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變異] 宿主 作者:黑天魔神 (連載中)

 
mk2258 2019-6-13 21:03:5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 35028
mk2258 發表於 2019-6-22 07:20
第三十節田忌賽馬
  

  


“補鈣”這種事是不能說的。可以特立獨行,也可以驚世駭俗,但如果用這個時代所有人都聽不懂的字句對事物本身進行解釋,你就是所有人眼中的異端,不是活活燒死在火刑架上,就是被飢餓的野蠻人分食。

“別那么生分,叫我阿銅吧!”牛銅絲毫沒有上位者的威嚴,他熱情地抬手指了一下坐在對面的巫源:“這裡沒有外人,我和阿源是朋友。呵呵… …現在,你也是。”

巫源笑著插進話來:“阿浩,我之前看你身份文書上寫著來自磐石寨。怎麼,這次是來赤蹄城辦事的嗎?”

“我是村里新晉的“百人首”,要去黑角城申報晉升。昨晚路過,在旅店裡休息,剛好聽到客人們議論城主受傷,所以今天就過來看看。”這些事情沒什麼可隱瞞的。

巫源對他的興趣越發濃厚:“這麼說,你的身份還挺多。行巫者、醫者,而且還是百人首。”

天浩謙遜地笑笑。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牛銅與巫源相互間使了個眼色,只是速度太快,一晃而過。

“正好明天我也要回雷角城,咱們一起同路吧!”巫源笑著發出邀請。

“那我就提前多謝了。”天浩拱手道謝,神情自若。

談論內容很快偏離了牛銅的傷勢,轉移到了其它方面。

巫源應該是餓了,他捲起衣服袖子,直接拿起一塊帶肉的大骨頭啃著。肉燉得很爛,他三口兩口吃光,隨手把光禿禿的骨頭扔在桌上。看著骨棒的圓形斷面,巫源不由得輕笑道:“阿銅,我這幾天在城裡轉了轉,就算是在你的治下,願意接受新貨幣政策的人也不多啊!”

牛銅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肉湯,發出長長的嘆息:“我是很支持獅王的意見,他這樣做沒有錯。與南方的白人比起來,我們欠缺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天浩在旁邊仔細聽著兩人談話。

北方蠻族會定期召開首領大會,所有部族之王都會參加。不同部族之間會爆發戰爭,卻必須在首領大會期間無條件暫時休戰。從這一點來看,頗有些上古時代奧林匹克運動會的意思。

白人佔據著南方大陸,他們擁有遠超北方蠻族的科技文明。獅王是一位開明的部族首領,他在四年前的大會上提出新的貨幣政策:仿照南方白人的做法,定鑄金、銀、銅三種貨幣,用於取代糧食和布匹的舊式貨幣系統。對此,部族首領們當時分為三種意見。有人讚成,有人反對,還有人不置可否。經過投票表決,贊成者略佔上風。獅族開始鑄造貨幣分發給各部族,同時收取了對應價值的貨物。然而四年過去了,北方蠻族的金屬貨幣使用率不大,交易量極小。

牛銅是一位開明的城主。他在赤蹄城大力倡導使用金屬貨幣,但是效果並不明顯,人們還是習慣於使用糧食和布匹。

他對此感到疑惑:“會不會是獅王搞錯了?金屬貨幣不適合我們,還是以前的老辦法比較好?”

巫源對此無法解釋。他親眼看到過南方白人王國的繁華,卻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我來說說我的感受吧!”天浩從皮袍口袋裡摸出一枚銅幣,輕輕擺在桌上,又從旁邊拿起一塊之前吃淨的拳頭大小骨頭,與銅幣擺在一起:“這次我和我弟弟離開寨子前往雷角城,背包裡裝的全是肉。晚上在沿途寨子休息的時候,我們就拿出一些肉來作為費用。凍硬的肉很重,分割也不方便。說好了住一個晚上要花五斤肉,實際砍下來總會多點兒或少點兒。說起來,這還是因為天冷,肉裝在袋子裡不會壞。如果換了是夏天,只要在路上走上一天時間,肉就會變臭,沒人會要。”

巫源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讚許地點點頭:“所以獅王陛下是對的,金屬貨幣制度肯定比我們原來的糧食和布匹制度先進。”

“但是想要讓所有人都接納這個制度,還需要時間,以及更多的宣傳。”天浩盡可能讓自己的話淺顯易懂:“比如在我們的寨子,如果你用一枚這樣的硬幣買東西,沒人會接受這種東西,說不定還會把你當做騙子抓起來,結結實實揍一頓。”

牛銅對此深有感觸:“赤蹄城做到現在這個局面,真的很不容易。我當初強行在城內推行金屬貨幣,很是花了些力氣。”

“繼續做你該做的事情吧!”巫源把視線落在牛銅的傷腿上,安慰地笑道:“這次賭賽你就不用出場了,安安心心呆在家裡養病。明天我回黑角城,會向族長禀明一切。”

牛銅頓時變得有些悶悶不樂:“我只是有些不甘心。原本可以贏下一場,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他們顯然在說著另外一件事。天浩觀察著兩人的表情:“什麼賭賽需要阿銅你出場?”

巫源對他的問話毫不在意,順口道:“雷牛部族與血鷹部族的射術比賽,各選三個人下場,阿銅也是選手之一。”

與牛族一樣,鷹族也分為血鷹、飛鷹、獵鷹等多個部族。射術是他們的強項,鷹族弓箭手在所有蠻族當中首屈一指。其中最強的飛鷹部,其次是獵鷹部。血鷹部族人口稀少,屬於弱族,居住區域與雷牛部鄰接。蠻族與南方白人的戰爭延續了很久,強壯的牛族戰士也在戰爭中不斷進化,對於武器的使用和操控能力變強。十五年前,雷牛部開始與血鷹部共同舉行射術比賽,各自拿出大量物資為賭注,族內貴族們也紛紛參加。雙方輸贏次數並不懸殊,區別不大。

“今年大賽的情況與去年不同。”巫源解釋道:“血鷹部最好的弓箭手上個月戰死在鎖龍關,他們今年派出來的三名選手整體實力不如我們。原本應該是穩贏的局面,沒想到阿銅出了意外,現在沒法上場。這樣一來,我們這邊的整體實力就不如血鷹部,肯定是輸了。”

牛銅對此也是無可奈何:“族長對這件事情很重視。他連續派人催促,還專門把阿源派來為我治傷。我的射術在部族裡排名第一,這次不能上場,只能讓族長另外選人了。”

“排名第一?”天浩試探著問:“也就是說,阿銅你是咱們部族裡最好的弓箭手?”

牛銅點點頭:“是這樣。”

天浩把目光轉向巫源:“你剛才說,血鷹部最好的弓箭手戰死了,他們今年派來參賽的選手整體實力不如咱們?”

巫源不明白天浩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語氣有些沉悶:“如果阿銅可以上場,今年咱們肯定穩贏。現在嘛……唉,不提了。”

“我覺得我們現在也可以贏。”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房間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牛銅與巫源不約而同把目光聚集到天浩身上,如此的灼熱​​,充滿驚訝,天浩有種彷彿全世界都盯著自己的感覺。

他拿起一支筷子,用力掰成長、中、短三段。然後拿起另外一支筷子,對比之前的木段,將其掰成同等長度的三段,在桌上順序擺開。

“這是血鷹部的選手。”天浩抬手指了指橫列擺放的三條木段:“分別對應著他們的第一、第二、第三。”

接著,天浩將另外三條木段緊挨著擺下:“這是我們的人,對應第一、第二、第三。最上面這個,就是阿銅。也就是說,阿銅沒有受傷以前,我們的人都要比血鷹部強,三場比賽都能贏,是這樣嗎?”

兩個人都不明白天浩究竟是什麼意思,卻被他的舉動提起了興趣。桌上的碗碟擋住了視線,牛銅乾脆把裝肉的大碗挪到旁邊,給天浩騰出更多的空間。他盯著桌面上那根最長的木段,再看看緊挨著擺放,長度略短的木段,神情有些不悅,緩緩點頭:“是的。”

天浩左手拿起代表牛銅的木段,右手拿起代表雷牛部三名弓箭手的最短那根木段,相互交換:“現在阿銅變成了實力最弱的選手,我們同樣可以把參賽順序調換一下。阿銅你可以出場,但是你得對付血鷹部的最強選手。”

牛銅頓時瞪了他一眼:“為什麼?”

“因為你肯定會輸,但我們一定會贏。”天浩一邊說,一邊將手裡的木段改變對比順序:“接下來,我們的長對付他們的中,我們的中對付他們的短。三場比賽下來,我們還可以贏兩場。”

看著桌子上的這些小木段,瞪大雙眼的牛銅徹底陷入沉默。

巫源感到自己的眼角在微微抽搐。他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努力控制著身體裡瞬間產生的強烈激動,發出驚嘆:“阿浩說得沒錯,這樣的話,我們能贏。”

良久,牛銅終於抬起頭,他的望向天浩的目光裡充滿了震驚:“阿浩,你是怎麼想到的?”

天浩的笑容很是平和:“看來明天我們要一起走了,大家都去雷角城。”
mk2258 發表於 2019-6-29 00:30
第三十一節純潔的友誼

    這個時代的城主出行遠不如上古時代那麼隆重。赤蹄城附近的積雪沒有磐石寨周邊那麼厚,四輪馬車可以正常行駛。只是考慮到牛銅的傷勢,速度緩慢,不算快。

    巫源和牛銅身份尊貴,兩個人的護衛隊加在一起,人數超過了兩百。天浩與天狂都不會騎馬,他們與步兵護衛們走在一起,在雪地上留下雜亂的腳印。

    望著前面騎在馬上的巫源,再看看那輛被騎兵簇擁著的馬車,天浩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昨天在城主府吃飯的時候,他就覺得情況不太對勁。無論行巫者、醫者,還是百人首,這三個身份在巫源和牛銅看來都很普通。就算自己治好了牛銅的腿傷,他也沒必要給予自己那種平等的態度。

    巫源的態度就更難以理解。他是執掌整個雷牛部族的大巫,地位僅在牛族國師之下。而我……只是一個小村寨裡的行巫者,而且還不是得到老祭司認可的正式行巫,最多只能算是預備人員。

    這就像兩頭老虎邀請一隻貓共進晚餐,主動要求彼此成為朋友那麼詭異。

    為什麼?

    有兩種解釋,天浩認為比較合理。

    難道牛銅和巫源和自己一樣,都是來自已經毀滅文明時代的寄生者?

    這種可能性的機率太渺茫了,天浩根本不敢出言印證。就算要說,也必須耐心等到對方先開口。

    第二種解釋,就是自己身上有著他們可以利用,有需求的東西。

    這比第一種解釋更加荒謬。

    當正常邏輯無法對事物本身做出解釋的時候,思維也就朝著另類方向產生偏移。天浩腦海裡不禁生出連他自己都覺得後背直冒冷汗的念頭————難道這兩個傢伙看上了我的屁股?

