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直播之工匠大師 作者:九個栗子 (已完結)

 
q781009 2019-8-1 21:54:1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31 283581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8:02
第630章 蚯蚓走泥紋

    那一瞬間,空氣幾乎凝固了。

    唐老含笑而立,手下卻毫不含糊地,用力一摔!

    心,彷彿也跟著碎了。

    簍子裡,堆滿了破碎的殘片。

    青藍紫紅,各色紛呈。

    任憑器物如何精美,落入竹簍便成了一抹鈞魂。

    唐老聽著那清脆的響聲,手顫抖了很久,都無法放鬆下來。

    看著陸大師摔碎那些失敗的瓷器的時候,他有些失落,但卻沒有太大的感覺。

    那種感受,是遺憾多過於難過。

    他光顧著可惜那件瓷器沒有成功窯變,卻從沒想過,陸大師親手摔碎那些精心製作出來的作品時,會是什麼心情。

    此刻感同身受,方才懂得,從未得到並不難過,難過的是,得而復失。

    親手毀掉來之不易的心愛之物,簡直心痛到無法呼吸。

    唐老緩緩抬頭看向陸子安他只砸了這一件都如此痛苦,陸大師砸了那麼多件,他會是什麼感受?

    察覺到他的視線,陸子安思索片刻,安撫道:“唐老,您別太難過了,明天我們再一起好好研究一下,既然能出一件鈞瓷,那就一定能出第二件!第三件!”

    知道他誤會了他的意思,但是唐老也沒有過多解釋。

    他點了點頭,道了聲謝,默然無聲地擦了擦眼睛,努力朝陸子安笑了笑:“得,有您這句話啊,那一定能成的……嗐,這人老了啊,就是扛不住造,一晚上沒睡,我這眼皮子都睜不開了,你們忙,啊,那明天見了啊陸大師。”

    其實他是想留下的,可是眾人看向他的目光摻雜了太多同情,或許也有幾分兔死狐悲的情緒在裡頭。

    年紀大了,最是受不得這個,反正也有了陸大師的話撂在這,明天再來也不遲。

    “……好,明天見。”

    陸子安親自送他到了門口,直到唐老再三拒絕,他才停下了腳步。

    天很暗。

    秋風蕭瑟,穿著笨重外套的唐老裹了裹衣裳,步伐蹣跚地緩緩向前。

    瘦削而略顯佝僂的背影,讓人總忍不住回想起剛才他捧著掛盤目光熠熠生輝的模樣。

    到了門口,似乎察覺到什麼,唐老轉過身來,面容模糊地朝他們用力地揮了揮手。

    風中飄來他略顯沙啞的聲音:“回去吧!回……去……”

    陸子安嘆了口氣,折身走回工作台前,繼續撿選。

    其他人各自對視一眼,默默地拿起了自己的作品。

    沒有任何交流,眾人卻都翻來覆去,仔細地檢查過,確認自己的瓷器有無窯變。

    然後,工作間裡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清脆聲響。

    陸子安背對著眾人,手指輕輕撫在雙耳瓷瓶的釉面上。

    他沉默地聽著那些動靜,遲遲不敢轉過身。

    看著別人經歷總覺輕易,事到臨頭才察覺悲傷。

    他們心裡,會是什麼感受?

    他沒有去問。

    本以為這一窯瓷器,恐怕就是那兩件釉變彩打止了。

    結果沒想到,陸子安打開最後一個匣砵時,一抹清冷的白色躍入眼簾。

    “哎呀,怎麼是白的……”

    眾人的遺憾和嘆息還未來得及說完,陸子安手下一個用力,將這高四十釐米,入手微沉的瓷瓶直接拎了出來。

    “……紅!?”

