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變異] 宿主 作者:黑天魔神 (連載中)

 
mk2258 2019-6-13 21:03:5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 36266
180.jpg

【作者概要】:黑天魔神,男,雲南省-昆明市,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科幻 > 進化變異

【內容簡介】:

  以細胞形態寄生,選擇宿主必須慎重。誰也沒有想到文明會在戰爭中毀滅,我是蠻族,也是人類。

【其他作品】:《都市偽仙》《感染體》《黑色紀元》、《沖天鬥神》、《罪軍》、《廢土》、《星官賜福》、《欲魔錄》、《寄生體》、《失界》、《丐魔》、《末世獵殺者》、《霸天》(太監)、《末世狩獵者》、《霸龍傳說》(太監)、《翔龍傳說》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9-6-22 18:18 編輯

已有(47)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mk2258 發表於 2019-6-13 21:23
宿主第一節飢餓時節

  天浩走進寨門的時候,剛好遇到幾個村人押著一名步履蹣跚,神情漠然的老婦,朝著議事堂的方向走去。

  極度瘦弱的身軀佝僂著,就像一塊被砸碎且表面有著大量皺紋的干核桃碎片。白色頭髮在棕黑色皮膚襯托下異常顯眼,數量非常少,在寒風中散亂。無神的眼睛裡透出一絲灰白,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信號。

  這已經是一周以來的第三個人了。

  今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更早。突如其來的大雪將整個世界變成皚皚白色的同時,也徹底斷絕了人們活命的希望。沒有收集到足夠食物的部落,只能依靠入秋以來的積蓄勉強渡日。

  從上週開始,磐石寨就已經斷糧。

  餓得快要發瘋的人們,不得不冒著大雪進山狩獵。留在家中的女人和孩子,也刨開村落四周的積雪,用簡單的工具挖撬著從比鐵塊還堅硬的凍土,希望能夠找到一點點可以果腹的草根和野莖。可是,即便僥倖偶有收穫,得到的那點吃食也無法滿足所有人的需求。飢餓,成了籠罩在所有村人頭頂上揮之不去的可怕之災。

  在這種情況下,頭領和祭司商議之後,無奈的宣布從村子裡挑選出一定數量的老人“拋棄”。

  與青壯相比,體弱多病的老人顯然屬於部族裡的負擔。他們很少生產,卻要消耗相當數量的食物。與其浪費資源養活他們,不如提前解決,讓那些健壯的村民能夠平安渡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磐石寨臨海,人們已經習慣了直接用海水煮肉,這樣做出來的食物帶有鹹味,只是村民們捨不得丟棄獵物內臟,肉湯腥味很重,聞起來令人作嘔。

  就算是這種淡薄寡味的東西,分到各人手中,也僅僅只有小半碗。

  食物必須優先滿足青壯組成的狩獵隊。至於女人和孩童,頂多只能嚐到一點殘羹剩飯。在村里,經常可以看到餓極的孩童拿著任何在他們看來可吃的東西磨牙。甚至就連夏天被扔掉最堅硬的大型動物骨節表面,也能看到清晰無比的牙印。

  整個村子都在挨餓。尤其是寒冷的冬天,死去的人會更多。

  這一切在天浩看來,和自己根本沒有半點關係。

  儘管如此,他還是側身畏縮到木柵牆邊,小心翼翼地讓滿面飢容且神情冷肅的村民們走過後,這才小跑著溜回自家的小木屋。

  如果狩獵隊沒有帶回足夠的獵物,如果這場大雪還要持續很長的時間……那麼,當寨子裡所有的老人都被拋棄,飢餓村民們接下來將把其他人當做目標。

  天浩有理由為此感到恐懼。

  只要有女人,就能生孩子。

  至於男人……呵呵,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會缺少。

  反正明天春暖花開食物豐足的時候,女人們還能生養更多。

  ……

  和寨子裡所有的建築一樣,天浩棲身的屋子,也是用粗大的原木建蓋而成。粗糙、簡陋,卻相當結實。這也是父母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在記憶中,父親曾經是村里最強壯的獵人,母親則是公認的獸皮縫製行家。兩年前,在一次外出狩獵的過程中,他們被可怕的暴熊雙雙啃掉了腦袋。雖說殘留的屍體被同行的村民們搶了回來,卻並未掩埋入土。而是被切塊分成了數百份碎肉,成為了村人當日的口糧。

  食物,是永遠困擾磐石寨的最大難題。無論生老病死,所有村民的屍體都不會被浪費。

  進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放在門口的木碗。除了碗底一層薄薄的霜花,再也沒有多餘的東西。

  每天早晨,村民們都會把各家的容器放在門口。“十人首”和“百人首”們則按照人口,把相應份量的食物分發下來。即便是來自死亡村民的食物分配,也是一樣。

  磐石寨規模不大,總共也就兩百多人。寨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是頭領,其次是巫師。再往下,是兩名相當於副頭領的“百人首”。最後,就是分管各家的“十人首”。

  父母死後,天浩分到的食物也斷斷續續。有時,甚至好幾天才會得到一小塊腐爛的臭肉爛骨。尤其入冬以來,他根本沒有得到過任何配發的吃食。

  如果父母健在,絕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同樣的事情也不會發生在天峰、天狂兩位兄長身上。他們身強力壯,是狩獵隊成員,屬於寨子裡必須優先確保食物供應量的那種人。

  “哼!”

  望了一眼空蕩蕩的木碗,天浩冷笑著搖搖頭,走進屋子。

  木屋是北方蠻族的傳統建築模式。巨大的原木從中間鋸開,分成厚達五公分左右的木板。地板與地面之間用凍土與岩石墊高,通常有四塊墩基和六塊墩基兩種類型,在墩基之間用碎石和泥土填充,形成中空的矮牆,然後把木板鋪在墩基上方,豎板與橫板之間交錯契合,構成圓形的屋子。屋頂覆蓋著幹茅草,或者是經過處理的樹枝。這種建築毫無美感可言,卻很結實,可以擋住風雪。

  木屋底部墩基的數量多少,與房屋主人的身份對應。正常情況下,“百人首”才有資格建造六個墩基的木屋,頭領和巫師可以達到八個。如果身份更加尊貴,墩基的數量還可以多一些。

  據說,大型部族的王,他們的居所墩基數量超過上百個。那樣的建築已經不能簡單的用“木屋”來加以概括,應該稱之為“宮殿”。

  在天浩的記憶裡,這種建築與南方熱帶的“吊腳竹樓”頗為類似。區別在於那時候的吊腳樓是為了隔熱涼爽,現在的石墩木屋卻是為了保暖。

  九歲的妹妹天霜坐在火塘邊捉蝨子。

  這個時代的蠻族身體發育速度與天浩記憶中有很大區別。天霜現在的身高與文明時代成年人差不多。她的皮膚很黑,表面沾染著大量污垢,掩蓋了真正膚色的那種黑。長時間得不到充足營養,面頰兩邊的顴骨高高隆起,微張的嘴唇裡露出顏色暗黃的牙齒。

  磐石寨裡從來不缺獸皮袍子這種東西。無論夏天還是冬天,這是村民們的標準化製式服裝。最受歡迎的是巨角鹿皮,其次是兇狗的皮子。尤其是前者,它們吃素,只要不在發情季節招惹巨角鹿,獵人對付起來倒也不難。

  皮袍必須將有毛的一面反過來穿在裡面才能保暖。天霜身上的這件鹿皮袍子很舊了,破破爛爛。她從死去的母親那裡學到了針線手藝,縫縫補補,用上了很多散碎皮子,儘管如此,卻是在寒冷天氣裡確保不被活活凍死的倚仗。

  寬大的皮袍與天霜瘦弱的身體形成鮮明對比。隔著五米多遠的距離,天浩可以透過皮袍空蕩蕩的領口,看見妹妹乾癟的,以及一根根從皮膚下面凸起的肋骨。

  他以前從未見過這種黃豆大小的蝨子。

  按照以往的經驗,蝨子在夏天最為猖狂,最多只能蹦躂到秋天。等到冬季氣溫驟降,這些提前在人類難以察覺角落裡留下後代的吸血生物紛紛死亡,等到來年春暖花開,繼續重複著固定的生命延續模式。

  天霜從散發出濃烈體味的褲襠裡抓住一個蝨子,塞進嘴裡,在牙齒中間咬出清脆的“嘎嘣”聲,嚼得津津有味。

  蝨子也是可以吃的。

  在這個寒冷的季節,在磐石寨的村民們看來,只要是會自由活動的東西,統統可以歸於“食物”的行列。

  從門口走到火塘前坐下,蓬頭垢面的天霜一直盯著天浩。她深陷的眼窩裡散發出狼一般的暗色幽光。

  “阿哥……我餓……”

  天浩看了她一眼,伸手從自己的皮袍裡拿出一塊肉,拔出佩刀,在地板上用力切成兩半。

  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無法獨自殺死一頭成年獠齒豬。超過四百公斤的體重是這種野獸的力量來源,外凸的獠牙略微向上彎曲,更像是一對朝著正前方隨時準備穿刺的利劍。
mk2258 發表於 2019-6-13 21:24
宿主第二節思考

  很幸運,天浩遇到的是一頭幼年獠齒豬。也許是它的母親正被強壯雄性同類按在地上摩擦,也可能是它的父親被出軌母親從懸崖上推了下去……用刀子割斷幼年獠齒豬喉嚨的時候,飢餓的天浩一邊大口吞服溫熱的血,一邊在大腦裡迅速估算著這頭獵物的各種數據。

  除去骨骼與外皮,以及體內各種無法食用的部分,剩餘重量為六十至於六十二公斤。

  他當時生吃了心臟與肝臟,包括左右兩邊的腰子。這些內臟富含大量的維生素,必須趁著新鮮食用。天浩割下幾塊肥厚多油的腰肉,其餘的埋在雪堆裡,表面做了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記號。

  這個冬天很冷,凍得硬梆梆像石頭一樣的豬肉根本不會腐爛。

  整個磐石寨都在飢餓。沒有掌握絕對話語權,沒有強大的實力為後盾,就這樣扛著一頭獠齒豬回家,恐怕一絲肉渣都不會落到自己嘴裡。

  餓極了的天霜陡然睜大雙眼,喉嚨裡發出極度歡愉的“嗬嗬”聲。她絲毫不顧解開腰帶的皮袍因為猛烈動作滑落,露出尚在發育但極其瘦弱的身體暴露在兄長眼前,雙手如爪子般死死抓住天浩遞過來的那塊肉。

  她抓得很用力,肉塊卻紋絲不動。

  天浩眼裡透出凶狠冰冷的目光“不准說出去,否則我就吃了你。”

  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天霜感覺自己的胳膊在顫抖。以前從未見過三哥露出這樣的神情,讓她感到恐懼,就像面對著一頭食人的暴鬃熊。

  戰栗像瘟疫一樣傳遍了全身,天霜有種忍不住想要立刻逃出這間屋子的衝動,可是泛酸胃部傳遞出強烈的飢餓信號,手指觸摸著凍硬了的肉塊,熟悉的肌肉紋理瞬間壓倒了所有思維。

  “我,我不說……”她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骯髒的臉上露出討好的神情“阿哥,可以給我吃了嗎?”

