信後退一步避開。

        “殺了他,殺了這狗奴才!”

        那年輕人在少年懷裡,梨花帶雨般哭著尖叫。

        楊信另一邊空著手的男子轉身奪過圍觀者的扁擔,從後面照著楊信的腰橫抽而來,同時前面持刀壯漢手中雁翎刀橫斬,一刀一扁擔剪切他的身體。還一頭霧水的楊信猛然後仰,避開雁翎刀的同時,兩腳發力,在那根扁擔從他背後掠過瞬間,完成了一個完美的後空翻。

        喝彩聲驟然響起。

        落地的楊信抬腳踹飛了那個拿扁擔的。

        然後他的左腳一挑,正在落地的扁擔到了他的右手中,他單手拿著這根古老卻明顯經常使用,都已經磨得十分光滑的木製扁擔,看了看自己周圍。

        一圈的古裝。

        兩旁是同樣古老的店鋪。

        前方石板舖的街道直通古老的城門……

        這不是哪個片場。

        話說還沒有能把一切做到如此真實,真實到空氣中都充滿牲畜糞臭的劇組,更沒有哪個劇組的化妝師能把所有人都畫出滿臉的滄桑,那些衣衫破舊的人身上明顯長期營養不良的瘦骨嶙峋狀更不是假的……

        當然,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具身體根本就不是他的啊!

        這具披著破麻袋,瘦骨嶙峋而且散發腐臭的身體,根本不是他的,這就是一個乞丐,而且身上還有一大塊腐爛生蛆的傷口,旁邊那個破碗就應該是他唯一的裝備了。不過奇怪的是,除了臉上那一道子,他並沒有感覺到這身上有其他什麼傷痛,反而無論對周圍感知能力還是反應速度,全都有明顯的提升。不過力量的確是不如從前了,很顯然這具嚴重營養不良的身體,還是拖累了他原本的實力。

        “那麼誰來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掂量著扁擔真誠地說道。

        “殺了他,快殺了這狗奴才!”

        那年輕人依然在尖叫。

        他臉上捱的那一鞭子已經算是毀容了,一道血淋淋的鞭痕讓鼻子都爛了,旁邊那個少年驚慌地用衣服給他摀住止血。不過楊信並不認為自己做的過分,因為他臉上也有一道幾乎完全相同的傷口。好在抽他那個應該是家奴的傢伙力氣小一些,所以只是臉上流血,但鼻子並沒傷到。

        這樣算扯平了。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對面那個拿雁翎刀的男子警惕地看著他,同時挪動腳步,把那個年輕人擋在身後。

        “閃開,都閃開!”

        人群後面突然響起喊聲。

        緊接著圍觀的閒人分開,一個戴范陽笠,身上穿紅色對襟罩袍,挎著刀,看上去是軍官的人帶著後面兩個手下走進來,很顯然圍觀者不少認識他的,一個個喊著何百戶紛紛同他打招呼。

        楊信警惕地看著他。

        何百戶走到那年輕人身旁,一看他身上衣服,立刻就轉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持刀男子。

        後者壓低聲跟他說話。

        楊信的聽覺異常靈敏,立刻聽到了逃奴兩個字,還有他們是什麼東昌傅家,按察副使之類。那何百戶的臉上緊接著堆起笑容,一邊點頭一邊聽著,隨即很堅定地點了點頭,他看了看楊信,然後向兩個手下一招手……

        “拿下!”

        他很乾脆地說。

        楊信站在那裡沒動,雙手握著那扁擔,就像持槍般左手前右手後,扁擔斜向上指,靜靜看著兩個士兵走向自己。

        其中一個從腰間摘下鐵鍊。

        “狗奴才膽子還挺大!”

        他很隨意地說著話走向楊信。

        就在他進入攻擊距離的一刻,楊信手中扁擔閃電般刺出,就像裝上了刺刀的步槍般,準確點在了他胸口正中,重擊讓心臟驟停,腦供血不足的士兵帶著凝固的驚愕仰天倒下……

        四周一片寂靜。

        “殺人啦!”

        一聲尖叫驟然響起。

        四周閒人瞬間一哄而散。

        何百戶目瞪口呆地看著倒下的士兵,再抬起頭看著楊信,很顯然這一幕超出他預計,而楊信依舊淡然地看著他,保持端槍的姿勢,將扁擔轉向剩下那個士兵。後者已經拔出了雁翎刀,卻明顯有些不敢上前,雙方武器的長度差距,讓單挑幾乎成了必敗的結果。就在同時原本被楊信踢倒的兩個家奴也重新圍上來,一個同樣搶了根扁擔,而另一個則撿起了地上那名士兵丟下的鐵鍊。

        三個人三角陣型將他困住。

        何百戶立刻恢復了氣勢,很是武勇地拔出雁翎刀,不過還是略微落後他身旁的男子半步,後者明顯是個老江湖,右手執刀斜向下指,皺著眉頭向前。

        “這狗奴才行凶拘捕,格殺勿論!”

        何百戶狐假虎威般喊道。

        那個士兵和兩個家奴同時小心地向前一步。

        “殺!”

        楊信驟然大吼一聲。

        緊接著他手中扁擔直刺,對面被嚇了一跳的士兵趕緊揮刀格擋,但突刺的力量太大,扁擔略微偏了一下之後,準確點在了他的脖子外側。

        昏迷的士兵立刻倒下。

        至於能不能再醒來就完全隨緣了。

        幾乎同時右後方家奴手中扁擔砸落,楊信側身避開,手中扁擔尾端橫推,準確挑在那家奴下巴,在後者的慘叫中把他挑翻。何百戶毫不猶豫地後退,剩下那個拿鐵鍊的家奴驚恐後退,老江湖上前一步,手中雁翎刀上撩。楊信手中扁擔斜向下擋同時刺其腹部,後者側身避開前進一步刀向前滑……

        楊信抬腳踹在他小腿上!

        老江湖一下子單膝跪地,緊接著楊信橫抽的扁擔落在他脖子上,後者立刻暈倒在地。

        何百戶掉頭就跑。

        那家奴拎著鐵鍊逡巡不前。

        楊信撿起老江湖的雁翎刀,徑直走到那年輕人身旁,揮了揮刀示意那少年讓開,不過後者並沒退縮,反而很英勇地上前,然後被一腳踹開,而楊信則低頭看著那年輕人……

        “你,你要幹什麼?”

        後者戰戰兢兢地說。

        因為摀住他傷口的衣服掉落,鮮血再次流出,看上去很是淒慘。

        “幹什麼?幹恁娘!”

        楊信恨恨地說道。

        說完他一腳踩在人家臉上,而且在後者的慘叫中狠狠輾了兩下,可憐那張原本俊秀的臉,這下子徹底沒法看了,就連鼻子還能不能恢復原樣都是很懸的。那年輕人在他腳下發出沉悶的慘叫,張著雙臂痛苦地抓著兩旁的石板縫,就像個正在遭受蹂躪的柔弱少女。然後楊信心滿意足地踏著他的臉走了過去,撒腿向著前方城門狂奔……

        他並不知道,在他身後不遠的鼓樓上,有一群人默默欣賞著全過程。

        “三衛的軍兵啊!”

        一個身材魁梧的青袍官,似笑非笑地說道。

        他身旁另一個青袍官面無表情地瞪了一眼身後的一個紅袍官,後者則一臉尷尬地轉身,在後面一堆紅袍青袍裡面尋找著,很快那目光落在了最後面一個青袍的臉上……

        “還不快去,一群廢物!”

        他怒喝道。

        那青袍趕緊帶著一隊士兵向鼓樓下跑去。

        “擊鼓,關門!”

        第二個的青袍官說道。

        “抓住之後帶到這裡,一條扁擔使得倒也頗有章法。”

        第一個青袍官頭也不回地說道。

        “他可是殺人了!”

        第二個青袍官說道。

        “沒死人,他有分寸,都不過只是打暈而已,逃奴?這可真不像是個逃奴,山東大旱三年,饑民無數,莫不是有軍戶走投無路,隱瞞身份賣身為奴以求生! ”

        第一個青袍官饒有興致地說。

        “他傷的可是東昌傅家的人!”

        第二個青袍官說道。

        “傅伯俊故去十幾年了,如今東昌傅家可有官職高於你我者?遼東危如累卵,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想來把一個傷了主人的逃奴,流放遼東效力疆場還不至於讓天津兵備道為難吧?我可是要去收拾楊鎬的爛攤子,弄不好要把腦袋丟在遼東的,哪怕找到汪公那裡,他也不至於不會滿足我這個小小的要求吧?”

        第一個青袍官說道。
mk2258 發表於 2019-5-11 07:19
第二章盛世的斜陽

    並不知道這些的楊信,伴著身後響起的鼓聲,在一片混亂的街道上狂奔向前……

    前方城門正在關閉。

    不過他還有機會,這座城市很繁榮,進出城門的人很多,各種車輛和牲畜再加行人擁擠,那城門想關上並不容易。而且他的速度太快,甚至超過了職業運動員的衝刺,每秒超過十米的速度,讓不過兩三百米的距離轉眼就到。

    然後……

    驀然間頭頂槍聲響起。

    他本能般以最快速度撲倒,緊接著一顆子彈打在前方。

    他愕然抬起頭。

    那城牆上四名士兵正在用古老的火繩槍向他瞄準,下一刻他如同撲擊的獵豹般躥起,在次第響起的槍聲中瞬間就到了城門,子彈在他身後打出塵土飛濺。

    堵在城門的行人一片尖叫。

    一個軍官帶著十幾名士兵在混亂中咒罵著,推開擋路的人迅速向前攔截。

    楊信徑直跳上一輛裝滿貨物的馬車,隨手抓住刺向自己的大槍,在那名士兵回奪的力量中,縱身跳到他旁邊,抬腿一膝蓋頂在他肚子上。那士兵痛苦地彎腰,他的大槍到了楊信手中,單手掄槍的楊信隨手右抽,那軍官舉刀格擋。楊信回抽反手擲向另一邊,大槍立刻沒入拉車的馬肚子裡,那馬悲鳴一聲向前,幾個士兵嚇得趕緊躲開。

    楊信在那名和他隔著一輛手推車的軍官憤怒目光中,趁著混亂迅速擠進城門洞。

    關了一半的兩扇城門被一輛大車卡住,四名推門的士兵咒罵著舉槍同時向後刺。楊信立刻低頭,藉著那輛大車的掩護,從四支大槍下鑽過,一下子出現在正擋住去路的士兵面前,還沒等後者清醒就一拳轟出。

    那士兵慘叫著仰面倒下。

    楊信踩著他躍起,在他悲憤的嚎叫中向前扑出,從那輛大車上直接掠過,撲到了城門外,爬起後毫不猶豫地繼續向前狂奔。

    但在出門洞的瞬間他又趕緊縮回。

    因為對面甕城上那四支火繩槍正在等著他,而且還多了幾張弓,甚至還有幾支三眼銃。不過甕城內道路倒是一片暢通,被堵在甕城的商旅早就聰明地分向兩旁,這片封閉的半圓形場地足夠寬闊。

    “跑啊,你倒是跑啊!”

