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猛卒 作者:高月 (連載中)

 
mk2258 2019-7-17 20:25: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4 32172
andychen64 發表於 2020-7-16 08:48
mk2258 發表於 2019-9-30 07:21
第一卷第四十九章道士下山

隴右的春雖然還有幾分寒意,但舉目望去,四周已是一片生機盎然,暖流融化了岩層 ...

第五十章 仗義出手

他們腳下的官道其實就是秦直道,一直延伸到河套平原,經過千年的風風雨雨,泥道上依舊寸草不生,只不過千年來被經過的無數車輛輾壓出幾條深深的輪轍,使大車顛簸不平,行走緩慢。

下山后沒多久,天色便黑了下來,車隊急匆匆地趕路,每個人心中沉甸甸的,誰也沒有說話。

余管事不停站起身向四周張望,臉上神情十分緊張。

郭宋索性躺下來,身下貨物很軟,都是長長的一卷,他們運的應該是絲綢布匹之類。

郭宋嘴里嚼著一根草根,怔怔地望著夜空出神。

天空沒有一片云,一輪細細彎月掛在山巔的密林上方,深沉的夜幕如絲絨般的光滑,漫天星斗就仿佛綴在絲絨上的寶石,一條星河橫邁天際,格外的璀璨神秘。

漫天星河讓郭宋陷入了沉思,十年來,他一直在星空中尋找自己來源,他始終堅信,自己就是被一顆流星從億萬里外的宇宙深空帶來。

每當遙望星辰,他總是深深的思念自己另一世的妻女,不知她們對面中年早逝的丈夫和父親,會是怎樣的悲痛?她們又該怎么熬過以后漫長的歲月。

想到這里,郭宋的內心就會有一種難以抑制的疼痛,十年了,這份對親人的思念之情從未減弱,也無法對人述說,而只能把它藏在無人企及的內心深處。

郭宋忽然聽到了什么,一下子坐起身。

余管事嚇了一跳,顫聲問道:“你….你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郭宋點點頭,繼續凝神細聽,不多時,一陣馬蹄聲擊碎的寂靜的夜晚,余管事也聽見了,他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

“會不會是路過的行人?”

“不是!”

郭宋緩緩搖頭,“是騎兵來了!

戰馬的蹄聲要比民馬蹄聲更加沉重有力,這是十匹戰馬,訓練有素,節奏感非常整齊,郭宋慢慢瞇起眼睛,他看見了,后面的官道上出現了一隊很小的黑點,絕對是騎兵。

騎兵隊的速度疾快,正風馳電掣般向這邊追來。

余管事忽然嘶聲大喊起來,“快!快走!”

車把式們都慌了神,拼命揮鞭抽打毛驢,但驢車再快也跑不過后面的騎兵。

騎兵越追越近,郭宋看清楚了,正是十名騎兵,每人手中提著長矛,是不是黨項騎兵還不知道,但來者不善。

已經來不及了,郭宋嘆息一聲對眾人道:“他們追上來了,棄車逃命吧!”

車夫們都有經驗,跳下驢車便拼命向路邊的草地里奔去,遠處是一片樹林。

“我不能丟下貨物!”余管事驚恐地喊道。

“先保住性命要緊!”

郭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縱身跳下驢車,他穩穩落地,余管事卻慣性帶了幾個跟斗,一頭栽進草叢里。

郭宋拉起他向草叢深處跑去,很快便躲在一塊大石背后,距離官道約四十余步遠。

這時,十名黨項騎兵已經追上驢車,他們發現車上都是綢緞,興奮得大聲叫喊。

黨項騎兵并不是宋朝時的西夏騎兵,現在的黨項人還是一個依附大唐的游牧民族,生活在銀州、夏州一帶,安史之亂使唐朝衰落,黨項人也開始有了自立的野心。

公開造反還不敢,但他們開始組織騎兵四處劫掠百姓和商人,一方面是為了斂財,同時也是為了制造恐慌,把住在這一帶的漢民趕走。

這支十人的騎兵隊正是一支標準的劫掠小隊,

黨項騎兵趕著驢車走了,余管事忽然失聲哭了起來,“我傾家蕩產也賠不起啊!家里還有老人孩子,讓我怎么辦?”

“這件事不能怪你,兵荒馬亂,遇到兵災也很正常,車夫們都會給大叔作證的。”郭宋低聲安慰余管事道。

余管事幾乎崩潰了,坐在地上滿臉淚水道:“這面一半的貨物是我自己的,我借了兩百貫錢,每月五厘的高利啊!原本想賺點錢給孩子治病,這下…..這下,我怎么辦?我的孩子怎么辦啊!”

郭宋摸了摸懷中半塊舍不得吃的面餅,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他郭宋從來都是知恩圖報之人,就憑著這塊面餅,他也要出手幫這位余管事一次。

他把自己的布包和水葫蘆遞給余管事,“大叔幫我拿一下,我去把驢車奪回來。”

余管事大驚失色,連忙擺手,“你不能去,他們殺人不眨眼的。”

郭宋把東西塞給他,一縱身向驢車追去,身形快如閃電,一眨眼就消失了。

余管事愣住了,這個小道士的武藝竟然這么高強!

他心中忽然又燃起了一線希望。

……….

郭宋已經超過了驢車,在前方不遠處路邊有一棵數丈高的大松樹,他此時就蹲在樹上靜靜等候著獵物來臨。

郭宋將三師兄送給他的鐵指環戴上中指,鐵指環上有根半寸長的鐵刺,是一種暗器,他又從后背慢慢拔出了鐵木劍。

郭宋在河西走廊上見過腥風血雨,殺人那一關他已經過了。

他此時心靜如水,毫無壓力,十年的苦練讓他養成了自己的出手風格。

他出劍講究穩、準、狠,不輕易出手,可一旦出手,對方必死無疑。

騎兵在一步步靠近,郭宋抱著大樹無聲無息向下滑落,他要尋找到一個最佳的出擊位子。

騎兵和車隊終于從大松樹下經過了………

雖然沒有了車夫,但車隊兩邊各有五名騎兵,控制著驢車隊前行。

“抄長,這些綢緞分一點給我們吧!送回去就沒我們的份了。”

“閉嘴!這兩年你們撈得還不夠?這些財物都是大首領的,誰敢亂動。”

一群騎兵罵罵咧咧,完全沒有注意到頭頂上兩道冷酷的目光。

郭宋的目光盯住了最后兩名騎兵,這兩人一左一右并肩而行。

就在最后兩人從大樹下經過時,郭宋像只夜鳥從天而降,木劍快如閃電,一揮而過,盡管木劍無鋒,但強大的力量卻使它無堅不摧。

‘咔嚓!咔嚓!’