  天浩慢慢鬆開手掌。

  他看著天霜急急忙忙抱住那塊肉,用最瘋狂的速度不顧一切啃咬。在這個滴水成冰的季節,任何東西都會被凍結。木屋裡的溫度雖然比外面高一些,卻還不足以在短時間內讓肉塊變軟。

  天霜的牙齒並不整齊,尤其是左側的犬齒已經掉了,這與她常年啃食骨頭和肉類有直接關係。

  撥開火塘里暗紅色的餘燼,添了幾根乾燥的木柴,很快升騰起一股明亮的火苗,逐漸變成了旺火。

  凍硬的肉塊放在木叉上,在火光映照下慢慢變軟。天浩從屋角拎過一桶凍成冰塊的海水,用匕首戳開少許碎片,他在肉塊表面割出一道道縫隙,將散碎的海冰插進去,這些融化的液體混合著滾燙的油脂滴落下來,在燃燒木柴上發出接連不斷的“嗤嗤”聲。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很香的味道。天浩並不擔心烤肉的氣味傳到外面。這是一個被寒冷禁錮的世界,村民們的情況都差不多,木柴必須在秋天的時候就開始預備,在這種天氣外出砍柴,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被活活凍死。

  看著天浩手裡那塊油滋滋的烤肉,天霜呆住了。

  這東西看著就很好吃,與自己手上這塊冷冰冰,硬邦邦的凍肉根本就是兩種概念。

  香氣是最好的誘惑,口水不自覺的沿著嘴角流淌。

  面無表情的天浩把烤肉遞過去,天霜先是怔了一下,隨即滿面欣喜的伸出手。

  指尖即將觸碰到烤肉的時候,天浩以極快的速度將肉塊舉高,看著滿面不解的妹妹,他露出魔鬼特有的,同時具備誘惑與威脅雙重成分的笑容。

  “不准告訴別人。”

  已經壓下去的恐懼再次湧入了天霜腦海。她無法抗拒近在咫尺的食物,也從未想過“拒絕”這個詞,只是慣性思維與現實區別讓她有些猶豫“……大哥,還有二哥,也不能說嗎?”

  “是的。”天浩加上了一句能夠讓天霜安心的回答“我會告訴他們。”

  ……

  吃完烤肉,他非常小心地火塘恢復成為原樣,又在醒目的位置扔上幾塊已經發黑的人骨。

  天浩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村人發現。

  要知道,寨子裡所有人,也許只有自己才有餘糧。

  兩塊肉都進了天霜的肚子。她吃得很滿足,蜷縮在獸皮堆裡沉沉睡去,乾瘦的臉上帶著微笑。

  北方蠻族的建築很有特色,不考慮美觀和藝術感,一切從實用角度出發。中空的兩層半壁之間填充著白絨草,這種植物夏天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到了秋天成熟,剝下發黃的植物外殼,收集裡面柔軟的草芯,加上鬆軟的獸毛和枯草,相當於在木屋夾層里安裝了一道隔熱層。

  天黑了。

  這裡沒有任何一種娛樂項目。

  往火塘里加了幾塊木柴,黑沉沉的屋子裡多了些明亮光線,搖搖晃晃,在牆壁上照出沉默的人影。

  抬起手,摸到了臉上粗糙的皮膚。十六歲的天浩正處於發育期,雖然沒有鏡子,他還是憑著雙手緩慢的觸摸,感受著自己削瘦的面頰,略有些外凸,幅度卻不是很大的顴骨。眉弓很高,搭配著高挺的鼻樑,符合曾經那個時代的人類審美標準。吞嚥口水的時候喉結在滑動,堅硬的牙齒表明鈣質吸收效果不錯,舌頭對食物口感的判斷也符合基本味覺標準。

  這具身體不屬於我。

  但現在,他就是我。

  文明時代的我已經死了。戰爭毀滅了一切,基地裡的倖存者寥寥無幾。在最後的日子裡,最後的戰士被技術手段封存起來,包括天浩在內,只剩下記憶,還有基因。

  培養艙是他對文明時代記憶的最後片段。潔白的橢圓形,長度為十五厘米,除了基因活化因子,其中填充了維持細胞生存的營養液。

  基地毀於火山爆發,建造基因庫的時候已經考慮過發生這種災難的可能性。多達上萬個培養艙的保護措施被激活,它們像一顆顆白色砲彈被彈射到空中,在自動旋翼的幫助下緩緩降落。

  在那之後,天浩陷入了長時間的記憶空白,直至再次甦醒。

  他感覺自己像一隻童話故事裡的史萊姆……不,那時候的自己就是一隻史萊姆。軟軟的,黏黏的,一團粘在破損培養艙內壁上的爛泥。如果一定要用某種東西作為對比,變質發臭呈灰黑色卻保持著足夠濕度的爛雞蛋,這個比較貼切。

  天知道培養艙砸過去的這段時間裡到底經歷了什麼。地震?還是海嘯?總之它出現在地表,而且嚴重受損。本能意識清清楚楚告訴他二十四小時內必須找到寄生對象,否則死。

  天浩是屬於這個男孩的名字。他碰巧的那個時候走過來,看到破損的培養艙,彎腰撿起,然後……我變成了他。

  他第一次覺得選擇是如此重要。在這個男孩出現以前,兩隻鋼喙雞從培養艙旁邊走過,還來了一頭兇狗。儘管距離最後時限只剩下四小時二十二分鐘,他還是強忍著活下去的衝動念頭,強迫自己等下去。

  我進入了他的身體。一部分通過皮膚表面進行滲透,一部分直接鑽進鼻孔,寄生體與宿主之間的融合時間為二十三分四十七秒。想要達到最好的效果,融合時間必須達到四十八小時。但是天浩計算過,這是宿主可以承受的時間極限。

  寒冷環境下,長時間保持僵立不動非常危險。再這樣下去,宿主會被活活凍死。

  融合時間不足的後遺症在宿主身體開始活動後顯露出來。天浩被那頭幼年獠齒豬面前顯得很狼狽,手忙腳亂,連續兩次失手,佩刀沒有準確命中目標。不過還算幸運,第三次攻擊,幹掉了那頭豬。

  無論鋼喙雞還是兇狗,都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與宿主之間達到這種契合度。

  畢竟,我們都是人類。

  雖然我的年齡可以成為他的曾曾曾曾……祖父。

  從我決定進入培養艙到現在,究竟過去了多少歲月?

  幾百年?

  還是幾千年?

  這是一個很難找到正確答案的問題。天浩只知道培養艙雖然加裝了多臂式機械足,卻無法像其它交通工具那樣,擁有長距離移動能力。大部分儲存能量都供給了艙內物質,它的極限移動距離最多不會超過五十公里。

  基地建造的位置在溫帶。歷史資料表明,此前沒有任何一年的氣溫會下降到這種程度。

  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天浩,也就是自己寄生的這個宿主,通過讀取他的大腦記憶,目前所在的位置距大海不遠。

  基地的位置應該在內陸才對。

  首要迫切解決的問題,就是營養。

  在天浩的腦海當中,原本屬於宿主的思維里,“食物”兩個字佔據了最多的思維成份。不僅是他,寨子裡的每一個人都很少有真正吃飽過的感覺。附近山林裡的動物雖多,卻很難捕捉,其中更有凶殘嗜血的猛獸。

  他目前需要少量,多次的進食,而不是像傳說中的饕餮那樣,一次性把所有食物吃個精光。
mk2258 發表於 2019-6-13 21:25
宿主第三節回來的狩獵隊

 對面,熟睡的天霜翻了個身,發出含糊不清的夢中訖語。

  天浩在沉默中註視了她很久,確定目標的確是陷入沉睡狀態,這才舒展了一下腿腳,從皮袍裡拿出另一塊肉。

  那是他現在的妹妹,至少名義上是這樣。

  凍肉已經在袍子裡變得軟化,卻依然冰冷。天浩張開嘴,用強勁的咬肌將肉撕開,慢慢咀嚼。

  他可不是茹毛飲血的野蠻人。但目前的身體狀況需要大量營養。融合就是這樣,初次融合時間不足,就必須花費成倍的時間和營養進行補充。天浩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情況要持續多久?

  不考慮身體吸收與口感、味覺等因素的情況下,生肉中含有的能量與營養比熟肉要多得多。

  生活也是一種融合。

  雖然這是一個讓天浩完全陌生的時代。

  儘管淋上了少許海水,生肉的味道還是很糟糕。天浩不挑食,他覺得這頓快餐也還過得去。從皮袍裡拿出帶回來的最後一塊肉塞進柴堆,他攏了攏放在屋角的干草,靠上去,說不出的輕鬆與舒服感從背部傳來,很快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忽明忽暗的火苗映照著天霜熟睡的側臉。她的皮膚雖然沾染著污垢,卻可以看出是黃種人,黑色的頭髮,同樣顏色的眼睛,這一切都讓天浩悸動跳躍的神經緩緩變得安定下來。

  我選擇的寄生對像不是白皮,也不是黑鬼,他的身體的確很瘦弱,但就目前來看,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夜,漸漸深了。

  屋外刮過的風,發出令人心悸的狂吼。彷彿在黑夜中尋找食物,肆意剝奪靈魂的魔鬼。

  遠處,傳來陣陣低沉的嗚咽,還有金屬劈砍硬物的碰撞,以及某人臨死前發出的慘嚎。

  已經無法考證以老人作為糧食補充,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遺留下來的習俗。通過被自己強行奪取了身體的宿主記憶,天浩知道每年冬天寨子裡的總有一些村民會一這樣的方式被消耗。作為必不可少的補充,來年春暖雪化的時候,就必須從鄰近的其它村寨裡搶劫更多的人口。

  在村口看見的那名老婦,想必已經被殺。

  明天,寨子裡的每一戶人家都能分到一些。

  雖然味道肯定很淡,卻畢竟是食物。

  ……

  半夜,厚木板做成的門從外面被推開。裹挾著寒冷的狂風呼嘯直入,吹散了覆蓋在尚未燃盡木柴表面的灰,冷風帶來了更多的氧氣,晦暗餘燼立刻變得明亮起來,火紅色光線清清楚楚照出了闖入者的面孔。

  超過一米九左右的個頭,在人均身高超過兩米的北方蠻族部落裡只能算是矮子。從未洗過的鹿皮袍子與磐石寨裡其他人一樣骯髒不堪。四十多歲的闖入者很精壯,從短皮袍前擺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結實,偏偏佝僂著背,絲毫沒有男人應有的雄壯威武,尤其是那雙在蓬亂頭髮下面不斷轉動的眼睛,充滿了森冷與怨怒,還有毫不掩飾的失望。

  他看到了幾乎是立刻醒來的天浩,還有迷迷糊糊半睜著眼睛,在獸皮堆上扭動身體的天霜。

  宿主記憶告訴天浩,來人名叫平俊,是自己的直接管理者,寨子裡的一位“十人首”。

  北方蠻族的各個部落管理模式都差不多,“十人首”的職責與文明時代街道辦事處工作人員或者是戶籍警頗為相似。通常是三戶產生一位十人首,若是人數不足,就以更多的戶數補足。四戶,甚至五戶都有可能。在管轄範圍內,所有大小事務都必須經過十人首。他們直接對更上一級的“百人首”負責,相當於部族內部的基層官員。

  平俊用凶狠的目光迅速在兩兄妹身上掃過,他死盯著天浩看了足足五秒鐘,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嘭”地一下用力摔砸著房門。

  “碼的,居然還沒把這兩個小雜種餓死!”