    誰也沒有想到,那純淨的白色,僅僅佔據了半個瓶身。

    釉變彩來得突然而熱烈,彷彿是雪地裡突現的一朵紅梅,又彷彿是火山口堆積千年不化的霜雪。

    難得的是,這紅色豔而不妖,純而不凝。

    彷彿是一抹流光,於瓶身搖曳流淌。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有新的體會與領悟。

    尤其是這紅與白相接處,隱隱約約的冰裂紋絡,更是使其瑩潤釉質透活欲滴,視如碎裂,當真有一種冰霜融化、寒氣逼人的質感。

    就連陸子安,都對這般景象頗為驚奇。

    指腹輕輕撫在釉面,指下分明有些灼熱,但是這雪色卻給人冰冷的感覺。

    若這冰層過厚,便會給人笨重的感覺。

    偏偏這雪色瑩潤,也有爐鈞掛紅的工藝在共中,這雪色下又隱約透出一分碧藍。

    “雪山之巔!我曾經爬過雪山,就是這種感覺,就是這種感覺啊!”有青年興奮不已,失聲驚叫。

    這聲音來得突兀又刺耳,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對其斥責。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這瓷瓶,根本捨不得挪一下視線。

    “我看著,怎麼感覺這釉面,好像還有紋路?”有老師傅忍不住掏出了放大鏡,恨不能直接挨到瓶身上去瞧。

    白色的釉面垂垂流下的過程中,有所傾斜,多路匯合,形成了“屈曲蟠折”的狀態。

    而底下的紅色釉面顏色偏深,二者相沖,便留下了一些不甚明顯,卻又頗為靈動的紋路。

    “好像是哎,陸大師,這是什麼啊?”

    嘴裡問著,心裡頭卻犯著嘀咕:可別又雙叒是裂啊?他們這小心臟可真承受不來了。

    陸子安將瓷瓶拎起來,對著光細細看了看,唇角微勾:“細線隱紋,呈流動型……”

    不等他說出答案,已經有人驚喜交加地大聲喊了出來:“難道是!蚯蚓走泥紋?”

    的確,仔細欣賞時,便能看到這些紋路彷彿如雨後走泥的蚯蚓。

    古董商一般稱之為蛐蟺紋,而在瓷器行,專業的名稱是“蚯蚓走泥紋”。

    所有的紋路都不容易,但這其中,又屬“蚯蚓走泥紋”最為難得。

    《匋雅》中有句撲朔迷離的話,曾給人簡略地勾勒過蚯蚓走泥紋的創作。

    【縮釉之蟲畫者。

    又如蛇者灰。

    海南人以蛇骨研未,和入綠香中焚之,則香灰不落。

    且屈曲蟠繞,若蛇形。】

    意思就是宋人在鈞窯燒製中,曾加入了一種類似“蛇骨”的物質,使淚痕變得比較粘稠(也更瑩潤)。

    燒製出的瓷器,這種蛇骨物質在流下的過程中,多有傾斜,多路匯合,最終才形成了這種奇特的紋路。

    只是因為並無工匠手札參考,加上史書上也沒有詳細記載,所有一直以來,這種紋路的創作過程僅限於人們的想像。

    也正因此,他們才無法在第一時間將眼前的紋路,與蚯蚓走泥紋聯想起來。

    陸子安沉吟片刻,點點頭:“只是值得一說的是,蚯蚓走泥紋,其實並不是鈞窯獨有的,汝窯也有。”

    “呃……”

    眾人面面相覷,倒是頗為統一:“沒聽說過啊。”

    陸子安接過毛巾,一邊擦手一邊道:“《匋雅》曾記載:【汝窯小杯。堊澤雖不甚瑩潤。而下有瓷座。紋如蚯蚓走泥。亦堪寶重。】這件瓷器雖然沒有留下真品,但光憑想像也知道難得……”

    這說法倒是挺稀罕,他們凝神思索。

    沒等他們想出個結果,陸子安又道:“此外還有【釉質甚平。而內現麤[ū]紋。屈曲蟠折。若蚯蚓之走沙泥中。均窯汝窯皆有之。】這便是坐實了汝窯也有蚯蚓走泥紋的事實,只是汝窯器本就罕見,有蚯蚓走泥紋者更稀罕,至今不曾有真品現世。”

    其實很多收藏家都對蚯蚓走泥紋有誤解,最大的誤會就是這種紋路僅限於鈞瓷。

    雖然他也沒有見過成品,但是既然曾有記載,那麼他就不能給人這種紋路屬鈞瓷獨有的錯誤概念。

    “我倒是見過一件鈞瓷珍品,當時拍出了天價,上邊就有蚯蚓走泥紋……”一位老師傅沉思著:“但是那是紅與青色相接處才顯現的,我真沒見過這種白……”

    莫非,陸大師這是在研究鈞瓷的過程中發現的新型工藝?