兩顆人頭被硬生生劈斷,滾落到地上,身體歪倒一旁,脖腔里的鮮血噴涌而出。

郭宋正好落在左邊的馬上,他左手抓住了韁繩,狠狠一拳打在馬背上,指環上鐵刺頓時刺進了戰馬身體,戰馬疼痛難忍,前蹄高高揚起,稀溜溜一聲暴叫,發瘋般向前方沖去。

前面的幾名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沉重的木劍便橫掃而來,霎時間又將兩名士兵打得腦漿迸裂,落馬慘死。

戰馬狂奔而過,郭宋隨即一閃身,隱藏在戰馬的另一側。

走在最前面的抄長驚怒交加,夜色中,他沒有看清郭宋傷人,卻只見一匹瘋馬向自己狂奔而來,馬上空無一人。

后面有士兵大喊:“敵人在側面!”

抄長也發現奔馬的側面藏著一人,但對方正好被戰馬擋住了,使他無從下手,必須要將這匹狂奔的戰馬攔截下來,才能收拾那個混蛋。

抄長毫不猶豫,大吼一聲,提矛向迎面奔來的戰馬刺去,這一矛刺穿了受傷馬匹的腦袋,戰馬當即斃命,但矛頭卻嵌在馬匹的顱骨里,慣力前拽,使抄長身形不由一滯。

郭宋在他出矛的瞬間便一躍而起,在空中翻個跟斗,從他身后掠過,木劍揮出,狠狠地劈在抄長的脖子上,將一顆斗大的人頭砍飛出一丈多遠,無頭尸體咕咚落地。

另外五名黨項騎兵見抄長竟然一招斃命,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調轉馬頭便逃。

郭宋跳上驢車,一連跳過五輛驢車,借力一躍而起,身如輕燕,正好落在最后一名騎兵的身后,黨項騎兵驚恐萬分,拔出匕首向后刺去。

匕首從右邊刺來,郭宋出手不便,他用膝蓋猛地頂住匕首,扔掉木劍,一把抓住了對方手腕,用力一擰,手腕頓時被擰斷,黨項騎兵痛得慘叫一聲,雙腳甩掉了馬鐙,想墜馬求生。

郭宋卻不給他機會,伸出手臂,繞住這名士兵的脖子用力一絞,‘咔嚓!’脖子被扭斷了。

郭宋一松手,騎兵尸體撲通落地,郭宋提起掛在馬鞍上的長矛,抓住韁繩縱馬疾追,奔出數十步,首先追上了擔負著幾袋糧食的黨項騎兵,這名騎兵嚇傻了,居然忘記把馬上的糧食拋掉。

郭宋漸漸追上了此人,狠狠一矛刺去,手起矛落,這名士兵躲閃不及,被鋒利的矛尖刺了個透心涼,慘叫一聲,翻身落馬。

郭宋拔出長矛,揮臂向前方擲去,三十步外,另一名士兵被疾飛而來的長矛刺穿了身體。

‘啊!’士兵發出長長一聲慘叫,長矛力道強勁,將他拽下馬,這名騎兵竟被長矛活活釘死在地上。

“阿賴!”

一起逃跑的黨項士兵回頭見弟兄慘死,眼睛都紅了,他不再逃跑,大吼一聲,拔出戰刀,調轉馬頭向郭宋殺來。

“我要把你千刀萬剮!”

黨項士兵催馬狂奔,發瘋般地大吼大叫。

郭宋冷笑一聲,彎腰從地上尸體腰間抽出戰刀,雙腿夾馬,戰馬疾奔,兩馬霎時間交錯而過,只見一顆人頭飛起,對方戰馬奔出十幾步,無頭尸體才墜落下地。

這時,郭宋勒住戰馬,再眺望另外兩名打馬狂奔的騎兵,他們轉道向北,已經逃遠,從北面也能繞道去夏州,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郭宋搖了搖頭,可惜自己少了一副趁手的弓箭,否則十名騎兵一個都跑不掉。
Nickice 發表於 2020-7-18 22:48
第五十一章 達成交易

  郭宋將七匹戰馬拴在樹上,又將屍體都收集起來。

  這時,餘管事戰戰兢兢地從草叢裏出現了,「小哥,是你嗎?」他低聲問道。

  「大叔,是我,你出來吧!党項騎兵差不多被幹掉了。」

  管事見滿地鮮血,樹下堆着七八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嚇得他連忙捂住嘴,差點喊出聲來。

  車伕們也紛紛從草叢裏出現了,他們都沒有跑遠,貨物雖然是餘管事的,但驢車卻是他們的,他們怎麼可能丟下自己的大車。

  「天啦!殺了八個。」車伕們都驚呼起來。

  「各位快走吧!前面再走幾里應該就是集馬鎮了。」

  遠處已經隱隱有了燈光,應該離集馬鎮不遠了。

  眾人畏懼地看了一眼屍體,紛紛上了各自的驢車,驢車和貨物都安然無恙。

  餘管事爬上一輛大車,郭宋將党項騎兵的糧食分給車伕們,又將蒐羅來的一包碎銀子,約有三四十兩,遞給了餘管事。

  「這點銀子拿去給孩子治病!」

  「不!不!我不能要!」餘管事就彷彿手被燙了一樣,連忙把布包推給郭宋,頭搖得像撥浪鼓。

  「讓你拿着,你就拿着!」

  郭宋將布包硬塞給了他,後退幾步,對眾人道:「祝大家一路順風。」

  車伕們見郭宋似乎不再同行了,便七嘴八舌問道:「小哥,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郭宋微微笑道:「把這些戰馬和屍體送去蕭關好像能拿一些賞金,我的盤纏就有了。」