  咒罵的聲音很低,在這個寒冷到極點的深夜,平俊刻意壓制的罵聲很快被風雪吞沒。

  他不認為自己的憤怒髮洩能被屋裡的兩兄妹聽見。

  正常情況下,的確如此。

  天浩的融合程度雖然低,聽覺和視覺卻尤其敏銳。

  嘴角慢慢向上彎曲,露出一抹冰冷的微笑。

  懵懂的天霜被冷風和巨響驚醒,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皮袍。她滿面茫然地看著天浩“阿哥,出什麼事了?”

  天浩躺在那裡沒有動,平靜地回答“沒什麼,睡吧!”

  他想起了白天時候放在木屋外面那隻的木碗。除了落雪,裡面什麼也沒有。

  寨子裡的老人被殺了,或多或少,自己和妹妹都應該得到一口食物。

  平俊這個“十人首”是打算把自己和天霜活活餓死。

  缺糧的時候,部落裡的分配原則就談不上什麼平均公平。優先保障身強力壯的成年男子,其次是被巫師認定有著“高頻率生育”能力的女人。在確保部族血統延續的前提下,失去勞動能力的老人排在被消耗掉的第一序列,其次就是瘦弱的孩子,以及女人。

  既然隨時可能被放棄,也就用不著在可能當做食物的弱者身上浪費更多的肉。作為十人首,在拒不分配給兩兄妹食物這件事情上,平俊有著充分的藉口和理由。

  文明時代的邏輯讓天浩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利益,就會產生紛爭。人類之所以用最兇殘的手段對付同類,是因為可以從中獲取專屬於他們個體的好處。

  如果自己和天霜死了,收益最大的人,就是平俊。

  他可以得到更多的肉。

  ……

  太陽像往常一樣,從地平線東方升起。

  厚厚的雲層遮擋了陽光,在天空中形成令人畏懼且厭惡的陰霾。從夜晚帶來的寒冷無法被驅散,只能停留在冰封雪鎖的地面上,深深鑽進地下,把原本鬆軟的泥土死死凍結,變成堪比金屬的最堅硬物體。

  “來了……他們,他們回來啦!他們回來啦!”

  一個十六歲左右,身材高瘦,正處於發育卻多少有些營養不良,腰間裹著幾塊獸皮的青年男子神情亢奮地喊叫著,從村口的瞭望塔方向飛快跑來。

  喊叫聲帶有明顯的驚訝成份,卻感受不到絲毫喜悅,更多的,則是恐慌和緊張。男子飛快穿過村寨中央的大路,以最快速度衝進頭領居住的木屋。沿途,一座座屋子的房門和窗戶被推開,露出一張張被刺耳叫聲從睡夢中驚醒,徬徨帶著幾分茫然的面孔。短暫的觀望過後,人們開始從各自居所裡走出,相互低聲交談著,朝村口方向不斷匯聚。

  用粗大原木釘成的寨門已經敞開,一支從遠處山脈裡緩緩走來的隊伍,慢慢進入村民們的視線。

  四十三個人,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女青壯年。獸皮縫製的衣服使他們看上去顯得強壯粗豪,超過兩米的黑灰色身影在雪原顯得異常高大,產生了強烈的視覺震懾。他們背著硬木製成的巨弓,扛著粗木長矛,臉上的表情疲憊困頓,彷彿從雪地裡拔出腳來向前邁步都覺得困難,身上也帶著發黑凍結的血痕。

  隊伍走得更近了,可以清楚看到隊伍裡有幾副用樹枝做成的擔架。雖然還不清楚躺在上面被抬回來的究竟是誰?但村民們只覺得心臟如同被無形巨手緊緊抓住,揪得很緊。

  身材高大,滿頭粗硬亂發和鬍鬚的孚松站在寨門前空地上,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焦慮和煩悶。

  身為磐石寨的頭領,他接到消息後就立即趕了過來。

  那是上週派出去的狩獵隊。出發的時候,一共有五十七個人,都是寨子裡最強壯,也是經驗最豐富的獵手,可是現在回來的人數明顯對不上號。

  至於擔架……孚松很清楚,如果不是受了無法支撐的重傷,磐石寨的獵手根本不會用到這種東西。

  半小時後,狩獵隊終於走進了寨子。

  “阿華呢?阿華在哪兒?”

  “怎麼連天峰也受傷了?”

  “天哪!其他人呢?其他人在哪兒?”

  從舊木樁雜亂堆成的村口,瞬間被男男女女上百名族人圍得水洩不通。

  走進寨子裡的獵手們神情木然,臉上一片灰敗。他們順序將擔架傾覆,幾具僵硬屍體在冰冷的積雪地面上堆著,像一根根顏色詭異的木頭。

  兩具擔架平放在瞭望台屋簷下沒有落雪的位置。天峰和旭平躺在上面,奄奄一息。前者的左臂從肩部開始扭曲,顯然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拽脫。後者的傷勢也極其嚴重,只是他們身上都蓋著厚厚的獸皮,看不出具體狀況。但他們都在發抖,也許是因為寒冷,或者是傷口被扯動帶來的痛苦。

  孚松用粗壯有力的胳膊分開黑壓壓的人群,走近擔架的時候,他感覺腳步有些虛浮。掀開厚重的獸皮,他看到天峰左胸還有一道猙獰的裂傷,整個肌肉層已被撕開,露出兩根從中部斷開的肋骨。

  旭平的傷勢更嚴重他的腹部幾乎被徹底撕裂,從中部分開的傷口朝著周邊方向延伸出多達六處缺口,中間位置缺失了巴掌大小的一塊皮肉,露出表面粘膜已經乾硬的青灰色腸子。
mk2258 發表於 2019-6-13 21:25
宿主第四節傷亡慘重

  狩獵隊長永鋼的年紀已經超過四十,滿臉都是粗硬的胡茬,皮膚顏色灰暗,也很粗糙。他推開嘈雜的人群,大步走到頭領孚松面前,長長呼了戴著白色熱霧的氣,聲音裡充滿了疲憊與低沉“這一趟很不順利,我們遇到了暴鬃熊,損失了十二個人,天峰和旭平重傷。沒有弄到什麼獵物……這個季節的暴鬃熊實在太強了,我們沒辦法把所有屍體都帶回來。”

  順著他的指引,磐石寨頭領孚松把目光集中到狩獵隊伍之前放下獵物的那個位置————橫七豎八堆著幾具凍硬的死屍。那些已經凍成冰塊,被霜花覆蓋的死白面孔,都是自己熟悉的模樣。就在屍體旁邊,還有十幾隻用繩索串起的雪雞和野兔。

  不知道為什麼,孚松忽然想起寨子中央那間厚實圓木搭建而成的粗陋房屋。那是族里平時用作儲備獵物的倉庫。屋子的空間極大,擺放恰當的話,足夠裝下幾百頭野牛。然而,用粗木製成的獵物架上,現在只零亂地掛著幾隻晾乾的雪蛙、數十條表面已經變黑的大泥鰍、以及兩頭被凍得硬梆梆的野狍。

  這些,就是全族兩百多人僅剩的糧食。

  今年冬天來的特別早。突如其來的大雪將整個世界變成皚皚白色的同時,也徹底斷絕了人們活命的希望。

  原本以為,在積雪封閉道路前,狩獵隊能夠從山里帶回足夠多的獵物。現在,卻足足搭上了十二個獵手的性命。

  損失很大。對飢餓的村民來說,死掉的獵手也是食物。

  “頭領……我們該怎麼辦?”

  一個明顯經過壓抑,帶有幾分失落和悲觀的聲音,從他的身後慢慢傳來。

  不用回頭看,孚松也知道,那是族中掌管巫祭的長老巫行。

  不僅是磐石寨,整個北方蠻族所有的部落,所有巫師都以“巫”為姓氏,身份地位堪比貴族,比沒有姓氏的普通族人高了很多。

  孚松雖然身為頭領,沒有得到族長的賜予,不能擁有姓氏。

  他無奈地搖頭嘆息“……明天,帶上幾個女人,到南邊走一趟吧……”

  南面的山梁背後,有一個人口近千的大寨,其中成員多為男子。他們彪悍、健壯,對於女人的需求也更多一些。平常時節,一個女人在那裡可以換到一頭野牛,或者幾隻野羊。

  一頭牛的肉比一個人的肉多。只是為了吃飽,交易倒也劃得來。

  “這……”蒼老的巫行遲疑著,半天也沒有答腔。

  他並非不明白頭領孚鬆的意思。只是今年冬天獵物稀少,就算南面的大族人多勢眾,嚴寒之下,恐怕也不見得會有多少儲備。到時候,只怕以人易貨不成,反倒連自己的女人也會被對方搶走。說不定,還會被當作過冬的食物全部宰殺。

  可是,不換又能怎麼辦?

  狩獵隊帶回來的東西不多,倉庫裡只有一點點存糧,還有昨天剛剛殺掉的老婦,摻上一些草根和樹皮,勉強能夠維持一段時間。若是這幾天再沒有任何收穫,全族人只得活活餓死。

  或者,以抽籤的方式相互而食。直至明年天暖雪化。

  想到這裡,年近七旬的巫行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枯皺乾癟的面頰上,萎縮的肌肉也在微微地抽搐著。如果當真只能以這樣的方式過冬,到了明年春天,族裡能夠活下來的人,恐怕也剩不下十之一、二。

  冬天才剛剛開始,就必須靠吃人度日。這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

  明年,該怎麼辦?