    逃走是不可能的。兩條腿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速度極快的騎兵。

    玩笑歸玩笑,他們親近自己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眼緣”這種事的發生概率不大。這個世界的身份尊卑等級分化有多麼嚴重,天浩已經有了極其深刻的了解。從本質上來說,磐石寨頭領孚松不是一個壞人。然而他對姓氏的渴望是如此執著,就算賭上整個寨子的命運,也要不顧一切向部族統治者求取一個姓。

    天浩的確想要與赤蹄城的統治者拉近關係,也想通過治療腿傷從牛銅那裡得到一些好處。棉布或者麻布、麥麵、稻米、錢……總之,只要是可以改善生活條件,能夠被稱之為“財富”的東西,他都很樂意接納。

    一個普通小蠻族與城主和大巫之間純潔的友誼?

    還是讓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見鬼去吧!

    天浩從那頓宴席開始後不久就察覺情況有異。“貨幣政策”這種事情是統治者階層的專利,就算牛銅與巫源兩個人關係再好,也不會在自己這個外人面前提起。

    拿不准對方的真實用意,天浩只能盡量在對方面前顯示自己的存在價值。不得已,被迫給雷牛部和血鷹部的箭術比鬥出謀劃策。

    誰贏誰輸關我什麼事?

    還是那個問題,他們如此刻意與我拉近關係,究竟是為什麼?

    天浩找不到答案,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老老實實跟著走吧!看情況再說。

    前面,就是雷角城。

    ……

    這是一座有著十二萬人口的大型城市。四面環山,中間凹陷形成盆地。一大一小兩條河流分別從城市南面和東面經過,浸潤著面積廣袤的耕地,養活了數量龐大的部族。雖是冬天,這裡卻看不到太多積雪,氣溫比赤蹄城還要暖和。

    巫源給天浩和天狂安排了一家旅店,算是雷角城內檔次較高的地方。他和牛銅顯得有些匆忙,隨便交代了幾句,留下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就離開了。

    天浩數了一下,袋子裡裝著一百個銀幣。

    以文明時代對工業產品挑剔的眼光來看,這種貨幣打造得其實很粗糙。鑄造產生的圓形不太規則,邊緣和表面有太多的微小凸起和凹陷。正面圖案是一個犄角很大的牛頭,背面是一個簡化版的錘子。

    “再有一把鐮刀就好了,那樣看起來才是我真正熟悉的東西。”天浩撇了撇嘴,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低音喃喃著。窗外的陽光照在平擺掌心的銀幣上,反射出銀製品特有的金屬光澤。

    申報百人首的流程並不復雜。巫源幫著把申請文書遞上去,第二天下午,一個身穿緋紅色制服的中年男子來到旅店,出示了自己身為雷角城行政官員的獸皮證明,天浩跟著他離開旅店,前往簽印府。

    磚石建築普及的最典型的特徵,就是對水泥的使用。走進簽印府的時候,天浩特別留意了一下這里高大的牆壁,可以確定磚塊之間乾燥的粘粘物體與自己熟知的水泥有著部分共同點,只是具體的硬度還需要進一步驗證。

    寬闊的內堂,方形的結構,明亮的光線……天浩不禁想起了磐石寨陰暗醜陋的小木屋,不禁有些感慨:無論文明時代還是這個看似野蠻的世界,在政府辦公區域建設方面都捨得下本錢。一樣的奢華,一樣的大氣磅礴。

    磐石寨的村民們在這個冬天幾乎全部餓死,附近青龍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可是看看簽印府裡這些紅光滿面的傢伙,“飢餓”兩個字與他們沒有半點關係。

    有著來自整個雷牛部族所有村寨上繳的糧食,這座城市吃得很飽。

    走廊上有十幾個人在排隊,他們手裡都拿著各自的身份文書。天浩被安排在隊伍末端,看著正前方被一個個高大背影擋住的走廊盡頭,他聞到空氣中飄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是肉類在高溫炙烤下燒焦的那種氣味,其間不時傳來忽高忽低的嚎叫聲,更有幾聲淒厲的慘叫。

    天浩覺得自己可能是來錯了地方。看看周圍的人,發現一個個臉上神情凝重,尤其是站在自己前面的那幾個,他們緊握雙拳,牙齒在口腔裡死死咬住,身體也在微微顫抖。

    走廊盡頭是一個很大的房間。黑乎乎的屋子沒有窗戶,磚石結構的地面有兩個火塘,幾個赤裸上身的精壯男人聚在那裡,中間看似為首的人手裡拿著兩張很大的獸皮文書,按照順序念著名字。

    “從峪寨,克剛。”

    排在最前面的男人大步走過去,他脫下身上的皮袍,露出粗壯結實的胳膊。緊握著左拳,臂膀上的肌肉像膨脹皮球那樣隆起。念著名字那人應該是個管事,他盯著叫做“克剛”的男人看了一眼,也不說話,隨便抬起手了揮了一下,兩名站在旁邊的侍衛大步上前,一個從反方向用力扣住克剛的肩膀,另一個拿起放在炭火上燒至通紅的烙鐵,帶著說不出的冷酷與一絲虐意,將這塊滾燙的金屬狠狠按在克剛左臂上端。

    伴隨著清晰的“嗤嗤”聲,皮肉與烙鐵之間立刻升騰起濃烈白氣,蛋白質被燒焦的臭味再一次充斥鼻孔。克剛的的忍耐力顯然要強於之前那些人。他緊緊咬住牙關,劇烈顫抖的身體在強大意志力控制下僅有微微起伏。他沒有發出喊叫,冷汗在頭皮和麵頰上密密麻麻滲透出來,從鼻孔深處與緊抿嘴唇的背後,不斷傳來音量明顯被壓低的“唔唔”悶哼。

    鬆開烙鐵,負責叫名的管事用讚賞的眼光看著臉色發白,近乎虛脫的克剛:“還行,比前面那幾個傢伙強多了。這種有膽識不怕死的人才是真正的“百人首”。去那邊休息吧!下一個。”

    在這種地方得到上位者的讚譽,對接受烙印的人來說就是最高獎勵。緩過氣來的克剛忍著劇烈傷痛,高高興興地從排隊等候的人群旁邊走過,坐在側面靠牆的木凳上休息。他叉著腰,故意把胳膊的受創面暴露在眾人面前,天浩看到那裡烙著一個清晰的圓形圖案,正中是一隻四十五度斜著向上的黑色牛角。

    這個時代談不上什麼防偽技術,無法製造身份證、軍官證、特殊單位工作證之類的東西。半軍半名的類斯巴達製度決定了基層民眾管理者同時也是低階軍官。想要成為百人首,除了得到所在村寨首領們的一致認同,得到所在部族族長的承認,還必須在左臂位置用燒紅的金屬標價打上烙印。

    這隻黑色牛角代表著百人首。無論走到哪裡,只要脫掉上衣,露出特殊標記,就能得到所有蠻族的承認。

    獅族的標記是一個獅頭,虎族是虎頭,鷹族是一對翅膀,熊族是尖利的牙齒……每一個種族都有專屬的特殊標記。

    想要成為人上人,先得吃點兒皮肉之苦。這與文明世界區別很大。

    輪到天浩了。

    尚未成年的他身材乾瘦,雖說正處於發育階段,身上卻看不到明顯的肌肉輪廓。管事有些疑惑,他要過天浩拿在手上的身份文書,對照著自己手裡的獸皮花名冊,印證之後發現沒有問題,於是搖搖頭,眼裡閃爍著若有若無的譏諷,還有一絲淡淡的鄙夷。
mk2258 發表於 2019-7-6 12:47
第三十二節烙印

    (新書更新會慢一些,章節也在調整(無奈),謝謝諸位書友的支持,老黑拜上!)

    管事隨口吩咐站在旁邊的兩名侍衛,抬手指了一下天浩:“你們按緊他的肩膀不要動,這次我來。這小子看著就是個不耐疼的,等會兒叫起來說不定會把房頂都震塌,還會當場尿濕了褲子。”

    永遠沒有絕對的公平,任何時代都不會缺少享受家族和長輩福祉的公子哥。靠著別人照顧得到百人首之職的傢伙經常會在這裡出現。他們當中大多數無法熬過烙鐵這一關,必須同時上去好幾個人將他們死死按在地上,在痛苦淒厲的慘叫聲中完成身份行刑。

    天浩安定地凝立著,火光在他身後映照出搖曳不定的高大陰影:“用不著那麼麻煩。把烙鐵給我,我自己來。”

    管事覺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了問題。他很驚訝,不太確定地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自己來。”天浩重複了一遍。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噝噝”聲,就連坐在牆邊木凳上已經接受過烙印的那些人也紛紛站起,走過來,用驚異不定的目光打量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小子。

    這種時候說再多言語都不如實際行動更有說服力。

    天浩大步走到火塘前,拿起一隻插在火中保持高溫的烙鐵。掌面通紅,圓形外框中間是一隻粗大的斜向牛角。感受近在咫尺從滾燙金屬表面噴湧而來的高溫,他第一次對野蠻人的悍勇產生了深刻理解。

    這是深深刻在骨子和血脈深處的特質。

    眾目睽睽之下,燒紅的烙鐵調轉方向,準確按在天浩左臂上端。皮肉瞬間燙熟,煙霧混合著濃烈焦糊衝擊著旁觀者的視覺與嗅覺。天浩嘴唇緊抿,微微顫動的面頰表明他正用力咬住牙齒。但自始至終,他沒有發出半點動靜,哪怕是一點點模糊的鼻音。

    房間裡一片死寂,所有人臉上都有些變色,即便是管事與侍衛這種見慣了烙印身份過程的人也不例外。他們很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痛苦,尤其是滾燙烙鐵與身體剛接觸的時候,持續十秒鐘以上的痛苦真的很難忍受。若是換了承受能力差的人,足以讓他們神經崩潰。

    這個年輕人竟然在不需要任何幫助和輔助的情況下,自己完成了身份烙印。

    管事眼睛裡的驚異正在散去,之前的鄙夷和譏諷早已無影無踪。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獸皮花名冊,發出前所未有充滿敬意的莊重語音。

    “磐石寨,新晉百人首天浩,禮成。”

    皮袍斜搭在肩膀上,神情自若的天浩轉身朝著大門方向走去。無數熱切崇拜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伴隨著一陣陣驚嘆。

    “這傢伙真厲害,他根本沒要別人幫忙啊!”