    那軍官在後面獰笑著說道。

    楊信回過頭笑了笑……

    “那就如你所願!”

    他說道。

    驟然間他全速向前狂奔。

    “放!”

    頭頂的喊聲驀然響起。

    同時響起的還有槍聲。

    但那些子彈和箭依然全都落在了楊信的身後,他的速度太快,那些士兵終究需要一點反應速度,一個每秒超過十米的人很難瞄準,火繩槍射擊有延遲,而箭的速度有限,只要不是迎頭攻擊很難命中。那軍官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彷彿不太相信自己眼睛,甚至進入門洞的楊信回過頭向他笑著擺手時候,他還做了一個擦眼睛的動作。

    然後他就那麼眼睜睜看著楊信打開了並沒落鎖的城門……

    楊信的視野豁然開朗。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無數林立的桅杆,一艘艘古老的木船在平靜的河水中停泊,它們的數量太多,多到完全可以用不計其數形容。這些帶著歲月滄桑的內河船,就像二戰時候費城船塢般,密密麻麻擁擠在沿河的碼頭邊。而在右側就是一個三岔河口,一條大河向東南而去,一艘艘明顯高出一個級別的大船同樣擁擠岸邊。但在三岔河口的西邊,收窄後的河道偏北而上,魚貫而行的木帆船,正在沿著這條河道上行……

    楊信立刻回過頭,看著主城門上方的三個大字。

    拱北門。

    “天津衛城。”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

    “大明朝的天津衛城!”

    他緊接著嘆了口氣說道。

    而且還是晚明的,畢竟連火繩槍都出來了。

    這個事實並不能令人愉快啊!

    “放!”

    身後的吼聲突然響起。

    楊信以最快速度躲到了一扇城門前,身後包鐵的橡木板上,立刻傳來子彈的撞擊……

    他抬起頭略帶歉意地看著護城河的木橋上。

    那裡一個鮮衣怒馬的公子哥,也正在十幾名奴僕的簇擁中愕然地看著他,然後從門內射出的子彈,正中公子哥的駿馬。這匹白色駿馬悲鳴一聲立起,那公子哥立刻被拋落馬下,旁邊一個看似管家的緊接著就發出怒喝……

    楊信幸災樂禍地探頭向裡望去。

    那軍官臉色蒼白地站在那裡,以楊信的視力,甚至能看到他臉上隱然有冷汗冒出。

    “還不快救人!”

    楊信義正言辭地喝道。

    那些奴僕一片混亂地湧向他們的公子哥,但就在同時,楊信恍如野蠻衝撞的犀牛般,突然開始了沿著橋面的狂奔,轉眼從他們中間撞過到了對岸。這時候城牆上的槍聲才再一次響起,但相距超過五十米,幾支火繩槍的射擊徒然浪費子彈。包括從城內追出的軍官在內,所有人都只能眼睜睜看著楊信衝進恍如集市的碼頭,就像消失在無數片樹葉中的一片樹葉般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不過那軍官也沒工夫管他,實際上這個倒霉的軍官正擦著冷汗,面對那名管家訓兒子一樣的怒斥呢!

    那公子哥摔斷了腿……

    他有點缺鈣。

    很顯然軍官的麻煩大了。

    運河碼頭。

    “這是穿越啊!”

    罪魁禍首一邊洗臉一邊看著面前的千帆競過。

    穿越就穿越吧!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自己該如何在這個時代活下來。

    晚明啊!

    看這樣子亂世還沒起,這條帝國的大動脈上,一艘艘滿載糧食的漕船依舊絡繹不絕,船工們中氣十足地喊著號子,商旅的臉上也沒有那種大亂已起的惶恐,就連那些官員和士兵也依舊悠然散漫……

    散漫到不堪一擊。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啊!”

    他嘆息著。

    “一個叫花子還學人家吟詩呢!”

    旁邊傳來嘲笑。

    楊信無語地抬起頭,看著旁邊一艘停泊的商船,這是一艘客船,後面是小房子一樣的客艙,艙門前一個老管家冷眼旁觀。

    兩旁武裝家奴警戒。

    甲板上幾個水手戲謔地看著他。

    不過此時的他,那形象的確慘不忍睹,身上的幾塊破麻袋片拼湊的衣服,而且多處糟爛,已經完全可以用抹布形容了。臉上還有一道醒目的傷痕,腳上是破破爛爛的草鞋,渾身上下到處都是污垢,然後頂著一頭擀了氈的亂發……

    “狗眼看人低”

    楊信說道。

    “狗東西討打!”

    那嘲笑他的水手勃然怒道。

    旁邊水手立刻拉住他,他們聽口音是南方的,雖然楊信看上去就是個標準的乞丐,但乞丐並不意味著就是好惹的……

    至少不是外地人好惹的。

    地方上的丐首的確惹不起真正的士紳,但欺負幾個外地商旅,那還是輕而易舉的,說到底人家都是有組織的。天津碼頭勢力混亂,各地漕運的幫會,剛剛崛起的羅教,地方士紳豢養的走私團伙,甚至於丐幫,可以說三教九流混雜。這些外地船儘管也不是好惹的,實際上他們都是組團,這些水手都有所屬的漕幫,一般都是十幾艘船同行,械鬥起來一聲令下也是幾百號武裝分子。

    但為幾句口角鬧起來,那就完全不明智了,誰知道這個乞丐回去會不會帶著一堆乞丐來鬧事?

    “漲潮了!”

    喊聲驀然在碼頭上混亂地響起。

    那些水手立刻亂起來。

    楊信抬起頭向右側望去,就看見三岔河口處兩股水流迎頭撞擊的白線正在推移。

    被海水頂過來的河水和因為地勢向下流淌的河水,在這片著名的河口撞擊,迅速生成洶湧的浪濤,而且還是最高可達五米的浪濤。然後又分成兩股,一股推動著北運河上的漕船繼續向前,它會這樣把後者一直推到北倉,甚至最遠推到楊村,另一股則沿著南運河橫掃而過,它最遠能夠一直橫掃到楊柳青。

    潮不過三楊。

    楊村,楊柳青,還有楊芬港。

    天津海潮的三個終點。

    江海衝撞激起的浪濤,迅速在南運河上製造一片恐慌,混濁的浪花恍如列陣衝鋒的騎牆,在並不太寬的河面橫掃而過,所有停靠碼頭的船隻都在這浪濤中劇烈搖晃……

    “小姐,快回艙!”

    突然驚叫聲響起。

    楊信立刻轉過頭,就看見客艙內一個少女興沖沖地走出來。

    她一身明媚的鵝黃,手中還拿著小團扇,略帶稚氣的俏臉上,滿含驚喜的目光眺望推移而來的浪濤。話說這種江海衝撞的盛景,對從沒看過的人的確很有吸引力,但當她置身這種大自然威力的時候就完全悲劇了。就在她踏出艙門的瞬間,洶湧的浪濤橫掃而至,一下子撞上了這艘客船,整個船身陡然間被向上拋起,那款款而行的少女尖叫一聲,小團扇脫手飛出,整個人也跟著飛了起來……

    “小姐!”

    老管家驚叫一聲。

    他還想過去扶住,但剛跨出半步就伴著浪濤的跌宕栽倒在甲板上。

    然後兩人同時滾落河面。

    “快救人!”

    楊信吼了一聲。

    說完他縱身跳進了河水。

    那些水手們亂做一團,紛紛撲向掛在船邊的葫蘆,但湧過的浪濤卻在瞬間將兩個落水者拍在下面……
mk2258 發表於 2019-5-11 07:19
第三章放開那個女孩,讓我來!

    英雄……

    好吧,其實是乞丐。

    乞丐救美的過程並沒什麼驚險刺激可言。

    那些水手都是常年跑船,對這種事情有豐富經驗,就在楊信跳入水中同時,一個葫蘆就拋了下去。他接過之後迅速游過去,把葫蘆扔給那老管家,後者多多少少能遊幾下,抱著葫蘆基本上就安全了。就在船上的水手伸出長桿勾住他往回拖的時候,楊信一頭扎進水下直奔前面那點漂浮的鵝黃,然後拎著那少女頭髮把她的頭從水中提出來。

    她已經昏迷了。

    話說身上沒什麼肉的後果就是落水後基本沒什麼浮力可言。

    “這邊!”

    前面另一艘船上傳來喊聲。

    楊信拖著那少女,在緊接著撞過來的浪濤推動下,迅速向那裡伸出的長桿游去,很快他就抓住那桿子被拖到了船邊。上面水手混亂地把那少女拖上去,楊信則很乾脆地攀著船舷雙臂一用力自己翻了上去。

    那些水手把昏迷的少女平放甲板上……

    “閃開,讓我來!”

    楊信立刻精神抖擻地說道。

    說完他在一片愕然的目光中,彎下腰雙手同時抓起那少女的雙腳……

    “放下!”

    然後一聲清脆的怒斥。

    緊接著一根柳條抽在他手背上。

    楊信疼呼一聲,面目猙獰地轉頭看著旁邊,一個膚色比較健康的姑娘正對他怒目而視,周圍立刻響起一陣哄笑。那姑娘瞪著楊信,楊信訕笑一下,把那少女的雙腳遞過去,那姑娘瞪著他接過。這時候另外一個年長的男子抬起少女的頭,兩人抬著迅速走進船艙把她頭朝下平放在一張長凳上,然後那年長男子出來把艙門給關上了。

    “小姐!”

    岸邊響起老管家驚慌的喊聲。

    楊信轉過頭,就看見他帶著一幫武裝家奴混亂地跑過來,不過此時一波波的浪濤仍舊不斷衝擊,他們也無法登上這艘離岸有點距離的船。

    “都管無需擔憂,貴小姐想來只是嗆著閉了氣,小女頗識醫術,多曾救治溺水者,如此等溺水不久者皆無大礙!”

    年長男子拱手說道。

    “多謝長年!”

    老管家還禮依然憂色不減地說道。

    然後他目光轉向楊信,此時的楊信形象反而好了很多,一則上身的破麻袋片被沖走,二來身上的污垢多多少少也被沖刷掉一些。不過因為光著兩條腿和上半身,下面圍著最後一塊破麻袋片,再加身上那些傷疤,看著依舊恍如原始人般,站在那裡目光粗俗地瞪著他。好在算起來這仍舊是自己救命恩人,老管家還是拱手意思了一下……

    “這位兄弟……”

    他說道。

    “在那兒,別跑了這賊人,老子今天非要扒他的皮!”