  孚松眼裡滿是苦澀和無奈,他走近被人群圍住的擔架,大聲發號施令“快讓開,把天峰和旭平抬進屋,他們需要休息。”

  ……

  警戒者從寨子入口發出第一聲喊叫的時候,天浩就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木屋。他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悄無聲息看到了所有的事,狩獵隊長永鋼、頭領孚松,以及祭司巫行之間的對話,一字不漏聽得清清楚楚。

  走過去,與二哥天狂一起從地上抬起起擔架,將受傷的大哥天峰帶回了木屋。

  按照文明時代的標準,身高達到兩米三的天狂就是一個巨人。他沒有像其他狩獵隊員那樣穿著厚皮袍子,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短袖皮背心。小麥色的皮膚緊繃,胳膊上分佈著鋼鐵般堅硬的肌肉。身體素質雖然強悍,卻無法抵禦寒冷。走進屋裡剛把擔架放下,他立刻跑到火塘前坐下,伸展開抖抖索索的雙臂,帶著臉上被逐漸化開的舒服表情,享受著久違的溫暖。

  他的皮袍蓋在天峰身上。如果不這樣做,重傷無法活動的天峰早已被活活凍死。

  睡眼惺忪的天霜從獸皮堆上站起,跌跌撞撞走過來,看到人事不省的天峰,眼裡透出一絲驚恐,雙膝一曲在擔架旁邊跪下,“哇”地一聲哭起來“大哥,你怎麼了?”

  剛放鬆下來的天狂被這哭聲擾得心煩意亂。他猛然從火塘前轉身,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不准哭!再哭老子就把你扔出去!”

  吼聲很大,嚇住了正摸著眼淚的天霜,也把昏迷中的天峰喚醒,發出痛苦的呻吟。

  天浩走到天霜身邊,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毫無感情“去,找平俊把我們今天份額的肉要回來。”

  父母都死了。他們的頭骨就插在門外的木樁上。狩獵隊剛回來,同樣身為“十人首”的大哥天峰又受了重傷,寨子裡有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天霜很安全,平俊就算想要對她下手,也不會傻乎乎的選擇現在這個時候。

  看著天霜推門出去,灌進來的寒冷氣流使天狂越發湊近了火塘。他看了一眼坐在擔架前的弟弟天浩,皺起眉頭,瓮聲瓮氣地問“家裡有吃的嗎?”

  “等等吧!會有的。”天浩低頭注視著被自己寄生的宿主長兄天峰。

  他一直在呻吟,被拽脫的手臂完全翻轉,傷口部位的皮膚和肌肉一片黑紫,早已失去了應有的柔軟。這種痛苦難以忍受,尤其是撕裂與扭傷。只是看見天浩的時候,天峰充滿痛苦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極其勉強的笑。

  “……阿弟……我們遇到了暴鬃熊。那些傢伙塊頭很大,有好幾隻。阿生他們當場被拍死,連腦袋都被碎了。我被搧了一巴掌,要不是永鋼叔拼死護著……恐怕也是回不來。”

  天狂聽見說話,連忙從火塘前轉過身,很是關切地跪在天峰旁邊“大哥,你感覺好點兒了嗎?”

  “很暖和……回到家裡,就好多了。”二十歲的天峰安慰著弟弟,他有著遠超實際年齡的成熟。

  天霜帶回來小半條肉。她用化開的雪水洗刷,然後架在火上略微烘烤,燒掉表面的毛髮,用小刀從軟化的手指上剜出髒污,換大刀將整條胳膊剁成碎塊,裝進一口被煙火熏黑的闊口鍋裡,放水熬煮。

  磐石寨雖然距離海洋不遠,卻因為氣候與附近地形的緣故,很難得到鹽。寨子裡家家戶戶的調味料都一樣,無論任何食材燉煮,都會放上一點海水。

  天浩在擔架前坐下,安靜地註視著天峰因為疼痛而扭曲的臉。他的瞳孔深處隱約閃動著思索光芒,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驚訝的感覺在腦海裡浮起。帶著疑惑,天浩站起來,走過去。打開房門的時候,看到老祭司巫行與他的長子巫且站在外面。

  “敲門”這樣的行為……搜索宿主的記憶,整個磐石寨,大概只有祭司謹守著這般禮儀。

  看著天浩,老祭司臉上一沉,他毫不掩飾眼睛裡透出的厭惡,沒有說話,直接從天浩面前走過,徑直來到擔架前。

  天狂和天霜恭恭敬敬跪坐著行禮。祭司是寨子裡身份最尊貴的人,甚至超過了頭領孚松。能夠與神靈溝通的人充滿了神秘感,必須敬畏。

  巫行手裡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液體,看上去像是湯藥。他把碗擺在靠近天峰頭部的地板上,帶著幾分憐憫與無奈,嘆了口氣“把這個喝了,它會讓你變得舒服些。”

  天峰說話很困難,只能虛弱地微微點頭。

  身材魁梧的天狂眼睛裡充滿崇敬,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臉上全是激動與說不出的期盼“大祭司,幫幫我大哥,請您一定要救活他。”

  蒼老的巫行注視了奄奄一息的天峰片刻,站起來,在沉默中轉身朝著房門走去。

  天浩一直站在那個位置沒有動。巫行父子離開的時候,他再一次看到了老祭司的眼睛。除了厭惡,那雙眼眸裡還有深深的失望。

  鍋裡的肉湯已經沸騰。天霜小跑過去,用木勺盛了一碗。肉雖未爛,湯卻可以喝了。她覺得,受傷的長兄天峰現在更需要一碗熱乎乎的肉湯,而不是大祭司送來的藥。

  只有真正經歷過飢餓的人,才會明白那種煎熬的折磨。即便是強壯的天狂也面有菜色,他一直在用力吸著鼻子,彷彿空氣中那些香味具有實質,可以填飽自己空蕩蕩的胃。看著妹妹把肉湯送到長兄面前,小心翼翼用木勺餵進嘴裡,天狂覺得肚子一直在叫,卻必須強忍著誘惑,不斷吞嚥著口水。

  如果這鍋肉湯可以讓長兄活過來,傷勢痊癒,就算自己活活餓死,強悍如巨人的天狂也覺得很值。
mk2258 發表於 2019-6-13 21:25
宿主第五節我可以救你

天浩伸手把放在地板上的那碗藥端到一邊。他控制著手臂力度,動作幅度非常小心。看上去,就像是為了不妨礙天霜給天峰餵湯,故意把藥碗挪開,給她騰出足夠寬敞的空間。

  誰也沒有註意到天浩將中指探入藥碗,指尖飛快蘸了一下黑色藥液,然後塞進嘴裡,迅速吮了一下。

  能夠在文明世界最後時刻被選中成為繼承者,有資格以細胞形式進入培養艙休眠的人,都經過異常嚴格的挑選。他們必須是強大的戰士,必須擁有豐富的知識,僵局藝術與慎密的邏輯思維……用那個已經毀滅時代的話來說,就是真正的“人類精英”。

  一絲苦味在舌尖上蔓延,麻木感隨即在口腔裡瀰漫。品嚐的藥液不多,天浩精確控制著數量,這足以讓他判斷出構成這碗藥的具體功效。

  對神經反射具有強烈壓製作用的麻醉劑。用文明時代的話來說,就是改良版本的“麻沸散”。

  天浩微不可察地微皺了一下眉。

  天峰的傷勢很嚴重,目前最為迫切的就是滅菌消炎。很幸運,現在是冬天,如果換了是炎熱的夏季,他根本不可能撐到現在,早已死在了路上。

  在北方蠻族這個特殊的群體裡,“祭司”相當於巫師,也等同於薩滿,甚至可以理解為三者的集合體。他們負責日常祭祀,負責與神靈溝通,也負責族人的身體健康。其地位與職能有相當一部分與文明時代的醫生重疊。

  如果說寨子裡有誰能救活天峰,除了老祭司巫行,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他偏偏送來一碗麻醉劑。

  天浩暗自嘆了口氣這個時代的醫術實在太落後了。老祭司之所以這樣做,顯然已經束手無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減少傷者的痛苦,讓天峰在舒服的睡夢中死去。

  天峰喝了小半碗肉湯,就不再張口。他把頭扭到一邊,閉著眼睛,躲開了天霜送到嘴邊盛湯的木勺。

  天狂用力按住肚子,這樣可以略微減少肉味香氣對飢餓身體的誘惑力。他嘴角不斷流出飢饞的口水,急急忙忙連聲勸道“大哥,你得吃啊!多吃才能好得快,你把這鍋肉全都吃了,一定會好起來。”

  天峰蒼白疲憊的面皮微微有些抽搐,唇部肌肉收縮與擴張幅度非常小,執拗偏向一側的脖子絲毫沒有變化,隨著口水吞嚥動作上下聳動的喉結卻出賣了他的此刻思維,正在飢餓與理智之間激烈碰撞。

  天浩走到距離天峰頭部很近的位置,盤腿坐下,俯低上身。木柴在火塘里熊熊燃燒,天浩盯著長兄天峰那條已經腫脹變黑的胳膊“哥,你想用自殺,把食物留給我們?”

  天霜呆住了,端在手裡的湯碗差點兒松滑掉落。

  天峰臉上神情明顯一僵。他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地轉過頭,用極其複雜的目光注視著坐在面前的“弟弟”。

  性情粗豪的天狂眉毛擰在一起,抬手指著天浩張口罵道“你這是在咒大哥死嗎?信不信老子……”

  “你給我閉嘴!”

  天浩猛然轉身,眼眸深處透出凶悍到極點的冷光“耐心點兒,聽我把話說完。”

  兇猛的天狂愣住了。

  記憶中,三弟是個性子溫吞,平日里總是沉默,看上去很是懦弱的人。他從未像今天這樣正面頂撞自己,尤其是那雙一貫恭順的眼睛,也從未像現在這樣釋放出森冷的目光。

  屋子裡重新恢復了安靜。

  “大哥和二哥你們出去打獵的這段時間,平俊每天晚上都會過來。村里連續殺了好幾個老人,按照頭領和祭司定下的規矩,每個人都應該分到一些。但是四天了,我和阿妹一塊肉也沒有得到。”

  胳膊上肌肉虯結的天狂微怔片刻,怒意彷彿引爆的炸彈瞬間在臉上瀰漫,粗線條的他理解方式簡單直接,解決辦法也一樣“平俊這個混蛋,我要殺了他。”

  重傷的天峰被劇痛折磨著,卻沒有失去理智。他強忍劇痛,吸著冷氣,用精明的目光在天浩與天霜兩個人身上掃過,疑惑地問“四天?你們是怎麼撐到現在的?”

