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直播之工匠大師 作者:九個栗子 (已完結)

 
q781009 2019-8-1 21:54:1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31 283617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7:33
第592章 牙尖嘴利

    驟然被拉進屋子裡,沈曼歌下意識就想反抗。

    “噓!”陸子安把她按在門板上:“你讓你室友走。”

    霓霓剛開始也有些受到了驚嚇,但在那幾秒鐘的時間裡,她看到了那張臉……

    哇咧,之前視頻是一回事,這麼近距離地見到又是另一回事啊。

    直到現在她才真的肯定,曼曼還真是陸大師的未婚妻啊……

    “霓霓?”沈曼歌小小聲地叫她。

    “啊?啊,在在在。”霓霓有些隱秘的興奮和小激動,目光炯炯地盯著門縫:“要我做什麼?”

    陸子安低聲笑了,壓低聲音道:“不用你做什麼,就是麻煩你等她幾分鐘可以嗎,我和她說點事情。”

    哇這莫非是準備來一次辦公室PLAY?幾分鐘夠麼?

    霓霓捂著嘴直樂:“好的好的!沒問題!我幫你們望風!”

    她往一邊跑開了幾步,默默掏出手機玩了起來。

    “謝謝。”陸子安關上了門。

    沈曼歌推了推他,有些忿忿然:“你之前怎麼都沒和我說一聲呀,你都不知道我剛才看到你走上講台我都嚇懵了……唔。”

    狠狠地吻了她一通,直到她氣息不穩,陸子安才抵著她的額頭笑:“和老師接吻的感覺怎麼樣?”

    “……呸。”

    將她攬在她懷裡,在她耳邊輕輕地笑:“或者,在這裡試試?門外是同學,人來人往,你一邊叫我老師,一邊……”

    “你你你閉嘴!”沈曼歌聽得面紅心跳,被撩撥得渾身發軟,又有些氣極敗壞,逮著他肩膀咬了一口,恨恨地道:“真該外邊那些人看看,看你這大師的形象還怎麼維持!”

    “嘖。”陸子安嗤笑,饒有興致地調戲她:“沒準他們見了我這‘為人師表’的另一面,反面更加崇拜了呢。”

    臉呢?

    這要換個妹子,怕是當場要被羞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但沈曼歌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她斜睨著陸子安,滿眼揶揄:“做老師的話,最重要的品德就是一視同仁,我們班上男生可多,難道你也要這樣教一教他們?”

    這小妮子。

    陸子安好笑地在她嘴上輕輕咬了一口,鬆開她:“牙尖嘴利。我沒想過要瞞你,我以為你早知道了,畢竟論壇上早都有宣傳,而且選修課上的導師也有我的名字啊。”

    是這樣的嗎?

    沈曼歌將信將疑地看了看他,掏出手機開始刷。

    清華大學的論壇叫水木社區,沈曼歌平時也挺喜歡刷一刷的,但這幾天實在是沒來得及。

    此時登陸之後,發現相關的帖子已經一片飄紅。

    全是精華置頂的帖子,點進去以後無一例外都是在說今天的這節課。

    《工匠之魂,華夏之魂!》

    《觸電的感覺,果然天才在哪個領域都是天才》

    《……》

    與平時微博上不一樣的是,除了各種湊熱鬧的鹹魚之外,更有許多有深度、有廣度的言論。

    陸子安提出的觀點,既有支持者,也有反對的人。

    帶著各種不同的想法,同學們在各個帖子裡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而與此同時,陸子安出書的再一次加印,也走入了人們的視野。

    官方為了彰顯他們的大力支持,特地出了文件,宣佈已經在著手準備人馬,針對陸子安的這本《華夏百工》進行編輯,節選不同的段落,加入各年級的課本。

    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是正式批文。

    網絡上一時如熱油加水一般,這本書經過這番發酵,這一次加印竟然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就連不少評論師分析師,也不禁紛紛出山。

    一時之間,彷彿所有人都在聊陸子安。

    從普通木匠到清華講師,這身份的轉變彷彿是那麼的自然,卻又透著三分詭異。

    是木雕界的鬼才,又是清華最年輕的特聘講師,這個人的身體裡面究竟還蘊藏著多少能量?

    “……這個人的身體裡……”沈曼歌輕聲呢喃。

    陸子安探身過來:“你在說什麼?”

    “他們在說,不知道你身體裡究竟還有強大的能量……”沈曼歌抬頭看著他,心中隱有幾分觸動。

    陸子安微微一笑:“我身體裡的能量有多強大,你不該最清楚嗎?”

    “……啥?”沈曼歌緩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嬌嗔著推開他:“流氓!你個不正經的,走開啦!”

    “要是事事正經,那除非是聖人。”陸子安倒也不攔她,畢竟他也只是說說而已,總不能真在這裡頭做點什麼。

    只是他覺得,兩人之間沒必要因為這些小事鬧彆扭。

    他是男人嘛!總不能讓媳婦跑來跟他低頭,這樣調和一下讓兩人消除隔閡,自然是最好不過。

    果不其然,在離開前的那一秒,沈曼歌腳步頓了頓,踮起腳尖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不過……你講課的樣子真的好帥!”

    陸子安沒料到她會絕地反擊,但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含笑挑眉:“皮。”

    皮這一下她很開心!

    沈曼歌一擊得手,渾然不覺是某人在讓她,美滋滋地跑了。

    後知後覺的白木由貴一行還是看到網上的報導之後,才知道陸子安他們竟然跑去了北亰,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怎麼不早說!害他們白白浪費這麼多時間!

    但是讓他們很絕望的是,好不容易到了北亰,卻也找不著陸子安。

    陸子安素來低調,清華大學又這麼大,到處都是人,連記者都逮著他的行蹤,更何況是他們?

    連著撲了幾處空,他們都快放棄了,才終於在陸子安上課之前堵住了他。

    “陸大師你好!我是……”

    “抱歉,我趕時間。”陸子安行色匆匆,也沒仔細看,以為又是記者,索性繞過他們直接走了。

    這陣子這種情況多得很,總是有各種人來攔,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說法。

    剛開始一個兩個陸子安還耐心應付,但後來就不再太早出門,省得被堵。

    像今天這樣,他一句趕時間就乾脆利索地躲開了這些麻煩。

    白木由貴目瞪口呆望著他揚長而去: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麼?

    他也很有耐心,就這麼守在教室外頭,雖然被這人山人海偏偏還寂靜無聲的景象給驚到,但一想想造成這情況的人是陸子安也就還是覺得情有可原。

    這一等,就等了一整節課。

    好不容易下了課,人潮蜂擁而出,白木由貴費力地逆流而上,好幾次被推回原位,好不容易擠進了教室裡,一抬頭,哎?人呢?

    別說陸子安,連蚊子都不見一隻了。

    聖良滿頭大汗地跑進來:“我,我聽說陸大師已經出了校門了!要不我們還是向上級申請讓我們過明路吧?”

    若是以前,他們剛落地就有工作人員接,陸子安的行程更是早早告知了他們,哪會像現在這樣棘手。

    “……我就不信這個邪了!”白木由貴憤然:“過明路怎麼過明路,要是能過不早就過了!這事現在沒擴散,陸大師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沒有聲張,我們自己跑去跟華夏官方說?你是不是傻!?”

    這事華夏官方都不知道,就算陸子安提出什麼要求,他們盡力滿足就是了!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只要能完整地把這項工藝帶回傀國,他們就是傀國的功臣!

    但是若是扯上華夏,這事就成了兩國交鋒,那就又是走了蒔繪的舊路了。

    孰輕孰重,怎麼選還不明顯嗎?

    “這,我自然是知道的。”聖良也頗為頭痛:“但是現在問題是,沒有華夏官方的幫助,我們連和陸大師面談的機會都沒有啊!”

    “不急,這事嘛,等我好好計畫一下。”白木由貴站在欄杆前,往樓下看去。

    順著他的目光,聖良看到沈曼歌和兩個年輕女子正說說笑笑地朝校外走。

    聖良彷彿瞬間開了竅:“你難道是想……”

    “呵。”白木由貴手肘擱在欄杆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盯著沈曼歌的背影:“我查過資料,沈曼歌最近在聯絡各種唱片公司,收集以前的老唱片,雖然暫時不清楚她想做什麼,但是我們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聖良大喜,一拍欄杆:“白木君你果然是我們的智囊!”

    白木由貴最厲害的,就是入鄉隨俗。

    他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習慣華夏人的作風。

    因此,聖良跟著他約了北亰唱片公司的何總吃飯的時候,就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事,妥了。

    這就好比一個九連環,一環套著一環,而他們只需要悄無聲息地將其中一個環拆開,替換,神不知鬼不覺,就進入了沈曼歌他們正在運營的事的中心環節。

    代價自然是要的,無所謂啊,他們這次的經費是絕對足夠的,拿不下陸子安,區區一個唱片公司的老總,他們覺得毫無壓力。

    飯局地點選得非常隱蔽,但是又得非常華貴。

    因此,一家以私家菜盛名的四合院,彷彿是最合適的選擇。

    白木由貴為了以防萬一,也是下了血本,直接包了場,面對何總的驚訝,白木由貴雅貴地笑了笑:“何總不必驚訝,您是貴客,值得我們如此禮遇。”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7:34
第593章 走投無路

    一路走來,何總也的確見識到了他們的誠意和看重。

    整個酒店採用四合院經典建築形式,木結構穿斗式樑柱為骨,石雕磚瓦為膚,高院深牆神秘而雅緻。

    青花瓷杯盞、雕龍鑲金柱,每個細節都讓人深深感受到它的深厚古蘊,讓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粉牆黛瓦,廳堂陪弄,入水的台階,還有那將日月星空之影,霜露雨雪收納其間的水池,空靈之中深蘊雍容,曼妙之中展露非凡,整體營造出一種深遠之意。

    那一份滄桑,一份厚重,一份純粹,直達人的心靈最深處。

    更不用說涼亭設置的方位,精選的花卉盆景,再加上旁邊的小橋流水叮咚,成就了這份古典氣韻的灑脫,又有了一種大雅淡定的氣質。

    饒是見多識廣如何總,也不禁為這份玲瓏心思嘖嘖稱奇。

    但是,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他思前想後,覺得自己沒什麼可被人謀劃的,要真有什麼,那也是衝著他最近的合作來的。

    而近期的合作,他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

    唯一能被人惦記的,怕是只有他的合作人沈曼歌了。

    何總眉眼中有了一絲警醒,笑著落了座,絲毫不露怯意。

    有服務員上茶,聖良就拿這茶的品級和香氣與他閒聊。

    何總擺擺手,一副大老粗的樣子:“哎呀,剛好我渴了!”

    牛飲一般,一盞茶眼都不眨就喝了下去,還嫌棄這茶燙嘴,愛茶的聖良眼角直抽抽。

    然後看著聖良一臉便秘的神情,何總訕訕:“抱歉,我就是個大老粗,茶對我而言就是解渴的。”

    白木由貴連忙出來打圓場:“可不是嘛,茶就是解渴的,何總果然通透!”

    然後何總居然還有臉笑,很得意的樣子,看得聖良直倒胃口。

    行,對茶不瞭解,那就聊別的!

    聖良從高山流水,聊到亭台樓閣,結果何總一臉牙疼地看著他:“這位聖良先生,你能不能接地氣一點?你說的這些,我聽都聽不懂啊!”

    說這些話的時候,何總不僅不覺得羞赧,反而一臉坦然。

    彷彿不懂茶、不明風雅,反而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一樣。

    對於這樣的人,聖良拿他毫無辦法。

    眼看著這天是聊不下去了,白木由貴只能親自出馬。

    “何總,我們這次來呢,是想和你談一談唱片公司的事情……”白木由貴先是探探他口風:“我想問一下,貴公司可有轉賣的意思?”

    買公司?

    那一瞬間,何總想笑。

    他們這老公司一直在苟延殘喘,在沈曼歌入股之前,都是吃老本死撐,眼看著日子就要好起來了,這當口找他們買公司?