  眾人恍然,這才和郭宋告辭,紛紛揮動長鞭。

  餘管事心中感激萬分,抱拳對郭宋道:「小哥若去京城,可以來平康坊的文泰綢緞鋪找我,我一定會好好招待。」

  郭宋抱拳行一禮,「我去京城,一定來看望大叔!」

  車伕們趕着驢車慢慢遠去,郭宋有點不放心,又攀上大樹,目送他們消失在視野中,這才從樹上跳下來,收拾他的戰利品。

  人頭八顆,盔甲八副,戰馬七匹,戰刀六柄,長矛八根,盾牌四面,弓箭兩副,另外還有八人的軍牌。

  郭宋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不錯,發了一筆小財!」

  ………..

  對党項遊騎的圍剿最初是由官府主導,但效果很不好,党項遊騎行蹤詭秘,飄忽不定,上午還在原州搶掠,晚上就會出現在慶州,使官兵疲於奔命。

  原州刺史許恆先後組織了幾次大規模的圍剿,最後都勞而無功,費錢費力不說,還被民眾譏諷嘲笑,被隔壁州縣冷眼旁觀。

  最後在長史李江南的建議下,許恆決定用懸賞的方式,利用民間武者來對付党項遊騎。

  這也是隴右各州官府常用的辦法,許多年前隴右各地馬賊橫行,四處搶掠商人,官府征討不利,便採用懸賞的辦法,各地武者踴躍殺賊領賞,短短半年時間,隴右馬賊之患便徹底平息。

  天剛亮,關城內熱鬧異常,數百名士兵裏三層外三層將郭宋和他的戰利品圍在中間,唐軍士兵向來敬重強者,這個年輕道士居然獨自一人幹掉八名党項遊騎,表現之強悍,令所有士兵都向他伸出大拇指。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都給老子閃開!」

  士兵紛紛閃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只見一群士兵簇擁着一人快步走進來,為首之人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將軍,三十餘歲,一對銅鈴眼,紫銅色寬臉膛,長着一蓬刺蝟似的虯鬚針胡,看起來倒也相貌堂堂。

  將軍身上穿着魚鱗鐵甲,腰佩橫刀,正是蕭關守備張楓。

  張楓上下打量一下郭宋,「我是本城守備,是你要領賞嗎?」

  郭宋抱拳行一禮,緩緩問道:「請問張將軍,懸賞是否還有效?」

  「當然有效,讓我看看你的戰利品!」

  眾人紛紛讓開,張楓一眼便看見了七匹戰馬和馬背上的一大捆人頭。

  他頓時驚得張大了嘴,半晌,他豎起大拇指讚道:「我說小道士,幹得真不賴啊!」

  ………..

  守備官房內,張楓坐在寬大軟榻上,看了看郭宋的度牒,把度牒放在桌上,又眯着眼仔細打量眼前的郭宋。

  郭宋此時依舊是一身寒酸道士的打扮,穿一件綴有補丁的土褐色粗布衲衣,頭戴竹冠,後背一柄又粗又長的木劍。

  今年年初他滿了十八歲,身量已成,長得格外高大魁梧,皮膚黑得像河西走廊上的牧民,陽光下,黝黑的皮膚會鋪上一層亮紅色的光澤。

  他有着一雙神情冷淡的細長眼睛,當他注視牆上的一把大弓時,眯起的眼睛裏會時不時閃過一絲銳利的亮光。

  這讓張楓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這段時間想領賞金的人不少,但沒有一個靠譜的,這個年輕人的氣質好像有點與眾不同。

  郭宋臉型稍長,雙頰彷彿刀削一般冷峻,目光給人一種和他年齡很不相配的滄桑感,最引人注目是他長了一個碩大的鼻子,但也正是這個略帶溫情的大鼻子,稍稍緩和了他目光中的冷意。

  『這小子相貌不凡!』

  張楓心中頓時升起了愛才之意,若能把此人召入自己軍中,必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你若願留下來,我封你為隊正,一年後升為旅帥,怎麼樣?」

  張楓很豪爽,直接開出了條件。

  郭宋要是想從軍,去年就答應趙騰蛟了,他還要去長安,領略大唐壯麗的風采,但別人的好意不能一口回絕,那樣很容易得罪人,得稍微婉轉一點。

  郭宋抱拳笑道:「張將軍,我家在靈州,已經十年未歸了,總要讓我先回家看看吧!」

  對方提到靈州,讓張楓猛地想到了什麼?他沉思片刻,便點點頭,「好吧!你先回靈州,我們現在把帳結一結。」

  「這些盔甲你覺得能值多少錢?」張楓指着繳獲的盔甲問道。

  党項騎兵裝備還是比較簡陋,用的是皮甲,還是駱駝皮,頭盔打造得也很粗糙,單薄不說,而且雜質不少,灰白色,顯得很脆,估計幾年後就會破碎。

  郭宋搖搖頭,「我不知道,你看着給吧!」

  「這些盔甲不值錢,連同刀矛一起,我最多給你二十貫錢,要麼你自己帶走。」

  郭宋從桌上的一堆刀裏挑出兩把,「這兩把刀應該是唐軍的制式橫刀吧!上面還有軍器監刻印,光這兩把刀就不止二十貫錢。」

  張楓老臉一紅,這小子眼睛倒毒,他呵呵一笑,用力一捏頭盔,『咔嚓!』頭盔上立刻出現一道裂紋。

  他把頭盔扔在桌上,冷冷道:「頭盔一錢不值,皮甲是腥臭的駱駝皮,最多值幾百文錢,還有盾牌、長矛製作都很糟糕,我給你開價二十貫錢,就是因為這兩把刀,黑市價每把刀十五貫,我一把刀賺你五貫錢。」