  天浩在宿主大腦裡搜索著之前的記憶“秋天裝糧食的袋子裡能抖出來一小把糠皮,阿妹餓得實在受不了,她一直拔自己的頭髮吃,還有蝨子,指甲也被她啃得很厲害。我把之前剩下的骨頭熬了一下,沒多少油水。很幸運,我昨天打到一頭獠齒豬,這才堅持到你們今天回來。”

  天峰與天狂同時露出極其震撼的神情。

  “獠齒豬?你居然能對付那種野獸?”

  “老三,肉呢?回來的時候我沒看見啊?”

  天浩簡單地解釋“那是一頭小豬,我把肉藏在外面,每次帶回來幾塊,不會被人發現。”

  說著,他解開皮袍,從衣兜里拿出幾塊硬邦邦的凍肉,放在木屋地板上,就像一塊塊顏色怪異的石頭。

  “平俊是十人首,食物具體怎麼分配,他一個人說了算。這種事情就算鬧到頭領那兒去也沒用。他敢這麼做,肯定事先找好了證人。何況大哥二哥你們不在家,光是我和阿妹兩個人,就算事情鬧開,估計沒有多少人相信,還會覺得是我和阿妹故意生事,想從平俊那裡騙到更多的肉。”

  天浩說話的語速不快,字句清晰,邏輯分明。他小心謹守著宿主原有的各種習慣,在適當的時候做出少許因為環境產生的改變。

  “寨子裡缺糧,老人殺光了就殺孩子,孩子殺光了就殺女人。之前在外面的時候,你們也聽頭領說了,他讓巫老帶著女人去南邊的寨子換糧食。暫且不論這件事成不成,擺在我們面前的情況已經非常危險。如果哪天平俊帶著一幫人闖進來,把我們一刀一個宰了,我一點兒也不會覺得奇怪。”

  再次低下頭,天浩幽暗色眸子深處閃爍著令人信服的微光“所以大哥你必須活著。因為你和平俊一樣,都是十人首。”

  這是他昨天思考了一整夜得出的結論。

  與宿主身體融合需要時間,還需要大量的營養。文明時代毀滅太早,基因融合很大程度上還停留在理論階段。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基地也不會在最後時刻將所有成員轉為基因形態,在培養艙內進行封存。關於融合,天浩沒有任何前人的經驗可循,也沒有任何可堪參照的例子。

  他只知道融合就是進化,需要逐漸不斷的積累。

  北方蠻族在文明歷史上從未有過記載,這片冰寒荒涼的土地對天浩來說無限陌生。很幸運,選擇的宿主體質健康,雖然在他的同類當中屬於弱者,卻並非沒有改變的可能。

  第一個融合點很容易產生。在“體能”與“大腦”兩條選擇線上,天浩謹慎地將其投入了“大腦”。

  他迫切需要獲取更多關於這個世界的情報。強大敏銳的思維反應和處理能力,在陌生環境裡比強壯身體管用得多。

  只要天峰這個名義上的“兄長”活著,自己就有了喘息的時間。

  不斷搖曳的火光在天峰臉上照出淒苦和無奈,他發出長長的嘆息。

  在磐石寨,健壯的男人才有得到食物的資格。斷肢造成的殘廢,在某種意義上相當於死亡。因為傷者沒有行動能力,無法耕種,更談不上什麼狩獵,還需要其他人的照顧。沒有任何寨子會收養殘疾村民。如果短時間內他的傷勢無法恢復,一樣會被村人當做過冬的食物吃掉。

  在嚴峻的生存面前,親情和友情就像空氣一樣透明。

  “我恐怕好不了了。”來自肩膀與胸口的劇痛,使天峰說話覺得很困難“殺了我吧!別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多瞞幾天。你們哪兒也別去,就呆在家裡,能吃盡量吃,多吃才能長得壯。如果平俊再來,天狂就出去應付,隨便找個藉口把他趕走。天浩和天霜你們多吃點兒……三天,或者四天,等到頭領和巫老來了,你們也應該把我吃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就算故意隱瞞我的死訊,看在你們吃了那麼多的份上,他們也不會對你們下狠手。畢竟寨子裡需要人,你們吃飽了,就不用分其他人的糧食。”

  天霜被嚇得不輕,她坐在那里瑟瑟發抖,“哇”地一聲哭起來“大哥你不要死,我不吃了,我……我一點兒也不餓。”

  兇暴天狂眼睛有些發紅,他喘著粗氣,咬牙切齒,渾身上下釋放出類似野獸發狂的氣息。腦子裡不斷出現兄長因為殘疾無法行動,被村人拖走宰殺的可怕畫面。這讓他忍不住覺得渾身發冷,甚至連手指也開始顫抖。

  旁邊土灶裡搖曳升騰的火焰,映出天浩眼睛裡閃過的一絲寧定“大哥,我可以救你。”

  三個人同時把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

  “救……救我?”天峰強忍著來自傷口的痛苦,疑惑地望著他,顯然沒有理解這句話裡的意思。

  “我可以讓你的這隻手復原,還有你胸口的傷,也可以治好。”天浩加重了說話語氣,聲音也變得更加清晰。
mk2258 發表於 2019-6-13 21:25
宿主第六節悲哀的對策

 在已經毀滅的文明時代,天浩雖然不是醫生,也沒有接受過系統的醫療護理訓練,但他對人體骨骼、肌肉和血管的分佈理解,卻有著非常清楚的認識。何況,北方蠻族與前代人類身體結構區別不大。

  這其實是磐石寨里大多數村民都明白的常識。其中的道理很簡單————每一戶村民的湯鍋裡,都煮過自己同類的肉。體驗次數多了,看也看得明白。

  天峰胳膊的傷勢算不上嚴重。他只是肩肘脫臼,只要切開皮肉,讓骨頭復位,再輔以外物固定和傷藥包紮,很快就能痊癒。

  胸部的傷口關鍵在於斷骨處理。接上骨頭,對外皮和肌肉層進行縫合,以天峰強悍的體質,加上細菌活動處於低潮期的寒冬,輔以足夠的食物和營養,很快就能康復。

  自身沒有強大到可以對抗一切的時候,天峰這個“十人首”必須活著。

  他是宿主的長兄。

  “……這怎麼可能,就連大巫師也做不到……”

  天峰虛弱地且本能地搖了搖頭。慣性思維在腦海裡延續,就像順流直下的泉水沖撞在突兀出現的岩石上,瞬間飛散四濺。他忽然醒悟過來,陡然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天浩,腮邊肌肉微微有些抽搐“等等!你……你剛才說什麼?”

  “我可以治你的傷。”

  天浩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肯定“雖然沒有絕對把握。但不管怎麼樣,除了我,沒人可以幫你。”

  ……

  頭領木屋。

  孚松和巫行坐在火塘邊,陷入沉默。

  相比寨子裡的其它建築,頭領的木屋只是體積略大,風格也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在裝飾上也與磐石寨里普通人家一樣,只有插在門口木樁上的人類或者動物頭骨。

  “……你和永鋼明天就出發吧!帶上二十個女人,到南邊的部落走一趟。”孚鬆的聲音很沙啞,彷彿沙漠中長途跋涉缺水瀕死,奄奄一息的待亡者。

  臉上滿是皺紋的巫行沉默著點了點頭。蒼老的他伸手從旁邊柴堆裡抽出一根,想要添進火塘,重新撥活那堆半死不活的餘燼,卻只能在鬆散的火灰裡來回徒勞。

  過了近半分鐘,孚鬆成又說了一句“另外,把阿玫也帶去。”

  巫行面色一僵,忽然如被冰封了一樣,完全不敢稍有動作,甚至於連呼吸都在極度的恐懼中凝止。他抬起頭,震驚地看著坐在對面的這個男人,結結巴巴地說“阿……阿玫?賣掉阿玫?你,你確定?”

  孚松木然地點了點頭。

  “你,你瘋了嗎?她可是你的妻子。還……還有,她已經懷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祭司巫行頓時怒火上沖,咆哮了起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孚松面有菜色的臉上浮起一絲無奈“寨子裡已經沒有食物。這個季節在山上活動的野物只有凶狼和暴熊。海邊全是冰,我們弄不到魚。沒有吃的,到時候阿玫一樣會餓死。到了南邊,她也許還能活下去。用一個女人換一頭野牛,寨子裡的人也能吃得更久。野牛的肉……比女人身上的肉多。”

  巫行憤怒地瞪著他,沒有繼續爭辯,脖頸上粗大的血管不住跳動著,但最終還是放棄了一切訴諸暴力的想法。當粗重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他也耗盡了體內所剩不多的力氣,頹然坐下,臉上滿是無法抹去的悲哀。

  阿玫是寨子裡最和善的婦人。性子溫和,長相也不錯,吃苦耐勞。現在,卻必須被當做貨物交換出去。

  憑心而論,頭領做的沒有錯。只要最強壯的男人和女人能熬過這個冬天,磐石寨就依然存在。如果連他們都無法支撐,寨子只能像其它被冰雪吞沒的村落一樣,被人們永遠遺忘。

  孚松並不自私。在換人這個問題上,他首先考慮的就是自己的女人。

  “天峰和旭平怎麼辦?要不要去請大巫師?”停頓了一會兒,巫行繼續著未完的談話。雖然他已經知道孚鬆的答案,可是作為對寨子頭領的尊敬,仍然要保持必不可少的禮儀。

  “請大巫師至少要一頭牛,倉庫裡的那點東西根本不夠……我看過他們的傷,天峰肯定是殘廢了,旭平恐怕連今天晚上也撐不過去。”孚松用呆滯暗淡的目光看著火塘“你已經給天峰送了藥。這樣吧!再給他們雙份的湯,盡量稠一些,讓他們好好吃一頓。反正是活不了,他們吃了,不算浪費。”

  聽著屋子外面如同鬼哭般的“呼呼”風聲,巫行堆積著皺紋的臉上全是痛苦“往後該怎麼辦?”

  “老規矩孩子和老人先抽籤,然後是女人,最後是男人。作為頭領,我加入到老人和孩子的第一組。”孚松端起擺在旁邊的木碗,一口喝乾碗裡的水。胃裡發酸實在受不了的時候,他就用這種方式解決飢餓。

  巫行臉上酥鬆的浮肉微微顫抖,皺紋也被擠壓得刀刻般深邃。

  他並不怕死,只是對未來感到絕望。

  孚松沉默著,麻木的眼神空洞無物,彷彿無生命的雕塑。

  突然,屋子外面傳來沉重雜亂的腳步,還有慌亂恐懼的喊叫。

  兩個人不約而同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門口停下,只聽見“咣當”一聲響,沉重的木製房門從外面被人猛然撞開,衝進一個滿面驚惶的中年村婦。

  “阿研,你怎麼了?”