    他乾脆利索地拒絕了,並開始與白木由貴打太極。

    你跟他談生意,他和你說感情。

    你跟他說感情,他說你變態,都是男人有個屁的感情。

    偏偏他說了又立馬道歉,說自己口無遮攔萬勿見怪。

    他們還有求於他呢,只能咬著牙說不介意,何總果然性情中人。

    反覆幾次,白木由貴和聖良對視一眼,各自氣得肝疼。

    看著何總這油鹽不進的樣子,白木由貴覺得有點難搞,索性一揮手:“先吃飯,吃飯。”

    他想的挺好的,眼下何總有些警惕,但男人嘛,酒足飯飽,軟玉溫香抱滿懷,誰還記得誰是誰。

    菜品一道一道地上,聖良他們也都是有備而來,加上不談生意的話何總也比較配合,因此飯桌上還是聊得挺開心的。

    只是何總吃相實在不雅,看得白木由貴和聖良兩人食不下嚥,連談興都消減了不少。

    好不容易等到何總酒足飯飽,遠處便響起了絲竹之聲。

    身材妙曼的女子抱著琵琶而來,一路邊走邊彈,跟在她身後的幾個女子邊走邊舞,煞是好看。

    環肥燕瘦,各種各樣的美人團團圍著他們坐下。

    見何總眼睛都看直了,盯著其中一個女子一動不動,白木由貴心下大定,使了個眼色,那個美人便軟膩香糯地撲進何總懷裡。

    結果剛入懷,就被何總推開了。

    何總一掃方才的迷亂,義正言辭:“白木先生!你這簡直是在侮辱我!我家有兒女,怎能行如此齷齪的勾當!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告辭!”

    “……”

    他來得快,去得也快。

    所有人都傻眼了,白木由貴一躍而起,追出去被何總車子的尾氣噴了一臉。

    當他什麼人?剛才你眼睛都看直了的時候又是什麼人?

    聖良氣極敗壞:“這人有毛病吧!”

    “你還沒看出來嗎?”白木由貴冷著臉道:“他故意的。”

    “故意什麼?”

    “從他進來開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說茶不好喝,故意說聽不懂你的話,故意吃飯不講究,故意把人推開。”白木由貴陰惻惻地盯著遠去的車子,冷冷地笑了:“倒是有趣,感覺只要和陸子安搭上邊,這正常的人都能變不正常了。”

    真要那麼沒文化,大老粗,剛才那番文縐縐的話又怎麼說得出來?

    故意示弱,讓他們放鬆警惕,然後以退為進,倒是個人才。

    何總這邊找不到破綻,他們只得另避蹊徑。

    結果,非常奇怪的是,只要他們一開口說要投資,說要買公司,對方都是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盯著他們。

    甚至都不帶思考的,直接就拒絕了。

    比何總更果斷,連戲都不帶演的。

    最後沒有辦法的白木由貴他們找上了陽海市唱片公司的老總,聽說這位老總喜歡古董,愛收藏些老物件,而且喜好很冷門,最喜歡在潘家園附近“淘”寶。

    他們索性挑了個老總去潘家園的時候,找了北亰本地人帶路,領他們去逛攤子。

    白木由貴想的很好,最好是來個不期而遇,打打感情牌,聊得來了引為知己,然後就能順理成章談事了。

    結果一進去,就被人若有若無地打量著。

    甚至只要一開口想買,對方就毫不猶豫地拒絕。

    抬高價格?人家根本連出價的機會都不給他。

    更有甚者,只要他們往前一湊,直接攤都不擺了,直接收貨。

    “到底為什麼啊?”反覆幾次之後,聖良抓狂了。

    白木由貴眼神微冷,盯著一個年輕的攤主:“老闆,這個怎麼賣?”

    “這個五百。”老闆很利索地回答。

    “你這攤上的我都要了。”白木由貴微微傾身:“你告訴我,為什麼他們都不賣我東西?”

    攤主猶豫了一下:“你先給錢。”

    聖良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認真地點了一下數,真的給了錢。

    錢到手了之後,攤主倒也說話算數,他一邊美滋滋地收了錢,一邊抬抬下巴:“還不是陸大師的書鬧的,他在上邊寫了我國的古董流失海外的話,別說,寫的還真挺好的,我看著也挺感動……所以他們不願意賣你們東西。”

    陸子安的原文其實只是想到哪寫到哪,當時寫到琺瑯這門工藝,相關的他就順便點了一下。

    比如說有件琺瑯的器物,很是精美,可惜賣到海外已經流落他鄉再也回不來。

    那器物原是一位老人的家傳之物,因一念之差賣了人,後來悔青了腸子也沒能找回來,只嘆無言面對祖輩云云。

    做這行的都是各種老物件來回,對這情形雖然不曾親眼見過,但也能感同身受。

    自家器物不小心損壞一點還心痛個半死,真要找不回來,怕是得死不瞑目吧!

    再加上陸大師先前和傀國的比試、和鷹國博物館的較量,大家對古董的歸屬愈加看重。

    因此,如今行內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出貨可以,不出國。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過,但大家都默默地遵守著這條規則。

    有眼淺的沒忍住,當時不覺得,過後進不到貨,也沒人再搭理就知道痛了。

    用行話來說,那就是“擱過去那年代,你這種就是漢奸的貨色!擱電視劇裡,活不過兩集!”

    這種人,誰也不願意和他打交道,於是這個規矩,就這麼定了下來。

    聽了這攤主的話,聖良臉都氣青了。

    白木由貴也氣,但還保持著冷靜:“那你為什麼敢賣呢?你就不怕……”

    “我不怕!”攤主已經把自己的物什收拾好,把胸膛拍得嘭嘭響,理直氣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我賣的是新家生!”

    新家生是行話,泛指一切仿冒之贋品。

    “……”

    要不是他跑得快,白木由貴能把他腿打折。

    聖良剛剛才聽了本地人的科普,臉都綠了:“意思是,我花了大幾千,買了一堆假貨?”

    “嗯,買個教訓。”白木由貴把眼前的杯子踹了一腳,哐噹一聲踹得粉碎:“不過也不是沒收穫,砸了吧。”

    聖良滿頭霧水:有收穫嗎?

    把所有東西全砸了,他收穫了心痛。

    白木由貴卻已經知道,這事的源頭在哪了。

    說到底,還是陸子安。

    陸子安就是那個繞不過去的魔咒,根本不給任何捷徑給他們走。

    既然這樣,白木由貴只能找了卓鵬,約陸子安出來見一面。

    卓鵬的回覆非常官方:“抱歉,我暫時聯絡不上陸大師。”

    什麼意思?

    這時他們才發現,因為耽擱了這些時日,原本上課時間就不固定也不久的陸子安,好像已經有幾天沒出現在清華校園裡了。

    白木由貴頓時慌了:華夏天大地大,陸子安要是真的想躲他,他哪裡找得到他人?

    “過明路吧!”聖良有氣無力地道:“現在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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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7:35
第594章 神秘戰刀

    看著不覺得,一眨眼他們來華夏都快半個月了。

    不僅一點進展都沒有,反而連陸子安的行蹤都摸不著了,聖良覺得這事真的只有過明路一條路可走了。

    但是白木由貴顯然不這樣想,他翻著,頭都不抬地道:“你想過明路你去申請,我另想辦法。”

    還能有什麼辦法啊?人都找不著!

    聖良已經不再抱多大希望,索性一個人跑去喝悶酒去了。

    看了一晚上的書,白木由貴也算是對陸子安的某些看法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

    思慮良久,他花了大價錢,找人盯緊沈曼歌的行蹤,總算是在第二天上午把她給攔到了。

    沈曼歌看著風塵僕僕的白木由貴,笑容溫和:“白木先生,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白木由貴也笑,伸手與她虛虛一握:“實不相瞞,我找沈小姐已經快半個月了,一直沒能遇上,難得今天有緣,不如我們一起喝杯咖啡?”

    與白木由貴吃飯那件事,何總事後也和沈曼歌說了一下。

    雖然言辭模糊,但也算是提醒。

    按何總的意思是,最好沈曼歌看到他們就走,不搭理不給任何機會。

    但沈曼歌的想法不一樣,她和白木由貴打過交道,知道他這個人油鹽不進,不達目的不罷休。

    最重要的是,他這人什麼歪點子都想得出來。

    她想了想,倒是挺好奇他這一次來又是為了什麼。

    於是兩人就近找了家咖啡館,靠窗位置。

    白木由貴壓下心裡的焦灼,彬彬有禮地請她坐下。

    兩人各自點了杯咖啡,沈曼歌便笑吟吟地道:“白木先生,我馬上要上課了,有話請直說吧。”

    “也行。”白木由貴也決定直來直去,開門見山地道:“我想和陸大師見一面,沈小姐,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和他談一筆生意,但是陸大師最近行蹤成謎,我根本找不到他,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裡吧?能不能麻煩你給他帶個口信,就說時間地點由他定,只要他來就行。”

    姿態放得如此之低,儼然一副沒了陸大師不行的樣子。

    沈曼歌警惕地看著他,面上卻不動聲色地笑:“談生意?白木先生可能誤會了,子安集團的事情,基本都是卓總做主,陸大師全程不參與,只是掛了個名頭而已,你要談生意,可以儘管找卓總啊。”

    “我的這個生意比較特殊,是和工藝有關的,只有陸大師能做主。”

    談生意,和工藝有關,卓鵬還做不了主,再結合白木由貴的身份和國藉……

    沈曼歌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白木由貴,從他們見面開始,白木由貴的眼神就一直不受控制地往她手上飄。

    她手上沒什麼飾物,唯一的飾件,就是他們的訂婚戒指。

    目光從戒指上劃過,沈曼歌想起了那次陸子安對這戒指進行的解說。

    她拿著勺子慢慢攪動咖啡,斟酌著慢慢地道:“我斗膽猜一下,白木先生要談的生意,和我有沒有關係?”

    白木由貴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

    沈曼歌舉起她的手,晃了晃,果然,白木由貴情不自禁跟著她的手看了看。

    她瞭然地笑了,手指輕輕撫過戒指表面:“木紋金工藝?”

    “你怎麼知道的?”白木由貴的眼神猛然銳利起來,盯著她:“陸大師說的?”

    所以這果然是他們傀國的工藝吧?只不過陸子安研究出來了而已。

    “呵。”沈曼歌搖搖頭:“如果真是為了這工藝來的話,看在之前白木先生對我的關照上,我勸你一句,趁早放棄吧。”

    “不可能。”

    “那也隨你。”沈曼歌也只是善意的提醒一句,聽不聽在他。

    喝了口咖啡,白木由貴到底是沒忍住:“為什麼?”

    沈曼歌笑了笑,抬起手指:“你覺得,這個工藝難不難?”

    難不難?當然難!

    白木由貴神情激動起來,目光灼熱:“當然難!沈小姐你不明白,木紋金工藝對我國而言意味著什麼,它是我國文化的瑰寶,有著劃時代的重要意義,是新舊時代首飾工藝的完美過渡,甚至對世界首飾文化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所以這麼重要的工藝,為什麼你們失傳了呢?”

    一針見血。

    白木由貴正說到激動處,被沈曼歌這一句話堵在了半空。

    彷彿是一個吹到巔峰被戳爆的氣球一般,他瞬間就沒了力氣,訥訥地道:“它消耗太大了呀,當時我國承擔不起這樣的消耗……”

    “現在就能承擔了嗎?”沈曼歌搖了搖頭,見白木由貴張了張嘴又閉口不答,她想了想,嘆了口氣:“我感覺你是覺得,陸大師都研究出來了,他一定有更好的辦法降低損耗,是嗎?”

    對。

    經過一整晚的研究,白木由貴發現,裡,陸子安不僅僅是記載那些工藝。

    他並沒有侷限於記錄,更多的是對工藝進行更新,提出更好更完整的思路。

    如果木紋金能降低損耗,它再一次被挖掘出來,恐怕能瞬間取代蒔繪在傀國的地位!

    而作為發掘者,白木由貴深刻的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見他不說話,沈曼歌笑了:“白木先生倒也坦誠,我也不瞞你,這項工藝,不是你國的木紋金。”

    “不可能!”白木由貴皺起眉頭,有些惱怒:“我絕不可能認錯,這花紋,這色澤,我家有一件藏品,和你的戒指的花紋非常相似!”