    “好漢子,這才是咱們牛族的男人。”

    “磐石寨?天浩?我得回去打聽打聽,看看他婚配了沒有。”

    走到外面,天浩冷得打了個寒噤,連忙縮著腦袋穿好皮袍。

    裝逼是一種境界。

    以細胞形態在培養艙里長時間存活,必須付出很多在普通人看來無法承受的代價。寄生雖然成功,宿主卻不是天浩理想中的目標。他有些感慨,為什麼剛剛脫出培養艙的自己沒有遇到牛銅或者巫源?如此一來,在這個陌生世界的起點就會變得很高,很多事情也容易得多。

    全面控制並佔領了宿主身體,對神經中樞的調控也同時進行。在有意識的情況下,局部身體的神經末梢可以通過封阻血液的方式進行短時阻斷,達到暫時性麻木狀態。

    這樣的一塊皮肉,不要說是區區燙傷,就算直接用刀子將整塊肌肉割下來,天浩也不會感到疼痛。但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久,最多半小時就必須把阻斷的神經末梢復原,否則會造成局部面積區域性壞死。

    一個勇敢者的形象,這是在野蠻世界生存的倚仗之一。

    ……

    第三天中午,天浩在城主府見到了雷牛族族長牛偉邦。

    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黑色長發經過特殊修剪,剃去兩側部分,只留下中間寬約十厘米的一條。不知道是用什麼顏料將頭髮染成了鐵灰色,長長的一直拖到后腰,很有些文明時代嬉皮士的味道。

    他神色嚴峻,腰身結實。薄薄的無袖布衫穿在身上,賁張的胸肌被緊繃著高高鼓起。在整個族群內部,他是真正意義上,無人質疑其權力的王者。

    “磐石寨的小子,我聽說了你的事情。”身材壯實的雷牛族長斜靠在床榻上,精明的目光牢牢鎖定半跪在五米外的天浩:“箭術比賽結束了,你的法子很管用,我們贏了。”

    不等天浩回答,牛偉邦繼續發出冷漠鄙夷的諷刺聲音:“你是不是覺得很得意?是不是覺得我應該給你豐厚的賞賜?牛銅那個混蛋就是這麼說的。你為他治傷,他在我面前可是替你說了很多好話,就差沒把你誇成一朵花……呵呵,三比兩勝,血鷹部的人輸得不情不願,他們一直在說我們耍詐,要按照最公平的方式比拼,重來一次。”

    天浩保持著單膝半跪的姿勢。他不明白牛偉邦的態度,也不知道對方那種冷意究竟從何而來。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這位雷牛部的族長對自己沒什麼好感。

    “贏了就是贏了,手段不重要。重新再比也不是不行,但必須按照族長殿下您的意思,明年再來。”天浩只能按照自己掌握那點不多的信息,小心揣測著部落族長的獨特思維。

    牛偉邦嗓音開始變得低沉起來:“我只提醒你一次:你可以叫我雷牛王殿下,也可以直接稱呼我殿下。本王不喜歡“族長”這個稱謂。”

    天浩把頭低了下去:“如您所願,殿下。”

    牛偉邦瞥了他一眼,隨手拿起擺在旁邊矮桌上的獸皮文書,反手將其甩出,輕飄飄地落在天浩面前:“這是你送來的文書。明年上繳百分之八十的糧食,另外還有三千頭鹿的貢品。哼!區區磐石寨,三百人不到的小寨子,你們哪兒來這麼多的貢品?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殺頭的!”

    天浩絲毫沒有辯解,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平靜:“這是頭領的意思,與我無關。”

    這話讓牛偉邦感覺很是詫異。他微微皺起眉頭,繼續按照之前的說話語氣發出譏諷:“看來磐石寨這個頭領是個沒腦子的傢伙,你顯然不是他的親信,也沒有站在他那邊。”

    “我們今年繳納了所有收穫的百分之七十,寨子裡的存糧根本不夠吃。下雪的時候,寨子裡就開始殺人。老人、孩子、女人……如果明年按照百分之八十的份額繼續繳糧,寨子裡恐怕沒人能活下來。”天浩用冷靜的語調闡述事實。

    牛偉邦眼底透出一絲冷意:“你在質疑你們寨子頭領的權威?”

    天浩注視著面前那塊淺灰色的堅硬地面:“我沒有違抗他的命令,我帶來了沒有刪改過的文書,敬奉在大王面前。”

    牛偉邦從中聽出了一些別樣意思:“這麼說,你們寨子的確弄到了不少獵物,真能拿出三千頭鹿的貢品?”

    “是的。”天浩用平實無奇的語調敘述了那場圍獵。他著重於數據,尤其是在磐石寨數量不多村民與多達數万龐大巨角鹿群的對比上,清晰到令人感到震驚。

    “我們把大群野鹿逼進山谷摔死。太多了,根本沒法點清,可能有四千,也可能是五千。所以我們可以拿出三千頭鹿的貢品,這的確是真的。如果大王您不信,可以讓人跟我回磐石寨,一看便知。”

    說這些話的時候,天浩一直低著頭。他努力扮演一個服從命令的卑微者角色。

    牛偉邦冷漠的神情略微產生了變化,呼吸也變得悠長:“你們寨子頭領是個有心的人。這份貢品,本王笑納了。”

    上位者最喜歡的就是忠誠下屬。有沒有能力不重要,只要聽話,堅決服從命令就行。

    聽到這裡,天浩連忙抬起頭,說話速度也比剛才快了一些:“還請殿下盡快派人到我們寨子把貢品運回來。”

    這要求在牛偉邦看來並不過分:“磐石寨人少,距離本王居城路途遙遠,把三千頭鹿運過來的確很困難。也罷,這件事情暫時這樣,現在雪深路滑,運輸不便,你回去轉告你們頭領,讓他把鹿肉準備好,等到明年雪消融化,本王再派人去取。”
mk2258 發表於 2019-8-3 10:16
第三十三節族長的想法很重要



    天浩苦笑著嘆了口氣:“殿下,恐怕等不到那個時候。我們寨子雖然就在海邊,卻無法取水煮鹽。現在天寒地凍,鹿肉不會壞。要是真等到春天,那些肉……全都臭了。”

    牛偉邦微怔了一下,眼睛裡隨即釋放出危險的冷光:“你說什麼?”

    “磐石寨附近的海面到了冬天會結冰,海裡還有一些巨大的怪獸。只要在海灘上停留時間稍長,它們就會竄出來把取水的人拖下去吃掉。”天浩的嗓音裡多了一絲顫抖,目光卻很堅決:“這些事情不是秘密,殿下您只要一查便知。”

    賭博需要勇氣,尤其是把所有賭注擺上桌子,要求梭哈的時候,真正是孤注一擲。

    牛偉邦臉上全是狐疑的神情。他捏個響指,喚來一名近侍,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人領命轉身離開。高坐在上首的雷牛族長雙腿分得很開,他左手杵著膝蓋,上身前傾,居高臨下注視著天浩:“你最好不要撒謊。欺騙我的人,都會死得很慘。”

    天浩用沉默作為回答。

    近侍很快取來了磐石寨的相關記錄。那是記載在獸皮上類似文明時代地方志的一種資料。正常情況下,族群內部每隔五年會派出專人在轄下各地來往調查,各地特產、人口基數、氣候與環境等信息都有記載,然後在之前的資料上進行修改。

    獸皮上清清楚楚寫著:磐石寨,距離雷角城腳程十天……鄰海,冬季海水結冰,海中有食人巨獸,不可接近。

    在資料末尾,還有一行小字註解:該地無法產鹽,需從別處調運。

    “混賬!”

    牛偉邦把手中的獸皮卷作一團,重重扔在地上。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全是怒意,思維在正常邏輯引導下朝著極為可怕的方向延伸。

    這個叫做天浩的年輕人沒有撒謊。

    磐石寨的確是無法產鹽。

    不到三百人的小型村寨,牛偉邦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之所以突然間來了興趣,一方面是牛銅和巫源對天浩的讚賞,另一方面則是他送來的文書上,清清楚楚寫著關於貢品的內容。

    牛偉邦很清楚底層平民對於姓氏的渴望。他不是一個殘暴的統治者,每年收取的正常糧食繳納稅率只是百分之三十。貪婪這種東西伴隨著權力蔓生,各地村寨不斷增加的繳納比例讓牛偉邦感到無奈。現在,自發性繳納的額度已經達到百分之五十,可是像磐石寨這種直接在文書上註明百分之八十的做法,牛偉邦還是頭一次遇到。

    他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這是要把所有治下人口活活餓死,只為了求得一個姓氏嗎?

    忠誠是足夠忠誠,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治下的百姓全都死了,老子還當個屁的王?

    至於那三千頭鹿的貢品,牛偉邦的確很感興趣。兩樣東西加在一起,賜予磐石寨頭領一個姓氏倒也並無不可。只是擺在眼前的事實讓牛偉邦勃然大怒,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痴一樣被人耍了。

    事情明擺著,以磐石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消化掉這麼多的鹿。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春天很快就會來臨。到時候,原本是豐厚財富的鹿肉會腐爛,偏偏磐石寨無法產鹽,加之距離雷角城路途遙遠,與其留在手上白白爛掉、臭掉,不如打著貢品的名義,把這個麻煩扔給自己。

    冬天無法進行長途運輸。車輪會被深深的積雪掩埋,即便是治下擁有多達數十萬民眾的雷牛族長牛偉邦,也必須服從自然環境的安排,將這項工作推到春天進行。

    貢品?

    呵呵……

    一種原始血腥的憤怒從牛偉邦心底湧出,同時產生的還有反擊慾望。殺人的念頭在他學管裡湧動,理智卻將他從狂暴邊緣硬生生拉了回來。沉重呼吸逐漸變得緩慢,他注視著跪在台階下的天浩,想到昨天前來禀報的簽印府官員,堅硬的嘴角慢慢向上彎曲,露出一抹詭異的冷笑。

    “你回去吧!告訴你們的頭領,上繳的糧食份額與貢品就算了,本王不感興趣。讓他好自為之。”

    能夠想出那種三局兩勝之法,讓雷牛部與血鷹部在箭術比鬥中獲勝的人,可以算是聰明。

    能夠一聲不吭,自己拿起烙鐵在胳膊上烙下身份印鑑的人,可以算是勇士。

    一個有勇有謀的年輕人,偏偏出現在磐石寨這個地方,光是想想就值得期待。

    百分之八十的糧食上繳份額牛偉邦根本沒有放在眼裡。磐石寨連三百人都不到,就算糧食上繳份額再高又有什麼用?與其從窮人嘴裡搶下那口吃的,索性大度些直接放棄。他們畢竟是自己部族的百姓,是自己人。

    貴族有貴族的驕傲,低賤的平民根本不會明白。他們天真的以為只要擁有姓氏就能擺脫命運躍升於貴族行列。殊不知,統治階層從不輕易增加數量。就算這一代幸運得到了姓氏,死後也以各種理由被剝奪,後人很難,甚至無法繼承。

    磐石寨的頭領簡直又老又蠢。

    一個年輕的百人首應該可以與他鬥一斗,這種事想想就覺得有意思。

    ……

    離開城主府的時候,天浩心裡充滿了意外。

    那些應答的話並非急中生智。從磐石寨走來的路上,他就考慮得非常完整。

    在赤蹄城之前,沿途經過那麼多的村寨,天浩沒有打探過任何與當地首領有關的信息。身份上的不對等會導致計劃無法進行。無論五百人首還是千人首,在顯赫的雷牛族長面前都排不上名號。真正可以利用的,只有赤蹄城城主牛銅。

    不是所有新晉百人首都會得到族長接見。但如果有了一位城主幫著說話就不同了。就算牛銅的腿沒有受傷,天浩也會尋找別的藉口,想方設法與牛銅搭上關係。

    必須保住寨子裡的糧食,還有那些鹿。寄生復活的起點已經很低了,天浩必須牢牢抓住磐石寨這個地方,使其發展、壯大,真正成為自己的地盤。

    獻上“田忌賽馬”這條計策會不會得到某種獎勵?