  郭宋也知道他說得不錯,並沒有太坑自己,他想了想道:「盔甲和刀矛,我換一把唐軍的角弓,加一壺三十支的雁翎箭,能換嗎?」

  張楓咧嘴一笑,「你小子在崆峒山是當賬房的吧!一把角弓黑市價二十貫,一壺三十支的上等雁翎箭至少十貫錢,加在一起正好三十貫,最後我一文錢好處沒有,還幫你跑腿。」

  郭宋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道:「不是還有馬嗎?」

  「七匹戰馬確實不錯,在中原每匹可以賣到五十貫錢,但這裏是蕭關,每年從草原過來大量馬匹,你能指望它們賣多少錢?而且這是党項人的馬,後腿都有印記,除了我們,別人還不敢要。」

  張楓一臉精明,剛才的豪爽形象蕩然無存。

  「你就直接開價吧!」

  「十貫錢一匹,弓箭我就認了。」

  「再加一頭大青驢!」

  郭宋雖然不想和對方計較,但也不願被人笑話成冤大頭。

  青驢就是原州特產,好一點的大青驢也就值七八貫錢。

  張楓猶豫了一下,他想到其中一匹戰馬品質不錯,渾身雪白,正好送給喜歡白馬的許刺史,換個人情。

  「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交易達成,郭宋拿了一百六十兩銀子的賞銀,賣馬得了七十貫錢,折算成七十兩銀子,一共兩百三十兩。

  另外,張楓又給他一副唐軍騎兵的弓箭和一頭大青驢。

  郭宋還從沒有見過這麼多銀子,白花花的銀錠足有十幾斤重。

  不過十年的清貧生活使他把錢看得很淡,他自己並不需要這麼多銀子,他想找到自己前身和韓小五的家人,把這筆錢給他們。

  郭宋抱拳向張楓以及蕭關守軍告辭,騎着大青驢向靈州而去。

  「將軍,這小子武藝很高,應該把他留下來!」一名旅帥望着郭宋的背影嘆息道。

  張楓搖了搖頭,「現在已經是三月,草原上那幫狗日的今年很可能要來,靈州老段的日子不好過,把他留給老段吧!

  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靈州郭家的人,哼!關隴郭氏五堂,除了華州郭子儀那一堂外,其他都是酒囊飯袋,我得寫封信給老段,事後別怪我沒提醒他。」
Nickice 發表於 2020-7-18 22:48
第五十二章 靈州城外

  靈州就是今天的銀川平原,黃河水在這裏變得和緩,支流眾多,滋養着兩岸遼闊的原野,加上陽光充足,土地肥沃,使這裏物產十分豐富,尤其盛產瓜果,自古便被稱為塞上江南。

  此時正是陽春三月,麥田裏冬小麥都已發芽,綠油油的一眼望不見邊際。

  郭宋還是之前的一身裝束,既然蕭關沒有抓捕他的告示,他也懶得換成俗裝,只是在一條小溪裏把道袍上的斑斑血跡洗掉,晾乾後繼續穿上身。

  他騎着一頭強壯的大青驢,後背鐵木劍,腰挎一把唐軍的角弓。

  這是一把八斗騎弓,做工精良,手感極為舒適,令郭宋愛不釋手,只是可惜力量太輕,無法發揮他的力量優勢。

  郭宋心中有一個念頭,看看靈州城內是否能買到真正適合自己的弓箭。

  這時,郭宋見路邊有一個茶棚,便牽着毛驢走了過去。

  「道長,過來坐一坐!」

  茶棚裏的老者連忙起身向郭宋招呼,郭宋走進茶棚,見地上擺了十幾個瓜,有些奇怪道:「老丈,現在就有瓜了?」

  「去年的瓜,放在地窖裏,今年正常可以吃。」

  老者幫他把毛驢拴好,又端一個胡凳給他坐下,笑眯眯道:「吃個瓜再走,不收錢的。」

  「老丈開玩笑吧!」郭宋很奇怪,吃瓜居然不要錢?

  「我怎麼會開你的玩笑,哦!你以為我是搭棚子做買賣的?」

  原來人家不是開茶棚做生意的,郭宋臉有些發熱,不好意思道:「老丈,我以為……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坐一坐再走。」

  郭宋坐下,老者將甜胡瓜切成四瓣,推給他笑道:「先吃吧!我們這裏的瓜很甜,別看是去年的,水分依舊十足。」

  郭宋端起瓜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水份足味道甜,他不由豎起拇指讚道:「好瓜!」

  老者笑了笑問道:「聽口音,道長好像也是這一帶人?」

  郭宋點點頭,「我也是靈州人,從小在崆峒山出家,準備還俗回鄉。」

  「還俗雖然不錯,但不應該再回靈州了。」

  「為什麼?」

  老者嘆口氣,指了指北面,「北方的薛延陀人唄!每隔一兩年就會南下掠奪,靈州首當其衝,能走的人都走了,走不了的,只能和胡人死拼。」

  郭宋有點糊塗了,薛延陀人在唐初不就滅亡了嗎?哪裏又來一個薛延陀人。

  不過他也不奇怪,現在這個大唐和歷史上的大唐不太一樣了,薛延陀人還存在也很正常。

  郭宋在靈州最多呆幾天,他不想再聽沉重的話題,便岔開話題笑問道:「老丈怎麼在這裏搭個棚子?」

  老者指指身後一大片綠油油的麥田,「我在看守麥田呢!」

  「現在就看守麥田?太早了點吧!」

  老者呵呵一笑,「這個時候賀蘭山的野獸都下來了,野豬、豹子、狼、狐狸、獾,還有一群群鹿和野山羊,尤其鹿和野山羊,最喜歡啃食嫩麥苗,把豹子和狼也引來了。」

  說着,老者從箱子裏取出一副銅鑼,又道:「發現禍害來了,就拼命敲鑼,把它們趕走。」

  原來如此,郭宋起身抱拳道:「多謝老丈,我該走了!」

  「道長順着官道再走二十里,就能看見靈州城了。」

  「多謝!」

  郭宋騎上大青驢,沿着官道繼續向東走,不過他心中卻有了幾分期待,麥田裏居然有鹿和野山羊,看看自己能否有運氣獵到一頭。

  走了七八里,郭宋忽然拉住韁繩,在北面高地的麥田裏他似乎聽到了什麼,他翻身下驢,幾步爬上高高的田坎,慢慢冒頭望去。

  只見一個黑乎乎的大傢伙就在幾十步外吭哧吭哧啃食麥苗。

  「野豬!」

  郭宋一眼便認出了,是野豬,他在崆峒山也獵到過。

  但崆峒山的野豬和這隻野豬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眼前的野豬長得像頭小牛犢一樣,體格龐大,黑毛如刺,嘴外翻出一根長長的獠牙。