    沈曼歌想了想,打開小包包,掏啊掏,拿出一柄小匕首,輕輕放到了桌上。

    被她這動作唬了一跳的白木由貴震驚地看著她,下意識挺直了脊背:“就算你威脅我,我也不會輕易放棄的!”

    “你誤會了。”沈曼歌把匕首推過來:“你打開看看。”

    白木由貴猶豫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起這把匕首。

    匕首入手微涼,但是卻並不重,刀鞘上的花紋古樸厚重,細細觀察時才能發現它通體是以精鋼製成,上面用金銀錯的工藝鑲了細細的銀絲。

    這般工藝,白木由貴一看就知道,這絕對是陸大師的作品。

    心跳如鼓擂,他緩緩地拔出刀,瞬間所有注意力都被這刀身的花紋所吸引。

    沈曼歌將他震驚、不知所措、不敢置信的神情盡收眼底,聲音平而緩:“這是我國少數民族三大名刀之一,因刀身在築成後會自然出現亮麗的特殊紋理的花紋而得名折花刀。”

    折花刀?

    聽都沒聽過!

    白木由貴細細地觀察著,這花紋如流雲般流暢自然,又有木紋的清雅灑脫,最難得的是,這花紋如此繁複,但表面卻非常平整,單憑肉眼,根本看不出這花紋是如何製造出來的。

    “折花刀的工藝其實也非常簡單,它是經過鋼和鐵高溫鍛打,再反覆對折、揉壓,從而形成一層一層的花紋。”

    白木由貴猛然抬起頭看著他,囁嚅著道:“……怎麼可能。”

    “白木先生也聽出來了吧?”沈曼歌微笑看著他,目光柔和:“折花刀和木紋金,工藝其實是相差無幾的。”

    “不可能!”白木由貴用力地握緊手裡的刀,臉漲得通紅:“木紋金是我國江戶時代初期,從出羽秋田住正阿彌傳兵衛製作的俱利雕刻手開始的!”

    “據我所知,俱利雕刻是參考了華夏的雕漆工藝中具有代表性的雕刻作品“屈輪·堆朱”製作的。”沈曼歌聲音不急不緩,目光始終平靜如水:“你們說的“屈輪·堆朱”,在我國原名叫雕漆工藝,它主要是黑漆和紅漆的兩種漆的多層交替重疊,在其表面雕刻出漩渦花紋等錯綜層次的技巧。”

    白木由貴震驚地看著她,目瞪口呆。

    沈曼歌侃侃而談,神采飛揚:“堆朱作品及工藝技術約在公元1192年的鐮倉時代開始傳到了傀國。後來傀國工匠在接受並繼承了堆朱技巧的同時,由於堆朱作品層次變化的美感使傀國工匠們用同樣的工藝方法在金屬材料上得到近似又不同效果的工藝作品,被稱為“木紋金”。”

    不就是背歷史嗎?雖然她是理科生,但很抱歉,她的歷史也學得還不錯呢!

    “那,那這刀呢?”白木由貴緊緊攥著手裡的折花刀:“我國的木紋金工藝主要應用於武士的刀柄護手等刀具的裝飾上,只是後來我國1876年實行廢刀令,所以才將木紋金應用於其他器物裝飾……”

    沈曼歌目光悲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折花刀大量被覆制,是在成吉思汗佔領各國的時候。”

    這是助成吉思汗攻天下的神秘戰刀,傳說是一抹人刀俱裂。

    因為折花刀硬度高、韌性好,遇劍斷劍遇人斷人,成吉思汗滅完顏金國後一戰成名。

    對華夏曆史不是特別瞭解的白木由貴腦子有點打結。

    成吉思汗他是知道的,但是具體是什麼時候他就不大清楚了,得查一查才行。

    似乎看明白了他的想法,沈曼歌微笑著替他答疑:“成吉思汗在位時間是1206到1227年。”

    白木由貴木然地看著她離開,手裡的折花刀也被她帶走,他魂不守舍地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咖啡冷透了,才端起來一飲而盡。

    很苦。

    他回想著他所接受的所有知識,從他記事開始,所有人都告訴他,木紋金是傀國獨創的,甚至各種教材上也是這樣寫的。

    但是沈曼歌的話,卻如當頭一棒,徹底地打醒了他。

    他腳步踉蹌地回了賓館,直接躺倒在床上,什麼都不想。

    聖良卻跌跌撞撞跑了進來,近乎瘋狂地道:“白木君!陸大師又出新作品了!”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7:35
第595章 七寶燒和景泰藍

    新作品有什麼稀奇的?

    慢著,白木由貴一躍而起:“你說陸子安?他出什麼了?”

    “你,你自己看。”聖良也是一路跑回來的,上氣不接下氣,風度儀態全無。

    白木由貴接過平板,看清楚圖片的瞬間,瞳孔微縮。

    這是一個細長優雅的百合花瓶,十分典雅、莊重。

    玻璃質感光耀如水,顏色通透,通體海青色琺瑯底,燦爛奪目。

    瓶身掐絲繪製的百合花雅冶柔美,花瓣舒展,欲透不透地染了一分淡淡的海青。

    那是一種介於暮色與柔光交相輝映的美,尤其繁葉翠色慾滴,花朵嵌苞待放,更是讓整個畫面都有了一種清新靈動之感。

    白木由貴臉色漲得通紅,又急又氣又很是激動:“天哪,這是七寶燒,這是我國的七寶燒啊!”

    急是因為這是傀國的寶藏,氣是因為,這項工藝,在傀國,該死的也已經失傳了……

    “我也覺得這是七寶燒……”聖良緊張地看了他一眼,嚥了口口水:“但是華夏的人都在說,這是掐絲景泰藍……”

    景泰藍?

    白木由貴皺了皺眉,有些不耐:“景泰藍和七寶燒的確非常相似,但它們還是有本質的區別的……”

    他退出圖片模式,看到陸子安發的微博,忽然沒了說話的力氣。

    【閒暇練手,偶得掐絲琺瑯百合花瓶一隻,用來插花正好。】

    “你,扶我一把……”

    天殺的陸子安,這麼漂亮的藝術品,他居然真的拿來插花!

    事實上,陸子安不僅真的插花了,而且還是順手把粉絲認出他後拋來的、有些懨懨的花給插上了。

    就是這花枝有點亂,他退開兩步看了看,拿了把刀過來隨便剪了剪枝。

    錯亂搭配一下,果然要好多了呢!

    沈曼歌幫著拍完照,看了看相片,順便說起了白木由貴找她的事。

    “不用管他。”陸子安皺起眉,隨手拿了塊帕子擦拭著手中的刀:“下次他找你你也別理了,他無非就是想要木紋金的工藝,不可能的。”

    “嗯,行。”沈曼歌也早有此意。

    陸子安想了想,又補充道:“最好是避免和他見面,今天過後,他怕是會更加瘋狂。”

    沈曼歌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為什麼?”

    “為了這個。”陸子安抬抬下巴,唇角微勾:“聽說過七寶燒嗎?”

    這個她還真的聽說過,沈曼歌點點頭:“傀國的金屬琺瑯器?好像是從我國的景泰藍延伸而來的。”

    “嗯。”陸子安把刀放回原位,拿著帕子擦手:“也算是不經意間綻放的工藝奇葩吧,當時傀國在華夏看到了景泰藍,生了想學的心思,但也沒學到精髓,回去自己琢磨,結果配比不同,反而調出了一個獨具特色的產物,他們給它命名為七寶燒。”

    “那和景泰藍沒太大區別吧?”沈曼歌盯著這花瓶看了半晌,也沒看出什麼太大的差別:“就感覺你這個素淨些。”

    和應軒做的那些瓶瓶罐罐相比,確實素淨不少。

    陸子安搖搖頭:“不只這麼簡單。”

    七寶燒源自景泰藍,有不及景泰藍的地方,但也有景泰藍不及它的特點。

    景泰藍是以琺瑯質做成,而琺瑯質是不透明物體,七寶燒卻是透明的釉。

    景泰藍以顏料混入琺瑯質中,再填入銀就的銅絲框內,各色琺瑯質很厚而不透明。

    七寶燒則是在銅器上敷過一層紅色水銀後,做成圖案,再施上透明玻璃釉,全透明還有反光。

    景泰藍顏色在琺瑯質內,七寶燒顏色在透明玻璃釉之下,這是兩者的顯著區別。

    “景泰藍厚重端方,七寶燒剔透輕盈,算是各有所長。”陸子安指腹輕輕摩挲著手中的花瓶,唇角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但我這個花瓶,卻是融合了景泰藍和七寶燒的核心工藝,揚長避短,你猜,白木由貴看到了會怎樣?”

    沈曼歌仔細想了想,為了一個木紋金工藝,白木由貴能這樣瘋狂地找他們這麼些天,要是為了七寶燒……

    她後怕地咂咂舌:“感覺要瘋。”

    “所以你離他遠點兒。”陸子安把花枝調整一下,滿意地點點頭:“這幾天我幫應軒再看看工藝有什麼要改進的地方,暫時就不去學校了。”

    “嗯嗯,好噠!”

    第二天陸子安照舊去了泰霄廠裡面,經過昨天那花瓶的研究成功,廠裡很多老師傅都聞訊而來,眼巴巴守在車間不肯走。

    陸子安在應軒的陪伴下走進來,倒也沒什麼架子,平和地與他們打了個招呼。

    “陸大師,早呀,昨天你的那個花瓶帶來了嗎?”

    另一個人也不甘落後:“陸大師,你的花瓶我發現花瓣還是不夠薄,胎底也有些厚,感覺還可以再改進一下……”

    陸子安笑了笑:“花瓶沒帶來,我也是覺得它的工藝還可以改進一下,所以才準備重新做一次。”

    一聽說他要重做,所有人都不禁鬆了口氣。

    應軒微笑著走上前,正準備收拾東西,沒想到根本不需要他動手。

    材料,工具,各色配備的東西,一應俱全。

    不僅是按照陸子安之前使用的順序擺放的,連角度都非常一致。

    “嘿嘿嘿,不勞煩應大師,應大師您也請坐……”

    對於這種免費教學,每個人都興致昂揚。

    應軒在廠裡已經有了一定的聲勢地位,但在他師父面前,他還是非常恭謹認真的。

    他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了,才回頭看向陸子安:“師父,好了。”

    陸子安已經穿戴好防護服,聞言掃了他一眼:“你也準備準備,跟我一起做。”

    這淡淡一句,彷彿是一聲軍令。

    所有人聞風而動,除了昨天沒來,沒有看到花瓶製作過程的不明所以以外,其他人都已經迅速回到了各自的崗位上,隨時準備好跟陸子安一致動作。

    應軒驚喜地應了一聲,立刻就有小學徒上前幫他穿戴。

    都準備好之後,陸子安在工作台前坐了下來。

    銀絲為胎,陸子安經過銀花線和金銀錯的工藝之後,對於掐絲已經駕輕就熟。

    一根根銀絲在他手中如同流水一般,秩序井然地纏繞在一起。

    這種工藝,在華夏叫掐絲琺瑯,而在傀國則叫有線七寶燒。

    不同的是,二者都是有銅胎為底的,又和陸子安的手法有著嚴重的差異。

    陸子安是二者取其精,取其巧,揚長避短,融合出了一種全新的工藝。

    雖然陸子安沒有正式說過,但有人私底下,稱這種工藝為“有線琺瑯”,算是完美的將二者融合在一起。

    遐想間,陸子安的胎底已經製作完畢。

    昨天做的是百合花瓶,今天他做的卻是梅花盤。

    花瓣舒展,花托略深,遠觀像是一朵盛開的臘梅。

    難得的是這銀絲如此細軟,陸子安竟然也能將其掐捏揉拉在一志,而且形狀不垮不塌,手上功夫可見了得。

    有些老師傅跟著做的胎底也有些軟塌塌的,有些學藝不精的甚至連胎都沒能搭得起來。

    應軒雖然略感吃力,動作慢了些,但好在做出來還算是精緻,心底不禁微微吁了口氣。

    只是沒來得及放鬆,陸子安已經在開始調配顏料了。

    一位老師傅看看自己的胎底,再看看應軒的,皺皺眉頭,忍痛把自己的拿起來,扔進去融了。

    他的學徒驚痛失聲:“師父……”