    說實話,這種事情不在天浩的考慮範圍內。計劃核心是糧食與鹿,至於其它的東西,有了當然好,沒有也不值得惋惜,更不可能以自己區區一個百人首的身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拼命爭取。

    大巫的居所距離城主府不遠。天浩回到旅店收拾好行李,帶著天狂返回大路,來到大巫居所前。站在馬路上,以最恭敬的禮儀,對著大門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牛銅與巫源後來就沒有出現過。無論出於任何理由,天浩都沒有上門叨擾。何況,他已經從雷牛族長牛偉邦那裡得到了想要的好處。如果沒有算錯的話,牛銅和巫源應該從中幫著自己說了些好話。

    在彼此身份與實力不對等的情況下,貓和老虎不可能成為朋友。當然,打著“互相幫助”的名義,偶爾利用一下是可以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8-3 11:21
第三十四節 逃出來

    身穿淡青色袍子的侍衛走進內堂,對著坐在桌前仔細把玩一塊龜甲的巫源彎腰行禮,發出謙恭的聲音:「啟稟大人,您說的那兩個人來了,他們站在外面,對著大門行了個禮,然後就走了。」

    龜甲是所有巫師的必備品。這塊龜甲被巫源帶在身邊很多年了,表面已經被撫摸把玩得一片光滑。因為品種罕見,這種龜甲造型別緻,在所有巫師看來都是一種珍寶,巫源平時拿在手裡也很小心,輕起輕放。只是忽然聽到侍衛的最後一句話,巫源不由得抬起頭,微微有些詫異,握在手裡的龜甲差點兒滑落。

    「他……什麼也沒說?」巫源臉上掠過一絲不悅。

    「沒有。」侍衛搖搖頭。

    牛銅坐在一張椅子上,一條很長的木凳撐著他那條被木板固定的傷腿。他衝著侍衛揮了揮手:「行了,我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看著侍衛唯唯諾諾退出房間,巫源感覺自己好像是被某種說不出的東西擊敗了。牛銅伸手從旁邊桌子上的金屬盤子裡拿起一個橘子,慢慢地剝著。這東西是秋天的收穫,平時存放在地窖,這時候拿出來不會腐爛,也沒有結冰,對普通平民來說屬於奢侈品。

    「天浩是個聰明人,否則也不會想出三局兩勝這種法子。」牛銅把一瓣橘子塞進嘴裡,牙齒咬破薄薄的內瓤,清甜的果汁在舌尖上四散溢開:「雖然我們沒有告訴他那件事情,但我估計他多少猜到了一些。」

    巫源用奇怪的目光看著他,眼眸深處透出深深的疑惑:「他的眼光真有那麼獨到?」

    「我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性。」牛銅聳了聳肩膀,一邊嚼著橘子,一邊伸手撐了個懶腰:「別想那麼多了。反正咱們的計畫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族長那邊我負責去遊說,你就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說起來,這次與血鷹部的箭術比鬥還真是託了天浩的福,否則咱們也不會贏那麼多東西。我原本覺得他是個可以拉攏並且聽話的傢伙,可以多給他點兒好處。現在嘛……呵呵,既然人已經走了,也就沒那個必要,我還能省一筆。」

    巫源沒有發表意見。他低頭注視著握在手裡的那塊龜甲,看著光滑甲殼表面那些複雜神秘的花紋,陷入長久的沉思。

    ……

    天氣正在逐漸變得暖和,地面積雪已經出現了融化的跡象。

    回程經過赤蹄城的時候,天浩花錢在店舖裡買了幾匹麻布。他現在不缺錢,只是用銀幣支付的時候,店舖經營者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收下了那些錢。

    性情直爽的天狂問:「這錢有什麼問題嗎?」

    布店老闆是個身材偏瘦的中年男人。他笑著搖搖頭:「這倒是沒有。只不過……我也不瞞你,其實我不是很喜歡這種銀幣。如果可以的話,我更願意你給我一些糧食,或者新鮮的肉。」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兩兄弟背著麻布離開赤蹄城的時候,天浩一直在思考關於貨幣的問題。牛銅曾經說過,金屬貨幣是獅族大王仿照南方白人帝國搞出來的東西。現在看來,普通民眾對它的接納程度遠遠沒有想像中那麼高。

    邊走邊想,正在出神,冷不防天狂從旁邊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甕聲甕氣地問:「老三,你覺得我給阿嬌多少聘禮比較合適?」

    「什麼?」天浩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天狂面皮粗糙的臉上一片通紅。長途跋涉激烈運動導致血液流速加快,撲面而來的冷風刺激著血管,更多成分還是年輕的他初涉人事感到害羞,就連說話也有些扭捏:「阿嬌……你見過的,就是咱們之前在赤蹄城旅店裡那個……我……我相中她了。老三你主意多。你幫我看看,多少聘禮能把她娶過來?」

    娶親?

    那個白白胖胖的旅店老闆娘?

    以往的審美觀念與現實世界之間區別真的很大。楊玉環算是四大美人中的特例,雖說豐腴,卻還遠遠達不到旅店老闆阿嬌那種程度。可是沒辦法,在這個世界,在所有北方蠻族的邏輯思維當中,特別豐腴,有著強壯體魄,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走馬的那種妹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絕色美人。

    「……老二,你可想好了,真要娶她?」天浩用力嚥了下口水。不是因為嫉妒,純粹是對自家兄弟的特殊口味打心眼裡感到佩服。

    天狂堅定地點點頭,眼睛裡瞬間燃燒起充滿慾望的熊熊火焰:「阿嬌很漂亮,要不是因為她男人戰死了,恐怕我是沒有機會的。」

    「那個……咱們先回家。這個事情回去以後你跟大哥商量一下。反正家裡現在不缺吃的,咱們好好合計合計。」除了先開一張空頭支票把天狂哄著,天浩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自家老二屬於那種一根筋的人物。很講義氣,可以為了朋友和兄弟兩肋插刀。可是一旦發起橫來,同樣也會六親不認,反過來插兄弟幾刀。

    有了對未來的美好期盼,也就不覺得路遠,速度也比平時快了不少。

    距離磐石寨已經很近了。

    突然,前面路口拐角衝出來一道黑色身影,在雪地裡拚命邁開腿腳,以很費勁,卻又相當彆扭的姿勢儘量提升著奔跑速度。

    天浩有著超越常人的敏銳視覺,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張在零散長發搖來晃去遮掩下顯出恐懼和慌亂的熟悉面孔:「阿依,你怎麼了?」

    在空曠的環境裡,他的聲音傳遞出很遠。阿依頓時停住腳步,隔著十多米遠的距離,愣愣地看著站在對面的兩兄弟。突然,她彷彿被人從後面打了一針強心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瞬間爆發出令人驚訝的力量,將腿腳邁至最大限度,不顧一切衝到天浩面前。

    天浩成為「十人首」的時候,阿依是分到他手下的民戶之一,也是最為年輕,也最特別的一個女人。

    「你終於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身材纖瘦的阿依顯然是受了很大驚嚇,翻來覆去就只會說這句話。她死死抓住天浩的胳膊,裹著獸皮的膝蓋哆嗦個不停,恐懼的聲音裡不由自主發出顫抖:「頭領……頭領要殺了我,他在寨子裡殺人……殺人。」

    天浩愣住了,天狂怔住了。兩兄弟不約而同叫起來:「你說什麼?」

    「頭領抓了很多女人。他……他要殺了她們。」驚嚇過度的阿依短時間內很難恢復理智。她臉上一片慘白,雙手十指死死抓緊天浩的胳膊不肯放鬆。此時此刻,這是她唯一能夠依靠的男人。

    到底怎麼回事?

    天浩與天狂對視一眼,各自拽住阿依的兩邊肩膀,帶著她強行調轉方向,朝著磐石寨快步跑去。

    無論出了什麼事,必須盡快趕回去。

    ……

    在距離寨子很近的一個雪堆後面,三個人停下腳步。天浩抬手將食指豎在唇邊,對天浩和阿依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這裡其實是一片開闊平坦的區域。今年雪大,村民們外出往來不便,只好將靠近寨門的積雪挖開,順手堆在路邊。現在,超過四米的雪垛子成了極好的掩體。在這個很近的隱蔽點,天浩可以透過雪堆中間的縫隙,清清楚楚看到寨子裡正在發生的一切,聽到眾人交談的言論。

    寨子中間的廣場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天浩從他們身上掃了一眼,發現所有村民都在,就連受傷的大哥天峰也被人從屋子裡抬出,躺在擔架上,放在距離火堆較近的位置。

    在村民的東側,是一群以前從未見過的女人,都是生面孔。估計是之前離開寨子的時候,與青龍寨談妥了用鹿肉換來的交易品。

    空地正前方用積雪和各種雜物堆起一個半米多高的檯子。一群女人跪在平台下面。她們雙手反綁,光著身子。儘管背對著天浩,但是從身體特徵很容易判斷出具體性別。她們被一條長長的繩索連在一起,旁邊站著幾個手持鋼刀,神情冷肅的壯漢。

    磐石寨頭領孚松站在平台上。在他身後,矗立著一尊不知道從哪裡搬來的木頭雕像。

    看到這一幕,天浩只覺得心裡猛然下沉,也終於明白了阿依為什麼要從寨子裡逃走。

    還是宿主記憶的一部分。

    蠻族祭祀有很多種方式。最常見的,就是活人祭祀,以及五牲祭祀。無論任何一種形式的祭祀都必須有行巫者在場,只有他們才能溝通神靈,向偉大的它們求得願望。

    被繩索捆住的女人們在抽泣,地上那些散亂的積雪表明她們曾經掙扎過,甚至反抗過,卻終究無濟於事。在如此寒冷的天氣,強行剝掉身上衣服是最為有效的控制手段。極寒環境會助紂為虐,讓無助的可憐人很快喪失抵抗能力,蜷縮在雪地裡瑟縮著身體,直至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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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節 活人祭祀

    「頭領從大清早就開始抓人。平俊帶著人一個屋子一個屋子的搜。阿研告訴我說是只抓從外面交換的那些女人,說是頭領的意思,我就沒有在意。但是後來平俊把我也給抓了,跟外面來的那些女人關在一起。阿研偷偷溜進來給我解開繩子,我害怕……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我……我不想死。」

    阿依戰戰兢兢的連聲低語。風從對面吹來,這個位置發出的輕微語音不會被寨子裡的人聽見。天浩看到老祭司巫行站在平台側面,神情全是麻木。狩獵隊長永鋼在他旁邊,側著身子,擰著眉毛盯著腳下地面,臉上一片鐵青。

    祭祀的過程很簡單,冷風從不遠處吹來了頭領孚松對偉大神靈發出的高聲祈求。

    「冬神啊!賜予我姓氏吧!我會向您奉上最美麗的少女,向您奉上最美味的食物,向您奉上就連人間帝王也為之羨慕的財富。」

    隨著從他嘴裡發出最後一個音節的消失,平俊臉上顯出狂熱光彩,高高揮起手中的鋼斧,他用腳踩住一個快被凍僵,徹底失去反抗能力的女人。鋒利的斧子帶著力量與重量呼嘯而下,在空中劃出一道雪亮的反光,人頭裹挾著泉水般噴湧的鮮血飛起,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圈,歪斜著固定在雪堆裡。

    五十個女人被殺,這是一次敬奉豐厚的祭祀。活人祭祀的等級以「五」為單位,至少是五個人,往上必須以十、十五、二十、二十五的方式順序遞增。據說活殺的數量越多,神靈的滿意程度就越高。天浩搜索過宿主記憶,以這具身體原主的身份,自然是沒有見過大規模活人祭祀。但他聽說過類似的事情,到了部族之王那個級別,一次活人祭祀,至少要殺好幾千人。