    一聲咆哮在碼頭驀然響起。

    楊信抬起頭,看著遠處氣勢洶洶殺過來的那軍官,後者面目猙獰地揮刀指向他,兩眼看似冒火一般,而且後面還跟著上百士兵,一個個都全副武裝,居然還抬著一桿帶三腳架的超大號火繩槍,恍如桿大狙般還沒到岸邊就開始支起來……

    “你究竟做了何事,氣得韓千戶連大追風槍都抬出來了?”

    年長男子驚嘆道。

    “借個葫蘆一用!”

    楊信尷尬地一笑說道。

    說完他突然轉身,毫不猶豫地摘下身後船舷掛著的葫蘆,縱身躍起一頭扎進河水。

    岸邊韓千戶奪過身旁手下的火繩槍,對著水里的楊信扣動扳機,不過子彈落點距離楊信得四五米,他隨手把火槍扔給手下……

    “開火!”

    他惡狠狠地吼道。

    “停下,別驚嚇我家小姐!”

    一直站在那裡的老管家突然喝道。

    “老東西,你想包庇殺人逃犯?”

    韓千戶喝道。

    “這位將軍,請轉過頭瞪大你的狗眼看看!”

    老管家冷笑道。

    說完他用手一指自己的坐船。

    韓千戶疑惑地轉頭,就看見那船上正打出一個個帶著官銜的燈籠,首先出現在他視野的兵部左侍郎五個大字讓他頭上冷汗瞬間冒出,再看到另一個燈籠上的右僉都御史時候腿就已經發軟了,再看下一個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時候陡然直起腰……

    “都管恕罪啊!”

    他上前一步撲通跪倒在老管家面前哭嚎著。

    “這還跑不跑?”

    五十米外楊信泡在水里,抱著那個葫蘆一臉懵逼。

    他當然也看到這些燈籠。

    這三個恍如三座大山般,把一個正五品千戶壓得給一個老管家跪下的官銜代表一個身份,那就是這個千戶的N級頂頭上司,大明朝後期登場次數最多的名字。

    薊遼總督。

    如果他救了薊遼總督家的小姐……

    甲板上的中年人立刻向他使了個眼色,楊信疑惑地看著他,那人輕輕搖了搖頭,楊信猶豫一下,但最終還是沒敢冒險。如果他真失手把某個人戳死了,那麼這點恩情根本不足以讓一個薊遼總督幫他,幫他收屍就算對得起他了。話說徇私也得看有沒有利用價值,有利用價值幫他一把能收穫回報,但像他這樣的叫花子,就正好可以用來展現大公無私了。

    他抱著葫蘆在潮水推動下迅速游向對岸。

    不過韓千戶也顧不上管他了。

    薊遼總督對他就是天,雖然他是正五品武官,後者不過是個正二品的文官,但在大明以文禦武的體制下他就是個螻蟻。別說薊遼總督,就是面對和他一樣正五品按察司僉事的天津兵備道,他都得卑躬屈膝的像條狗一樣,更別說一個有尚方寶劍的僉都御史了,砍他都是一句話的事。自知得罪不該得罪的人的他求生欲滿滿,為了彌補自己驚嚇貴人的過錯,立刻帶著部下,煞有介事地把這艘船保護起來,親自帶著刀守衛艙門口。

    恍如一條好狗。

    這時候楊信已經游到了對岸,並且迅速找到一處河灣,直接鑽進了綿密的荷花蕩。

    “這是什麼鬼?”

    躺在荷花蕩的淺水里,他愕然地看著自己身上。

    他身上那個原本已經腐爛的舊傷疤彷彿被福爾馬林泡久的標本,白慘慘看著讓人噁心,而且邊緣還在大塊地剝離,在水中隨波蕩漾。他伸出手捏住,小心翼翼地撕了一下,然後猛得一撕,整個得半尺長的葉狀傷疤順勢剝落,露出裡面嫩生生的皮膚。在四周的黝黑中,看著恍如沙灘曬傷了的美女們解開泳衣,那白裡透紅的顏色就像某個女星在電視上搔首弄姿地戳著自己臉。

    很顯然這個原本腐爛生蛆的傷口已經痊癒了。

    然後他在身上繼續尋找。

    原本他的舊傷還不少,這具身體應該是受傷無力養活自己,最終不得不爛在街頭等著別人憐憫,而且還是一個逃奴,結果沒想到惡運當頭又被主人遇上了。

    這才遭到當街暴打。

    然後被打死。

    結果身體被他鵲巢鳩占……

    呃,不能說鵲巢鳩占,應該說自己的靈魂賜予他新生,而且還是明顯異常的新生。

    他的速度明顯異常。

    畢竟隨隨便便跑出劉翔的速度還是太誇張了,人家是在賽道穿特製跑鞋全力以赴的短途衝刺,他則穿著雙已經磨爛的破草鞋,在擁擠的街道跑得恍如受驚兔子。

    視力和聽力同樣異常。

    甚至就連鼻子都比過去靈敏了許多。

    他戳了戳自己臉上的傷口,這個傷口倒是沒復原,但哪怕是在水里泡過,也沒有再次流血,這同樣是不正常的,也就是說他受傷的恢復速度還是比正常人略快。很顯然作為一個莫名其妙被扔過來的穿越者,他終究還是得到了某個幕後黑手給的一點贈品,儘管這贈品少得可憐,就像在超市裡狂購一番,付款後得到了一根棒棒糖。

    但……

    棒棒糖也好啊!

    穿越到這種時代沒點超能力傍身估計活不過十天。

    晚明可不是什麼好時代。

    雖然他至今還不知道這究竟是哪一年,但既然是火繩槍大量裝備的時代,也就意味著至少萬曆了,無論是萬曆前期還是後期,他都得面對晚明的亂世。

    戰爭,飢荒,瘟疫,還有異族入侵的毀滅性屠殺。

    沒點外掛真不行啊!

    他躺在依舊漲潮的河水中,看著頭頂的藍天白雲,任憑四周水位逐漸上升,初夏季節的荷花在他四周隨波蕩漾,綠色與粉紅色共同組成了明媚的畫卷。也不知道過來多久,他都有點昏昏欲睡了,驀然間一個蓮蓬飛過來,楊信的右手詐屍般探出,一下子把它抓在手中,緊接著一艘小舢板推開荷花叢撞在他身上,一張好奇的笑臉在他頭頂出現……

    “讓一讓,別擋著我曬太陽!”

    楊信不滿地說道。

    “你再曬下去就該被螞皮吸乾了!”

    不久前打擾了他表演溺水急救的聲音很開心地說道。

    楊信驚叫一聲。

    然後他就像是被王八咬了屁股般從水中彈起來,一下子撲在了小舢板上,劇烈的晃動讓那船家女驚叫一聲倒下,正好趴在他的後背,楊信隨即翻身向上,在兩人臉頰的碰撞中雙手齊出抓住了她的肩膀。

    “快幫我拿開!”

    他驚恐地尖叫著。

    他的視線裡驚鴻一瞥……

    那船家女羞憤地翻到一邊,雙腳猛得把他蹬回水里……
mk2258 發表於 2019-5-11 07:19
第四章我們都是良民

    “挺大一個男人還怕個螞皮,你羞也不羞!”

    船家女鄙視楊信。

    後者此時正趴在舢板上,用驚悚的目光看著面前整整二十隻水蛭,這是船家女從他身上摘下的,一個個吸飽血慵懶地蠕動著,就像一群吃撐了的大橘。很顯然在那些明媚的水鄉畫卷裡,蓮葉何田田的採蓮少女,有時候畫風也很容易從詩意盎然驟變成驚悚片。

    “你懂什麼叫心理陰影嗎?”

    楊信強詞奪理。

    一想到自己躺著曬太陽時候,身上趴著二十隻小動物吸血,他就不由得一陣毛骨悚然,雖說這東西沒什麼殺傷力,甚至還會體貼的給傷口做好麻醉,堪比外科醫生般專業… …

    專業吸血。

    “害怕就是害怕,說些別人不懂的話就不是害怕了?”

    船家女繼續鄙視他。

    不過楊信的表情顯然讓她心情頗佳,就在他長出一口氣,下意識地摸著身上站起時候,她突然捏起一隻水蛭伸向楊信的臉……

    楊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手如柔荑,膚如……”

    這傢伙得意地笑著。

    然後那船家女鬆開了手指,那隻水蛭順著楊信胸口滑落,一下子掉到了他腰間的破麻袋片上……

    在楊信驚慌地蹦跳中,她發出了歡快的笑聲。

    半小時後。

    夕陽西下,一葉扁舟蕩漾於依舊漲潮中的運河上。

    楊信悠然地躺在船尾。

    “姑娘芳名?”

    他看著船家女的背影說道。

    “黃英!”

    後者說道。

    “名字很好,回頭我給你講個叫黃英的小妖精的故事。”

    楊信說道。

    “你才是妖精!”

    黃英說道。

    “我又不是講做壞事的妖精,我給你講的黃英是菊花精,而且跟一個書生有一段完美的愛情故事,絕對的才子佳人范兒。”

    楊信說道。

    “又說些胡話!”

    黃英不滿地說。

    很顯然對才子佳人還是充滿期待。

    “我真沒打死人?”

    楊信問道。

    “你沒打死人,但傷了很多,還重傷一個秀才老爺,把人家的臉踩爛了,依大明律鬥毆毀人耳鼻者,杖一百。另外你還是逃奴,依律奴婢傷良人者加一等,當絞,你還打傷了兩名同為奴婢者,再加上一個僱傭的良人武師。還不知道那位秀才老爺是否家主,若家主的話奴婢毆家主那就只能是斬首了。你還拒捕,且拒捕傷了多名天津衛的軍卒,拒捕傷人也只能是斬首了,故此你需斬首兩次,絞死一次,另外再挨至少兩百板子,我要是你此時就該想如何逃生了。”

    黃英回過頭笑容燦爛地說道。

    “既然你爹讓你來找我,那就是說他並不在意這個。”

    楊信說道。

    他知道那船老大會找他的,所以才躺在那裡等著,南運河又不寬,行船的眼力都足夠好,肯定能看到他游向了哪裡。

    至於他的犯罪行為……

    那隻是用來嚇唬他,讓他認清形勢然後老老實實聽話的,既然敢來找他,那就代表著船老大根本沒把這些當回事。

    “幸虧你救了薊遼總督汪侍郎的孫女,人家雖不會為你徇私枉法,但至少她離開天津前,天津兵備道還是得給足面子,他們不會急著抓你讓汪家為難的。但那位貴人離開後,你的死活就與他們無關了,韓千戶可是正在等著扒你皮,你害得他誤傷一位舉人,而且得罪了汪侍郎。你還讓天津衛上下丟盡顏面,兩道城門沒擋住你啊,兵備道正大發雷霆,聽說城裡還有一個準備進京面聖的大官在看他笑話呢。”

    黃英說道。

    “所以我們就不去天津了?”