    老師傅嚴厲地看他一眼,神情淡然:“這種做出來只是浪費材料,不如不做。”

    現在還只是銀絲胎底,銀絲熔了便罷,要是上了琺瑯,可就說什麼都晚了。

    事實上,和他一般想法的人也不少。

    一時不少返工的,也有像老師傅這樣索性起身走近些,準備先看完下次再學著做的。

    陸子安這種連銅胎作底都不要的做法,業界簡直聞所未聞。

    但他們不得不承認的是,這樣做出來的器物,的確胎骨奇薄奇輕,而且整體通透鮮亮,別具特色。

    這時陸子安調好了顏料,慢慢拿毛筆沾著往上刷。

    一層一層的包裹,他不急不緩,彷彿繪畫一般,往銀胎上涂刷著顏料。

    涂完之後,他再慢條斯理地塗上透明玻璃釉。

    誰也看不明白他這是什麼章法,但應軒還是咬著牙跟著做。

    等到眾人的半成品都放進進去開始燒製,陸子安才滿意地朝應軒點點頭:“這門工藝,你已經掌握了九成。”

    舉一反三,應軒進步神速。

    師兄弟裡面,他的悟性最高。

    這樣看一遍就能學個七七八八,陸子安甚是欣慰。

    應軒略帶羞澀地笑了,雖然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但聽到師父的誇讚,他還是有些小激動。

    等待是難熬的。

    但是今天的泰霄所有人卻都不這麼覺得。

    因為陸子安在等待的當口,開始教他們如何製作無線胎底。

    無線胎底不是說沒有線,而是說它沒有銅胎。

    七寶燒的無線,是指沒有掐絲,全部銅胎為底,直接在上邊繪製。

    但陸子安的無線,卻是只剩下線,完全沒有胎。

    這樣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不僅能輕鬆達到七寶燒的骨胎輕而薄的特點,而且也能讓釉面更加輕盈。

    但是相對的,捨棄了胎底,大大加大了難度。

    就如那名放棄的老師父一樣,骨胎做不好,後面的工序連看都不用看了。

    從一開始就被淘汰,也算是一種別樣的溫柔。

    陸子安的講解總是輕鬆而有趣,眾人正聽得起勁,陸子安忽然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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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7:36
第596章 和其光而同其塵,隨其波而立潮頭

    見陸子安突然停下,眾人疑惑而茫然:“怎麼了?”

    “好了。”陸子安的目光幽深:“可以出了。”

    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忍不住團團圍了上來。

    站在爐子旁的老師傅小心翼翼地拿起勾子,想像著即將出現的美物,忍不住微微屏住了呼吸。

    勾子下落,緩緩拉出燒製好的器物。

    剛剛拉出來的時候,花瓶整體通紅,表面甚至有些灰撲撲的,看上去很不起眼。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溫度漸漸降低,釉面逐漸冷卻,剎那間,瓶身流光溢彩,讓所有人都感覺眼前一亮。

    淡藍的底,冶豔的花枝,細細軟軟的茉莉,花瓣四邊染了一層淡淡的薄綠,壓著半遮不露的枝葉,欲訴還羞。

    掐絲細膩而流暢,線條粗細消減之間自有其規律,足可見匠師技藝之精湛。

    最難得的是,釉面光滑而均勻,整體非常通透,而這,正是七寶燒最鮮明的特色。

    用勾子輕輕拉起來的時候,甚至能就著燈光看到一層模糊的光影。

    這種半透不透的感覺,有一種“疏影橫斜水清淺”的美感。

    “到底還是有差別。”陸子安自己仔細端詳著,拿勾子輕輕掛住邊沿,緩緩轉動:“這種無線,受材質的限制,無法做太高太清冶的東西。”

    清冶的意思,是指銀絲少而畫面清朗,沒有銅為胎,銀絲過少根本起不了釉。

    而銀絲多了,做得太高畫面就繁複,就沒辦法再做成如此通透的釉面。

    旁邊的老師傅看著,頗為讚歎:“但陸大師你這件作品清新秀雅,觀之心靜如水,已是極難得的頂級之作。”

    所謂名家,就是一出手就非同凡響。

    更何況眼前這個花瓶,僅僅是陸子安自己琢磨著做的練手之作。

    “是啊,有舍才有得。”另一人見花瓶顏色已經不再變化,便知道溫度已經降了下來,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動:“什麼時候打磨呢?”

    “這件不需要打磨了,直接毀了吧。”陸子安看了看,不是很滿意:“我再試試別的。”

    還試?

    不對,他剛說,毀了?

    眼看陸子安拿著勾子來勾,泰霄一眾老師傅瞬間變色:“等一下!”

    有個老師傅正好戴了手套,想都沒想,直接把花瓶拿了起來。

    勾子落空,陸子安抬眼望去,有些疑惑:“怎麼了?”

    “陸大師,我們覺得這件作品已經很完美了啊!”

    “對啊對啊,這種無線無胎的,我們見都沒見過,怎麼就不行了?”

    “毀了太可惜了啊!你不要,給我們吧!”

    “……”

    陸子安皺了皺眉,目光從花瓶上劃過,想了想:“我是覺得這個技術不夠成功,你看它的底部,胎體有些垂墜感,到底是沒有銅胎為底,釉面過於厚重,一燒就見了真形。”

    這麼一說,眾人才看到,原來之前他們以為是故意做出來的底部,是被熔化後的釉……

    “也不影響啊,我倒覺得這樣也挺好看的!”

    陸子安指著花瓶:“另外這形狀也太方了,插不了花也放不了別的,掐絲的時候還是得考慮一下容積。”

    “這個……”眾人沒話說了。

    應軒也有些捨不得就這麼白白毀掉,他想了想,清了清嗓子:“師父,我看這花瓶確實有些不足,不如晚些拿回去,給師娘放頭花吧?她前些天在說自己的絹花沒地方放。”

    絹花?

    陸子安想了想,好像曼曼是說她找了位老師父學做絹花,做了好些得找個東西放來著。

    這麼想著,這個有些瑕疵的花瓶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了。

    他定定看了應軒片刻,到底是不忍在外人面前削他面子:“行吧。”

    這瑕疵品擱外面有損他形象,但留家裡用用還是可以的,至少外表挺能唬人。

    見陸子安終於鬆口了,眾人也鬆了口氣。

    紛紛戴了手套各種觀賞研究,恨不能把這陸子安口中的“瑕疵品”佔為己有。

    他們都在歡喜,唯陸子安目光沉沉,他看了眼應軒:“你過來。”

    雖然剛才陸子安在他的建議下同意了他的建議,但應軒心裡還是頗為忐忑的。

    跟著陸子安走過去,看著他清點現有的工具和材料,應軒挪了過來,帶著將功補過的心理謹慎地問道:“師父,您要不要試試銅絲?”

    銀絲為底有異樣的話,不如換成銅絲試試,每種金屬都各有不同,多試試總是沒壞處的。

    “不用了。”陸子安想了想,走到一旁的材料架。

    架子上擺了一整排的銅胎,各式各樣的都有。

    “師父……”

    陸子安手指從這些銅胎上劃過,指腹細細分辨著它們的細膩度:“應軒,你還記不記得,我做的那件脫胎漆器?”

    脫胎漆器?

    “當然記得!”應軒有些小激動:“當時……”

    他喋喋不休,將當時的情形再次複述。

    可以說,那件漆器的現世,直接顛覆了許多傀國人心目中對於漆器的印象。

    陸子安卻無心聽他這些回憶,走過一眾銅胎,他指尖定在一個細而長的銅胎上,目光溫和而幽深:“我在想,既然漆器能做成脫胎漆器,那麼……景泰藍呢?”

    脫胎景泰藍?

    應軒忽然頓住了腳步:是啊,如果想脫離眼下的侷限,脫胎,似乎是最明智的決定。

    他試想了一下,繁複的圖樣,光滑的釉面,沒有了銅胎的限制,也沒有了銀絲銅絲的侷限……

    他猛然回過頭去,看著被眾星捧月的花瓶,忽然對陸子安口中的瑕疵品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悟。

    是啊,如果和脫胎景泰藍相比,方才那個花瓶,的確只能算是瑕疵品。

    不,甚至只能說是練手之作,難登大雅之堂。

    應軒忽然有些懷疑自己剛才勸說師父留下這花瓶,到底是對是錯了……

    “師父……對不起。”應軒想像著那樣的畫面,感覺頭皮都有些發麻:“是我眼光太侷限了。”

    還算是有救。

    陸子安瞥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道:“遠見,就是所謂的預見性,每行每業,這都是先行者不可缺失的素質,不是之一。”

    遠見……

    “我們在做一件創新的工藝的時候,走彎路是很正常的,有時候,為了做出最完美的作品,甚至需要選擇很多種方法一一去嘗試。”陸子安拍了拍他的肩:“如果你滿足於眼下的光景,那麼你必然就得放棄柳暗花明的完美,應軒,你是一個聰明人,你當知道如何去選擇。”

    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

    倘若是應軒自己,恐怕有了方才那個瑕疵品花瓶以後,難免會有些驕傲自滿。

    畢竟景泰藍向來厚重,如此通透輕薄的作品,著實難得。

    加上眾人的吹捧,飄飄然便忘了自身的短處,也正因此應軒才會進言……

    應軒感覺後背都濕了一聲,渾身直冒冷汗:“師父……”

    “你如今的工,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但匠,還不夠。”陸子安溫和地看著他,鼓勵道:“你在提升自我技藝的同時,也要做到和其光而同其塵,隨其波而立潮頭。如此,方不負你這一身絕技。”

    作為百工門的首席弟子,陸子安對他寄予重望,絕對不希望他侷限於眼前,被眾人吹捧幾句就忘了東南西北。

    應軒眼神堅毅,神思凜然:“是,師父,我懂了。”

    見他真正聽了進去,陸子安也吁了口氣。

    聽得進就行,怕就怕自我膨脹,聽不進勸。

    他拿起眼前這個銅胎,泰霄的一位老師傅走了過來,見他挑了這個,表情有些困惑:“陸大師……”

    “怎麼了?”

    “這個銅胎……其實是報廢了的……”老師傅有些遲疑地解釋著:“它頸部細長,掐絲太繁複就會顯得厚重,很不協調,我們做過一件,客戶不喜歡,剩下的銅胎就都拿去熔了……”

    這一件是他覺得這形狀還不錯,就留了一件,琢磨著以後有機會再試試別的辦法,看能不能讓它變得輕透一些。

    陸子安握著這細而長的頸子,微微笑了:“實不相瞞,我準備做脫胎景泰藍。”

    “脫,脫胎?”

    脫胎是什麼意思呢?就是做完之後,把銅胎融掉,只剩下釉面和掐絲。

    但是這樣的做法,既複雜又很難,要考慮到只融掉銅胎,而且不能多不能少,也要調好融劑……

    “脫胎景泰藍燒製工藝難度非常大,而且這種技藝已經失傳了……”一位見多識廣的老師傅眉頭緊皺,有些難以理解:“而且就算做脫胎,也只能是碗啊杯子什麼的,這種奇形怪狀的……”

    不止覺得不可能,他們甚至想都沒想過!

    “好像七寶燒倒是有脫胎的,但是也已經失傳了,而景泰藍……”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當年我師傅倒是有一件,是個碗來的,但是也是碳胎為底……”

    就是在燒成的碳胎上進行掐絲,然後再經過高溫將碳胎燒掉,從而形成鏤空,再運用精湛的製作技藝在上面進行點藍等工序。

    過程是複雜了些,但到底是比脫銅胎容易了些。

    陸子安點點頭:“那種工藝我也見過,但是太過厚重,和我的需求不符。”

    需求?什麼需求?