  「請問道長,你看見什麼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郭宋一回頭,只見官道上不知何時來了十幾個騎馬之人,個個身着黑色勁裝,手執弓箭和長刀。

  為首男子大概也有十七八歲,身材高大,長一張國字臉,劍眉粗濃,目光銳利,剛才就是他在問自己。

  郭宋連忙豎起食指,『噓——』

  他快步走下來,指了指高地道:「上面有頭很大的野豬在啃食麥苗。」

  眾人大喜,為首年輕男子道:「我們就是護田隊的,如果道長沒有意見,這隻野豬就交給我們吧!」

  郭宋笑道:「我是沒有意見,你們若想去,儘管隨意!」

  靈州的護田隊可不止他們一支,大家早就立下規矩,誰先發現獵物,別人就不能再染手了,所以對方要徵求郭宋同意。

  年輕男子見郭宋答應了,頓時興奮起來,他一擺手,十幾名手下分散開,縱馬從兩側衝上高地。

  郭宋牽着青驢趕緊離開,野豬若從上面衝下來,自己首當其衝。

  剛走了數十步,只聽身後傳來一聲淒厲的吼叫,上面人大喊:「公子快閃開,野豬發瘋了!」

  郭宋一回頭,只見黑乎乎的大野豬從高地衝了下來,它眼睛插着一支箭,另一隻小眼睛通紅,正發瘋般地向自己衝來,後面跟着大群黑衣人。

  『你這頭死豬,又不是我要殺你!』

  郭宋心中惡狠狠罵了一句,回頭踹了青驢一腳,「快走!」

  不料大青驢的腿都嚇軟了,死活不肯動。

  郭宋見形勢危急,他拔出木劍一躍而起,在空中翻了兩個跟斗,落在兩丈外。

  「這邊來!」

  郭宋大喊一聲,隨手拾起一塊石頭,狠狠向野豬拋去,『砰!』石頭正砸中了野豬的腦門。

  石塊擊得又狠又準,野豬吃痛,一擺頭,看見了十幾步外的郭宋,它狂吼一聲,發瘋般的向郭宋衝去。

  郭宋冷靜如山,就在野豬要撞上的他一瞬間,他刷地一閃身,快如鬼魅,躲過了野豬致命一擊,隨手一劍狠狠劈去。

  『嘭!』鐵木劍劈在野豬脊背上,如擊破革,響聲沉悶。

  這一劍的力量足有三百餘斤,可將一塊大石擊得粉碎,但這隻野豬隻是打個趔趄,滾翻在地上,隨即又爬起身,毫髮不損。

  這時,年輕黑衣男子旋風般衝至,雙手舉劍,從後面狠狠一劍向野豬身上插去。

  『咔嚓!』一聲,長劍折成兩斷,竟然沒有能刺進去,野豬凶性大發,扭腰一甩,四百多斤的力量橫甩而出,年輕男子身形不穩,後退兩步,摔倒在地上。

  野豬低低嗷叫一聲,張開血盆大口,轉頭便向年輕男子的小腿狠狠咬去。

  「公子快逃!」

  周圍手下嚇得紛紛狂喊,但已經來不及了,很多人都閉上眼睛,扭過頭去,公子這下完了。

  「畜生受死!」

  聲出人動,郭宋一躍而起,雙手緊握木劍,鐵木劍刮出一道厲風,狠狠向野豬劈去,他在崆峒山上獵過野豬,很清楚野豬的弱點就在頭部。

  野豬被年輕男子從身後的偷襲分散了注意力,沒有能防住郭宋致命一擊,它忽然意識到郭宋在襲擊自己,本能地一回頭,木劍正好劈在它腦門上。

  這一劍郭宋用盡了全身力量,『噗!』鮮血噴出,一劍將野豬頭劈成兩半,野豬轟然倒地,四蹄抽搐片刻,終於死絕了。

  郭宋後退幾步,只覺渾身無力,他心中還有一陣後怕,太危險了,只差一點點,這個年輕男子就送了命。

  年輕男子驚魂未定,呆呆地望着這頭小牛犢般大小的野豬,那長長的獠牙只要輕輕一戳,自己就命喪黃泉。

  「多謝道長救命之恩!」他終於意識到,是這個年輕道士救了自己一命。

  郭宋擺擺手笑道:「野豬唯一的弱點就在頭部,它的皮太厚,刀劍難透,倒可以剝下來做前後掩心皮甲,若被你一劍刺穿,那就太可惜了。」

  年輕男子見對方這個時候還替自己保全面子,心中好感頓生,爬起身行禮道:「在下梁武,請問道長仙號?」
Nickice 發表於 2020-7-18 22:48
第五十三章 與虎謀皮

  隋唐時期,朝廷在靈州大量駐軍,尤其中唐以來,在這裏設立了朔方節度府,統兵三萬。

  但一場安史之亂,幾乎把朔方軍拼光了,目前的朔方軍只有八千餘人,負責鎮守靈州、豐州、宥州、鹽州和夏州等地,兵力分佈太分散,抵禦草原民族的騷擾和搶掠,就顯得有點力不從心。

  靈州城外官道上,一支護田隊凱旋而歸,一輛平板大車上拖着一頭體型巨大的野豬,足有四五百斤。

  在隊伍前面,郭宋正在聽新認識的朋友梁武給他講解靈州的形勢。

  「每隔一年的四五月份,薛延陀騎兵就會從北方草原殺來,掠奪人口和糧食,靈武縣城五年前曾被攻破,死了很多人,現在城內都修建了城堡,那是我們最後的防線了,我們梁家也有內城堡。」