    這種事情的發生概率不多。尤其是隨著文明進步,活人祭祀的情況已經越來越少。上位者們不是傻瓜,他們都很清楚治下人口意味著權力和財富。話雖如此,活人祭祀卻從未斷絕過。

    村民們拖來幾具滑撬,把無頭的赤裸屍體搬上去。這些死者的屍體會被運往遠處山林拋棄,冬神眷顧著這個世界上所有生物,他老人家在享用祭品的同時,也不會忘記關照飢餓的野獸們。

    所有人頭被插在木桿頂端,按照順序插在頭領木屋周邊。這是活人祭祀儀式中最重要的步驟之一,只有這樣,才能讓偉大的冬神知道是誰向自己敬獻了這些貢品,才能對真正的敬奉者準確賜福,滿足他想要的願望。

    遠遠望去,頭領木屋就像一塊做工粗劣的蛋糕,邊緣插滿了外形獨特詭異的生日蠟燭。

    人已經殺了,村民們正在清理廣場的血污和屍體。滑撬很快就會裝滿,等到村民們拖著滑撬走出寨子,繼續藏在這裡也就毫無意義。

    天浩帶著天狂與阿依站起來,繞了個圈子,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快步走進寨門。

    「阿浩回來了,還有阿狂。」

    「他們來得挺快啊!我還以為還得過幾天才能回來。」

    「咦,阿依怎麼跟他們在一塊兒?」

    在村民們紛雜的議論聲中,天浩大步走近平台,恭恭敬敬對著站在上面的頭領孚松行了一禮。後者情緒不錯,他笑著走下平台,用力擼起天浩的皮袍袖子,看著左臂上已經結痂的牛角烙印,放聲大笑:「不錯!不錯!咱們寨子裡有了一位年輕的百人首!」

    說著,他拉起天浩的手,將赤裸的左臂高高舉起,對著環立在周圍的所有人高聲宣佈:「大家都看看,天浩這次去族城申報,看到這個烙印了嗎?阿浩現在是寨子裡新的百人首!」

    這個標誌無法作偽,同時也是北方蠻族特殊的身份象徵,族群認可程度遠遠超過文明時代的個人身份證。

    周圍響起了稀稀拉拉的回應。剛經歷過成規模的屠殺,村民們的心裡都有些複雜,只是對於新晉上位者的敬畏,以及天浩之前對寨子做出的種種貢獻,很快衝淡了他們腦海中的負面情緒。歡呼聲很快變得熱烈起來,隨即演變成數百人共同吼出,如山呼海嘯般的洪亮音符。

    天浩走到老祭司面前,鞠躬行禮。巫行緊緊握住他的手,長時間繃在臉上的僵硬表情開始有了鬆緩跡象。他張了張枯皺的嘴唇,卻什麼也沒說,眼睛裡釋放出警惕的目光,牢牢鎖定正從天浩身後朝著這邊走來的頭領孚松。

    「阿浩,你送文書過去的時候,族長說什麼了嗎?」孚松深深地看了老祭司一眼,親熱地用力拍了拍天浩的肩膀,溫和的說話語氣中帶有毫不掩飾的急切。

    天浩搖搖頭,滿臉都是少年人特有的純真與樸實:「沒有。」

    一股不妙的思維在孚松腦海里長出了嫩芽,而且生長態勢很是茁壯。他臉色微微一變,話語頓時變得帶有幾分驚怒:「這怎麼可能?族長到底有沒有看過我讓你轉交的文書?」

    「文書是我親手遞上去的,族長還專門問了咱們寨子明年為什麼要上繳百分之八十的糧食額度。」周圍的人群還沒有散開,天浩控制著說話音量,比平時大了些,卻不會讓心情急迫的孚松注意到這一點:「我當時就回稟族長,這是頭領您的意思。」

    一個距離較近的村民當場失聲叫道:「百分之八十?怎麼,明年我們要給族裡上繳百分之八十的糧食?」

    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個人也瞪直雙眼,又驚又怒:「今年我們才交了百分之七十,明年要交的份額比今年還多?」

    「天啊!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糧食全都交了,咱們到時候吃什麼?」

    「這該怎麼辦啊?」

    很簡單的一句話,就像可怕的病原因子,在極短的時間裡引發了恐怖瘟疫。「百分之八十」的可怕數字在每一個聽者腦子裡急劇發酵,人們望向孚松的視線也失去了應有的敬意,變得冷漠且憎恨,甚至帶有幾分隱藏的殺意。

    孚松感覺自己犯了個錯誤。他有些惱怒天浩公開文書上的內容,可如果要究其根源,如果不是自己過於心急在眾目睽睽下發問,天浩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把事情挑明。

    「族長有沒有說什麼時候給我賜下姓氏?」強壓著內心火氣,孚松直截了當問起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沒有。」天浩重複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誠實認真的神情證明他不是一個撒謊者。

    巨大的失落感與憤怒同時在孚松腦海裡洶湧起來。就像兩頭互相爭鬥的怪獸,在不斷吞噬其它思維的同時,也以可怕的速度急劇成長。他忽然感覺自己所做的一切失去了意義,認為本該十拿九穩的事情在自己從未想過的位置出現了意外。

    族長為什麼不賜予我姓氏?

    難道我做的還不夠嗎?

    我今年已經上繳了全寨糧食的百分之七十,明年還要繳納更多,另外還給了族長三千頭巨角鹿的豐厚貢品……這麼多,竟然還是無法換來一個姓氏?

    怒火像魔鬼一樣啃齧著孚松的心臟,他覺得自己必須找點兒事情來做。鐵青著臉,轉身朝著自己的木屋快步走去。抬起腳重重把門踢開,用很大的力氣將門摔砸著關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木屋裡很快傳來淒厲慘叫的女聲。

    那是阿玫在尖叫。

    孚松必須在女人身上暴虐發洩才能找回自我。他是寨子頭領,是這個家的丈夫,他有這個權力。

    看著僵立在原地的村民,再看看滿地的血污,年邁的老祭司長嘆一聲,搖搖頭:「散了,都散了吧!」

    ……

    夜幕降臨了。

    鐵匠同彪走進天浩四兄妹木屋的時候,發現國基和昌玟也在。

    天峰的傷勢好了很多,他已經可以半靠著坐起,飲食不需要旁人用勺子喂進嘴裡。

    天霜在屋子角落裡玩著幾塊打磨光滑的骨頭。這是北方蠻族小孩子常玩的遊戲,磨光的骨塊在平地上撒開,與文明時代「摸一抓四」的玩法頗為類似。

    天浩在火上燒了一壺開水,擺開幾個粗糙的土陶杯子,笑著招呼同彪等人坐下,分別給他們倒了一杯「茶」,又給盤腿坐在旁邊的天狂弄了一杯。

    說是茶,其實是黑針松葉子衝出來的熱飲料。沒有文明時代茶葉的清香,入口很是苦澀,喝過以後有些回甜。

    同彪與國基和昌玟相互對視著,彼此的目光在默默詢問。他們都是當天在海邊成功獵殺巨型皇帶魚之後,當場對天浩下跪效忠的人。

    「寨子裡的情況你們都很清楚。我去族城的這段時間,孚松接連用鹿肉從其它寨子換回了很多人。青龍寨連續換了兩批,總共三百個。環車寨那邊換了一批,五十個人。慶元寨也換了二十個。另外還有其它寨子,林林總總加起來,總共是四百零四個人。」

    天浩說話的聲音平平淡淡,沒有特別控制的語調節奏,絲毫聽不出他的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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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節 密議者

    在寒冷的冬夜,一杯溫暖熱飲料是最好的享受。抿了一口苦味的液體,天浩認真地說:「其實寨子裡的人不是越多越好。關於這個問題,我和大祭司、永鋼,還有頭領商量過。以咱們寨子現在的情況,從外面換來的新增人口最多不能超過三百。再多,就會給我們帶來麻煩。」

    國基對此深有感觸。他緩慢地點點頭:「是啊!這段時間換進來的人太多了。寨子裡的空屋全都住上了人,就連裝肉的倉庫都騰出來給他們。還好現在是冬天,鹿肉放在外面也不會壞。可是一下子進來這麼多人,比咱們寨子裡原先的人多多了,要是真鬧出什麼亂子,咱們說話他們也不會聽啊!」

    昌玟的年齡與國基差不多,都是三十多歲。經常修剪的兩邊面頰留有短短鬍鬚,下巴上顯出一片扎手的暗青色。他臉上帶著慍怒,從進來以後就沒有變過。聽著天浩與國基兩個人把話說完,他拿起杯子,像喝酒那樣仰脖灌下去一大口黑針松茶。苦澀的液體在口腔裡迴蕩,壓抑了很久的怒火彷彿被澆了汽油一下子瞬間升騰起來。

    「孚松那個該死的狗雜種,他搶了我的女人。」他感覺有些耳鳴,卻不知道這是腎上腺素短時間內大量分泌所造成。

    上次利用山谷捕獵了大量巨角鹿,讓磐石寨家家戶戶都有了足夠的肉食。昌玟看中了一個從青龍寨換過來的女人。胸大屁股大,腰身也粗,一看就是在地裡幹活兒的好手。頭髮梳得很乾淨,不像其他女人那樣髒兮兮的散發著一股餿味。儘管昌玟已經有了老婆,卻並不妨礙他對別的異性產生興趣。找到狩獵隊長永鋼說了一下,按照寨子裡的慣例,在泥模板上按了手印,昌玟歡天喜地的把那女人帶回了家。

    從外面換來的人屬於「公用品」。想要得到,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給寨子修建圍牆,開墾更多的荒地,熬煮更多的鹽巴,砍伐更多的樹木當做柴火……這些屬於寨子裡的公共事務。勞動可以致富,還可以得到比現任老婆更漂亮的女人。

    妻子對昌玟帶回來的女人沒有表露出反感。她甚至很高興能有一個新姐妹來幫助自己分擔更多家務和農活。家庭成員多了是件好事,那意味著原本沉甸甸壓在自己肩膀上的各種事情可以分一半出去。何況現在家裡不缺吃的,新婦很勤快,自己可以在未來幾個月裡安下心來懷孕,然後舒舒服服的生孩子,把所有家務都交給她。

    頭領孚松的祭祀行為沒有任何預兆。平俊帶著一幫人挨家挨戶的挑選,他們從換來的女人當中挑出年輕漂亮的。數量不夠,又從寨子裡的女人補足六個缺額,一起敬奉給了偉大的冬神。

    祭祀是一種神聖行為。用歪瓜劣棗敬奉,只會激怒神靈,給寨子降下更大的災難。

    殘忍與冷漠的笑意在天浩心中蕩漾開來,他臉上保持著絲毫看不出任何預兆的平靜。拿起水壺,給昌玟喝空的杯子加滿,他耐心地發出勸解:「看開點兒,咱們寨子裡的存糧很多,還可以從外面換進來更多的女人。孚松畢竟是頭領,這件事情還是算了,沒必要因為這個與他起爭執。」

    「……不,你不懂……你們……你們誰也不會明白……」昌玟臉上全是痛苦的糾纏。他低著頭,膝蓋曲起的雙腿分得很開,腦袋低垂著深埋在兩座如山峰的膝蓋中間,發出隱約帶有抽泣的悲鳴。