    楊信看著她駕駛小舢板轉過了三岔河口說道。

    他們正在進入北運河。

    黃英把船迅速撐到了岸邊一處蘆葦蕩裡,確定這裡夠隱蔽後放下篙坐在他對面,從水里撈出一叢菱角,摘下幾個嫩菱角扔給他。

    “我爹說你身手不錯,我們正好缺一個伙計。”

    她剝著菱角說。

    “你們不會是乾不法勾當的吧?”

    楊信同樣剝著菱角說道。

    “別胡說,我們可是良民!”

    黃英說道。

    “窩藏逃犯的良民?”

    楊信說道。

    “你做不做?”

    黃英沒好氣地說道。

    “你都說了,我至少得挨兩百大板然後掛一次絞刑架,還得再砍兩次腦袋,那我還能有什麼選擇,反正腦袋已經別在腰帶了,還有什麼不敢干的?不管你們是走私,販私鹽,還是水匪,我都無所謂了,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爹把你這樣一個水嫩嫩的姑娘派來找我這個逃犯,難道就不怕肉包子打狗?”

    楊信躺在那裡笑咪咪地說。

    這姑娘還是有幾分姿色,就是常年在船上漂泊,曬得黑了點,但同樣得益於此,身材是極好的,身高腿長體型勻稱,絲毫看不出贅肉,那小腰一看就彈力十足。雖然身上只是穿了件粗布男裝,但依舊難掩風韻,不過看年齡不會太大,也就是十七八歲,應該還沒嫁人,楊信自認這樣的眼光還是有的。不過在這個時代應該並不是很符合人們的審美,畢竟林妹妹那樣的才受歡迎,如果再不時咳嗽兩聲,就嬌滴滴惹人憐了。

    這樣的只能算野丫頭。

    黃英嫣然一笑。

    驀然間她袖子一甩,緊接著一道寒光直奔楊信。

    楊信右手閃電般探出。

    “這個可不行!”

    他抓著小飛鏢不無得意地說。

    黃英一抽腳下長篙端頭,一支短劍立刻拔出,楊信雙手抓住船兩邊猛然一晃,這姑娘順勢到了水中,緊接著消失在船下,就在楊信向右邊尋找的時候,她突然從左邊冒出,抓住楊信就向後拽。但很顯然她低估了對手的反應速度,楊信以極快的速度轉過身,伸手抓住了她後背,在她的驚叫聲中直接拎了出來,不過在她手中短劍示威般虛刺之後,還是趕緊鬆開了手……

    “身手不錯!”

    黃英紅著臉站在那裡,摘下身上掛著的水草說道。

    “你知不知道女人甚麼時候最吸引人?”

    楊信躺在那裡兩眼放光地說。

    “無賴!”

    黃英瞪了他一眼。

    “當然是濕身的時候啦!”

    楊信看著她那背襯夕陽餘暉越發凸現的曲線很開心地說。

    黃英咬著牙甩手把短劍擲過來,一下子扎在楊信耳邊,不過楊信視若無睹。

    “我餓了!”

    他懶洋洋地說。

    黃英指了指那幾個菱角。

    “這東西能吃飽?”

    楊信不滿地抗議。

    黃英白了他一眼,從他耳邊拔出短劍,然後倒插進長篙端頭,楊信這才注意到端頭是鐵的,而短劍的劍柄其實是螺紋,黃英轉了幾下後便成了一根五米多長的長矛。這基本上可以確定了,她們那一船都不是良民,這東西在水上明顯適合接舷戰,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這年頭內河跑船雖然不能和海上那些亦商亦盜的相比,但也絕對不會是良民。她倒持這東西盯著水面,突然間猛得刺出,緊接著一條鯉魚被挑出來,隨著黃英長篙一甩落在了楊信懷裡,她抬抬下巴示意了一下。

    “生吃有寄生蟲!”

    楊信說道。

    “寄生蟲?”

    黃英疑惑地說道。

    楊信抓起鯉魚在尾巴上扒拉,黃英好奇地坐在他身旁,楊信轉過頭看了看她胸前,黃英惡狠狠地擰了他一把,楊信滿意地低下頭,很快就給她找出一條。細小的紅色絲線在魚尾巴里緩緩蠕動著,看上去彷彿一根毛細血管,楊信緊接著從魚身的傷口把魚撕開,在魚肉間仔細尋找著,很快又挑出一條血紅色的,然後直接放在了黃英手中。

    “生吃,它會鑽進你的肚子,然後在你的血肉裡鑽啊鑽,就這樣一直鑽到你的腦子裡,並且那里安家,靠啃你的腦漿為生,它最大能長到半尺長!”

    楊信故作驚悚地說。

    “那些頭疼,甚至疼到發狂的人是不是就是被咬的?”

    黃英一臉認真地說。

    “差不多!”

    楊信說道。

    當然,他這純屬危言聳聽,這是紅線蟲又不是裂頭蚴。

    “不過煮熟就沒事了,煮熟了它就是一塊熟肉,來,美人,給爺做個紅燒鯉魚!”

    他緊接著說道。

    “美得你,愛吃不吃!”

    黃英毫不客氣地說。

    “毒婦!”

    楊信不滿地說。

    “你還懂醫術!”

    黃英好奇地說道。

    “這屬於常識,這魚身體裡不只這一種寄生蟲,這還是我們能用眼睛看到的,實際上還有很多我們根本無法用眼睛看到的,別說是魚,就是這水里都有無數看不見的小蟲。如果喝了這種生水,這些小蟲子就會進入你的身體,並且在你的身體裡生下更多的小蟲子,一代代不斷繁殖,直到完全佔據你的身體,知道水蠱嗎?水蠱就是這樣的小蟲子。”

    楊信繼續給她科普。

    黃英托著手中紅線蟲,一臉好奇地戳著,絲毫沒注意到身旁這傢伙正側過身,支起腦袋,一臉幸福地欣賞著她上半身的曲線。這時候夕陽已經半落,晚霞映紅天邊,同樣映紅了黃英的後背,緊貼在身上的衣服彷彿帶著一層紅色的光暈。

    一艘大船悄然在他們不遠處的河面上停下……
mk2258 發表於 2019-5-11 07:20
第五章萬曆四十七年

    “兄弟如何稱呼?”

    船老大黃鎮伸手將楊信拽上甲板同時熱情地問道。

    “楊信!”

    楊信坦然回答。

    黃鎮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條好漢!”

    他拍著楊信肩膀感嘆。

    估計他以為這是一個臨時編出來的假名字,不過這不關他的事,他欣慰的只是自己手下又多了一個亡命徒而已,從這表現就知道,這一船就沒什麼良民。那幾個正忙著把小舢板固定在船舷的水手,紛紛用他們的方式向楊信表示歡迎,一個個面目猙獰目露凶光。尤其是在黃英拍了楊信一把提醒他別忘講故事後,至少一半水手錶情已經很兇惡了。

    黃鎮沒有跟他多說什麼。

    工作合同……

    呃,一個需要砍兩次頭掛一次絞刑架的在逃犯用得著這個嗎?

    黃英緊接著走出來,扔給楊信一塊硬梆梆的麵餅子,她自己同樣拿一塊啃著,楊信站在她身旁看著這艘船。

    標準的內河平底船型。

    或者應該叫淺船。

    長度不到二十米,除了前甲板最多四米空著外,剩下全都用半圓的船蓬覆蓋,船蓬是竹編的,而且刷了桐油。但在尾部舵艙上方,卻額外加了一個低矮的大木箱,從開著的窗口可以看見裡面掛一件肚兜……

    黃英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紅著臉踩了他一腳。

    這是她的閨房。

    船上的桅杆已經放倒,是一架人字桅,此時船依然在潮水推動下,不過兩舷都備有長槳,顯然需要時候還得人力划槳。讓楊信疑惑的是他們帶著的舢板,按說這類內河船一般是不會帶這個的,這艘小舢板雖然不過三四米長,但對於這樣一艘淺船來說也是個很大的累贅。當然,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問的,無論做什麼,以後他都會知道的。

    此刻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夜幕逐漸籠罩,潮水推動下的淺船,在寬闊的河面無聲向前。

    很快西岸燈火閃爍。

    緊接著一處不小的市鎮和一處寬闊的河口出現。

    “這又是通哪個鬼地方?”

    楊信問道。

    “通我家!”

    黃英白了他一眼說。

    “這是去三角淀的,過了丁字沽就進三角淀,出三角淀進會同河,繼續向前是苑家口,北上霸州西去清苑。”

    黃鎮笑著說。

    “那咱們去哪裡?”

    楊信問道。

    “今晚先到尹兒灣,若路上無大故,估計七八天后就能到張家灣,到時候楊兄弟可以去京師逛逛,沾一沾帝都的龍氣。”

    黃鎮說道。

    “哈,我連皇帝老兒叫什麼都不知道呢!”

    楊信毫無敬意地說。

    “今上雖在位四十七年,但若說這皇諱的確少有人知。”

    黃鎮笑道。

    萬曆四十七年!

    楊信終於知道這是哪一年了!

    萬曆四十七年初夏,天氣還不算太熱,薩爾滸之戰剛剛打完,大明朝因為楊鎬腦殘一樣的三百里戰線四路進攻,被野豬皮以騎兵速度優勢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最終使得關外這場堪稱決定性的大戰以大明的失敗而告終。明軍在關外的精銳野戰部隊更是損失殆盡,甚至四個主將三個相繼陣亡,從此徹底失去了遼東戰場上的主動權,不得不轉入防禦,然後開始明清雙方在關外持續近三十年的的鏖戰……

    準確說是二十六年。

    時間還早呢!

    楊信的心情立刻好了許多。

    至少他依然還在大明的盛世,雖然這個盛世已經日薄西山,但好歹比地瓜盛世強得多。

    夜風中他傲立船頭,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尹兒灣,岸邊的漕船數量也越來越多,很快再次就如天津碼頭般密密麻麻起來,而且綿延向前望不到盡頭。這些滿載沉重糧食的江南船吃水遠超他腳下的淺船,只能藉漲潮航行到這裡,然後搬運到岸上的一座座倉庫,而一艘艘剝船將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將這些糧食源源不絕運往通州。這些漕船不同於民船,都是有軍隊押送的,每船都配有幾名士兵再加上僱傭的船工,他們在任何河段都享有優先通過權,一旦遇上航道擁擠,所有民船必須為他們讓路。

    這是京師的命脈。

    “上凍怎麼辦?”

    楊信說道。

    “凍著唄,哪年這白河上不得凍個幾千艘船。”

    黃英說道。

    說完她拿起一支長槳,或者也叫棹塞給楊信……

    “撐船去!”