  孚松和巫行同時認出,這是被派去照顧天峰的女人。對於在狩獵中受傷的男人,寨子裡都比較照顧,派人過去幫著做點兒吃的,口頭上安慰一下,僅此而已。

  阿研看上去慌張到了極點。也許是因為恐慌和奔跑耗盡了力氣,她身子一軟,癱倒在敞開的木門前,呼吸粗重,與不成句地連聲尖叫。

  “頭領,巫老……你們,你們趕快過去看看。阿浩瘋了,阿浩拿著刀,要殺了阿峰!”

  ……

  孚鬆與巫行沖進木屋的時候,天浩正用一把小刀割開天峰的肩肘。

  北方蠻族在鍛造方面有著與他們野蠻文明毫不對稱的精良技藝。十厘米長的小刀很薄,也很鋒利,反射出金屬特有的光澤。

  按照記憶中的急救方法,天浩把手術刀在旺火上燒燙,對準天峰腫脹扭曲的胳膊,狠狠刺了下去。儘管天峰已經喝下那碗湯藥,嘴裡也緊緊咬住一根樹枝,可是從他咽喉深處爆發出來的慘叫,仍然把呆在火塘前煨湯的阿研生生嚇跑。

  “快住手!你,你在幹什麼?”

  滿面暴怒的孚鬆發出怒吼,以最快速度伸手抓住天浩的衣服後領,粗暴地將他從天峰身邊扔開。

  “我可以救他。”天浩在地板上打了個滾,又重新跑回原來的位置,仰起頭,冷冷注視著遠比自己高大強壯的部族頭領。

  “你狗日的怕是餓瘋了,竟敢對自己人下手。他可是你親生的哥哥!他……他還沒死。”孚松顯然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也不想听天浩的解釋,直接將一切歸罪為飢餓。

  阿研沒有撒謊,他自己也看得很清楚————天浩正在用刀子割天峰胳膊上的肉。

  “你懂個屁!我在救他!我在救他!”忽然,天浩彷彿瘋了一眼聲嘶力竭拼命嚎叫起來“我哥的骨頭沒斷,只要切開肌肉復位就能變得正常。他們在路上已經耽擱了很長一段時間。你要是再攔著我,他這隻手就廢了。”

  “你懂個即把,你又不是大巫!”暴怒中的頭領孚松再次掄起右手,狠狠甩了天浩一個巴掌“滾!你給老子滾出去!”

  “等等!”

  忽然,進門以後一直守在天峰旁邊的老祭司巫行攔住頭領,認真地看了看面頰已被打腫的天浩,陰沉著臉,不太確定地問“你……真的是在幫天峰治傷?”

  天浩緊緊摀住火辣發痛的臉,用力抽了抽鼻子,惡狠狠地吐出一句“我還沒餓到吃自己人的地步!”

  巫行眉頭微微一挑,眼神隨即變得十分凌厲,也多了幾份期待的成份,隨即追問“你有多大把握?”

  天浩瞪了一眼被長老攔住的頭領,搖著頭,用力咽了咽喉嚨“我也不知道,但我必須試試。”

  其實成功的機率很大,但這種事情絕對不能說。以老祭司的精明,必然會在時候反复追問。與其早早說明給自己帶來麻煩,不如先把人救活,以後再看情況發展進行解釋。

  歲月,是人類積累智慧和經驗必須付出的代價。

  巫行並不見得要比孚松聰明,他也從未聽說過“外科手術”這種事情。甚至就連走進木屋的一剎那,他也同樣覺得天浩是在殺人,想要割下親哥哥天峰胳膊上的肉來果腹。但是巫行與磐石寨頭領孚松唯一的區別在於————他比對方多活了近三十年。

  在寨子裡,巫行是年紀最大的老人。因此,他獵殺過的動物,宰殺過的人類都要比其他人多得多,吃過的肉也多。順理成章,對於人體生理構造也更加熟悉。

mk2258 發表於 2019-6-13 21:26
宿主第七節思想者

 孚松把天浩從天峰面前推開的時候,老祭司就覺得很奇怪————天峰胳膊上那條被手術刀切開的傷口長達二十多厘米,流出來的血卻很少。

  這明顯不符合常理。

  很快,巫行注意到天峰肩膀上側與頸部連通的位置,被一根結實的繩索束縛著。尤其是繩結,係得很緊。

  如果是殺人割肉,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

  老祭司當然不會明白,這東西在遠古時代的名字叫做“止血帶”。

  他只知道寨子裡沒人能治天峰的傷。說不定大巫師對此也無能為力。與其眼睜睜看著一個強壯的年輕人變成殘廢,然後成為村民的食物,不如就讓天浩試試。

  ……

  從肌肉深處顯露出來的骨頭,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更加森白。

  天浩臉上的表情出奇的平靜。他彷彿忘記了周圍環境,全身心沉浸在對傷口的處理過程中,而腦子裡卻在回想著《外科手術臨床範例》當中最為關鍵性的字句。漸漸的,他的表情變得肅穆,甚至就連旁人看了,都不由自主產生出本能的敬畏。

  他的動作其實非常笨拙,完全是用最野蠻的方式,將脫臼的骨頭重新復位。他沒有傷及韌帶,從肌肉內部摸到骨頭,再用力迴轉的過程,產生了難以言語的巨大痛苦。與其說是那碗麻醉藥產生了效果,不如說是天峰已經疼得昏死過去,只有身體在神經的牽引下,偶爾還會微微抽動。

  這是天浩必不可少的偽裝。在這種時候顯露出熟練且精細化的手術技巧無異於找死。他仔細搜索過宿主的記憶,沒有發現與文明時代有關聯的任何信息。粗野、笨拙,甚至是故意在不重要的操作步驟上出錯,都將對自己接下來對頭領和老祭司的解釋上產生完美掩飾效果。

  天狂與天霜站在旁邊,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大約兩小時後,滿頭大汗的天浩,終於完成了自己的首次手術摸索。他拿起天霜按照自己要求事先準備好,經過沸水清洗,穿進骨針針孔的一根長發,硬著心腸,照準天峰肩膀上刀傷邊緣用力戳進,小心翼翼地縫合。

  天峰的身體素質非常強壯,否則長達兩個多鐘頭的血管束縛,完全可能造成肢體壞死。

  手術本身也並不值得稱道。他撕裂了好幾條肌肉,復位手法粗暴無比,就像一個三歲孩子得到變形金剛玩具,只會在手裡來回亂扭。卻非常僥倖的沒有當場掰散,或者擰飛某個零件,而是恰巧扳回原位。

  一切都控制在可以被接受的範圍內。

  望著陷入昏迷,臉色一片蒼白的天峰,天浩忽然產生了一絲淡淡的愧疚。雖然他很清楚自己已經盡力,天峰復原的傷勢也不會致殘,但他仍然覺得,是自己給對方帶來更大的傷痛。

  胸部傷口處理起來比胳膊上要困難。天浩用最簡單的方法將斷骨連接,用之前同樣的手法縫合肌肉。整個過程,昏睡中的天峰沒有發出聲音,彷彿任由他操作的玩具。

  一切都結束了。

  轉過身,長長地呼了口氣,天浩忽然發現頭領孚松和老祭司都在盯著自己。

  手術的整個過程,兩個在磐石寨里地位最高的人,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偶爾有幾次下意識的對視,他們都能從彼此目光中看到震驚的成份。

  “你居然懂這個……你,你是醫者?”頭領孚鬆的表情極為激動,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寨子裡多了一個能夠治療病人的醫者,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其中的意義。

  天浩搖了搖頭,他已經猜到頭領接下來要說的話,也非常直接地搖了搖頭“我只能治我大哥,卻救不了旭平。”

  “為什麼?”孚鬆的聲音陡然變大,也多幾分驚怒。

  “那不一樣。我大哥只是傷了骨頭,旭平的情況要嚴重得多。我……無能為力。”

  這番話說得很誠懇,就連守候在火塘前的村婦阿研也聽得出來,天浩沒有撒謊。

  傷及內臟與傷及骨頭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

  木屋裡再次陷入沉默。

  “不管怎麼樣,這都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老祭司緩緩開口,他的目光深邃而富有智慧,聲音沙啞卻帶有不可置疑的肯定“寨子裡的孩子長大了,至少天峰不用死,他可以活下去。阿浩……你做的很好。”

  他微笑著,伸出乾枯皴皺的手,把天浩拉近身邊,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眼裡絲毫看不到之前送湯藥過來時候的厭惡。

  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卻讓天浩感覺心底有股緩緩移動的暖流。他覺得視線有些模糊,眼眶裡有某種溫熱液體正來回滾動。

  這是專屬於宿主的思維情感。融合程度很低,當這具身體原主因為外來刺激爆發出強烈情緒的時候,天浩就會在短時間內失去控制。憤怒、高興、悲哀、痛苦……這種情況會隨著時間產生改變,直到徹底融合。

  宿主恨過頭領和長老,因為他們經常剋扣自己的食物。

  後來,他逐漸明白,那不是剋扣,而是自己本來就只能分到這些————磐石寨不養懶鬼。當自己躲在屋子裡仰望屋頂的時候,其他人都在為了食物而忙碌著。其中,也包括那些比自己年齡更小,甚至只有四、五歲大的孩子。

  其實,磐石寨的人很團結。

  其實,磐石寨的人很公平。

  他們一直沒有變過,只是自己沒有發現,沒有察覺。

  過錯應該都在自己身上。

  其他人外出狩獵、勞動的時候,我就坐在樹下沉思。

  這是一個喜歡思考,善於觀察的青年。

  樹葉為什麼夏天變綠,為什麼秋天變黃,往後掉落下來?

  海里為什麼有魚?

  為什麼會下雨,冬天則是下雪?