    「愛情」這種事情發生在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身上,的確有些不可思議。但是上天可以作證,昌玟發誓:自己第一眼看中那個女人的時候,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就在腦子裡生根發芽。肥大的屁股看起來是那麼誘人,強壯的腰身光是看看就令人血脈賁張。沒有北地蠻族常見的粗糙皮膚,反倒有種類似油脂抹在臉上的光滑,眼睛很大,厚厚的嘴唇是那麼性感……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非常符合蠻族審美觀點的漂亮妞。

    她被殺了。腦袋插在木桿上,在寒冷冬夜矗立在頭領孚松家的外面,死不瞑目。

    「孚松還會殺更多的女人。」彪悍的天狂插進話來:「再有一段時間,天氣就會變得暖和。耕地以前得有春祭,對春神的祭祀規模還會更大。到時候死的人會比現在多。一百個,甚至兩百。」

    這些話不是天狂自己原創。昌玟等人沒來的時候,天浩就把同樣的話在家裡說了一遍。他當時一直在長吁短嘆,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反正都是家裡人,就當做是發發牢騷。可是在外人,尤其是比自己年齡更大的成年人面前,天狂覺得自己必須表現出更加成熟的一面。他需要展示自己的能力,主動參與更多的公共事務。

    男孩子都有極力證明自聲能力的衝動階段。天浩需要一個人在這時候充當自己的幫手。天狂很符合這個角色,他根本沒想過這是天浩計畫的一部分。就像一個小男孩聽到父親與客人高談闊論,於是把談話內容當做炫耀資本在小夥伴面前重複,以此顯示自己比同齡人更加聰明,富有遠見卓識。

    所有人都沉默了。

    坐在角落裡玩著骨節的天霜受到影響。她停下手上的動作,睜大黑黝黝的眼睛望著這邊,想要從一張張嚴肅冷漠的臉上看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良久,同彪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苦澀的黑葉茶,他用充滿深深疑問的眼睛盯著天浩:「阿浩,孚松讓你把文書帶給族長的時候,真在上面寫了咱們寨子明年上繳百分之八十的糧食份額?」

    一個成熟的男人不會相信謠言。同彪雖然當眾向天浩效忠,但他畢竟與孚松一起在寨子裡生活了很多年。有些事情,他必須自己探知真正的答案。

    天浩認真地點點頭:「當初他說這件事的時候,永鋼和大祭司也在場。」

    說著,他側過身子,從擺在旁邊的皮袍裡翻出那張當做文書使用的小型獸皮,遞給同彪:「你自己看吧。」

    搖曳的火光照亮了獸皮上的每一個字。同彪死死盯著獸皮,雙手在微微顫抖。這種動作很快沿著胳膊蔓延至全身,就連目光也被感染,在難以置信中透出無可遏制的憤怒。

    「那麼多的糧食,還有三千頭鹿……瘋了,孚松他一定是瘋了!」這是同彪能夠為這種可怕行為找到的唯一合理性解釋。

    國基是個性情沉穩的男人。他緊皺著眉頭:「這是要把咱們寨子裡所有的糧食全部上繳。以後……咱們吃什麼?」

    「孚松那個該死的王八蛋就是為了他自己!」昌玟出於激烈的爆發邊緣,他雙眼被憤怒刺激得一片通紅,嗓音沙啞:「今天祭祀的時候你們都聽到了,孚松根本沒有向冬神祈求保佑寨子安穩。他只想著他自己得到姓氏,一個字也沒有提到我們。」

    這些話瞬間給予了同彪啟發,他立刻轉向看著天浩:「這麼說,孚松讓你去族城送文書,承諾明年這麼多的糧食上繳份額,就是為了從族長那裡得到一個姓氏?」

    天浩很滿意事態的發展。他冷靜地點點頭:「是的。」

    同彪內心深處仍然保留著一點點卑微的期盼:「族長答應了?」

    天浩用緩慢搖頭粉碎了他的最後一絲希望:「族長說了,這不可能。」

    雖然不是雷牛族長牛偉邦的原話,卻是差不多的意思。只不過,同樣內容的話用不同字句改變排列順序,往往會在關鍵時候產生特殊效果。

    躺在病榻上的天峰長長嘆了口氣,若有所思地發出聲音:「繳納這麼多的糧食也不能讓孚松得到姓氏,他以後還會變本加厲,百分之九十,甚至是所有當年收成的全部……他肯定會這麼幹。」

    獸皮文書是真的,白紙黑字擺在面前。

    天浩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撒謊。何況想要證實他剛才所說的這些話很簡單。膽敢假傳族長的命令,除非是活得不耐煩了。

    同彪眼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失望。他死死盯著拿在手裡的獸皮文書,發出彷彿落水瀕死者般的呻吟:「三千頭鹿,明年還要繳納那麼多的糧食……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沒人發現天浩眼睛裡透出審視的目光。他不動聲色仔細觀察著每一個人臉上的變化。

    天浩手裡握著一張具有決定性殺傷力的重磅底牌。

    族長牛偉邦已經說了不要磐石寨的貢品,明年高額的糧食上繳數字他也不稀罕。

    這些事情天浩沒有公開。這會成為自己在磐石寨牢牢站穩腳跟,牢牢抓住寨子主控權的最大籌碼。

    坐在火塘邊,感受著火焰釋放出來的熱度,國基覺得腦海深處一些被深埋的可怕念頭被瞬間點燃。

    「孚松是個自私的傢伙。既然他不讓我們活,乾脆一刀宰了他,然後我們另選一位新頭領。」
V123210 發表於 2019-8-3 11:21
第三十七節 殺

    解決問題的方式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看似無解的困局通過暴力就能達到所有人想要的最佳結果。

    同彪用震驚的目光看著國基。

    滿面暴虐的昌玟呆住了,張著嘴,抬手指著國基,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天狂下意識伸手摸了一下襬在腳邊的戰斧,隨即鬆開手指。

    坐在角落裡的天霜渾身抽搐了一下,像受驚的貓一樣快步跑到天浩身邊,緊挨著坐下,雙手用力抓住他的皮袍下襬,恐懼的臉上一片慘白。

    孚松做事情雖然不得人心,可他畢竟是寨子裡的頭領。

    半躺著的天峰很快從震驚中冷靜下來。他定定地看著國基,足足沉默了五秒鐘,才慢慢地說:「如果殺了孚松可以解決所有問題,那麼……我贊成。」

    天浩清清楚楚聽到了從每個人鼻孔裡發出的沉重呼吸,看到了一雙雙因為激動正在不斷充血的眼睛。這種時候表現出謙虛或者表面上的假意否定只會讓事情走向反面。他裝作思考,眉頭深深皺起,緩慢沉重地點了點頭,在嘆息聲中表明自己的態度:「如果孚松死了,那我就去族城向族長稟明一切,請求族長給我們一個合理的糧食上繳額度。」

    國基的眼角在微微抽搐,對未來的強烈希望瞬間代替了剛剛冒出頭的殺意,只是連他自己都不太確定:「真的?族長真會答應?他真的不會追究我們殺了孚松這件事?」

    「我們又不是造反,只是活不下去。」同彪的見識畢竟要多一些:「再說了,法不責眾。」

    「我去叫人。」國基站起來,朝著房門走去。他現在一秒鐘都等不下去。

    同彪和昌玟對視了一眼,兩個人不約而同站起來,緊跟國基的腳步走出木屋。

    以天浩為核心,已經形成一個成規模的群體。十一名效忠者在磐石寨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今天晚上叫來商議的三人就是其中代表。天浩對事態的發展很滿意,他隨手拿起擺在旁邊的一把匕首,用磨石仔細擦著金屬刃面。

    天峰躺在獸皮上搖頭苦笑:「老三,我從未想過你會這麼聰明。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你和老二從族城回來的路上,你就已經想好要這樣做了吧?」

    天浩一下又一下磨著刀,動作專注敏捷:「如果不是孚松他自己不得人心,我也沒有機會。沒人願意餓死,他用別人的口糧去換他自己的姓氏,本來就是個錯誤。」

    天峰陷入了沉默。

    同彪等人的速度很快,他們叫來了十多個人,把四兄妹的小木屋擠得滿滿噹噹。壓低聲音的商議沒有持續太久,在絕對的利益面前,大家很容易就能組成共同對抗群體。

    天浩帶著他們走出木屋的時候,所有人都帶著武器。

    這種事情不能猶豫。知道的人已經很多,誰都有可能洩露秘密。之前造勢的時候天浩可以藏在陰影深處,但需要自己露面的時候就必須幹錯利落。十一名效忠者,十一個在寨子裡有家戶的男人,這是屬於我自己的力量。

    敲門,照例是阿玫過來開門。

    看到這麼多的人走進來,孚松有些意外。正盤腿坐在火塘邊吃著烤肉的他站起來,抬起手裡油膩膩的帶肉骨頭指著對面,嘴裡嚼著尚未嚥下去的食物,含含糊糊地問:「你們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昌玟像一頭飢餓已久的豹子,以最兇猛的動作撲過去。他的腦袋重重撞上了孚松腹部,架在火塘上的烤肉被踢翻,帶起一陣被風吹起來的散漫火星。孚松隨即感覺腹部傳來劇痛,他低頭看見昌玟握在手裡的刀子,鮮血正從自己的皮袍破口汨汨滲出。

    「你……我殺……」

    又驚又怒的吼聲在開口幾個音節句被徹底封堵。孚松仰著頭,感覺嘴裡那口嚼爛的肉被唾液混合著,變成一種黏糊糊的東西堵塞了喉嚨。喘不過氣,也無法呼吸。他瞪大雙眼,直愣愣看著近在咫尺的天浩。握在手裡的肉骨頭掉了,顫抖的手指朝著咽喉部位伸去,摸到一片溫熱,一片濕滑。

    宿主是一個懶惰的宅男,原本屬於寄生體的熟練戰術動作卻不會因此變得陌生。「割喉」這動作天浩演練過無數次,他本來就是個戰士。

    昌玟的臉被強烈復仇快意扭曲著。他不要命地將匕首向前捅,幾乎連著握柄都差點兒送進孚松的肚子。折磨瀕死者不是一種好習慣,甚至會被認為是北地蠻族的恥辱。天浩抬手抓住昌玟的肩膀,將他硬生生甩開,然後把尚在抽搐的孚松平平放在地板上,鋒利的刀尖深插,熟練地割下他的頭顱。

    「按照計畫,你們把孚松的親信抓起來。我去見大祭司。」

    拋下這句話,拎著正在滴血的人頭,滿面平靜的天浩大步走了出去。

    ……

    看著跪在面前的天浩,再看看歪斜擺放在他旁邊的那顆人頭,老祭司渾濁的眼睛裡透出一絲複雜光芒。

    「說吧!你是怎麼想的?」良久,老人發出無奈且夾雜著威脅成分的聲音。

    「我們今年上繳了所有收成的百分之七十,寨子裡所有人差點兒餓死。族長這次沒有答應孚松的請求,他明年只會變本加厲,拿出更多的東西上貢。我在族城打聽過了,正常的上繳額度只是百分之三十,族長也從未要求各村寨增加份額。糧食是我們種的,鹿是我們獵的,憑什麼要把所有東西都變成他孚松一個人請求姓氏的籌碼?」