    她推了一把說道。

    最低等船工,或者也可以說苦力楊信,和那些水手一起撐著長棹,將這艘吃水不過三尺多點的淺船撐到了岸邊停下。黃鎮派出水手上岸,到熟識的飯館買來酒肉,黃英自己動手做了幾條魚,這就算楊信的入夥儀式,但具體幹什麼的黃鎮並沒有說。雖然他這趟就是往京師送一批貨,但很顯然一個奉公守法的商人是不會吸納一個逃犯的。至於他們這次運輸的貨物都是些很普通的東西,主要是一桶桶的菜籽油,在天津已經卸下一部分了,還有少量幹槐花之類亂七八糟的雜貨。

    這是從河間運過來的。

    從河間走玉帶河水路接入會同河也就是大清河,然後過苑家口,繼續順流而下進入三角淀,這時候三角淀是一個巨大的湖泊,整個天津以西全都是。這片現代已經消失的湖泊,承接了整個大清河水系和永定河水系的來水,後者還叫渾河,而且分兩股,一條直接進三角淀,一條在苑家口匯入大清河。最終整個北京以南幾乎半個北直隸的河水,統統匯入三角淀然後在丁字沽進入北運河或者叫白河。這個內河航運體系一直到清苑,覆蓋北到涿州南到正定的廣袤區域,現代人們熟悉的白洋淀也是其中一部分。

    但只是一部分。

    白洋淀比三角淀小得多。

    不過三角淀的繁榮期也就是明末清初這點時間,到麻哥時候因為永定河堤壩修築,使得永定河攜帶的泥沙全部湧入三角淀,最終一點點被泥沙沉積填平了。

    但這時候真堪比水泊梁山。

    吃飽喝足的楊信充分錶現出一個好伙計的素養,不該問的不問,該睡覺的睡覺,話說折騰這一天他也有點疲憊了。

    第二天。

    “咱們還不走嗎?”

    叼著麵餅子的楊信問道。

    “莫急,等一等再說!”

    黃鎮保持著他那幅老好人的笑容說道。

    不過他肯定不是老好人,這傢伙一身肌肉和傷疤,而且一條胳膊看上去要略微粗壯些,這明顯是經常拉硬弓的結果,要說手底下沒人命楊信是不信的。

    “還沒吃飽,餓死鬼一樣!”

    黃英打了楊信一下說道。

    “能吃就能幹,吃飽了才好乾活!”

    黃鎮笑笑說道。

    說話間下游河道中,一艘看著眼熟的客船緩緩而來,黃鎮立刻招呼一聲,楊信幾個趕緊把船撐向航道。因為這裡漕船數量眾多,原本就不寬的河道被堵成一條水巷,他們和那艘船正好形成交匯。那船艙裡汪家的老管家走了出來,看了看他們,然後笑著向甲板上的黃鎮招呼一聲。

    “黃長年,真巧啊!”

    老管家說道。

    “都管,您先請!”

    黃鎮滿臉堆笑地躬身說道。

    “咱們正好同行,也好路上互相也有個照應,小四,拿兩盞燈籠給黃長年,把咱們的也打出來!”

    老管家說道。

    很顯然這就是黃鎮的目的了。

    運河上行船沒那麼容易,沿途需要面對很多麻煩,尤其是前面的河西務還有一個鈔關,也就是專門收過路費的,但無論什麼麻煩只要有這兩盞燈籠,基本上就都能擋回去了。這個汪家是汪可受,以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薊遼保定等處軍務,萬曆的親信老臣,連薩爾滸之敗都沒動搖他的地位。北運河這一帶都是天津右衛,尹兒灣除了官倉外,還有就是尹兒灣淺鋪,也就是專門疏濬河道的軍戶,這些統統都在薊遼總督轄區。可以說有這兩盞燈籠,還有老管家這條船開路,這一路上不會有人敢為難黃鎮了。

    黃鎮趕緊靠過去,不斷感謝著接過兩盞燈籠。

    “這位小兄弟面善啊,昨日為何沒見小兄弟在船上?”

    老管家似笑非笑地看著楊信說。

    “想來都管年長,見的人多,總有幾個長相相似的,就說晚輩看都管也親切,就好像鄉里一位長者!”

    楊信說道。

    “啊,這倒有幾分道理,說起來我倒也想起你像誰了,不過那個人臉上的疤是在左邊,但你這個疤是在右邊。況且他身上還有很大一個疤,你這身上倒是滑溜得很,此時再看就一點不像了。下次你要看見一個長得與你有幾分相似,但身上有一個很大的傷疤,而且左臉上也有疤的,一定要記得報官,此人乃在逃兇犯,切記要小心。”

    老管家笑道。

    “多謝都管警醒!”

    楊信一本正經地說道。

    就在這時候,老管家身後的一處窗口,一個睡眼惺忪的小腦袋探了出來,瞪大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看著這兩個睜眼說瞎話的傢伙。

    不過緊接著她的目光就轉向了黃英。

    “黃家姐姐!”

    汪家那位小姐興奮地揮手喊著。
mk2258 發表於 2019-5-11 07:20
第六章熊廷弼

    “這也不像大家閨秀啊!”

    楊信站在甲板上,看著右前方船上趴在窗口的汪小姐。

    後者瞪了他一眼。

    這是汪可受的孫女,從老家湖廣黃梅來的,看著也就十五六歲,青春美少女一枚,嬌俏可人,就是有點蠢萌,她就一個老管家帶六個武裝家奴一個婆子兩個丫鬟同行。她們已經走了整整三個月,從剛開春就踏上這趟漫長行程,快要到目的地的小姑娘看上去心情愉快,昨天的落水並沒對她造成什麼心理陰影。不過讓楊信意外的是,在她身上看不到什麼封建禮教的束縛,一路上經常蹦蹦跳跳地從她的船艙跑出來,就像一隻歡樂的小麻雀……

    “大家閨秀什麼樣子? ”

    黃英在一旁用冒著寒意的語氣說道。

    “呃,難道不應該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笑不露齒走路搖曳,平常拿個撐子修個花鳥,偶爾抬起頭對著頭頂落下的樹葉咳嗽兩聲,嘆一句紅消香斷有誰憐?”

    楊信說道。

    後一句他還裝出一副哀婉的姿態用唱戲的曲調唱出來,惹得黃英立刻換上燦爛笑容。

    “這倒真得有幾分像了!”

    黃鎮笑著說道。

    “不過南方人,尤其長江沿線如應天一帶,大戶人家的女人沒那麼拘泥禮教,拋頭露面的多了,倒是北方大戶人家規矩要嚴些,但要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還是有些過了。至於汪侍郎乃是當年以宣揚異端被捕下獄自殺的李贄弟子,他們這一派在這禮教上尤為淡薄,汪家小姐應是家風如此。”

    他緊接著說道。

    “李贄的弟子?”

    楊信愕然。

    他還真沒想到李贄弟子居然能當到如此高官。

    “對,李贄的弟子,通州李贄墳墓的碑還是汪侍郎給立的。”

    黃鎮點了點頭說道。

    “黃老大真是無所不知啊!”

    楊信用很有深意的目光看著黃鎮。

    “叫叔!”

    黃英在一旁不滿地說道。

    “黃叔真是無所不知啊!”

    楊信從善如流立刻改口。

    “你們這些年輕人,是沒見過當年李贄講學之盛況,宰輔出巡都遠不能及,開講之時無分士農工商,無論男女老幼,皆如禮佛般簇集。不只汪侍郎,達官貴人以師事之者多矣,不過他講的那些頗有道理,只是過於叛經離道,結果被禮部以宣揚異端逮捕下獄,自己奪剃刀抹了脖子。自他死後,這些年已經很少再有人敢如此公然宣講這些,規矩倒是都規矩了,只是這大明朝又如一潭死水了。”

    黃鎮嘆息著。

    很顯然這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前面的汪小姐依然趴在窗口好奇地看著他們……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楊信驟然高歌。

    而且還是粵語原版的。

    黃鎮父女倆愕然轉頭,一起看著他恍若抽瘋,對面老管家也詫異地轉過頭,不過很顯然他們不懂粵語,全都一臉的茫然。在楊信的粵語歌聲中兩艘船乘風而前,在他們兩旁一艘艘商船,淺漕船和小型剝船,甚至專門為皇宮運貨的黃船,同樣在乘風而前……

    第二天楊信就唱不出了。

    風停了!

    楊村驛。

    “都管,讓女眷準備迴避!”

    黃鎮看著幾乎不動的旗幟說道。

    老管家點了點頭,緊接著走進船艙裡,楊信用疑惑目光看著黃英。

    “縴夫都是不穿衣服的!”

    後者說道。

    說完她爬進了她的閨房。

    黃鎮招呼了楊信一聲,這時候老管家也出來,三個人一起上岸,老管家直接找驛丞,後者立刻卑躬屈膝地帶著他到了一處縴夫村。說是村,其實就是無數的窩棚,這一類就跟棚戶區一樣的小村落,幾乎遍布楊村到通州的運河兩岸。這段運河已經完全沒有潮汐借助,而且還是逆水,除非運氣好遇上順風,否則都得靠縴夫。整個這一段十萬縴夫,理論上是由衛所管理,但實際上就是各地流民簇集而已。

    只是這些縴夫就與盛世無緣了。

    “這是真窮啊!”

    楊信由衷感慨著。

    在一個個用爛木頭和枯草及所有能找到的破爛搭成的窩棚間,衣衫襤褸的女人們抱著瘦骨嶙峋的孩子,踩著橫流的污水,用麻木的目光看著他們。

    而那些男人們是真光著身子。

    他們只是在腰上系一塊破布擋住前面,但後面連一點遮擋都沒有,他們的職業和收入決定了穿衣服是奢侈的。不過這些人都很強壯,一個個渾身肌肉,但不是那種健身房練出來的肌肉,而是不會很凸現,但卻讓人感覺彷彿鐵一樣的。沒有人直腰,都略微帶著駝背,拎著拉縴的弓,也就是類似小扁擔的木頭,避免纖繩磨爛身體。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生命嚴重透支的灰暗,他們做的是最沒有希望的職業,生活對他們來說,就是日復一日的苦難。

    活著只是為了活著。

    就像是一群行屍走肉在機械地重複著每一天。

    “前幾年山東一帶飢荒,不少饑民都沿著運河跑來討生路,這縴夫多了活不夠分自然就苦些。”

    黃鎮說道。

    “冬天怎麼辦?”

    楊信問道。

    “忍著,開河期間多攢些,冬天裡喝稀粥撐著,撐不過去就餓死,朝廷也會給些救濟,畢竟縴夫餓死多了明年就缺人。不過別指望太多,也就是盡量少餓死些,總之不會影響明年漕運就行。說到底活著都是掙命,咱們也一樣,他們過得苦一些,但勝在日子穩當,咱們吃肉喝酒,卻得把腦袋別褲帶上。

    都是各自的命啊!”

    黃鎮拍了拍他肩膀說道。

    “我命由我不由天!”

    楊信突然冒出一句。

    “呃?”

    黃鎮懵逼。

    “逗個悶子!”