    眾人面面相覷,感覺自己完全跟不上陸大師的思路,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做出什麼樣的作品了。

    應軒卻若有所思,跟過去幫忙整理工具的同時,也迅速在腦海中構思著接下來的步驟。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7:37
第597章 大道至簡

    陸子安拿著這個銅胎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銼刀輕輕在銅胎上刮了一下。

    切面露出一條清晰的痕跡,露出銅胎本身的紅銅色。

    “嗯?”

    陸子安皺了皺眉,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切面柔滑,銅胎純度極高,這種銅胎卻不適合做脫胎景泰藍。

    見他遲遲沒有動作,有位老師傅忍不住上前關切地問道:“陸大師,怎麼了?”

    “沒事。”陸子安將這銅胎遞了回來:“這銅胎不適合,有純度低一點的紫銅原材料嗎?”

    本來想直接用這銅胎來試試脫胎工藝的,但是這紫銅純度太高,延展性雖然很好,但是耐蝕性太高,到時反而影響整體的結果。

    對於他的要求,眾人感覺非常奇怪。

    一般銅胎都是用純度最高的紫銅,越純淨越好,因此每年泰霄都需要一大筆高昂的費用,用來支付銅料的採購。

    怎麼陸大師的要求,與他們的相反?

    純度低的銅料有倒是有,只是……

    採購部長連忙點點頭:“有的有的。”

    在他的帶領下,陸子安與他們一道前往另一區域,一進這個車間,頓時熱浪滾滾而來。

    車間主任皺著眉頭看了看陸子安的衣裳,猶豫地道:“陸大師,不如你挑好材料,我找人幫你做?”

    “不用。”陸子安徑直走進去,拿起鐵錘輕輕掂了掂:“我想親自試試錘揲(yè)。”

    錘揲?

    車間眾人默默地看向正在轟鳴的機器,明清時有鑄胎、剔胎、鑽胎工藝,隨著現代工藝技術的發展,除了一些形狀複雜的銅胎是照舊用人工外,部分初胎泰霄已經實現了利用機械進行車、壓、滾、旋,實行機械制胎的流程。

    人工錘揲,看似簡單,但手頭沒有幾年的功夫壓底,根本成不了型。

    就算能銲接到一起,但是如果各部位大小不同的話,也是成不了的。

    更何況,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陸子安果然在一眾銅塊中選了一塊純度較低的紫銅。

    這種紫銅不夠純淨,延展性也不夠好,做銅胎時難度較高,所以泰霄很少會使用,只是拿來備著而已。

    陸子安將這塊銅塊夾起來,立時就有識眼色的小學徒手腳麻利地將爐火鼓風加熱。

    熱浪撲面而來,灼得他手背有些發燙。

    他的手很穩,眼神也非常銳利。

    當陸子安開始製作一件器物的時候,外界一切喧囂,便已被他拋之腦後。

    錘揲是一個工細繁瑣的製作過程,錘子和鏨子的運用則是整個鍛造工藝的關鍵,這即是它被稱為錘鏨的原因。

    銅塊被加熱後,拎出來捶打,敲擊,反覆。

    上百把形式各樣的鏨子,大大小小的木錘,大小不一、重量不同的鐵鎯頭、鐵橙、鐵桿……

    如流水般在陸子安手中自如地切換,在銅板上用各色鏨子流暢地勾勒出高低起伏的線條。

    這種線條,叫走線。

    泰霄整個廠裡,能如此流暢自如地走線的大師傅,如今已僅剩八位。

    車間裡,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人都在安靜地看著。

    單調的哐當聲響,伴隨著呼呼的鼓風聲,形成了這車間最美妙的音樂。

    不僅眾學徒看得聚精會神,就連一些老師傅也眼都不眨。

    陸子安的錘揲技法,比他們曾經學到的更為複雜細膩。

    很多複雜的器物,一般人都會選擇將其分成上下兩部分進行錘揲,或者分為多個部分錘揲,最後將各部分銲接或鉚接一起,打磨光滑。

    以瓶子為例,一般的瓶子,都是由瓶嘴、瓶肚、瓶座三段錘接燒焊而成型。

    這樣分別錘揲再接合的器物,雖然接合處難免會有些微差異,但總比整體塑形要容易得多。

    但是陸子安顯然不是這樣想的,他先錘揲出一個細頸的百合花瓶的輪廓,然後由內向外錘出雙層花瓣形。

    光是這一手,就已經勝出在場不少人許多。

    眾人不著痕跡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暗暗提了一口氣。

    看著那銅塊跟橡皮泥一般在陸子安手裡任由他捏圓搓扁,看上去跟玩兒一樣。

    真正懂行的人就知道,將銅塊錘扁成厚薄適中的銅皮容易,但是想讓它表面均勻平整,並且如此完美地堆疊,並構成瓶身,這其中僅僅是走線,就已經足夠考究匠師手上的功夫。

    但陸子安卻彷彿非常輕鬆一般,甚至手上沒有停頓半分,時不時將銅瓶加熱一下,然後又繼續錘打。

    過程困難了不少,但這樣整體錘揲出來的花瓣,是由內壁向外壁微微突出,形成內凹外凸的效果,比接合的更加自然。

    然後他輕輕夾起這銅胎,在外凸的花瓣輪廓上數次錘,敲擊,直到它逐漸舒展,一如一朵正在綻放的百合花一般,才輕籲一口氣,停下了動作。

    錘揲的過程,認真說起來的話,其實並不複雜,很多人甚至會覺得枯燥。

    可世上的事情大抵如此,越是過程簡單、技藝單一,想要做到完美卻更加困難。

    大道至簡。

    在這一錘一揲中,毫釐之間的分寸只懸乎一心,旁人無從體會。

    但,也正因為如此,在眾多不確定和不完美中,很多人並不能做到這般技近乎道的級別,也就只能望著自己拼合出來的器物暗暗哀痛……

    這是唯有匠人才懂的難過。

    不少老師傅默然垂下頭,發自內心地對自己的技藝進行深省。

    鼓風聲漸停,褪火之後,銅胎逐漸冷卻。

    陸子安戴著手套的手將銅胎拿起來,提到面前微轉了幾圈,確定無誤之後,便拎起來朝外頭走。

    “陸大師,我來我來。”有人立即迎上去,慇勤地接過銅胎。

    看著他們眼底躍動的火焰,陸子安明了地鬆開手,接過了應軒遞來的保溫杯。

    “這走線,可真是大師工藝啊。”

    “我做錘揲幾十年,還真沒這個膽子敢做這麼大件的整形銅胎……”

    “其實鄒師傅你可以試試啊,嘗試一下嘛!”

    “不過話說回來,這整形錘揲的,就是比拚合的要好。”

    這當然是一句廢話。

    誰都看得出來,這整形錘揲出來的,不用考慮拼合部位是否接洽,也省略了一次次對比,一氣呵成的錘揲,最終定型的銅胎無比冶麗。

    眾人愛不釋手,銅胎在他們手中來回傳遞。

    此時此刻,沒了所謂師父徒弟的界限,每個人都只是欣賞者。

    銅胎轉了一圈,又被遞了回來,給每個人對錘揲的定義又有了一層新的認知。

    只是等到這銅胎遞到陸子安手上的時候,人們才忽然想起來:不好!陸子安是要做脫胎景泰藍的啊!

    幾乎是異口同聲,好幾位老師傅心痛地看著這銅胎:“陸大師!能不能不脫胎?”

    這麼精妙的銅胎,哪怕不上釉,不點藍,也是一件非常精美的藝術品啊!

    他們只要一想到這麼好的銅胎,說脫就被脫了,簡直心痛得快窒息了。

    陸子安掂了掂銅胎,頭也沒抬地回道:“不能。”

    他的技藝重心在於景泰藍,銅胎於他而言,只是個基底。

    見過有人因為地基太美,而放棄建房子的嗎?

    至少他是沒見過。

    因此,不管其他人有多不捨,陸子安還是直接著手開始製作景泰藍工藝了。

    這一步,他倒是選用了純度最高的紫銅絲。

    用鑷子將柔軟、扁細具有韌性的紫銅絲,根據他心中的樣稿,流暢而自然地掐出冶麗的紋樣。

    在紙上掐好之後,再蘸以白芨戎漿糊,細心地將其粘在銅胎上。

    掐絲工藝技藝巧妙,泰霄許多老師傅甚至是需要多人合作才能成事,但陸子安藝高人膽大,硬生生憑著他純熟的技藝,竟以一己之力,直掐出神韻生動的幾枝百合。

    百合微微傾斜,明明是掐於平面,但舒展得宜,這般線條簡約的畫面,竟有了一種被微風吹拂的輕盈立體感。

    而後被粘到銅胎上時,更有了一種含露低垂的嬌羞態,尤其是那舒展的花瓣,明明沒多少筆劃,卻輕鬆營造出淡雅高貴的感覺,讓人陡生一種奇妙的感覺:唯有這般意境唯美的掐絲百合,方不負這絕妙銅胎!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7:37
第598章 一點見高下

    明明是極簡約的百合花紋,但細看時就能發現其精細程度。

    不僅每根線條上都仔細地掐了花紋,甚至連舒展的葉片上的葉脈都清晰可見。

    看著這般簡單的圖案,但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知道,越簡單,其實越難。

    就好比畫畫,畫個五角星不難,最難的是畫圓和畫直線。

    掐絲也一樣。

    掐絲要求做工規矩,掐出來的形狀務必勻稱、自然,後期點藍的效果才會乾淨、整潔。

    古話就有“絲工重於藍工”之說,就是因為掐絲的功夫,會纖毫畢現地表現在作品上。

    陸子安手下的銅胎,被酸清洗過後,散發著柔潤的光澤。

    此時映襯著這掐絲百合,就連那細而長的瓶頸都帶了一絲尊貴的氣質。

    彷彿天鵝正在引頸高歌,又彷彿是一枝百合清冶出塵地睥睨著天下。

    “陸大師……”

    陸子安回過神來,見眾人眼巴巴地瞅著,自己再檢查了一下確定無誤,便笑笑把銅胎遞了出去。

    明明所有人都非常嚮往,但還是保持著秩序,各自禮讓著。

    幾位老師傅圍成一圈,細細欣賞著這銅胎,只覺這掐絲當真是美不勝收。

    明明還沒有經過點藍等工序,但卻已經有了景泰藍那般豐富的底蘊,這大概就是大師手筆的風骨吧!