  在文明時代,喜歡學習善於思考的人往往倍受尊敬。如果不是蘋果砸到正在樹下思考的牛頓,物理定律也許很多年以後才會出現。沒人會要求愛因斯坦像鋼鐵工人那樣站在高溫車間裡操勞,他的大腦是這個世界上最值錢的玩意兒。再看看研究原子彈的那些人,儘管他們在侍弄莊稼方面連個最普通的農夫都不如,卻徹底改變了戰爭格局,改變了整個世界。

  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人,永遠被視作異端。

  一個常年在家很少干活兒,經常坐在外面對著一隻蟲子、一隻鳥、一棵樹,或者陽光空氣發呆的年輕人,能夠在如此嚴酷的環境下活到現在,除了有著來自父母兄長的庇護,當然也少不了來自部族首領的寬容。

  如果不是在“大腦”方面投入了那個珍貴的初始融合點,天浩也不會進入更深層次的宿主思維,知道這些事情。

  說真的,他有些哭笑不得。

  ……

  夜深了。

  天浩站起來,裹緊身上的皮袍,走到外面小解。

  呼號的寒風已經停息,沒有下雪,黑沉沉的夜幕依稀可以看到星星。在極低溫度環境下小便不是一件讓人感到愉快的事情。把脫開褲子重新系攏的時候,天浩感受到小腹下方傳來一陣溫暖,雄性生殖器也在想像僵硬、低溫壞死、凍結成冰等眾多複雜可怕的幻想畫面中恢復正常。

  回到屋裡的時候,熟睡的天狂被響動擾醒,坐了起來。天浩瞥了他一眼,徑直走到發出均勻呼吸的天峰身邊,手背輕輕落在額頭上,感覺沒有發熱。他側過身子,對著滿面警惕的天狂輕笑道“大哥沒事,睡吧!”

  性子粗野的天狂“哦”地答應了一聲,再次躺下去的時候,天浩注意到他手邊放著一把獵刀。

  按照獵人的習慣,在野外過夜的時候,武器總會擺在旁邊伸手就能抓到的地方。有些過於謹慎的還會把手掌與武器握柄綁在一起。

  看著熟睡中的三位“親人”,對於這個世界的殘酷與生存壓力,天浩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和認識。

  基地肯定是不存在了,否則培養艙也不會出現在野外。

  低下頭,看看自己的手皮膚粗糙,骨節粗大。

  天浩本能地抬手輕輕撫摸著面頰,指尖觸到了毛髮,唇邊與下巴上的鬍鬚已顯得粗硬,只是數量不多,稀稀拉拉。

  有了“醫者”這個特殊身份,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應該不會餓死。

  搜索著宿主的記憶碎片,天浩苦笑著,在沉默中發出嘆息。

  他發現,想要得到真正的安全,就必須依托磐石寨。否則即便是有了足夠的食物安然渡過寒冬,也有極大的概率死於明年春天的部族爭鬥。

  人類是一種群居動物。

  無論原始時代還是文明世界,脫離社會獨自生存的個體,不是被遺忘,就是在無法與外界溝通、交流的情況下,隨著時間一點一點變成怪物。
mk2258 發表於 2019-6-13 21:26
宿主第八節關於交換

天亮了。

  儘管天浩說過不用擔心天峰的情況,天狂還是沒有休息。他坐在昏睡的長兄旁邊,不斷給火塘里添柴。

  天浩昨天就注意到,這種木柴的紋理非常緻密,比文明時代自己熟悉的樹木要堅硬得多。同樣都是碳素物質,卻更耐燒。

  “老三,你做的很好。”天狂是個性情直爽的人,如同鋼鐵巨人般的他此刻眼睛裡絲毫看不到以往對懶惰弟弟的輕蔑,只有無限的欣賞與狂熱,以及肯定。

  天霜揉著眼睛從獸皮堆裡爬出,視線與天浩接觸的時候,她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眼睛裡摻雜著毫不掩飾的崇拜。

  留下天霜照顧天峰,兩兄弟推開房門,走出自己的木屋。

  天浩仍然記得昨天晚上頭領和老祭司對自己說過的話。

  “有你這個醫者,往後寨子裡就再也不用請大巫師了。”

  這是對他的肯定。只是天浩很清楚,自己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醫者,明白理論和實際操作之間,仍然存在著差距。

  老祭司懂得一些粗淺的醫術,但他對“外科手術”絕對是束手無策。人口數量密集的大型部落裡才有大巫師,據說他們有著與神靈溝通的特殊能力,可以把死者喚醒,請求神靈放過重傷之人的靈魂,讓他們痊癒。

  擺在小屋門口的木碗裡,放著一塊肉。顏色很紅,應該是今天早晨剛剛分配下來的新鮮貨。從外形、骨頭和肉的紋理判斷,應該是來自野狍前腿上的某一部位。肉很厚,骨頭極少,帶著一層淡黃色的油脂。通常只有寨子裡最強壯的男勞力,才有資格享用。

  在缺糧必須以特殊物品充當食物的季節,獸肉很珍貴。

  這是對自己的獎勵,也意味著磐石寨的人把自己當做壯年勞力看待。

  天浩並不認為自己是什麼醫者。天峰的手臂雖已經復位,卻誰也不敢保證就一定能恢復如初。幸運的是,現在天氣寒冷,傷口發炎的機率遠遠要比夏天低得多。

  想到這裡,他與天狂一起朝著遠處的大型木屋快步走去。

  ……

  議事堂是磐石寨裡最高大的建築。厚重的原木排成牆壁和屋頂,大塊未經打磨的石料堆成地基,沒有細膩的雕琢刻畫,卻充滿令人震撼且畏懼的粗獷。

  這座大屋極其寬敞,足以容納五百多人。也許,最初建造它的時候,磐石寨的人口數量的確需要如此規模的建築。不過,從天浩記事的時候起,寨子裡的人就越來越少。現在,包括病弱的孩子和老人全部加起來,還無法坐滿議事堂的半數木凳。

  路過,高台旁邊的土灶上架著大鍋,裡面是煮沸的雪水。幾個瘦弱的村人正將一些肉塊洗淨。一顆頭顱放在旁邊的木柴火堆上,已經凍成了冰塊。

  死者應該是旭平。

  他的傷勢很重,昨天狩獵隊回來的時候,旭平就已經進入彌留狀態。

  一路過來,每一個人都在微笑和對天浩打招呼————昨天在木屋裡發生的事情傳得很快。只要是因為阿研,女性在八卦方面的特殊驅動因子與文明時代區別不大。人們都知道寨子裡多了一名醫者。雖然天峰的傷勢還未痊癒,但很多人已經去看過那條原本脫臼朝後彎曲的胳膊,已經復原到正常的角度,原本裂開的胸口也在針線縫合下恢復了完整。如果換在在以前,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奇蹟。

  幾個年輕女孩一直注視著天浩,笑容很是燦爛。不僅是磐石寨,荒民蠻族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情通常看得很開,女人青睞的對象,都是強壯或者擁有權力的男人。何況十六歲的天浩早已成年。

  懂得醫術非常了不起。說不定年輕的天浩在未來某個時候被大部族首領看中,賜予姓氏,就像老祭司巫行那樣。

  在這個時代,有姓氏的人,都是貴族。

  顧不上搭理這些女孩,天浩與天狂徑直朝著議事堂方向加快速度。遠遠的,天浩看見老祭司巫行和狩獵隊長永鋼站在堂前正商議著什麼。在他們旁邊,還站著十幾個雙手被繩索捆綁,神情麻木,被幾個手持長矛男人圍攏在一起的村婦。

  天浩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這些女人顯然是從寨子各家挑選出來,年輕、漂亮、健壯的那一類。部落之間的人口買賣司空見慣,前些年磐石寨食物充足的時候,也曾用山上獵得的巨角鹿、黃獐和獠齒豬,向其它寨子買過女人。

  如果換在以前,天浩根本不會過問這種事情。

  然而,他在隊伍裡看到了阿玫。

  阿玫是六年前從其它寨子搶回來的戰利品。三十多歲的她很能吃苦,有著這個年紀婦人特有的耐心和健壯。也許是因為原來丈夫被殺死的緣故,她心甘情願成為頭領的妻子。磐石寨裡的孩子都喜歡阿玫,她經常從山上帶回酸甜的果子,很和善,無論對任何人,臉上都帶著微笑。

  有好幾次,天浩隔著門縫,都看見阿玫往自己擺在家門前的木碗裡,偷偷放上幾塊帶肉的骨頭。很多人都說這女人心善,做事情也很公平。按照正常輩分,她應該算是天浩的“姨娘”,可天浩總是調不好與阿玫之間的身份關係。他覺得這個女人有時候像自己的姐姐,有時候是嬸娘,還有些時候甚至是姑母……怎麼說呢?在父母死後那些寒冷孤寂的夜晚,天浩心裡總會出現這個婦人帶有暖意的身影。

  沒有遲疑,天浩大步走到老祭司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你來了。呵呵!阿研剛剛來過,她說你大哥的胳膊已經可以稍微活動。你……做的很好。”

  老祭司微笑著,這種熱情的態度甚至感染了站在旁邊的永鋼。魁梧強壯的狩獵隊長異常高大,渾身上下都充滿令人畏懼的爆炸性肌肉,他那張彷彿永遠被冰雪封凍的堅硬臉龐,竟也微微出現了一絲笑意。

  返回磐石寨的路上,他不止一次查看過天峰的傷勢。以永鋼的經驗,天峰的胳膊其實已經廢了。然而僅僅只過了一夜,眼睛看到的現實,徹底顛覆了他以往的慣性思維。

  就算長老和頭領不說,永鋼也會提議把天浩當做磐石寨最重要的男人,公平分配食物。

  有醫者,就意味著受傷之後可以活下來。

  雖然醫者的地位不如大巫,但在很多時候,醫者的確要比大巫實用。與神靈溝通帶有強烈神秘色彩,相比之下,醫者更容易與普通人交流,也更容易被接受。

  天浩沒有浪費時間,他醞釀了一下情緒,抬手指了一下那些捆住的女人,直截了當地對巫行說“長老,能不能不要賣掉她們?”

  老祭司和永鋼相互對視一眼,看到彼此臉上都顯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漸漸變換為無奈。

  “寨子裡的食物已經不多了。下一場雪,很可能就會封住山路。我們沒辦法養活那麼多人,沒有吃的,用不了多久就必須抽籤。與其讓這些女人當做食物,不如把她們送去南邊的寨子。那裡比我們要富裕一些,她們不會死,如果明年光景好的話……還能再贖回來。”

  上了年紀,巫行說話速度很慢,解釋也很耐心。經過了昨天那件事,他顯然已經把天浩當做寨子裡具有身份的壯年男子。

  “我們已經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沒有去過南面。誰也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事。也許他們遭受的雪災比我們還要嚴重?他們今年的莊稼也可能歉收,也可能正在與某個寨子打仗。路上的積雪很深,沒有食物,女人走不了那麼遠。您也知道在這種季節交易,基本上不會有什麼收穫。”

  天浩的聲音很平淡,他沒有故意加重語氣,只是闡述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實。每多說一句話,巫行和永鋼的臉色就要灰暗幾分。

  平俊從旁邊走過來,對著巫行和永鋼行了一禮。他面色陰鬱,對著天浩語氣不善地發出譏諷“照你這麼說,就該把女人留下,然後眼睜睜看著大家餓死?”