    楊信笑著說道。

    這是一種殘酷的自然法則。

    縴夫多了賺不到足夠錢,到冬天運河封凍就得餓死一批,或者去謀求別的生路,然後來年人少了賺的多一些,就會有新的流民來加入,接著繼續上一個過程。

    就像非洲草原上的野獸。

    談價錢這種事情不需要他們,那驛丞都快把老管家當祖宗伺候了,楊村驛也是汪可受轄區,驛丞不過是個連品級都沒有的吏而已。雖然老管家只是一個管家,但一個能被主人委以如此重任的,肯定得是心腹了。

    這必須得當祖宗伺候。

    雖然汪可受肯定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記住他的獻媚。

    但……

    但他就是賤!

    很快他就卑躬屈膝地帶著十幾個縴夫過來,為首的一個中年人,看得出並不是很愉快,很顯然驛丞並沒給他們合適的價錢,實際上給不給錢很難說。驛丞的確是芝麻官,而且也不是這裡的主官,這裡其實還有管河主簿和巡檢,但他要收拾這些縴夫還是輕而易舉的。不過他們的這趟活也不累,汪家雖然是大船,但只拉了很少的貨,否則他們也進不了楊村以上河段,黃鎮的是艘小型淺船,重量也很輕。

    這可不是那些漕船。

    後者哪怕淺船也都是滿載幾百石糧食的,遇上淺水純粹靠縴夫硬拉,北運河上游段水位很淺,經常有淤積的淺灘,否則也不會設置那麼多淺鋪。

    解決了縴夫問題,楊信一行迅速返回驛站。

    但他們剛到驛站門前,前方十餘騎就縱馬狂奔而來,為首是一個穿青袍的官員,就在這些人紛紛帶住馬的時候,那驛丞的臉色一變,趕緊上前一步躬身行禮……

    “楊村驛丞韓鑫見過上官!”

    他說道。

    老管家和黃鎮跟著行禮,楊信也有樣學樣,不過和人家低頭不同,他行禮是抬著頭的,還很沒敬意地看著對方。

    那官員沒有看驛丞,卻將目光轉向了楊信。

    楊信坦然地與其對視著。

    他又不認識這人。

    這個官員胸前補子上是鳥,這代表著他是文官,那鳥的形狀看著就像是白色的野雞,紅嘴紅腿,展翅拖著長尾,不過楊信對這東西並沒什麼太多的了解,他並不知道這個補子代表的意義。

    那官員突然一笑……

    “拿下!”

    他用馬鞭一指楊信說道。

    他身後已經下馬的十幾名士兵急忙上前。

    反應極快的楊信毫不猶豫縱身躍起,緊接著踏在前面弓成蝦米的驛丞那老腰上,在後者的悲號聲中再一次躍起,兩次拔高到三米高的他,幾乎是凌空對著那官員撲落。後者身邊寒光一閃寶劍立刻出鞘,但卻終究晚了些,半空中的楊信右手閃電般探出抓住了他握劍的手腕,就在擦著馬身落地瞬間下壓,緊接著第三次彈起,拽著後者手腕落在他背後,同時將寶劍上撩,一下子橫在了他的脖子前。

    驚叫聲這才響起。

    那些士兵一片混亂,驛丞趴在地上繼續哀嚎,黃鎮和老管家則驚叫著後退……

    “你可知自己在做何?”

    那官員淡然地看了看脖子前面的劍刃,然後面不改色地冷笑一聲。

    “那個,這位官老爺,您胸前這隻白色野雞叫什麼?”

    楊信虛心求教。

    “此乃白鷳,意為五品文官,本官大理寺丞兼河南道監察御史熊廷弼奉旨進京陛見,你就不怕此舉讓你誅九族嗎!”

    那官員說道。
mk2258 發表於 2019-5-11 07:20
第七章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幸好我沒有九族!”

    楊信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說道。

    “熊某倒忘了你是個逃奴,你有如此身手,何不為國效力?如今遼東建奴作亂,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熊某此次入京陛見,極可能將受命巡撫遼東,若你願意,可跟隨前去。至於你此前所犯罪行,若能在戰場立功,熊某可保你一筆勾銷,如此豈不強過你流竄草莽?”

    熊廷弼說道。

    這一點他的確可以做到。

    如果楊信跟他去遼東,那麼天津兵備道自然不會繼續追捕下去,等到戰場上立功,熊廷弼就可以以此給他脫罪了。

    說到底他的官足夠。

    之前楊信也找黃鎮問過被踩毀容的那傢伙身份,那是東昌傅家的,但東昌傅家之前最高的傅光宅也不過是按察司副使,而且已經死了多年。傅家目前沒有進士出身的,就幾個以舉人出身在外當佐貳官,不過是商業世家,在東昌算是頂級望族,出了東昌就沒什麼大不了。這樣的家庭不會敢公然和熊廷弼這種重臣鬥的,雖然現在熊廷弼是大理寺丞,可進京後他會直接以兵部右侍郎巡撫遼東,這可是封疆大吏級別了。

    然而……

    他會傳首九邊啊!

    再說楊信又不知道他是不是騙自己放下劍,然後再一聲令下,說到底他倆又不熟。

    “不去!”

    楊信爽快地說。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熊廷弼說道。

    “就算做賊也比當賊配軍強,難道在我大明當兵很光宗耀祖?當到戚武毅不也就是個在三品文官面前就得卑躬屈膝的?再說您就算去遼東也打不過野豬皮,說不定哪天一個失敗惹得天顏震怒,然後就傳首九邊,害得我跟您一起上法場了!”

    楊信很惡毒地說道。

    周圍士兵一片怒斥,就連黃鎮和老管家都忍不住齊刷刷抹了把臉。

    “你怎麼知道熊某無用?”

    熊廷弼說道。

    “您能讓遼東軍戶們全都免於飢寒可以和太祖時候一樣吃飽飯嗎?您能讓所有士兵軍餉都足額發放嗎?您能讓遼東各將不保存實力嗎?您一樣都做不到,那您憑什麼力挽狂瀾?您去最多也就是龜縮起來,您敢指揮各軍出去野戰嗎?然後您會看著野豬皮在外面不斷攻陷一個個堡壘,最後就只剩下遼陽和瀋陽,孤零零地杵在一片什麼都沒了的土地上,面對一群什麼都沒了的難民。

    小心吆。

    難民裡面可是有很多奸細。

    哪天野豬皮兵臨城下時候,他們會裡應外合的,然後您就連遼陽和瀋陽都沒有了。

    話說野豬皮可不是生番。

    人家在李成梁手下賣屁股時候早就把大明底細摸得一清二楚,說不定軍隊裡面他的內應都有,您信不信某一天那些早就跟他相交多年的遼東將領,會在關鍵時刻就連廣寧的城門都給他從裡面打開?

    那麼到那時候,您覺得自己離傳首九邊還 多遠?

    那麼我為何跟您去呢?”

    楊信說道。

    “無稽之談,說到底你也不過是無膽而已!”

    熊廷弼冷笑道。

    這時候他已經在楊信挾持下逐漸到了運河的河堤上,那些士兵不敢上前,只能在前面裝模作樣,而老管家和黃鎮,則意味深長地看了楊信一眼悄然離開。幾個士兵一開始還想阻攔他們,但老管家亮明身份後,他們立刻識趣地放行,說到底這件事與他們無關。

    “無膽?”

    楊信笑了笑。

    “隨您怎麼說吧,您還算個值得尊敬的官,我再贈您句話,去了先整肅一下內奸比什麼都重要。”

    他說道。

    說完他把手中劍一扔,猛得把熊廷弼向前一推,順勢向後落馬,落地瞬間轉身全速狂奔,眨眼間撲進了運河的河水,一頭扎進水下向前全速游去。當他再次冒出水面時候,距離岸邊已經數十米,不過熊廷弼依然駐馬河堤,他很友好地擺了擺手,繼續向前很快游到了對岸。

    熊廷弼轉身離去。

    不過楊信現在又無路可去了。

    黃鎮至少現在不敢帶著他,因為熊廷弼肯定會通知前面的關卡捉拿他的,他的確不好認,但黃鎮的船是很好認的。

    前面還有河西務鈔關呢!

    這座北運河上唯一的收費站,同樣也是重兵守衛,光衙門就足有十三個呢,而且還是以浮橋截斷運河,只保留中間一條通道,只要他在船上黃鎮就過不了河西務,而他臉上還沒好的傷口就是名片。至於老管家不會趟這渾水,熊廷弼如果真巡撫遼東,那也就比他們家老爺略低一級而已,他一個管家可沒這膽量給老爺添這種麻煩。黃鎮同樣也不可能因為楊信而放棄這趟生意,人家那一船貨比他值錢得多,而他留在這裡同樣不行,楊村巡檢很快就會出動……

    呃,已經出動了。

    對面大批士兵出現,混亂地登上兩艘排槳船。

    楊信趕緊跑路。

    不過他也沒真的跑遠。

    這一帶他人生地不熟,根本想不出可去的地方,在附近樹林中躲了一陣,看著那些搜捕他的士兵敷衍了事地搜索一陣離開,他又重新回到了運河邊。

    他叼著根草莖,躺在蘆葦叢中看著前方運河。

    其實他也有些糾結。

    畢竟穿越明朝打建奴就像穿越抗戰打鬼子一樣天經地義,而且真要到遼東,說不定也能搏一條出路,熊廷弼還有幾年保質期,在他手下混個軍官,機會一到做個毛文龍也不錯。但問題是這樣就得受文官氣,大明朝以文禦武的原則不會變,一想到自己以後有可能給那些奇葩們當舔狗,他就感覺實在無法接受。更何況說不定某一天還會有個圓嘟嘟,大明的文官們對武將的警惕遠超對建奴的,在體制內的軍隊混反而沒前途,無論想做什麼都得面對一幫拖後腿的。相反混跡於草莽,自由自在的日子更符合他心意,至於未來就走著看了,反正大明朝還能撐個十年才開始亂世,十年足夠自己做很多事情了。

    說到底想打鬼子……

    呃,打建奴。

    這個以後有的是機會,哪怕就是坐在這裡不動,十年後也會有建奴送上門的。

    而且這還是一切不變的情況下。

    誰知道他的小蝴蝶能不能扇動翅膀造成一些改變呢!說到底這個時代的大明,任何改變都比重複原本的日程,對華夏民族要好得多。

    “走人!”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說。

    前方河面上,黃英撐著那艘小舢板正在四處搜尋。

    五分鐘後。

    “我就知道你不會拋棄我!”

    楊信就跟加勒比海盜裡的美人魚一樣趴在船幫上,抬起頭一臉認真地說道。

    這個角度很好。

    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風景,不過可惜的是黃英立刻就醒悟,她掩著衣襟迅速後退兩步,然後拿著長篙狠狠戳在他肋下,而楊信誇張地慘叫一聲,迅速翻進了小舢板……

    “去哪裡!”

    他躺在那裡說道。

    “還能去哪裡,往前都在等著抓你呢,河西務肯定過不去,咱們向下游返回三角淀。”

    黃英沒好氣地說。

    “咱們不去京師?”