    「只有在寨子走投無路的時候才能殺人。冬天都快要過去了,孚松卻在這個時候祭祀冬神。他是磐石寨的頭領,可以跟我們同患難,卻不能與我們共富貴。那是專屬於他一個人的權力。春天的時候還有祭祀,夏天也是這樣。從外面換來的女人都被殺了,以後誰還會跟我們做生意?」

    「這次的事情是我做的,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明天我就去族城向族長稟明一切。無論族長降下何種懲罰,我都會一肩承擔。」

    老祭司的目光有種穿透人心的特殊力量。他仔細分辨著天浩臉上的每一個細節:「你想當磐石寨的頭領?」

    「是的!」天浩回答的很乾脆,毫不掩飾內心想法。與之前在自家木屋裡商量計畫的那些效忠者不同,老祭司的精明絕不可能用幾句謊言糊弄過去。在他面前,與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翻開底牌。

    「我會向族長申請得到明年最低的糧食上繳份額。我會讓寨子裡所有人吃飽,我們現在有鹽,可以用來與其它寨子交換東西,尤其是南面的鹿族。他們會紡線織布,寨子裡的人會有衣服穿。」

    吃飽,穿暖。

    這是人類的最低生存需求,也是磐石寨人嚮往了很久都沒有實現過的美好願望。

    「按你的想法去做吧!」老祭司揮了揮手,他側過身子,避免視線與天浩發生接觸。沙啞的聲音裡透出一絲疲倦,同時帶著深深的思考:「去吧!讓我安靜一會兒。」

    天浩離開了木屋。

    長子巫且在老祭司身邊慢慢坐下,憂慮地問:「父親,他們殺了頭領,這樣一來,會不會……」

    老祭司抬起手,止住了兒子後面的話。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孚松已經死了,他的人頭就擺在面前。

    接連幾件事情,老祭司對孚松的感官急劇滑落。他已經不是很多年前那個剛剛坐上頭領位置,吃苦耐勞的老實人。環境對一個人的改變是如此巨大,老祭司也不知道孚松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沉迷於「得到姓氏,成為貴族」。

    他是個沉穩的男人,也是個沒用的男人。那麼多年,磐石寨的情況沒有絲毫改變,糧食每年都不夠吃,村民們連一件麻布衣服都穿不起。

    也許天浩這個年輕人會改變現狀。

    儘管他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點,卻在磐石寨最危險的時候挺身而出,救活了大家。

    一個人身上最美好的品質,就是忠厚老實。儘管很多時候被看做是能力低下的表現,但誰也無法否認,與一個老實人做鄰居,肯定要比與一個狡猾聰明的傢伙做鄰居更讓人放心。

    何況天浩要求得到更多,他要代替孚松成為寨子頭領。

    老祭司覺得自己實在是無法改變什麼。無奈又無力的感覺在身體裡蔓延。很多時候都會這樣,尤其是在孚松發瘋把寨子裡大部分糧食送出去的時候,老祭司就會產生深深的無力感。像他這樣的高等行巫者屬於貴族,孚松膽子再大也不敢對他下手。但他早已摸清了老祭司的脾氣性格,做事情從來不會徵求他的意見。

    換個人做頭領,寨子的情況也許會比以前好。

    其實最重要的還是那句話————孚松已經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8-3 11:22
第三十八節 塔樓

    帶有腥鹹味的海風從東面吹來,濕濕的,帶著一股陌生的暖意。

    冬天的積雪在陽光下早已融化,堅硬犁頭輕而易舉插進濕軟泥土,在簡單的推拉動作下翻起厚厚黑泥。種子從背著蔑籮的女人手裡洋洋灑灑落下,尋找著適合自己的位置,享受著春日的溫暖,飽喝著充裕水分沉沉睡去。等到再次甦醒,已經是頭頂嫩芽,一片綠油油。

    北方蠻族顯然並不在意文明時代男人的忌諱。在這裡,「妻子」只是一種概念上的稱呼。很少有男人喜歡妻子,那意味著被寨子頭領和祭司共同見證,所有人認可的制度性婚姻。相比之下,「伴侶」就簡單多了。喜歡了兩個人就睡在一塊兒,不喜歡了就分開。憑著體能與生理方面的強悍,男人在冬天沒有食物的時候還可以把伴侶賣掉,等到有足夠的食物再贖回來,或者乾脆換個新面孔,全面感受屬於自己的新鮮人生。

    孚松的頭顱經過處理,以完整的淡黃色骨骼形式懸掛在牆上。那是磐石寨的集會所,牆壁上懸掛著二十多顆人類頭骨,都是歷屆的寨子頭領。

    屍體可以埋葬,頭顱卻必須留下作為後人的紀念。這是北方蠻族特有的習俗,與恐怖或邪惡之類的概念無關。

    天浩召集所有村民,公開宣佈上繳糧食份額降為百分之三十這個消息的時候,略帶青澀的少年就在歡呼聲中成為了新的頭領繼任者。

    肯定有人對他的上位提出質疑,聲音卻在極短的時間被壓了下去。這是一個隨時必須準備應對飢餓的時代,沒人會覺得碗裡多一口吃的就是罪惡。想要追隨孚松腳步前往另外一個世界的要求完全可以滿足。就算天浩身邊的效忠群體不動手,寨子裡也有更多的人會幫助你實現這個願望。

    吝嗇是一種惡習。在寨子裡的老人看來,新晉的年輕頭領顯然不懂得什麼叫做「精打細算」。「閒時吃稀少,忙時吃乾」的千古訓導在他身上沒有得到絲毫印證。大塊的鹿肉分發下來,家家戶戶都飄出大骨頭熬湯的濃香。興高采烈的人們在春天降臨的時候像往年那樣扛著犁頭耕地,將一切希望都寄託在黑色的泥土深處。

    老人們在擔憂:鹿肉是有數的,吃完了該怎麼辦?

    年輕人卻沒有那麼多的想法。他們被天浩鼓動著,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比起往年,今年的耕地面積擴大了很多。在冬天用糧食換來的人口成為了新增勞動力,人們趁著冰雪融化的時節挖地播種,等到第一場雨水下來後,嫩綠的禾苗在一雙雙眼睛裡映開了笑容。

    燒窯對蠻族來說不是什麼新鮮事物,家家戶戶都有一些粗陶物件。赤蹄城與黑角城高大的牆壁足以證明水泥和磚塊被廣泛運用。磐石寨之所以沒有使用這些,是因為燒磚過於麻煩,不如就地伐木那麼簡單。

    春耕結束後,天浩從寨子裡分出兩百人負責燒磚,他帶著其餘的人前往海邊紮營。

    山坡上有現成的石頭,混合灰泥,很容易就能築起一座堅固的警戒塔。正常情況下,塔裡可以容納六個人,天浩特地給塔裡留造出足夠寬敞的空間。鐵匠和木匠正在村裡趕製新的弩炮,造好以後會運到這裡安裝。平時村民們在海邊煮鹽捕魚的時候,留守塔內的武裝人員就負責警戒。

    野獸是最大的威脅來源。春天到了,它們也紛紛離開巢穴,尋找填飽肚子的獵物。在它們看來,人血又鮮又暖,人肉又軟又甜。

    磐石寨的人不懶,只是沒什麼眼光。無論已經死去的頭領,活著的老祭司巫行,還是狩獵隊長永鋼,在漫長的幾十年人生裡從未想過要真正走出這個寨子。耕種、狩獵,然後狩獵、耕種,生活永遠在簡單的圈子裡循環,遇到危險就把剛剛探出去的手腳縮回來,高大堅實的寨牆會保護每一個人,所有問題都可以放在裡面解決。

    黑嚎狼是一種可怕的野獸。它們四足站立的時候高度超過一米五,厚厚的角質層在足尖部位形成硬度極高的爪子。它們成群結隊,每年入秋的時候會大量進食,帶著大量體內脂肪呆在洞裡過冬。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冬眠,只是把身體各項機能降至最低,在長達好幾個月的時間裡保持半睡半醒的慵懶狀態,從根本上降低對營養物質的需求。

    沒人想要在冬天歪打誤撞走進黑嚎狼的巢穴。那與主動走進地獄沒什麼區別。一群看似慵懶的野獸會一擁而上,把愚蠢的獵物撕食得乾乾淨淨。

    長達一個冬天的飢餓足以證明黑嚎狼的堅韌耐心。春暖花開表明它們到了活動的季節,山林裡經常可以看到成群結隊的黑色身影。幼年黑嚎狼的反犬齒會在這個時候脫落,從內側牙根生長出來的反向錯齒將代替,最終長成暴露在口腔外部的鋒利獠牙。

    天浩下令在海邊山坡上築起那座警戒塔的時候,很多村民對此無法理解。一些人甚至找到老祭司,希望他可以出面勸說天浩打消這個念頭,把寶貴的人力投放到其它方面,哪怕多開墾一些荒地,趁著天氣暖多弄一些獵物回來也是好的。

    狼群來襲的時候,塔上的警戒者第一時間發出了警報。在海邊煮鹽的人們迅速集結在塔下。他們扔掉各種工具,拿起各自的戰斧和長矛,以這座小小的石頭建築為核心,形成一個攻擊矛頭向外的不規則圓陣。

    在一對一的情況下,黑嚎狼不是北方蠻族的對手。這些野獸身上流淌著文明時代祖先的基因,它們會分工合作,從不同的方向對獵物發起進攻。磐石寨村民之所以懼怕狼群,是因為它們早已學會前後夾擊的戰術。蠻族雖然強壯,卻不可能一心二用。專心對付前面擋住了咬斷自己喉嚨的獠牙,就無法防備從身後襲來,撕破皮袍,直接伸進肛門,將體內腸子硬生生拖拽出來的殘忍狼爪。

    所有人都面對同一個進攻方向的打法,讓黑嚎狼群對眼前的獵物難以下口。站在塔上的弓箭手瞄準目標不斷射擊,精鋼打造的箭頭準確鑽進野獸身體,在一片令人驚恐的黑色浪潮中濺開一朵朵血花。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中午,無法討到便宜的黑嚎狼在淒厲的嗥叫聲中被迫撤退。它們留下多達上百具屍體,就連最強壯的狼王腿上也結結實實挨了一斧,砍掉了大半個足掌。到了今年母狼發情的季節,傷殘無力的它肯定會被年輕強壯的競爭者取代,成為狼群在飢餓時節被強行瓜分的食物。

    人們唱著歌,拉著四輪貨車,碾過崎嶇不平的多石道路,緩緩走進大開的寨門,在廣場中央堆起黑色山脈一般的厚厚狼屍。

    剛得到消息的老祭司跌跌撞撞從自己的木屋裡小跑著出來,迎面碰上了正往這邊趕來的狩獵隊長永鋼。

    「這麼多的狼……天啊!咱們,咱們寨子裡死了多少人?」神情緊張的老祭司手裡拿著一包黑乎乎的傷藥,長子巫且背著一個很大的獸皮包跟在旁邊。「人類打不過野獸」,這是深深刻畫在老祭司腦海裡的記憶烙印。在磐石寨這個地方,人獸大戰每年都有發生,從來都是己方傷亡慘重。