  郭宋已經知道,這個梁武是靈武縣豪族梁韞道的侄子,當年他的祖先梁師都也曾是隋末梟雄,一度割據靈州稱帝。

  不過這個梁武很豪爽,身上沒有半點豪門子弟的紈絝之氣,尤其他刺殺野豬時那決然一劍,完全把生死置身度外,讓郭宋心中竟生出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郭宋眉頭一皺道:「薛延陀部不是在貞觀年間被大唐滅了嗎?怎麼又出現了?」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容叔,你知道不知道?」

  叫做容叔的中年男子呵呵笑道:「郭道長有所不知,鐵勒各部都是由無數小部落組成,一般都是本部被攻滅,其他各部被回紇、思結、僕骨之類的瓜分,薛延陀部就算消失了。

  我聽說有幾支薛延陀的分支逃到金山西邊去了,後來得到葛邏祿人支持,又趁安史之亂殺回金山以南,吞併了數十個鐵勒小部落,又重新崛起了,現在金山以南又成了薛延陀的地盤,連回紇人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認。」

  郭宋當然知道葛邏祿人,西突厥一支,在坦羅斯之戰中背叛唐軍,導致唐軍被阿拉伯聯軍擊敗,戰後葛邏祿人得到巨大的利益,佔領了從碎葉到蔥嶺以西的遼闊地盤。

  它支持薛延陀部重新崛起,顯然是想把手伸進漠北高原,回紇和吐蕃爭奪吐火羅,後院不穩,被葛邏祿人看到漏洞了。

  「郭兄,你這次回來打算呆多久?」梁武笑問道。

  「應該不會太長,我還要去長安,這次來靈州主要是還俗落戶,然後再找一個朋友的父母。」

  「要不要我幫忙?」

  有地頭蛇幫忙當然好,郭宋便把韓小五的情況告訴,看看梁武能不能幫自己找到韓小五的父母。

  梁武滿口答應,韓在梁武縣也是大姓,他應該可以打聽到。

  不多時,一行人進了靈州城。

  靈州城又叫靈武縣,是隴右第三大城,城牆周長四十里,高大堅固,易守難攻,城外村落都搬進了城內,使城內人口眾多,足足有二十餘萬。

  此時是下午時分,大街上十分熱鬧,熙熙攘攘,人流不息,很多人都圍上來看大車上的野豬王,不住地驚歎。

  梁家在城北,郭宋要去的郭家在城南,他們該分手了。

  梁武取出半尺長的野豬獠牙遞給郭宋,「這是你的,野豬實在太大,就不給你了。」

  野豬最值錢就是野豬獠牙和野豬皮,郭宋剛才聽容叔說,好像梁武的伯父一直想用野豬獠牙做刀柄。

  郭宋搖搖頭,「這個給你伯父,我用不着,下次梁老弟請我喝杯酒就行了。」

  「好!我過兩天一定來請兄長喝酒。」

  梁武也不矯情,向郭宋拱拱手便帶着一幫手下告辭了。

  郭宋問清了路,牽着青驢向城南走去。

  靈州城內最大的特點便是分佈着九座很大內城堡,這是五年前城池被攻破後修建,如果城池再次被胡騎攻破,那這九座內城堡就是最後的防線了。

  郭宋聽梁武說過,中間最大的城堡便是朔方節度使府以及靈州州衙,其他八座城堡則分別屬於靈州八大豪門,梁氏家族修建了北城堡,而郭家也是其中之一。

  郭宋抬頭看了看天空,沒看見猛子,又四周找一圈,忽然發現它,它站在城樓飛簷上,縮着脖子,一臉懨懨欲睡地看着自己,這是它典型的吃飽肚子想打瞌睡的表現。

  郭宋向它揮揮手,猛子鳴叫一聲,振翅飛起,向一株參天大樹飛去,大樹上有個很大的鳥窩,片刻,兩隻灰喜鵲倉惶逃出。

  猛子收翅落在窩中,一窩蛋成了它的點心,一路北上它就是這樣強佔其他鳥的窩。

  沿着一條大街走了兩里,前面出現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城堡,城堡上挑一杆黃底黑邊的大旗,上寫『郭』字,郭家終於到了。

  郭宋腳步有點猶豫,當年他的前身在崆峒鎮接引院呆了三年,飽受欺凌,身體十分羸弱,但凡郭家稍微照顧一下,也不至於混得那麼悽慘。

  如果郭家是貧寒人家也就罷了,偏偏它是靈州的豪門大戶,只能說明郭家根本就沒有把他的前身死活放在心上,看來他在郭家地位十分卑微。

  不過既然已經來了,他倒要看看郭家是怎麼對待自己?

  郭宋直接向郭家城堡走去。

  和其他城堡一樣,郭家城堡周圍一圈建了大量的破舊房屋,至少住了一兩千戶人家,基本上都是給郭家種地的佃農,或者依靠郭家各大產業生活的底層百姓,但又不是奴隸,只是一種經濟依附的關係。