    眾人一邊觀賞,一邊回憶著陸子安方才的手法。

    目光偶然落在自己的作品上,卻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有人索性拎了只成品過來仔細對比,咂咂舌:“味道不對。”

    他們的作品,精美有,但韻味不足。

    他們的畫面總是填得極為飽滿,總感覺這樣才足夠大氣華美。

    平時不覺得,此時一作對比,便感覺太過繁複,釉面太厚。

    如陸子安這般三兩花枝便勾勒一整個花瓶的,反而有一種獨特的冶麗美感。

    “簡單來說,就是留白。”一名老師傅拿開放大鏡,眯著眼睛細細回味著這種感覺:“畫面要協調,多一寸太亂,少一筆太淡,得正正好。”

    全部看過之後,眾人才再次將目光投向陸子安。

    卻見到他此時正坐在工作台前,台上已經鋪了兩百來個顏料碗。

    沒有圖紙,陸子安完全是憑著自己的想法調配出來的色澤。

    各種色料的細末,都盛在碟子裡,和著水,琳瑯滿目地擺了一堆。

    這些細末,就是景泰藍最重要的琺瑯粉。

    琺瑯粉的主要原料是石英、長石、瓷土等,以純鹼、硼砂為熔劑,用氧化鈦、氧化銻、氟化物作為乳化劑,各種金屬氧化物為著色劑,經過粉碎、混合、熔融後,傾入水中急冷成琺瑯熔塊,再經細磨而得。

    當然,也有配入粘土經濕磨而得的琺瑯漿。

    琺瑯粉和琺瑯漿兩者各有所長,它們有一個統稱,那就是琺瑯釉料。

    雖然有些不捨,但銅胎還是一步步遞迴了陸子安手裡。

    陸子安將胎體進行了平活、整絲後,便開始著手,準備上釉。

    他將毛筆浸在釉料裡面,完全吃透,然後輕輕地在一片花瓣上進行仔細的勾勒描畫。

    “咦?”有人略微驚訝地皺眉,不顧其他人制止的眼神,拿起旁邊的一根銅絲輕輕在陸子安的顏料碗裡沾了沾。

    出乎意料的是,與他們平時所用的任何顏料都不一樣的是,陸子安調製出來的釉色,竟然是有黏性的。

    “這是……”

    終於也有其他人察覺到異常了,紛紛圍了上來。

    陸子安始終端坐著,花瓶微微傾斜著擱在木架上,筆觸輕柔,將這些釉色都慢慢填充進去。

    而這,也正是陸子安創新的第二項工藝。

    點藍這個步驟,泰霄的師傅們一般都是用的藍槍和吸管。

    用它們舀著不同顏色的釉料,慢條斯理地鑲嵌在銅絲界成的各種小格子裡。

    而陸子安的釉色,卻是以毛筆一筆筆進行填涂,勾畫。

    點一片葉子,陸子安最少要用五個顏色,所用的顏料由深及淺,有時甚至需要近十種。

    這般勾畫出來的葉子,連葉脈都極為清晰,一片葉子靜靜舒展,平靜地散發著歲月靜好的感覺。

    看著這般點藍,是一種享受。

    “一點”見高下,說的就是這種意境。

    眾人認真觀摩的同時,也忍不住拿起自己的工具,跟著細細勾勒。

    整個車間寂靜無聲,他們體會著陸子安勾畫時的手感,忽然對點藍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悟。

    在他們的眼裡,陸子安手裡的毛筆,彷彿不是在進行點藍,而是在填滿華夏景泰藍所缺失的一部分。

    風輕雲淡間,改變的,卻是整個華夏工藝界的格局。

    泰霄廠裡,陸子安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點藍工藝。

    而遲遲找不到他的白木由貴,卻也逐漸根據陸子安過往和新出的這條微博,逐漸盯上了泰霄。

    “我覺得陸大師一定在這泰霄廠裡面!”白木由貴一邊向上級進行著反饋,一邊解釋著他的分析過程:“我看過資料,應軒就是在泰霄裡面協助景泰藍的工藝研究的,而陸子安最新發佈的微博,上面的圖我拿來跟近期泰霄的產品進行了比對,它的釉料及色澤非常接近……”

    根據這些線索,白木由貴推斷,陸子安一定就在泰霄廠裡面!

    只是不知道他們在研究什麼,應該和景泰藍有關,所以刻意封鎖了消息,其他人不知道而已!

    這個消息反饋回傀國,很快給了他們答覆: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把陸子安最新研製出來的這個七寶燒工藝,也攜帶回國。

    為了讓雙方的意思交流得更完整,他們甚至還開了一個短暫的網絡會議。

    開完會後,聖良抹了抹臉,一手的汗:“這個……白木君,你覺得,陸大師的作品,真的是七寶燒嗎?”

    “我覺得是。”白木由貴面色微沉,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他神色有些焦灼,點了支菸卻沒抽,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圈,坐立不安:“我懷疑他們在研究更新的技藝,現在麻煩的問題是,我們根本進不去。”

    “這個倒好說。”聖良揚了揚手裡的電話:“我一直關注著各方人員的變動,有一個人,他也來了華夏。”

    一聽有門,白木由貴猛然抬起頭來:“誰?”

    聖良神秘地笑笑,壓低聲音道:“丹尼……他們能隔山打牛,我們也學學……華夏怎麼說的來著?”

    這個丹尼……

    當初與陸子安聯合起來耍了他們一道,但最後陸子安名利雙收,鷹國卻也沒討得什麼好。

    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白木由貴略一思量,臉上便浮起了一抹冷酷的笑意:“借刀殺人。”

    兵分兩路,白木由貴找人守在泰霄外頭,記住了陸子安的車牌號。

    在瞭解到丹尼來了北亰,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了阿默斯特後,聖良便藉著其他人的嘴,把陸子安在泰霄的事情捅給了丹尼。

    丹尼是個直性子,也沒多想,當天試圖進入泰霄被攔以後,第二天直接就把陸子安堵在了泰霄大門口。

    “嘿!陸大師,你還記得我嗎?我和凱,是**……哦,是胖友!”丹尼笑得一臉燦爛。

    當初是黃天把他介紹來的,但後面丹尼和鄒凱倒是很聊得來,也跟著鄒凱學過一陣子的中文。

    伸手不打笑臉人,陸子安也知道這些天門外其實是有記者隱藏著的,為了不鬧出更大的事,他擺擺手,應軒便拉開車門讓丹尼上了車。

    角落裡的聖良直咬手指頭:“早知道這麼容易就能上車……”

    “如果是我們去,陸子安不一定會讓我們上車。”白木由貴潑了一盆冷水:“我們找他什麼事,他清楚得很。”

    正因為這事太棘手,所以陸子安才避而不見。

    真要想見,早就見了。

    丹尼先滔滔不絕地陳述了一遍自己對陸子安的想念,被陸子安打斷之後,才總算是說起了來意:“陸大師,我想與您洽談一下,關於您前幾天做的七寶燒瓶子,能不能賣給我?”

    “七寶燒?”陸子安笑了笑:“抱歉,我沒做七寶燒。”

    丹尼一怔,腦瓜子轉得飛快:“……嗯?那,就是您微博上的百合花瓶!很美的那個!”

    車子無聲前行,車裡非常安靜。

    陸子安眸光平和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丹尼,你是為了誰來的?”

    被他這清冷冷的目光一打量,丹尼感覺遍體生寒。

    明明車溫冷熱適宜,他卻感覺後背都有些潮濕。

    那一瞬間,他腦袋裡轉了許多念頭。

    說,還是不說?

    看著陸子安洞若觀火的眼眸,丹尼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實話:“我……其實是阿默斯特先找我的。”

    阿默斯特?

    對這個人有深刻的印象,陸子安放鬆地往後靠了靠,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樣子隨口問道:“他找你做什麼?”

    “他說,琺瑯起源於15世紀中葉歐洲比利時、法國、荷蘭三國交界的佛朗德斯地區,後傳入華夏,又稱佛郎、法藍,最後才轉變為如今的景泰藍,他研究各類材料數十載,也曾經在法國中西部的裡摩居住過幾年,他感覺陸大師你的這件百合花瓶與華夏傳統的景泰藍有很大的差異,他非常感興趣,甚至想試試能不能複製……”

    面對陸子安,丹尼沒敢耍什麼歪心思,竹筒倒豆般果斷地把阿默斯特賣了個乾乾淨淨。

    “其實我也非常好奇,我見過許多古物件,但從沒見過陸大師您這樣的花瓶,感覺像景泰藍,又有些像七寶燒,或者,兩者都是?反正……陸大師您太厲害了!你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啊?”

    聽完他說的話,陸子安沉默了很久。

    最後才微一擺手,淡淡地道:“景泰藍共有一百零八道工序,其中釉料又可隨意調配爐火可自由調整,無論是哪一步發生變化,成品的差異都是非常大的,這算不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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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7:38
第599章 敦煌在華夏,敦煌學在傀國

    算不得什麼……

    丹尼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但心裡已經在哀嚎:這也叫算不得什麼?

    他勉強維持著微笑:“嘿嘿,嘿,陸大師謙虛了嗷,這個,我就是覺得,阿默斯特這人吧,對他感興趣的工藝,有一種謎一般的執著勁頭,他已經說了,只要陸大師能割愛,他願意出這個數!”

    看著他伸出的右手比劃了一下,陸子安笑笑:“丹尼,以後別再攔車了。”

    旁邊的應軒也是欲言又止,丹尼很疑惑,但陸子安卻沒給他追問的機會。

    車子緩緩停下,立刻有人上前拉開車門,陸子安徑直走了下去,丹尼想追上去,卻被應軒攔下了:“請送我們的客人回賓館。”

    這話,他是對司機說的。

    丹尼根本沒來得及反對,車門就在他面前被關上了,司機面色一沉:“請坐穩。”

    一腳油門下去,丹尼再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在得知丹尼也碰了一鼻子灰之後,聖良陷入了無邊的鬱結之中。

    他坐在電腦前,一坐便是好幾個小時,卻始終編寫不出一則合適的文章。

    想得頭都痛了,他索性把電腦一推,跑去找白木由貴。

    “白木君,丹尼這條路走不通了,阿默斯特還能成嗎?”

    “不行。”白木由貴想都不想,果斷地道:“這條路行不通了。”

    果然是這樣,聖良眉頭緊擰,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圈:“那怎麼辦?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想個辦法呀!”

    自從上次折在陸子安手裡之後,聖良仿若驚弓之鳥,有一點動靜就咋咋呼呼的。

    白木由貴最是不喜他這樣,但他們這一行,其他幾個都更擅長外交,不適合商量這種與華夏國情相關的事情。

    把他們傀國的那一套拿到華夏來,並不適用,他只能安撫聖良道:“你不要慌,我自有主張。”

    “什麼意思?”

    “我曾經去過敦煌,我查陸子安資料的時候,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白木由貴拿出一個文件夾,翻到他做了標記的那一頁:“陸子安不僅為敦煌做過《輪迴》等作品,而且他也一直在幫助敦煌進行壁畫的臨摹。”

    紙上打印的,正是一幅由陸子安畫出的飛天仙女的小像。

    畫筆細膩,著色完美,拿起來與壁畫圖像進行比對,竟連每一處拐角都無比契合。

    “這,倒是畫得挺好的。”若是平時,聖良或許會有心情好好品鑑一番,但現在卻沒了這份閒情逸致:“這說明什麼?”

    白木由貴將文件夾小心地放回原處,抬眸時,眼裡蕩漾著自信的光芒:“歷史原因,市面上對於敦煌文化,有一種很有意思的說法,叫‘敦煌在華夏,敦煌學在傀國’。”

    敦煌在華夏,敦煌學在傀國?

    聖良對敦煌略有瞭解,但對敦煌學卻沒有什麼概念,聽得一頭霧水:“所以呢?”

    有些嫌棄地看了他一眼,白木由貴耐心地解釋道:“像現在,陸子安已經是各種迴避我們,想正面地與他討價還價,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我們只能另避蹊徑,從敦煌文化入手,據我所知,關於敦煌的各類古籍資料,我國有不少研究文獻,陸子安這麼在意敦煌的文化,一定會對這些非常感興趣,只要他感興趣了,那就一切都好說了。”

    聖良初時對他的這種說法有些難以理解,但經白木由貴仔細分析後,還是接受了這種說法。

    只是他還是抱有一絲疑慮:“要是陸子安不感興趣呢?”

    對於他的這個疑問,白木由貴卻沒有急著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敦煌學,影響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整個世界。

    陸子安感不感興趣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華夏會不會感興趣。

    他的這個想法,傳遞迴傀國之後,經過各方研究討論,最終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但是他們也給了一個硬性要求:七寶燒工藝和木紋金一個都不能少。

    對於這點,白木由貴早有心理準備,如果僅僅是木紋金,他也不敢提出這樣的要求。

    事實上,他也是這樣想的!

    不管是木紋金,還是七寶燒,他都要!

    那沈曼歌還當他是個傻子,拿折花刀來哄他,呵,他仔細研究了,也把更清晰的圖像傳回去給專家核查過。

    那就是木紋金!那是他們的工藝!

    懷揣著滿懷激情,他寫了一篇圖文並茂的文章,當天就發表在了各大報刊之上。

    《敦煌在華夏,敦煌學在傀國》

    副標題是:論《講座敦煌》與《西域文化研究》的成功與失敗

    整篇文章裡,對編纂《講座敦煌》的一眾傀國敦煌學家進行了一系列的讚揚,並直言這套文獻顯示了傀國敦煌學的全貌和最高水準。

    而1950年初石濱純太郎彙編的6卷本的《西域文化研究》,則與《講座敦煌》一起成為了敦煌學研究的兩座高峰。

    這就給人一個奇怪的感覺了:既然你說這個也好,那個也棒,那隻說了成功,失敗呢?