    楊信說道。

    “你很想去呀?”

    黃英說道。

    “你就說有沒有辦法吧!”

    楊信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有,返回三角淀,從三角淀向北走鳳河,從武清東邊繞過去,這條水路就能一直通到馬駒橋,大船肯定沒法走,但這艘小舢板可以,只不過你得一路划船過去。”

    黃英笑著說。

    “他們幾天能到通州?”

    楊信問道。

    “最少也得五六天,在河西務鈔關得排隊過關,這個是急不得的,有汪家的船也沒用,那裡成百上千的船堵著呢!”

    黃英說道。

    楊信毫不猶豫地起身把他身上那件原本屬於黃鎮的舊上衣脫下來。

    “你要做何?”

    黃英愕然道。

    “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男人!”

    楊信做了個健美的動作,展示著他那依然並不強健的雙臂,自信滿滿地說道。

    說完他伸手從艙裡拿出槳。

    北運河從天津到通州一百八十六公里而已,鳳河與之幾乎平行,既然這樣最多也就是這個長度,就算多也不會多出多少來。而單人划槳長途持續航行,通常可以維持在每天五十公里的速度,四天他就能劃著這艘小舢板到達馬駒橋。那些單人划槳橫渡太平洋的人,都能以這樣的速度七個月持續航行一萬兩千公里,那他憑什麼不能在四天把船劃到馬駒橋。

    最多放寬點五天也足夠。

    更何況他划槳,黃英撐篙的速度肯定超過那些單人划槳的……

    實際上篙比槳快。

    這東西只是不能用於深水,但淺水區行船篙比槳快的多。

    黃英迷茫地看著他……

    “還看什麼,走啊!”

    楊信說道。

    黃英無語地白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背對他,撐著長篙讓小舢板完成轉向,楊信欣賞著她那略微翹起的某個部位,手中船槳猛然一劃,順流而下的小舢板在混濁的河水中立刻開始加速向前。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楊信那狼嚎一樣的歌聲再次在運河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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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那一朵盛開的花

    實際上楊信都沒用四天。

    這個時代的鳳河,實際上相當於永定河,或者現在所用的名字盧溝河也叫渾河的一個分岔,盧溝河在盧溝橋以下分成兩支,但流向都是東南,同樣全都歸入三角淀。只不過左邊那支在固安再次分開,一條在苑家口接入會同河或者說大清河東流歸淀,一條直接過永清歸淀。而右邊那支奪涼水河後在弘仁橋也就是馬駒橋再分開,一支繼續向東並在張家灣匯入運河,一支南下接入鳳河南流歸淀。

    這就是目前的永定河水系。

    楊信只不過一路划船到馬駒橋然後轉向就行。

    “那是何處?”

    他遙望東方問道。

    那裡一道高牆橫亙,不過因為年久失修更像破敗的廢園,裡面隱約可以看到高出的樓閣,他們腳下河水就是從那裡的一道水閘流出,只不過分成兩路,一路東去一路南下在下游接他們來時的鳳河,河水渾濁也就比黃河稍差點,實際上民間就把這叫渾河。

    “南海子,皇帝家的花園,光圍牆就一百六十里。”

    黃英說道。

    這是南苑。

    涼水河縱貫南苑出東牆,鳳河直接發源南苑出南牆。

    既然是苑就肯定不會誰都能隨便進入,必須得用圍牆圈起來,就像圓明園一樣,屁民們只能在牆外眺望,如果他們想進去除非皇恩浩蕩。

    否則就只好等入侵者抽吾皇耳光的時候了。

    或者他們自己也可以。

    楊信不勝唏噓地看著南苑這個比北京城還大的園子,他腳下的小舢板緩緩通過前方一座優雅的石拱橋,這就是這個地方的名字由來。這還是朱祁鎮修的,不過是第二次當皇帝時候,而在這座石拱橋南邊,隸屬弘仁橋巡檢司的士兵,正懶洋洋地抱著長矛坐在凳子上看著他們,後面還有一座很大的寺廟。楊信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僅僅四天時間他臉上的傷口就消失得無影無踪。甚至在連續四天暴飲暴食後,就連他那原本有些乾癟的身體,都像泡水的胖大海一樣膨脹起來,原本瘦削的臉頰現在也有了幾分肉感。

    黃英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很顯然催肥以後的楊信就跟脫胎換骨一樣,完全已經可以用英俊來形容了。

    也就是黑了點。

    這一點上兩人倒是很一致,都是那種健康顏色,或者也可以說是小麥色,只是楊信的更深些,畢竟他不能像蛇一樣,把當乞丐時候那層老皮也直接蛻去……

    雖然他的確在蛻皮中。

    比如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舊傷疤和常年磨出的老繭,都在因為身體的急劇變化而剝落。可以說這時候的楊信別說沒有臉上的傷疤了,就是還有臉上的傷疤,他走到如熊廷弼這種和他僅僅照過幾面的人面前,他們都很難一下子認出他。

    “美人,咱們是不是該用膳了?”

    楊信微笑著說。

    “沒錢了!”

    黃英沒好氣地把自己的小錢袋扔在他腳下說道。

    楊信倒出裡面最後一枚銅板,然後捏著這枚銅板舉到面前,透過中間的方孔看著岸邊,並且隨著一頂青布轎子不斷移動。這頂轎子剛從那寺廟走出,正由四個轎夫抬著緩緩走上弘仁橋,旁邊跟著兩個小丫鬟和四個僕人,估計裡面抬著的是哪個官太太。

    “那麼我去找個人借一點,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他說道。

    “介意!”

    黃英說道。

    她當然知道楊信的借是什麼意思。

    “難道劫富濟貧都不行?”

    楊信依然看著那轎子說道。

    這頂轎子已經到了橋上,而他們的小舢板也即將進入橋下,但就在這時候,伴隨著驚慌的喊聲,對面兩頭憤怒的黃牛一前一後狂奔而來,後面還追著幾個農夫。

    “快退回去!”

    頭頂驚恐的尖叫立刻響起。

    那些轎夫們慌忙後退,但這橋九孔二十五丈長呢,後面還有兩輛驢車也已經上橋。

    “翻到欄杆外!”

    一片混亂中,嬌斥聲響起。

    緊接著一個少女掀開轎帘,那些轎夫慌忙下轎,那頭牛也已經衝上了橋面,轎夫奴僕丫鬟一片驚叫地跑到橋欄旁翻出,那少女同樣翻過石頭的橋欄,站在橋欄外僅能容半隻腳的石頭沿上。那兩頭黃牛緊接著撞過來一下子頂翻那轎子,倒下的轎子正砸在少女扶著橋欄的左手上,她痛呼一聲抽手,但腳下卻直接踩空了,一下子向下墜落。好在她右手依然扒住橋欄,然後就那麼吊在半空,轉過頭驚恐地看著下面近一丈處渾濁的河面……

    “快救人!”

    黃英說著急忙撐船向前。

    小舢板立刻到了她下方,楊信抬起頭伸出雙臂,幾乎同時那少女右手堅持不住在橋欄上滑落。然後楊信就看見頭頂一件帶著精美刺繡的長裙如同花朵般張開,還沒等他看清花芯什麼,就已經如從天而降的大王花般對著他當頭罩下……

    在黃英傻了一樣的目光中,那少女低頭茫然地看著自己的裙子。

    她以最快速度掀開。

    “姑娘,你受驚了!”

    重見天日的楊信一臉溫柔地說。

    那少女的大腦此時應該已經是一片空白。

    “我可以放你下來嗎?”

    楊信歪著頭避開直接壓在臉上的某物繼續溫柔地說。

    “啊!”

    感受著自己大腿上的異物,那少女驟然發出了尖叫……

    三分鐘後。

    “你不會殺我滅口吧?我可什麼都沒看見。”

    楊信滿臉忐忑地問那少女。

    後者此時已經整理好了衣服,而且恢復了作為一個大家閨秀的雍容典雅,正站在岸邊看著那些奴僕收拾被牛撞爛的轎子。但聽他這話之後那俏臉立刻就紅了,同時目光裡釋放出殺氣,不過抖動的雙手正表現著她的努力克制。很顯然她正在腦子裡一遍遍把楊信碎屍萬段,當然也有可能在反復重播當時的畫面。

    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

    “多謝這位大哥相助,今日若非如此,我家小姐難免受傷,日後若有難處,可往永定門外方家莊方府找奴家,奴家名荷香。”

    旁邊小丫鬟帶著感激說道。

    很不懂事的荷香小妹妹說完,旁邊少女又深吸了一口氣,楊信都能看出剛才壓在自己頭頂的某物,在很好看的絲綢下急劇起伏。等到荷香說完後,那少女毫不猶豫地轉身而去,小丫鬟趕緊向楊信福了福匆忙追過去。

    “這就完了,還大家閨秀呢,連聲謝謝都沒有,我今天連飯都沒吃呢!”

    楊信在後面不滿地說。

    那少女的腳下一趔趄,緊接著轉過身怒目而視,然後把一個錢袋狠狠砸他身上,扭頭不顧少女的優雅跑步離開。

    “走,有錢吃飯了!”

    楊信拋了拋錢袋滿意地說。

    黃英卻一動不動。

    “你這是什麼表情,難道我這樣調戲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娘子,你的心中就沒有一點點波瀾?”

    楊信探過頭從前面看著她說道。

    “方家,方家啊!”

    黃英保持著一臉的震驚說。

    “哪個方家?”

    楊信疑惑地說。

    “當朝宰相方閣老,永定門外方家莊。”

    黃英說道。

    “呃,嘔心瀝血方從哲?那這是他孫女?”

    楊信說道。

    “他孫女當然住城內閣老府,怎麼可能住城外,方家莊是他祖居,當然是他兄弟們居住的了。他兄長在鄉教書,大名鼎鼎的方老先生,順天府各地士子無不做夢都想著拜在門下呢!”

    黃英說道。

    “哈,這生意做得不錯,方從哲當首輔,他哥哥在家教學生,誰拜在他哥哥門下,那就是方從哲手下的預備役,他哥哥教得好不好有什麼大不了的?能站在方閣老面前,讓方閣老知道自己的忠心才是最重要,這樣那些士紳還不拼命把自己的子孫送到他哥哥門下?就是給方從哲送禮都可以送得理直氣壯,我們這是孝敬老師的不是送給首輔的,順天士紳就這樣全都團結在方閣老的旗幟下了。”

    楊信說道。

    “胡說,方老先生真有學問,人家學生年年都有中舉的。”

    黃英怒斥道。

    “廢話,他的學生把牌子一亮考官立刻就內定了!話說你如何知道這麼多?難道你……”

    楊信一臉狐疑地說。

    “聽我弟弟的先生所說!”

    黃英趕緊說道。

    “你還有個弟弟?”