  這種依附在大唐很普遍,各地都一樣,只是在靈州還更深一層的關係,一旦胡騎攻破城池,這些依附百姓可以躲進郭家城堡避難。

  算得上是一種命運共同體,但郭家絕不是善人,這些底層百姓同樣會遭受郭家的各種盤剝。

  大門很氣派,門口站着幾名帶刀家丁。

  郭宋走上前抱拳道:「煩請替我稟報一下,就說十三年前送去崆峒山出家的郭宋回來了。」

  幾名家丁都很茫然,他們從未聽過郭宋這個名字。

  一名家丁道:「去問問管家吧!或許他知道。」

  一名家丁飛奔進去找管家稟報。

  片刻一名身材瘦小的管家出來,他打量一下郭宋,見眼前這個道士衣着粗陋,心中十分蔑視,便尖細着聲音問道:「你是哪裏來的野道士,竟敢自稱是郭家子弟?」

  郭宋見他一臉輕蔑,居然張口便指責自己是冒充的子弟,令他心中着實不滿,他冷冷道:「你去稟報一下郭家家主,只要家主說沒有郭宋這個人,那我轉身就走,不會再來了。」

  管家撓撓頭,一臉不耐煩道:「那你等着!」

  他轉身便進府去了。

  郭宋也有點奇怪,難道是自己搞錯了,靈州還有另一個小戶郭家。

  郭宋對他前身的身世還真的一無所知。

  他父母家實際上不在這裏,而是在鳴沙縣,鳴沙縣郭家有十幾戶,是靈州郭家的一房偏支,但郭宋來找靈州郭家也並沒有錯。

  事情還得從十三年前說起。

  十三年前,靈州郭家長房的郭五郎得了一場大病,醫師們都束手無策,由於他從小體弱多病,沒有娶妻,也沒有子嗣。

  他父親郭老太公擔心五郎無後,斷了香火,便從鳴沙縣那邊抱來一名父母雙亡的郭姓幼子,便是郭宋的前身了,那時他年僅五歲。

  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郭五郎的大哥堅持必須要按照靈州的舊俗來過繼。

  按照靈州的舊俗,抱養的孩子不能立刻過繼為嗣子,必須出家一年,然後再還俗,在空門走一個輪迴,把他身上原來父母的痕跡抹掉,這樣才能乾乾淨淨過繼為嗣子。

  篤信道教的郭太公便將孩子送去崆峒山出家,順便替郭五郎祈福消災。

  如果郭五郎能活下來,或許郭宋在崆峒山的日子會好過一點。

  但三清也不保佑郭五郎,兩個月後,郭五郎便病逝了,臨死前,早有預謀的郭大郎讓自己小兒子給郭五郎磕了三個頭,叫一聲爹。

  郭五郎從此就有了後代,郭大郎也順理成章地把五弟的數百畝上田納入自己囊中,不!納入他小兒子的囊中,肥水不流外人田,郭太公也只得認可了。

  大家給郭五郎操辦了後事,由他的繼子每年負責上墳祭奠,香火問題圓滿解決,郭家自然便將送去崆峒山出家的孩子選擇性地遺忘了。

  郭老太公已經在五年前受了戰爭驚嚇去世,現在的郭家長房由郭大郎做主,但郭大郎並不是郭氏家主,郭氏家主由二房長輩出任,也就是郭大郎的二叔。

  家主不知道郭宋是誰,但郭大郎卻比誰都清楚,十三年前送去崆峒山的孩子居然沒死,又回來了。

  郭大郎沉思良久便問身材瘦小的二管家道:「家主怎麼說?」

  「家主問了老管家,老管家說有這回事,家主便讓你好生照顧他。」

  郭大郎心中十分惱火,負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這件事會壞他的名聲,他必須要把這個郭宋趕走,可該怎麼趕走他呢?

  二管家眼珠一轉,獻計道:「老爺,讓他住在外面,衣食無着,他自然就走了,家主以後問起來,老爺便可以說他修道之心未盡,又回崆峒山了。」

  「妙!果然是妙計,這件事你來安排,我這兩天身體不適,就不見他了。」
Nickice 發表於 2020-7-18 22:48
第五十四章 家有善鄰

  「以後這裏就是你住的房捨了!」

  管家帶着郭宋來到外圍一間空院前,推開一扇破門,探頭向裏面看了看,「有點破舊,收拾一下就好了,被褥什麼的,過些日子我再給你想想辦法,反正天也暖和了,你就先委屈一下吧!」

  他給身後家丁使個眼色,家丁連忙放下一隻乾癟的口袋。

  「這是你這三個月的口糧,省着點吃,我平時很忙,沒有什麼事情儘量不要來找我。」

  「你可以走了!」

  郭宋冷冷回了一句,他算是領教了郭家的家風,居然把他當作叫花子一樣打發,看來他的前身在郭家連偏房庶子都不如。

  二管家見他語氣冷淡,便撇撇嘴道:「郭家糧食也不多,不定每月都有,我看你長得這麼壯,可以去街上找點事情做,養活自己應該沒問題。」

  郭宋淡淡道:「我自己會安排。」

  「這青驢,要不就放到牲畜棚去吧!」

  二管家嚥了口唾沫,他早就看中了這頭大青驢,嘴上說着,手便伸向韁繩,卻被郭宋一把捏住了手腕。

  「啊!」管家淒厲的慘叫一聲,彷彿骨頭都要裂開了。

  郭宋鬆開他的手,哼了一聲道:「多謝你的『好意』,快滾吧!」

  二管家惡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連滾帶爬地跑了,家丁也跟着他飛奔而去。

  郭宋推開破爛的院門,牽着大青驢進了院子,院子很小,也就一丈見方,中間有一副碾麥的石磨,左邊角落有口水井。

  房舍和院牆一樣,都是用泥土夯成的,不知有多少年了,牆體發黑,外牆泥皮幾乎都剝落,露出裏面混合着麥秸的泥坯,牆角下方則覆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硝土。

  房舍沒有門,省去了推門的麻煩,也沒有窗,他必須彎着腰才能走進房間。

  房頂沒有瓦,是用茅草和木板鋪成,很有一種粗獷的田園氣息,大片陽光透過屋頂的縫隙照入房內,使房間裏倒也顯得亮堂。

  屋子有大小兩間,小的一間估計是廚房什麼的,裏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大的一間是臥室,裏面就只有一座破爛的土炕,旁邊還有一張三條腿的小桌子。

  郭宋裏裏外外搜了一圈,那條三條腿的桌子竟是這院子裏唯一的傢俱。

  房間雖然很破爛,但他從未想過要在郭家久住,暫時住幾天,把事情辦好了他就離去。

  「你真的姓郭?」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郭宋連忙回頭,只見隔壁牆頭趴着一個小胖子,大概十五六歲,長一對招風耳,一雙眯縫小眼,一張圓乎乎的大胖臉白裏透紅,正好奇地打量他。

  「我是姓郭,怎麼了?」

  郭宋微微笑道,他眼中的冷淡消失了,臉上帶着和善的笑容。

  「這裏是外人住的地方,如果你姓郭,那肯定和他們郭家沒什麼關係。」

  「是沒什麼關係!」

  「你是道士?」胖少年打量一下他,又好奇地問道。

  「以前是道士,你…….住在隔壁?」

  「認識一下,我姓施,大家都叫我施小胖,其實我一點不胖,臉上都是浮腫,你看,一按就有一個窩,是餓的。」

  「老娘天天做飯伺候你,你居然敢說自己餓得浮腫?」施小胖身後忽然出現一個胖大的中年婦人,雙手叉腰,滿臉惱怒地盯着他。

  ..........