  他盡全力壓制著憤怒與不滿。

  平俊根本沒有想到情況會在一夜之間反轉。他原本計算著,按照以往的經驗,狩獵隊至少應該還要一個多星期才能回來,只要沒有食物,天浩和天霜將在接下來在這幾天被餓死。頭領孚松雖然做事公平,分配食物這種事情卻是交給下面的“十人首”負責。寨子里人人都知道天浩懶惰的性子,以這個作為藉口拒絕分配食物毫無問題。

  他每天半夜都會去木屋裡看看這兩兄妹。第一時間發現屍體,就能掌握主動,將他們偷偷藏起來。

  平俊自己也沒有把握渡過這個漫長的冬天。他知道寨子裡的食物不多,也並不看好狩獵隊是能帶回來足夠的獵物。他不想死,前思後想,寨子裡只有天浩和天霜最合適下手。只要他們死了,兩具藏起來的屍體足夠自己全家撐到明年春天。
mk2258 發表於 2019-6-13 21:26
宿主第九節沒有傷口的熊

老祭司與狩獵隊長沒有在意平俊的冷嘲熱諷。

  “連一個娃娃都明白這些……這個冬天,看來我們真的很難熬過去。”年邁的巫行喃喃著,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蒼老,充滿悲愴。

  永鋼沉默片刻,說“還是讓我帶著剩下的男人再出去一趟。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弄到不少獵物。”

  巫行苦笑著,搖頭否定了他的想法“這個季節,山里的野物只有凶狼和暴鬃熊,去再多的人也沒用。何況寨子裡連確保你們狩獵外出必須的食物都沒有。”

  外出打獵的男人一定吃飽。沒有力氣,自然談不上什麼捕獵。折算下來,其實遠比呆在寨子裡靠肉湯度日的村民消耗更大。

  天浩沒有參與老祭司與狩獵隊長之間的談論。他一直默默注視著那些被捆住的女人。

  “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他的聲音略顯低沉,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堅決“我能弄到足夠的食物,讓寨子裡的人過完這個冬天。”

  這句話完全出乎意料,以至於巫行和永鋼驟然終止交談,同時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平俊猛然抬起頭,佝僂的腰身被刺激著挺直了一些。短暫的驚訝過後,他眼睛裡漸漸透出不相信的目光,夾雜著譏諷。

  “我不會平白無故說這種話。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看。”天浩平靜地看著對面,當雙方目光接觸的瞬間,他又補充了一句“給我一天時間,在我回來以前,不要賣掉這些女人。”

  ……

  陰霾的天幕籠罩群山,隨著太陽從頭頂漸漸沉落,暮色與黑暗也即將統治整個大地。

  “你們就不該讓他們走。只有兩個人,在這種時候進山……唉……”

  頭領的木屋裡,老祭司巫行與狩獵隊長永鋼神情呆滯地坐著。對面,是憤恨不已的寨子頭領孚松。

  “我們也沒有想到阿浩和阿狂會離開寨子。長老和我都以為阿浩只是嘴上說說,等寨門前放哨的人傳來消息,才知道他們竟然真的走了。”

  永鋼的眼眸裡隱隱有些後悔與澀意“一定要把他們找回來,我現在就去。”

  “已經來不及了!”

  老祭司巫行顯得比平時更為蒼老、虛弱。他苦笑著連連搖頭“天快黑了,現在出寨,外面全是野獸,只能白白送死……還是等到明天天亮吧,我和你一起去。”

  頭領孚松長嘆一聲“我一直以為阿浩是個沒用的懶鬼。現在看來,他應該是把時間都花在了研究醫理方面……一個醫者,一個醫者啊!”

  醫者的寶貴不言而喻。

  屋子裡再也沒有人說話,房間裡充斥著悔恨和沈悶的氣氛。火焰吞噬著木柴燃燒,發出“嗶嗶剝剝”的響聲。

  突然,屋子外面傳來幾聲帶有強烈亢奮情緒的喊叫。

  頭領孚松疑惑地站起身,走到門前,拉開。只見守候在寨門瞭望台上的哨兵正從遠處狂奔過來。

  “頭,頭領……咳……咳咳……”

  也許是因為跑得太快,衝到近前的哨兵喘吁籲地咳了一陣。緩過氣後,這才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連聲嚷道“熊,熊……阿浩,還有阿狂……他們……呼呼……他們獵回來一頭熊,一整頭暴鬃熊啊!”

  ……

  天已經黑了,寨門入口的空地上點起了火把,被聞訊趕來的數十名村人圍得水洩不通。中央一輛白樺木製成的滑撬上,用柔韌的藤條緊捆著一頭雙眼緊閉的暴熊。從那耷拉著半伸出嘴邊的熊舌來看,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不過,透過那堅硬紮手的熊毛摸上去,仍然還能隱隱感受到一絲這頭死獸體內尚未完全消去的餘溫。

  老祭司眼光獨到,視線直接略過負載上面的巨大熊屍,用意外與驚奇的目光打量著那幾根壓在下面的白樺木。

  他不知道這東西叫做“滑撬”,只是覺得很神奇幾根看似隨意釘起來的木頭,竟然可以被兩個年輕人隨手拉動?

  天浩蹲在滑撬前,他與二哥天狂招呼著旁邊圍觀的村民一起,把巨大的死熊拖進村中的空地。楞角分明的眉宇在古銅色皮膚的襯托下,使得這個剛剛十六歲出頭的年輕人看上去,竟有幾分同齡人無法比及的冷靜和沈穩。

  寨子裡其他人趕來的時候,暴鬃熊已經從滑撬上被抬下,正仰面朝天癱放在地面。幾個男性村民正和兩兄弟一起,熟練地剝解著厚實的熊皮。

  相互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老祭司、頭領、狩獵隊長三人,同時看到了彼此內心蘊含的震驚和喜悅。

  一頭成年暴熊,足有半噸多重。若是攙上一定數量的草莖樹皮,足夠全族人吃上幾天。對於磐石寨目前極度缺糧的現狀來說,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天浩究竟是怎麼獵到這頭熊的?

  暴鬃熊是山林間最兇猛殘暴的野獸之一。不僅力大無比,而且動作敏捷,爪牙鋒利。平時偶然遇見,即便是族裡多達二十餘人的狩獵隊也避之不及。何況還是兩個勢單力薄的年輕人?

  孚松注意到熊身上下沒有任何一處破損的傷口。即便熊口乃至後部的肛門,也仍然保持完整。

  也就是說,阿浩並非依靠肉搏殺死這頭熊。而是另有蹊蹺。

  “頭領!”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陷入沉思的孚松猛然驚醒。抬頭看時,卻見天浩站在自己面前,畢恭畢敬地遞過一把鋒利精巧的剔骨刀。

  按照寨子裡的規矩,分肉必須由頭領執刀。也只有這樣,才能把所有獵物公平地分給每一個人。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獨自一人根本無法存活。依靠集體的力量共同獲取食物,才是生存的唯一法則。

  頭領不必將所有獵物逐一分解,只需切開每一頭獵物咽喉部位即可。一方面是為了確保獵物毛皮完整,更重要的還是彰顯自己的身份與權力。

  孚松沒有像往常一樣接刀。他鄭重其事地伸手拿起無鋒的刀背,將剔骨刀握柄返還遞給了天浩,臉上展現出溫和的笑容“今天的肉,你來分!”

  所有人都感到無比驚訝。磐石寨雖說是部族當中的“下等寨子”,孚松也屬於那種沒有姓氏的低等頭領。可是對於“分肉”這種事,孚松極少假手於人。記憶中,老祭司幫著分過兩次,身為“百人首”的狩獵隊長永鋼也分過一次。

  直接把刀遞給一個年輕人,這在寨子裡,還是破天荒第一次。天浩感覺有些意外,他搜索過宿主的記憶碎片,知道分肉看似簡單,其實代表著一個儀式過程。

  若是普通獵物也就罷了,但這是暴鬃熊,是寒冷大陸上位於食物鏈高端位置的存在。

  天浩手握刀子猶豫了很久,他注意到老祭司和狩獵隊長眼睛裡同樣釋放出贊同目光,這才緩步上錢,用刀鋒切開巨熊咽喉的毛皮,輕輕劃開嫩黃色的厚厚熊膘。

  分肉,以“戶”為單位。

  他分得很小心,很細緻。數十份等量相同的肉塊裡,最好的脂肪和內臟,都被分給有男人和孩子的家庭。至於他自己,只取了一份攙雜有大量骨頭的零散碎肉。

  沒有人表示出任何異議。再也沒有比這分得更公平的了。就連身為頭領的孚鬆成,也不住地微笑著暗暗頜首。

  族中存糧不多,連日來,磐石寨一直處於半飢半飽之間。如此之多的新鮮熊肉對於人們來說,無疑是一頓豐盛的美餐。當下,歡天喜地的他們從地上撿起肉塊,紛紛回到各自的棚屋裡。很快,村落上空呼嘯而過的風雪之中,也隱隱飄蕩起一股令人垂涎的肉香。

  ……

  已經是下半夜,頭領木屋裡的火仍然燒得很旺。

  “你們都看到了,阿浩沒有撒謊。他和天狂的確獵到一頭熊。”

  孚松用力嗅了嗅湯鍋裡飄散出來的香氣,連說話聲都微微有些變調。聽得出來,他興致很高,很喜悅。

  永鋼用藤繩將頭髮紮起,一直皺著眉頭,他注視著火塘里跳躍的火焰,低沉而緩慢地說“……我沒有看到傷口。”

  磐石寨外的這片山脈,叫做幽茫。

  暴鬃熊是幽茫山中最令人畏懼的野獸之一。它的外皮非常堅硬,即便是力氣最大的投矛手也很難將其透穿。唯一的弱點,就是胸口那抹“v”字形狀的白毛,也是全身上下防禦最薄弱的地方。

  想要在無傷狀態下獵殺暴鬃熊,只能將它的喉骨強行擰碎。永鋼是磐石寨公認最強壯的男人,可即便他也很難做到這一點。何況,天浩與天狂帶回來的是一頭公熊,體格遠比普通暴鬃熊強悍。尤其是冬天,在缺乏食物的狀態下,這類野獸比平常時節更具攻擊性。

  永鋼不明白,天浩究竟是用什麼方法獵殺了這頭暴鬃熊?

  這也是寨子頭領孚松和老祭司巫行正在思考的問題。

  “不是天狂幹的。”永鋼盤腿坐著,用力掰斷一根脆硬的樹枝,塞進火堆裡,注視火焰的眼睛裡透出深深疑惑“如果天狂真有本事幹掉一頭暴鬃熊,這次出去狩獵,天峰和旭平也不會受傷。”
12345下一頁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