    楊信拖長聲音說道。

    “你以為我與阿爹風裡來雨裡去是為了何事?還不是多賺點錢能讓我弟弟考中秀才?別跟別人說,我弟弟寄養在舅舅家,對外人就說是我舅舅的兒子,做我們這一行說不定哪天就出事,連累他就完了。我們家就指望他,他如今已經是童生,而且過了府試,再考就可以考秀才了,要是他能拜在方老先生門下就好了。”

    黃英悵惘地說。

    “那個,秀才難道不是可以花錢買的?”

    楊信疑惑地說道。

    “胡說,秀才豈有買的,買的是監生,幾百兩銀子呢,更何況買了也只是個例監,除非繼續不斷地花銀子,否則是做不了官的,得幾千兩銀子花出去才能得個很小的官。有權有勢人家買個監生,以後有人提攜能升官,有錢人家不斷花銀子買也能,咱們普通人家傾家蕩產買個監生有何用?還不如努力,說不定老天爺開恩,能考上個功名,哪怕只是個秀才,以後也能不用交賦稅,就是坐在船上過鈔關都能讓我們的船不用交一文錢。”

    黃英無限憧憬地說。

    “你這也是小小的腦袋,大大的夢想啊!”

    楊信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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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表哥表妹

    當然,這個年代考科舉中狀元乃是所有人的夢想……

    無論什麼出身。

    無論農民商人乃至於武將亦或某些半黑半白的灰色傢伙,不想當狀元的走私商不是好良民,秀才這個名字是很神聖的,像楊信這樣張嘴閉嘴買秀才的簡直粗鄙不堪。

    但秀才真可以買。

    雖然制度上的確不行,花錢是捐不到秀才這個功名的,花錢捐的只能是監生,還是最不受待見的例監,還得看機會才行,必須是在國家需要救災或者朝廷有嚴重困難時候,才能開民間俊秀捐監生的口子。這種例監不同於正統的舉人入國子監,貢生入國子監或者靠祖蔭入國子監,可以說是最低等,就是正途的秀才都可以鄙視之。只是避開了縣府院三級考試獲得秀才的這條獨木橋,可以直接參加鄉試而已,但鄉試考不上依舊沒什麼卵用。理論上監生的確可以做官,但實際操作難度極大,畢竟有一堆進士等著分配,進士以下還有更多的舉人在等著。

    例監就更不可能了。

    他們前面還有舉監這種身兼舉人和監生雙重身份的,還有蔭監這種上頭有人的,還有貢監這種地方才子。

    例監?

    用明朝一個例監的哀嘆,花了幾千兩銀子結果什麼都沒得,回家就連老婆都沒法面對啊!

    這一點大明朝就不如咱大清。

    咱大清從功名到官職,統統都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沒有什麼不可以捐,也就是秀才不值錢,這還保留著個褲衩。其他只要有銀子,從監生開始一路向上,李衛這種封疆大吏就是榜樣,最後硬生生靠著賣官挺過了白蓮教,挺過了太平軍,撐住了列強的割肉吸血。如果崇禎能把臉皮拉下來,在明末大肆賣官,然後再允許各地士紳辦團練,說不定他真就不用上煤山。

    李自成?

    李自成能比得了洪天王?

    不過即便在這方面始終榆木疙瘩一樣的大明朝,也一樣有的是辦法可以獲得秀才,買的確不能買,但送禮就可以了,給省學政砸五百兩,就沒有過不去的院試。

    買個例監也就才三百兩。

    不過很顯然黃英家是拿不出五百兩銀子的,以她爹的頭腦,若能靠送禮讓自己兒子考上秀才,是肯定不會吝惜這筆錢的。既然沒這麼做就只能是沒錢,畢竟送禮也得有門路,而作為一個平頭百姓,這個門路同樣也需要一筆巨款。方從哲他哥哥真是為了教書育人?開玩笑,那就是個收錢的錢箱,拜在其門下,基本上去哪裡考試也都帶著光圈,既然這樣大家當然紛紛捧著銀子去拜師了。同樣在他哥哥門下考出的舉人進士,統統都帶著方家黨的烙印,方從哲以首輔不斷提拔,朝中一個以其為核心的政治集團就這樣誕生。

    然後就算他不當首輔了,門生故吏依然可以保證方家的利益。

    這就是政客。

    這就是政治和世家壟斷。

    “好了,別惆悵了,回頭哪天我去找荷香小妹妹,然後讓她家小姐把我剝皮抽筋,說不定伺候得心情舒暢了,能給你弟弟一個拜師機會!”

    楊信拍著黃英肩膀說。

    後者瞪了他一眼……

    “你剛才摸她哪裡了?”

    緊接著她寒眉一豎帶著殺氣問道。

    “呃?!”

    ……

    第二天上午。

    涼水河口以南。

    “老都管!”

    楊信熱情地向著老管家揮手致意。

    後者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很顯然楊信突然出現,尤其是還是以這種彷彿換了具身體般的方式突然出現在他面前,還是讓他有點茫然。

    “黃家姐姐!”

    緊接著汪小姐冒出來。

    黃英向她揮手。

    這時候運河已經重新換成了強勁的東南風,那些縴夫都已經被打發回去,而且運河岸邊的纖道上,也看不到別的縴夫,所有漕船和民船都在競賽般向前,衝向這趟漫長航運的終點站。也就幾百米寬的河道上千帆爭流,而且不是形容詞的千帆,在楊信視野可及範圍內,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帆船,擁擠著綿延在運河,說一千艘真不誇張。這些越過他而上的帆船駛過他身後的涼水河口,絕大多數民船直接停靠西岸碼頭,客船進入蕭太后河,而官船繼續向前越過蕭太后河口擁擠在岸邊的碼頭,卸下沉重的貨物由苦力搬運至西邊的城池……

    張家灣城。

    一座周長六里,甚至超過大多數縣城的城池。

    絕大多數爭不到碼頭的漕船,不得不繼續向上,在上游還有另外兩處碼頭,張家灣上中下三個碼頭群,而越過張家灣這片區域向通州還有更多的碼頭。大運河上數以萬計的漕船,不計其數的民船,每年運來至少四百萬石糧食,還有從木材到絲綢,從茶葉到瓷器,幾乎可以說所有能運來的貨物。經濟南重北輕,而帝國都城卻在北方,結果就是這座城市幾乎一切都依賴這條綿延數千里的運河,它最大限度平衡南北經濟,維持帝國對北方的統治。

    這是整個帝國的大動脈。

    而為了確保在每年僅僅九個月的通航期裡,所有的運輸都暢通,從這裡向北直到通州北全是大大小小的碼頭。

    但民船和官運的雜貨絕大多數在張家灣。

    因為上游河道明顯收窄,下游這一段有涼水河和蕭太后河的匯入河面加寬。

    張家灣是這個時代,甚至一直到清朝中期,大運河北端最重要民船碼頭,是嘉慶年間北運河因洪水改道斜向東擺,最終形成現代北運河,使航道遠離了張家灣城,才使得北邊通州變成最重要碼頭。

    但這時候運河依舊緊靠張家灣城東而過。

    對民間商旅來說,這才是運河旅程的終點。

    汪家的這艘船不會繼續北上了。

    “這位兄弟面生啊!”

    老管家似笑非笑地說道。

    “我是她表哥!”

    楊信很坦然地指著黃英說道。

    “啊,表哥表妹!”

    老管家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

    他身後的小姑娘繼續茫然,她肯定已經認出楊信,畢竟這傢伙那抽瘋一樣的歌聲給她印象深刻,而且還是救命恩人。雖然現在有些改變,但如果仔細看的話,還是能把他辨認出來的,然而他和老管家睜眼說瞎話,再一次讓這個時時表現出幾分蠢萌的小女生震驚了。

    “老都管,請!”

    楊信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後者點了點頭,他腳下的船駛過楊信,楊信抬起頭朝汪小姐露出一副燦爛笑容,汪小姐傲然哼了一聲,她們的船就這樣繞過楊信。

    然後是黃鎮的船。

    “賢侄!”

    黃鎮同樣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這艘船也繞過楊信。

    黃英撐船轉頭,跟隨兩艘大船擠入涼水河口與蕭太后河口之間這片專門的民船碼頭,老管家船頭的官銜燈籠很好用,前方民船紛紛避開,敢不避開的,也在那些疏導的官船上士兵呵斥中匆忙讓開。這兩艘船就這樣在無數帆船中擠過,緊接著落下帆,由水手們撐著長棹一點點地靠上碼頭。岸邊就是張家灣城的南關廂,無數客商讓這片由蕭太后河與涼水河並行夾出的半島,變成了繁華的商業區,也叫做長店。而這片商業區中間一條大路向北,直通蕭太后河上的通運橋,而通運橋的北端就是張家灣城南門,正規的客運碼頭也在那裡,通運橋兩邊都是,但那裡現在堵船了。

    “張灣千載運河頭,古壘臨漕勝跡稠!”

    楊信裝逼中。

    “張家灣城明明是世宗嘉靖年間修的,哪裡來的千載!”

    旁邊汪小姐鄙視之。

    她的芳名是汪晚晴。

    “修辭而已,李白還飛流直下三千尺呢,廬山瀑布也就幾十丈,哪來得三千尺?”

    楊信說道。

    “你去過廬山?”

    汪小姐歪著小腦袋疑惑地說。

    楊信轉頭搜尋,一下子看到了旁邊一個拿著折扇的儒生,他毫不客氣地一把奪過,然後很是瀟灑地唰一下打開……

    “當然!”

    他傲然說道。

    然後在那名儒生瞠目結舌的注視中他趕緊又塞人家手中,汪小姐這才醒悟,忍不住笑了起來,略顯稚氣的笑顏盛開得無比燦爛。那儒生剛想要發飆,一看她的笑容立刻換上一臉和煦的微笑,趁機想張口說什麼。旁邊一個汪家武裝家奴立刻把手伸到了他面前,另一個家奴指了指船上兵部左侍郎的燈籠。

    書生退縮了。

    “不過這天下真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可惜的是不在大明。”

    楊信說道。

    “瞎說,不在大明你如何知曉?”

    汪小姐鄙視地說。

    “汪,汪汪啊,這天下之大豈是你一個小女孩能知道的,那瀑布的確不在大明,而是在海外,在一個被紅毛人稱之為美洲的地方,從三百丈高處落下,那才是真正飛流直下三千尺呢!”

    楊信說道。

    “你叫我什麼?”

    汪小姐陰森森地說道。

    “呃,你的人設難道不應該是蠢萌嗎?”

    楊信愕然道。

    “把他扔進河裡!”

    汪小姐咬著牙說道。

    雖然蠢萌的意思她不懂,但那個蠢字她是不可能不懂的。

    (感謝書友千葉灬思晨,走私航空母艦,巍巍青山到碼頭,backup59,完美的軌跡,我是草泥瑪,卡詩尼耶,尤文圖斯的球迷等人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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