    這,就是白木由貴聰明的地方。

    他前面著墨許多,其實只是最後一段寥寥數語的鋪墊。

    最後一段,他直言絲綢之路是屬於華夏的,敦煌卻不是,擁有敦煌如此厚重的文化,卻連它的精髓都不曾研究仔細,這簡直是華夏文化史上的一大損失,因此,他提議傀國將這兩套文獻貢獻出來,填補華夏敦煌學上的一大空缺。

    文章他沒有用真名,用的是佚名。

    整篇文章文采斐然,詞藻優美,甚至尋了傀國著名學者修改潤色後才最終發表了出去。

    可想而知,這樣的一篇文章,又取了如此吸睛的標題,一經發表,便引起了巨大反響。

    不僅各大報刊紛紛轉載,甚至還有各種媒體爭相對這一話題進行了探討。

    敦煌的許多學者也紛紛坐不住了,開始發表各種對這篇文章的看法。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

    有的人比較溫和,用文雅的詞藻寫一長文回應,大體意思是:雖然“敦煌在華夏,敦煌學在傀國”這句話是南開大學吳教授所說,但我還是不得不說一句,你完全理解錯了他的意思,你的文章簡直狗屁不通。

    有些言辭比較銳利的,則完全不給情面,直接列出一長串指出他這種說法有多片面。

    而更多的人,則情緒比較柔和,看待問題也更加全面。

    他們仔細思考之後,雖然對白木由貴這篇文章的說法不是完全贊同,但有一點還是非常同意的。

    那就是如果傀國真能把這幾部文獻都讓出來,那一定是華夏之幸。

    就連敦煌的婁主任,看了這段話以後,也忍不住有些心動。

    畢竟,在前些年,國內一些學生們在做學問的時候,有時都需要去國外尋找相關的詳細典籍。

    好在有陸大師的補充和詳細圖像做底,加上陸大師親自調製的顏料更新,近來敦煌的壁畫修復工作進展得越來越順利,速度也大大提快了許多。

    但是,這還不夠。

    婁主任仔細查閱各種資料後,不得不認同這篇文章的某些說法。

    事實上,傀國對敦煌學的研究,當初是和華夏同時起步的。

    甚至在上世紀40年代之前,華夏和傀國對敦煌學的研究還各有所長。

    但是1950年代後,傀國的敦煌學有了一個重大的轉折,從此將華夏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它的突出成就,就是對敦煌學的研究進行了一個深度的挖掘。

    從經史子集及文學研究,擴大到了對整個社會歷史的研究。

    舉全傀國敦煌學家之力,在法制史、宗教史、經濟史、民族史等方面均有了不俗的研究成果。

    而這些研究,也大大地影響到了傀國對魏晉隋唐史的研究。

    至今為止,在這些研究領域,還沒有哪一個國家的研究深度,可與傀國相比。

    他坐立不安,煙蒂都摁了滿滿一菸灰缸,始終無法將心神沉澱下來。

    這對於整個敦煌來說,都是一個莫大的誘惑。

    這種躁動,像是湖底冷卻多年,卻又突然復甦的火山。

    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已經到了即將崩潰的臨界。

    而此時此刻,陸子安卻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他對這百合花瓶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點藍,一層一層細緻而緩慢的勾勒、填充。

    色彩不是一次就填充完整的,它需要緩慢的調整。

    一層一層地描繪,釉色從黯淡變得完整,變得剔透。

    百合的花瓣,彷彿是剛剛盛開的模樣,甚至連上面細緻的花瓣紋理都清晰可見。

    更不用說那清晰自然的葉脈,微微傾斜的花枝,像是一幅清麗婉約的水墨畫傾倒在畫布上。

    那些氤氳在空靈風雅的釉彩和靈秀脫俗畫面裡的古意,正是景泰藍獨有的韻味。

    經過了漫長的調節,一次次的勾畫、燒製,等到陸子安終於點頭的時候,所有人都忍不住長吁了一口氣。

    沒有人會去問是否已經完成的蠢話,因為景泰藍有著極為繁複的工序,點藍僅僅是其中最重要最複雜的一步。

    真正難的,卻是點藍燒焊過後的磨光。

    磨光,用行內話來說,就是磨活,分為刺活、磨光、上亮等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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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7:39
第600章 鳳凰涅槃

    在很多人的印象裡,打磨感覺並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比如木雕,比如玉雕,難點僅在於雕,打磨重要,但不會比雕更難。

    但是景泰藍卻不在此列。

    在所有人緊張的注視下,陸子安將燒製了十來次的胎體提了起來。

    此時整個花瓶的顏色不僅由淺及深漸變非常柔美,而且層次感更加豐富。

    這是因為景泰藍每入窯燒製一次,便更漂亮一次,色澤越燒越美,如同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這樣的成品,於整個泰霄來說,也是非常難得一見的珍品。

    站在花瓶面前的一位老師傅,情不自禁伸出手去:“真美……哎?”

    他手還沒來得及碰到花瓶,陸子安便把花瓶拿走了。

    看著陸子安徑直拿出釉料再次在花瓶上進行塗抹的時候,有人終於忍不住了:“這,怎麼又涂?”

    “對啊,點藍不是已經完成了嗎?”

    陸子安搖搖頭:“這不是點藍。”

    什麼意思?

    “這不是釉料。”陸子安頭也不抬,聲音冷靜而沉著:“它和顏色沒有關係,它只是一層保護層,是耐腐蝕的。”

    “……”

    更詭異了。

    怎麼還招惹上防腐蝕了?後面就是打磨和鍍金了呀!

    眾人面面相覷,忽然一拍腦袋:哎呀,對了,陸大師說的可是脫胎景泰藍!

    這,這還要脫胎嗎?

    他們有些捨不得。

    在他們看來,這簡直就已經是一件非常完美的作品了。

    在景泰藍原有的工序基礎上,進行了進一步的精化,調整,陸子安的作品,比慣有的景泰藍更多了一份婉約與靈秀。

    可是,陸子安這個名字,在行業內就是絕對的權威,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人群非常安靜,但所有人都忍不住往陸子安的釉料碗裡張望:那碗裡的液體,到底是怎樣調製的?

    沒有人知道,因為陸子安調製的時候,他們光顧著看花瓶了。

    有人忍不住有些懊惱:早知道這東西這麼重要,他們該盯著陸子安一舉一動,不該因為花瓶做出來了就放鬆的。

    就差了這麼一會會,他們就已經跟不上陸子安的進度了。

    陸子安塗抹完畢後,站起來喝了杯水。

    人們吃一塹長一智,絲毫不敢分心,連他喝水都死盯著。

    “嗯?”陸子安察覺到他們的視線,掃了一眼,無奈地笑了:“現在沒什麼了,花瓶就這麼晾著,幹了就行,我先去調溶劑。”

    溶劑?又是一樣新物件!

    人們眼睛放光,再不肯放鬆一分鐘,跟著去看陸子安調溶劑。

    看著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這,怎麼還放上化學溶液了?”

    說是化學溶液都是溫和的,這分明就是酸嘛!

    “就是啊。”陸子安一臉坦然:“不然怎麼腐蝕。”

    腐蝕?

    泰霄所有人臉都綠了。

    但是即使心裡無數咆哮,他們依然無法阻止陸子安的行動。

    陸子安對他們臉上的悲傷視而不見,繼續調試著各種濃度,直到覺得可以了,才滿意地點點頭。

    等花瓶幹了以後,表面就有了一層半透明的耐腐蝕塗層。

    在所有人或痛心、或糾結、或悲傷的眼神裡,陸子安拿勾子勾著花瓶,眼都不眨地浸入了溶液之中。

    “啊!”

    應軒甚至聽到了不少人情不自禁從胸腔之中,喉嚨深處,發出來的哀嚎。

    所有人都膽顫心驚地看著裡面的劇烈反應,一時間都彷彿失聲了,久久不能言語。

    陸子安將花瓶拎起來,再放另一處溶液裡,重複多次。

    第一次大家都很擔憂,後面重複了幾次,人們都有些無奈了。

    不僅毫無波動,甚至還有了種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放吧放吧,只要最後別全融了就行。

    等到陸子安將花瓶從最後一個溶液中拎出來,眾人才總算打起了精神,認真地望了過去。

    此時的百合花瓶,彷彿是一個精美的瓷器,但卻又比瓷器來得更精美細緻。

    瓶身晶瑩剔透,這種欲透不透的感覺,有一種朦朧的美感,彷彿美人出浴,給人無盡期待。

    就連陸子安也忍不住為這樣的美失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他用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感受著這種自然的粗糲帶給他的悸動。

    只是到底是釉料涂就,難以避免的是,燒製過後,整個胎體表面的釉料薄厚不均、顏色也不光亮。

    這些細微的瑕疵,平時可能不會引起太大的感覺,但此時擱在這絕美的花瓶上,卻像是一幅美麗的畫上沾的幾滴墨,格外扎眼。

    而這,正是磨光這一工序存在的意義。

    陸子安沒有過多耽擱,他將花瓶套在轉輪上面,然後先拿起粗砂石。

    都這麼薄了,還要打磨嗎!?

    不敢制止和質疑,但所有人忍不住下意識朝前走了一步,圍著他的工作台圍成了一個半圓,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的動作,捨不得錯過每一個瞬間。

    轉輪飛快地旋轉著,上面有水管緩慢地淋著水,陸子安兩手各拿一塊粗砂石,微微吸了一口氣,緩緩靠近。

    “滋”

    所有人都看得心驚肉跳,生怕出什麼差錯。

    經過這幾天的沉澱,他們已經習慣了陸子安萬事自己來的風格,但這銅胎都沒了的花瓶,居然還要打磨,眾人到底是還有些擔心的。

    因為景泰藍的打磨,既複雜且麻煩,而且失敗率極高,操作難度大,沒個幾年的功夫,誰也不敢輕易動手打磨成品。

    有銅胎的難度都很高了,更何況是陸子安這般精細絕美的成品?

    不少人欲言又止。

    只是……如果陸子安不親自動手,現場眾人捫心自問,也沒誰有這膽量,敢在這薄薄的瓶身上動手打磨。

    有什麼辦法呢?

    誰讓陸大師能力高,又自信,氣場還這麼大,根本沒人敢提出異議。

    他都決定了,他們又能做什麼?

    還不是只能寵著!

    不過,既然陸子安能如此淡定地親自動手打磨,自然也是有真本事的。

    到了這種時候,以前打磨玉雕木雕時的經驗就派上了用場。

    雖然打磨難度提高了不少,但手穩依然是最重要的因素。

    陸子安眉眼微垂,轉輪飛速旋轉,但他的手紋絲不動。

    待這一圈打磨平整了,他才緩緩前移,清水在瓶身流淌,再沿著下邊的方槽流出,水裡面混著磨出來的碎屑,在燈光下微微閃爍,如暗夜裡的銀河般璀璨。

    每一次平移,陸子安都表現的遊刃有餘,彷彿不費什麼氣力。

    但當目光落到他微微發白的骨節上,以及他微微滲汗的鼻尖時,才能明白要做到這等地步要耗費多大精力。

    從最開始略微刺耳的滋滋聲響,再變成柔和的聲音,轉輪太快了,人們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圖案。

    而陸子安竟也從不想著停下來看看是否已經平整,當他手中的粗砂石從頭移到底端,全部打磨了一遍過後,他就輕吁了一口氣,一伸手。

    應軒立即遞上細砂石:“師父。”

    “嗯。”陸子安將手裡的粗砂石遞給他,換了兩塊細砂石。

    這種精細的打磨,比方才的粗砂石要來得更加謹慎。

    因為粗砂石要做的,僅僅是將釉面磨平,而細砂石,卻是要將釉面磨光。

    看著那正在飛速轉動的轉輪,一位老師傅忍不住抹了把汗,低聲道:“要不要提醒陸大師拿下來看一看?”