  施小胖全名叫施童,比郭宋小一歲,是個熱情開朗,樂於助人的好孩子,這是他給郭宋留下的第一印象。

  他熱情地邀請郭宋去他家坐,並端給了郭宋一大碗水,使郭宋乾渴得快要冒煙的嗓子終於變得濕潤了。

  施小胖和母親住在一起,他母親長得又胖又大,腰粗得賽過水桶,郭宋懷疑她就算跳井都塞不進去。

  模樣兒就不用浪費筆墨描述了,活脫脫就是施小胖的放大版,她最喜歡聽別人誇兒子長得像她,還喜歡聽別人誇她兒子將來有出息,那個時候,她臉上總是洋溢着一種心滿意足的燦爛笑容。

  有這樣一個能幹慈愛的母親,郭宋便覺得,真沒有必要去同情施小胖從小沒有父親了。

  「小郭,其實我知道的,你才是五老爺的香火兒子,我記得很清楚,十三年前是大老爺把你從鳴沙縣抱來的。」

  胖嬸一臉痛惜道:「郭世昌太過分了,霸佔了你父親的財產不說,還把你趕來這種地方住,真讓人瞧不起他。」

  郭宋這才知道,原來他的前身是鳴沙縣人,他淡淡一笑,「我才不是誰的香火兒子,我有父母,過些日子我就去鳴沙縣給他們掃墓。」

  「小郭,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啊!」

  胖嬸更現實一點,隔壁的破房子哪裏能住人,還有那麼一點糧食,夠吃幾天?她很擔心郭宋以後怎麼辦?

  「謝謝大嬸關心,我身上還有十幾兩銀子,堅持一段時間沒有問題,說不定我還能再去找點事情做,應該能養活自己。」

  「那你就在我家搭夥吧!每天我只收你三十文錢,一天兩頓飯,管你吃飽。」

  「太感謝大嬸了!」

  郭宋其實只打算呆五六天就走,但胖嬸的好意他還是十分感激,郭宋連忙起身行禮,「我來靈武縣,最高興的事情就是認識了大嬸和小胖。」

  他又跑回自己院子,把一袋麥子拎過來,「這袋麥子我用不着,就送給大嬸了。」

  「怎麼好意思,這鬥麥子至少要花百文錢才買得到。」

  「這麥子還不知是多少年的陳麥了,我都不好意思拿給大嬸,你就收下吧!千萬別談錢。」

  「好吧!麥子我收下了。」

  胖嬸想了想又道:「我家裏正好有兩床多餘的舊褥子,我漿洗得很乾淨,就是有些年頭了,你千萬別嫌棄。」

  「大嬸雪中送炭,我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棄。」

  …………

  在八大家族內堡中,梁堡排名第三,也算是實力派,上百名武藝高強的梁氏子弟以及八百名梁氏家兵構成了梁家的底氣。

  目前梁家的家主叫做梁韞道,他和兄弟梁會河一起,掌控着梁家堡和上萬名依附百姓的命運。

  梁武就是梁會河的嫡次子,在梁氏兄弟的九個兒子中排名第五,大家叫他五郎。

  黃昏時分,在梁家正宅的中庭內,梁韞道正和兄弟梁會河打量着地上的野豬屍體,梁韞道年約四十餘歲,身材中等,皮膚白皙,氣質儒雅,他是文人,不會武藝,目前官任靈州刺史府法曹參軍。

  而胞弟梁會河卻和兄長相貌完全不同,他身材高大,相貌威武,一雙豹子眼格外銳利,梁會河曾在朔方軍中出任偏將,武藝十分高強。

  「這頭野豬至少重四五百斤,堪稱野豬王,居然能獨立殺死這麼龐大的野豬,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梁韞道雖然不會武藝,但他卻見識廣博,一頭野豬至少要護田隊的二十幾人才能合力殺死,郭宋居然能獨力殺死一頭凶悍的野豬,他確實是第一次聽說,憑這一點,他就知道侄子的朋友很厲害。

  梁會河用力按了按野豬的腦門,肅然道:「頭骨都被擊碎了,這個力道十分驚人,一般用錘鐗鞭這種鈍器會有這個效果,但鈍器又不可能斬斷半個頭部,我就有點迷糊了,他到底用的是什麼兵器?」

  梁武躬身道:「回稟爹爹,是一柄鐵木劍,重三十斤,渾圓無鋒。」

  梁韞道見兄弟眼中露出震驚之色,便問道:「這種兵器很少見嗎?」

  梁會河半晌才搖搖頭苦笑道:「木劍從來不是什麼兵器,只是武館初學劍時才用得到,或者是道士使用,五郎說他是崆峒山道士,那就對了。

  可問題不在這裏,而是三十斤重的鐵木劍,簡直聞所未聞,居然一劍斬斷野豬頭,這是大道至簡的劍術,就算是我也辦不到,此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梁會河和梁韞道的目光一起望向梁武,梁武便將他知道的一點情況說了一遍。

  「原來是郭家子弟,郭家運氣不錯,居然出了這麼一個厲害之極的年輕高手。」梁韞道輕輕嘆息一聲,眼中露出一絲失望之色。

  梁會河很清楚兄長為什麼失望,靈州武會下個月就要開了,對每個家族都至關重要,這個時候每個家族都在渴望能得到武藝高強的外援,梁家去年的外援回巴蜀了,新外援到現在還沒有確定。

  梁會河沉吟片刻對兒子道:「五郎,你再詳細地說一遍你和他交往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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