    永鋼脫掉沾染了大量血污的皮袍,用手抹了一把濺在額頭上已經凝固的狼血,深沉的呼吸推動著胸部肌肉忽高忽低,他臉上交織著亢奮與感慨:「沒死,一個人也沒死。只有兩個人受了傷,都沒有大礙。」

    老祭司一愣,隨即勃然大怒:「這怎麼可能?永鋼,你可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我真沒騙你!」永鋼拉著老祭司的手就地坐下,隨手從旁邊撿過來幾塊小石子,當做模型繪聲繪色地解說起來。

    永鋼當過族裡的預備兵隊長,是寨子裡頗有戰術眼光的人。天浩在海邊築起堡壘的做法他完全可以理解。就這樣,唾沫星子橫飛,老祭司聽得一愣一愣的,兩個人如此做派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很多人紛紛圍攏過來,邊聽邊點頭,不斷發表自己的見解。

    「要不是阿浩提前在海邊築起那座塔,咱們今天也打不贏這群狼。」

    「阿浩是個聰明人。你也不想想,要是沒有阿浩,咱們還能熬到現在?恐怕早就餓死了!」

    「這可是黑嚎狼啊!那麼多年了,咱們寨子什麼時候殺過這麼多的狼?而且一個人也沒死。」

    「阿浩是個好頭領,他比孚松強。」

    「就是。」

    周圍的聲音亂七八糟,老祭司卻聽得很清楚。他沒有老眼昏花,看到了跟隨男人腳步逐漸圍過來的女人。她們臉上充滿了好奇,眼睛裡投射出異樣的光彩。有男人在,重體力活就輪不到女人。高大堅實的寨牆保護了女人,卻並不妨礙她們從男人那裡知道野獸的兇猛。一雙雙異性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到了站在遠處的天浩身上,有些較為羞澀,有的就毫不掩飾愛意,還有的女人更直接,老祭司看到她們干脆走過去,伸手拉住天浩的胳膊,就差沒當著所有人的面往他懷裡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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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節 生活的多樣性

    站起來,蹣跚著腳步慢慢走回自己的木屋。巨大的失落感籠罩著老祭司巫行,他覺得自己突然間失去了很多東西,不是具有實質的那種,卻異常珍貴。

    喧鬧和歡笑聲像長了翅膀的精靈鑽進耳朵,老祭司無奈地用棍子撥拉著火塘裡的灰。在磐石寨生活了很多年,他早已忘記自己是一名貴族。有姓氏,還是行巫者,卻從不在人前擺出架子使用特權……很多時候,村民們也忘記了這一點。

    孚松的死對巫行刺激很大。他不喜歡孚松,單純為了個人利益罔顧全體的做法,注定了不可能走太遠。但不管怎麼樣,孚松畢竟是這個寨子的頭領。

    天浩又去了一趟黑角城,他居然帶回了一份族長簽字認可的頭領委任狀。左臂上多了一枚新的烙印,比之前的「百人首」烙印略小,圖案是一個筆畫簡單的牛頭。有了這兩種東西,沒人會對他寨子頭領的身份產生質疑。

    巫行只是覺得孚松罪不至死。對付他的辦法很多,可以抓起來監禁,可以把人抓起來送到族城請求族長發落,還可以發動村民們進行公推,選舉出天浩這個新的頭領……可他偏偏採取了最激進的做法。

    外面傳來了敲門聲,是熟悉的節奏。老祭司沉默了幾秒鐘,暗自嘆了口氣,對站在旁邊的兒子揮了揮手。巫且走過去把門打開,只見天浩與天狂搬著一頭巨大的黑狼,直接送進屋裡,擺在老祭司面前。

    天浩的神情很莊重,他把狼屍橫擺地板上,以標準的祭祀動作跪了下去,雙手掌心向下,指尖合攏,頭部朝著老祭司緩緩落下去的時候,額頭觸碰在手背表面。

    這表明眼前的黑狼是敬奉給自己的禮品。

    不滿和慍怒在一點點消失,帶著感慨成分的複雜心理佔據了大部分思維空間。老祭司抬起滿是皺紋的手,枯瘦如杏脯的臉上露出尷尬神情。他輕輕撫摸著跪在面前的天浩頭頂,良久,發出長長的嘆息。

    「你是個有能力,也很聰明的孩子。但是……你不該殺了孚松。」

    「他是個例外。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低垂著額頭,天浩的聲音充滿了無可置疑的真誠。

    這是所有獵物當中體型最大的一頭黑嚎狼,它的眼睛被羽箭射中,鋒利的箭頭貫穿大腦致死,整塊狼皮完整,的確是敬奉給貴族最好的禮物。

    老祭司在沉默中禁錮已久的心,漸漸變得熱火起來。

    「我聽永鋼說了,這次你在海邊做得很好,沒有人死,大家都活著……我老了,不能跟著你們出去,祭祀的事情就交給我吧!咱們寨子小,經不起像孚松那麼的折騰。過去的事情就算了,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記住你對我說過的話:要讓大家吃飽、穿暖。」

    ……

    新居的建造工作正在穩步進行。

    磐石寨內部的原有建築雜亂無章,除了中央廣場和公用倉庫,所有木屋的位置都很無序。天浩帶著人用石灰在地上撒了白線,寨牆外面五十米的位置被劃為新的住宅區。二十座新的石屋以此為基礎開始建設。村民們對此感到很難理解,在這裡建房無法得到寨牆保護,一旦到了冬天,很容易受到野獸攻擊。

    天浩沒有對此進行解釋,他安排人手在新住宅區外側開始築造警戒塔。十五米高,與最外沿的新屋之間留有寬敞通道。即便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屋內住戶也可以在警戒塔武裝人員的掩護下有足夠時間逃回寨牆內部,確保安全。

    磐石寨人口不多,一次性修造功能繁瑣的小型城市顯然不可能。棱堡是歐洲在古老年代最優秀的軍事要塞。天浩的計畫很龐大,他要把附近山上的泉眼與南邊的那條河全部囊括在內,把磐石寨變成無比堅固的「磐石堡」。

    這種事要一點點慢慢來。軍事類建築有著很強的區塊防禦功能。就像一個個小型方格,以每個「格子」內部居住二十至五十個人計算,只要在格子主要外側點修築一個警戒塔,就可以最大限度保證這些居民的安全。

    隨著以後人口不斷增加,方格的數量也會擴大。圍牆和便道將其連同,原有建築可以不斷增高,外圍依託警戒塔之間形成牆壁,繼續按照這樣的做法擴大控制區,等到磐石寨人口達到數千人的時候,一座小型棱堡也就自然而然初具規模。

    這其中涉及到大量的工程學和數學計算。對天浩來說,不是什麼高深的知識。

    ……

    灰白色的海鹽顆粒很大,看上去有些髒。

    粗鹽的製造談不上什麼工藝,單純用鐵鍋煮水的工作小孩子就能完成。老人和孩子沒有像往年那樣閒著,他們聚集在海邊,不斷添柴加水,確保煮鹽的工作不會斷檔。警戒塔上安排了寨子裡最優秀的獵手,一旦發現情況不對,他們將在第一時間吹響牛角發出警報。

    在淡水河道與海邊連接的地方,天浩帶著村民捕撈到大量鱒魚。

    這種魚與記憶中熟悉的文明時代品種有一定區別。鋒利的牙齒表明它們更具掠食性,體表魚皮失去了磷光,在頸部與頭部出現了細密的尖刺。平時以順滑狀態倒伏,不會影響水中速度,遇到敵人就立刻直起,與怒氣衝天的河豚魚頗為類似。

    麻藤編織漁網的做法,是天浩傳授給寨子裡女人們的新技能。其實他在這方面也是個生手,不算行家,只是見多識廣而已。用樹枝在地上劃出簡單的網格圖案,手指比劃著,儘量用這個時代野蠻人能夠聽懂的字句解釋,然後拿起幾根準備好的麻藤,按照網格交織的方式笨拙地打上結,連接起來……天浩沒有在這項工作上浪費太多時間,他只做出了一小塊有著五、六個網眼的繩網。事實再次證明人民群眾的智慧果然是無窮無盡,女人們在這方面有著令他為之汗顏的聰慧。她們很快發明了將樹枝削成梭狀,挑著麻藤在一個個網格之間來回迅速編織的方法。繩結鉤連得異常牢固,就算是寨子裡強如天狂之類的猛人用力撕扯也無法損壞。

    在磐石寨,褲子是一種奢侈品。看著一群腰粗彪悍的女人將繩網掛在幾顆大樹中間,用梭針靈活地來回編織,不斷邁開白花花長腿走動的時候,天浩總會聯想起文明時代勾起原始慾望的性感黑絲網襪。

    海裡的怪獸已被幹掉。有了網,自然就有魚。

    粉紅色的魚肉質地緊密,味道還是那麼鮮美,遺憾的是沒有醬油……文明時代島國人在食物烹飪方面倒也獨居特色,生魚片在一群懶鬼廚師手裡得以發揚光大。窮怕了也餓怕了的磐石寨村民連鱒魚內臟也沒有放過。儘管他們吃得很開心,天浩卻看著那一張張嚼著生魚腸子的嘴唇感到陣陣反胃。在「吃飯」這件事情上,他更願意多花時間與老祭司交流。

    清洗乾淨的魚肉切成厚片擺在盤子裡,紫黑色酸檸果可以代替檸檬,撒上少許碾成粉末的鹽,加上一點專屬於野蠻時代的「百里香」,這樣的魚生料理看起來馬馬虎虎,勉強算是過得去。

    老祭司剛嘗了一塊,就徹底愛上了這種吃法。

    妹妹天霜在食物面前從來就沒有抵抗力。尤其是第一次吃過天浩做的熊肉,她腦海裡產生了堅定且永遠不會有變化的深刻意識:哪怕三哥把一盤子大便端上桌子,那東西也一定很美味。

    常年吃慣了獸肉的磐石寨村民忽然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其它美好的事物。這一切都是年輕頭領帶來的:鹽、漂亮堅固的新房、用麻藤編成的網、新鮮美味的魚……

    去年春天的時候我們在幹什麼?

    耕種時節過後,照例像往年那樣組織大夥兒上山打獵。寨子裡有一半多人閒著,每天看著太陽升起落下,詛咒著海裡那頭怪物什麼時候突然死去,遙想著天空中會不會出現一個長著翅膀的傢伙,如果是個女人我就拿起弓箭把她射下來,抱回家裡用激情四射的方式度過漫漫長夜。如果是個男人,我就拿起弓箭把他射下來,抱回家裡拔掉羽毛切塊放進鍋裡煮了吃……據說,鳥人的味道很不錯。

    鱒魚的數量相當龐大。那條被幹掉的變異皇帶魚應該是制約著這一帶海洋動物族群增加的重要原因。天浩實地測量過,這裡的海水溫度的確比其它地方高一些,也有可能正好趕上了鱒魚的洄流期……總之,一個多星期的時間,人們從海裡捕撈了幾十噸魚。

    建蓋房屋的工作被迫停下,大部分人手被緊急抽調過來熬煮海鹽。晾曬魚乾成了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那是把整條魚開膛破肚,斬去魚頭,在對半剖開魚身表面抹上鹽粒的做法。直接曝曬在陽光下只會讓魚塊變臭,流通的空氣會在短時間內揮發水分,使魚肉變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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