    他們的打磨習慣,是打磨一遍後,拿起來仔細觀察。

    因為粗砂石是把多餘的雜質磨掉,有些雜質太深太硬,磨掉的時候有可能會刮掉釉面;

    如果造成釉面缺損的,這時候停下來檢查一番,也就能及時彌補過失,待燒製過後再繼續打磨。

    “不需要。”回答他的,卻是一位資深的打磨師。

    眾人下意識循聲看向他,眼神很明顯:你怎麼知道不需要?

    之前提問的那人又補充道:“當然,我不是不相信陸大師,我的意思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現在停下來,真有缺損的,補一補就行,但是萬一陸大師不知道這個還能補,直接做到最後一步,那時候,再想要補救可就來不及了……

    “你們沒發現嗎?”回答他的打磨師艱難地收回目光,伸手隨意地在水槽中撈了一把。

    水流從他指縫中落下,發出叮噹聲響。

    而眾人的目光,卻情不自禁聚焦在他的手掌上。

    他輕輕一捻,手指間滿是細碎的星光:“能用粗砂石打磨成如此細膩的殘屑,怎麼可能會出現大的雜質。”

    真要出現了大塊的雜質破碎,甚至勾得底胎缺失,就算落下來,也只會沉在水底。

    哦,不,已經沒有底胎了。

    眾人的目光落在水槽之中,卻只看到一條星光閃閃的銀河,什麼大塊的碎屑?根本不存在。

    提問的那人便有些訕訕:“這個,我倒是沒想到……”

    “這很正常的。”卻是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的應軒不忍他如此尷尬,順手遞了個梯子:“師父和大家的點藍手法有些差異,用毛筆沾染的釉色,雜質較少,燒製出來也比較平整,所以打磨難度更高了,但是碎屑更細了。”

    景泰藍正常的點藍是用小鏟子將釉粉噴上去,再燒製,這樣做雜質自然較多。

    這也算是從專業的角度解釋了兩者的區別,眾人想了想,贊同地點了點頭。

    他們在討論的時候,陸子安已經用細砂石打磨完畢。

    他側耳聽了聽流水落在花瓶上的聲響,不動聲色地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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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7:40
第601章 足以記入歷史的工藝

    陸子安一伸手,應軒一直關注著他的動靜,連忙遞上木炭塊。

    換上了木炭塊,陸子安打磨的動作便愈加輕盈。

    他將轉輪的速度略做調整過後,緩緩將木炭靠近花瓶。

    這個動作極為輕微,但在場的眾人還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經過了粗砂石和細砂石的打磨,本來就連底胎都沒了的花瓶還能有多厚啊!

    有位老師傅的眼睛盯著飛速轉動的轉輪,眼睛都有些紅了。

    如果裂了……

    不,如果真要是受不住這樣的打磨,怕就不只是裂,而是會……

    不不不,不會這樣的。

    人們在心裡默默祈禱著,想像著那花瓶的厚度。

    這只是一層層釉料而已啊,陸大師也真是敢!

    陸子安靜坐垂眸,肩背放鬆,手腕微微用力,控制著木炭的方向。

    到了這一步,技藝反而是其次,經驗成了最重要的因素。

    他微微抿著唇,耳朵仔細辯別著木炭打磨時的聲響。

    木炭與釉面接觸、摩擦,這種聲音非常奇妙。

    不是特別刺耳,但卻讓人聽了絕對不會錯認。

    木炭的打磨,與砂石全然不同。

    經過木炭打磨過後,釉面不僅非常光滑,而且整體也會變得格外細膩。

    直到磨出景泰藍特有的光亮,陸子安才停了手,輕輕吁了一口氣,關掉了機器。

    磨光後的花瓶,徹底告別了黯淡。

    這是真正的重生!

    先前晦暗的瓶身,此時散發出冶麗的光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呵!”有人忍不住輕輕提氣:“這打磨手法!絕了!”

    “一氣呵成!中間竟無半分停頓!果然難得!”

    沒有人說出來的是,這麼薄的瓶身也敢下手,果然不愧是能做出金銀錯的陸大師啊!

    陸子安取下花瓶,對著光仔細看了看。

    此時的花瓶,經過打磨之後,再無一絲累贅。

    釉彩細膩光整,通體剔透,既有景泰藍的風雅,又因瓶身半透而帶了一種獨特的清麗感。

    尤其整枝百合色澤分佈均勻,漸變得非常自然。

    花瓣有底胎時只能看到清冶的白,但此時去除底胎之後,竟泛著淡淡的黃,反而更加生動。

    花枝微斜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起嚴兆鶴的“學染淡黃萱草色,幾枝帶露立風斜”。

    “這,這種脫胎和打磨的工藝,簡直聞所未聞!”

    聽著他們的讚歎,陸子安神色淡然:“古代的漆畫打磨,在砂紙還沒有出現前,一般都是用木炭打磨的,不僅如此,有些著名匠師最後都會用十六歲以下的女孩子的嫩手來打磨推光。”

    而且會擇膚若凝脂的女子,手掌滿是嫩肉軟肉,但凡有一絲粗糙,都不會被選中。

    這麼一對比的話,好像眼下的打磨也還算好了……

    懷著對這種奇譎手法的嚮往,有人忍不住低聲詢問能不能給他們想到傳遞觀賞一下。

    並拍著胸膛保證:他們一定會戴好手套的。

    本來也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的是,陸子安竟然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看著眾人溢於言表的歡喜,陸子安笑了笑:“本來就是和大家共同探討製作的新工藝,這也是我第一次嘗試做這種脫胎景泰藍,如果大家有看出什麼不對的,儘管和我說。”

    眾人既感動於他的慷慨,又暗自慨嘆陸子安不愧是大師,虛懷若谷。

    拿到手中之後,仔細一看,整個花瓶甚至連一個凹坑,一個小突起也沒有,整體平滑細膩,光澤自然而靈動。

    人們忍不住細細回憶著,陸大師好像也沒幹啥呀,工序也沒什麼變化,怎麼差距這麼大呢?

    他們甚至擰眉思索著,相互討論著:或許,以後也可以嘗試著用用新的手法了……

    應軒默默地聽著他們的議論聲,神色難辨。

    師父用身體力行,讓他對這個行業的規矩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悟。

    在此之前,他已經提出過很多次,讓他們改變些許工序的建議。

    可老師傅都是拿自己的經驗與他爭論,他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但是師父卻只用了五天不到的時間,就做了他幾個月都沒能做到的事情……

    應軒忍不住崇敬地看著陸子安的背影:果然,說的再多,不如做一件實物!

    實力,才是硬道理!

    陸子安起身後,其他人都光顧著盯花瓶去了,根本無暇顧及他去做什麼。

    等陸子安調好溶液,說要將花瓶拿過去鍍金,人們才驚訝地哎呀出聲:“好像沒地方要鍍金的了呀。”

    這百合花枝,顏色恰到好處,深一分嫌厚重,淺一分嫌輕薄。

    尤其整體帶著水墨般的潤澤,怎麼想也感覺這金色無處安放。

    陸子安搖搖頭:“有些地方是用銅絲掐出來的,不鍍金放一陣子就會顯得暗沉。”

    有嗎?人們面面相覷。

    光顧著欣賞釉色去了,竟沒能察覺到哪裡還有銅絲……

    他們默默地閉上了嘴,只等著鍍完了再看看到底是哪裡鍍了金。

    見眾人無異議,陸子安便開始了鍍金。

    鍍金倒沒什麼特殊的,只需要注意一下手法就成,與平常鍍金工藝並無多少差異。

    等到花瓶鍍完金,清理過後,再一次擺到台上,人們仔細觀察,才總算發現了:“哦,原來是花蕊鍍了金。”

    太細緻了,如此細微的地方,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這銅絲簡直已經不是細膩了,已經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

    有些花還是花苞,但也有若隱若現的半根絲蕊,讓人嘖嘖稱奇。

    但不得不同意的是,這鍍金的花蕊,當真是點睛之筆。

    鍍金前的花瓶還只是精美,鍍金之後,整個花瓶瞬間便有了重點。

    第一眼看到這花瓶,注意力就會立刻被吸引到這百合上來。

    而瓶底的一小圈金色,則讓整個花瓶有了一種華貴低調的藝術氣質。

    金與華美釉色的碰撞,這是一種觸及靈魂的美。

    經過在場所有人的觀摩,以及守在廠裡的各色藝術家的賞鑑和品評,所有人最終一致認定:陸子安的這個脫胎景泰藍花瓶不僅非常成功,而且填補了華夏景泰藍史的最後空缺。

    這是一項足以記入歷史的工藝!

    它既是華夏景泰藍的一大綜合性工藝,又融合了全新的製作手法,與傳統景泰藍相比,整體更加輕盈剔透,卻不失風韻,無論什麼場合,都能搭配得遊刃有餘,實用性奇高!

    泰霄高層也不敢隱瞞,立即打了報告上去。

    照片一發過去,華夏官方立即震動。

    之前陸子安一直在泰霄裡忙碌,他們都是知道的,但是他們沒想到,陸子安竟然真的能成功。

    官方迅速來人,不僅帶走了花瓶,並且要求所有人封鎖消息。

    陸子安也被請走了,連應軒都沒放過。

    泰霄眾人臉上都帶著喜氣,整個廠裡暗潮湧動,所有人骨子裡都充滿了幹勁!

    第一件脫胎景泰藍!

    是在泰霄誕生的!

    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簡直就是個活歷史啊!

    這件景泰藍絕對會被記入史書,而他們!見證了它誕生的始末,共同見證過它誕生的時刻!

    用一位學徒的話來說就是:媽呀,這簡直夠他吹一輩子!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脫胎景泰藍帶給他們的震動。

    讓他們懂得:原來景泰藍還能這樣做!

    所有人卯足了勁在廠裡各種忙活,不少老師傅甚至重出江湖,寫了厚厚一撂步驟,想親自做出一件脫胎景泰藍出來。

    而更多的年輕師傅心態則好得多:做不出來也沒關係,能學點皮毛也是好的!

    受陸子安的影響,所有人都沒了從前遮遮掩掩的習性。

    畢竟陸大師那麼高深的工藝,他都大大方方任他們看,相比之下,他們這點子皮毛還遮著掩著,簡直笑死人了。

    因此,所有人態度都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只要你想學!

    只要你能學到能學會!

    盡!管!看!

    看著熱火朝天的車間,泰霄高層也激動不已,但各自卻更加警醒,來來回回警告所有人,一定不能洩露脫胎景泰藍的任何消息。

    自從陸子安那天進了泰霄之後,白木由貴他們就再沒看到他出來。

    後來他又發佈了一篇文章,引得群情激動,甚至有催著華夏官方去找傀國要敦煌學相關典籍的。

    眼看著事情發展一如他所料,白木由貴雖然表現的不明顯,但臉上明顯放鬆了不少,聖良更是每天都眉開眼笑。

    可是,哪怕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陸子安卻依然沒有任何動靜,這讓他們隱隱有些不安。

    總感覺這個陸子安,是一條隱忍狡猾的狼。

    看著悶不吭聲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逮著就咬你一口。

    白木由貴警惕地察覺到了業內的激流暗湧,尤其是不少老藝術家、行業巨佬都爭相出入泰霄,更讓他有了一種微妙的預感。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他們竟然完全查不到任何動靜。

    甚至,他們出再高的價錢,也沒有媒體接他們的單。

    “這裡面一定有問題。”白木由貴又開始抽菸了,一根接一根地,把屋子裡搞得烏煙瘴氣的:“這不對勁,很不對勁。”

    “我覺得很正常啊。”聖良則沒他這麼敏銳,很想當然地道:“你看這事鬧的這麼大了,陸大師受到影響是一定的嘛,說不準這些人都是去勸他的呢?或者說是求他出手相助的呢?”

    這麼說倒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呢。

    白木由貴沒說話,一根菸抽完了,他將煙摁熄了,冷靜地道:“不對,如果真是催陸子安的話,為什麼他們一個個都很高興似的?如果陸子安沒答應,他們不是應該生氣嗎?”

    這……

    “那,我再加大籌碼?”聖良說著也有些惱火:“真不知道這些人怎麼了,以前那麼好說話,現在突然一個個裝起正經來了,嘴嚴得跟鐵桶似的,我感覺他們都知道,但就是不說!”

    就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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