    白得如此純粹,在光下又有著淡淡月白的瑩潤光澤……

    如果不是親眼得見,他們真的不敢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精妙工藝。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8:02
第631章 靜臥冰河玉凝透,嫣瑩淺底網無魚

    也有不曾見過蚯蚓走泥紋的,當場就想拿出手機來拍照,卻被阻止了。

    之前一直打醬油,偶爾充當一下觀眾角色的領導終於拿出了一分氣勢,請陸子安稍作歇息,他則召集所有人開了一個簡短的會議。

    “大家靜一靜,啊,靜一靜。”他拍拍手,站在略高一級的地方俯視著眾人:“關於鈞瓷工藝,我想大家近來都有所熟悉,這一次呢,上頭派我下來,也是專程為了鈞瓷而來,關於這個保密……”

    陸子安聽了個開頭,就知道最後又是奔著保密協議去的。

    他坐下來喝了口茶水,歇了口氣就起身,準備把後邊的一氣看完。

    早點看完,也就能早點回去休息,連著熬了幾晚,他也困得不行了。

    於是,工作間裡的聲音分外和諧。

    領導非常嚴肅:“關於工藝,我有幾點要說……”

    “哐!當!”瓷片碎裂。

    “另外,還有……”

    “嘩!啦!”再碎。

    “……”

    接連數次,領導終於結束了這枯燥無味的講話,最後還重複了一遍讓眾人務必保密的話。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是啊,都是行內人,誰會拿出去說!”

    “我們都知道的,知道的,純粹只是拍下來想自己研究研究……”

    只是可惜的是,最終這照片還是沒能拍得成。

    等他們說完,陸子安這邊也到了收尾階段。

    看完了所有的匣砵,陸子安疲憊地撐著腰慢慢站直了身體:“沒了。”

    一整窯,那麼多件泥胚,只出了三件鈞瓷。

    這成功率真是低得令人髮指,偏偏在現有的階段,這還算是已經很不錯了的結果。

    說出來也真是令人感到心酸。

    領導喝了口水,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累,意氣風發地道:“那,陸大師,這幾件鈞瓷,我可能得帶走……您給取個名?”

    一般來說,像鈞瓷的話,都是習慣性的以它的釉變彩或器型為名。

    比如北宋鈞瓷《紫斑盞》,就是以它色濃釉亮的紫色釉變彩斑為名。

    也有一些索性以器物的型體為名,更直觀,也更容易被人記住。

    這三件鈞瓷,各有各的優勢。

    第一件細口瓷瓶是湛藍乳光釉為底,紫紅漸變的釉變彩作為點綴,各有各的長處,倒是以紫以藍都可以。

    “細口瓶?”

    “紫雲瓶吧?”

    “紫釉彩!”

    說了好些個,都不怎麼滿意,領導皺著眉頭不說話。

    眾人期待地看向陸子安:不知道陸大師會給它取什麼名字呢?

    陸子安目光在這瓷瓶上頓了頓,眉眼溫柔:“就叫它……鈞夢吧。”

    “嗯?”

    這個名字,和顏色、和器型可都不相關啊。

    陸子安手指輕輕撫過釉面,聲音輕悠而溫存:“古拙大器若雲海,藍入鈞夢一抹紅。可算相當?”

    藍色的釉面,暈染成紫色的大片釉彩,恍惚如仙子降臨的雲海一般。

    而這釉變彩的形狀,又讓人忍不住想起陸子安曾經的《輪迴》作品。

    虛實相間,這釉變彩的出現,果然美得不似真實,倒如夢境一般。

    眾人連連稱讚果然名符其實,甚至再想起先前自己說的那些名稱,只覺粗俗不堪,難以入耳了。

    “好啊,真是妙!”

    “果然有才華!”

    “那這個碗呢?這個碗可是有開片的啊!”

    指向這已經有很多瓷花,並仍未停止,不急不緩地時刻發出裂聲的瓷碗,所有人看它的目光都彷彿是看親生閨女一般溫柔。

    開片為鈞瓷之奇:這是真正的玉振金聲,迸片行紋。

    對於鈞瓷,包括其他藝術陶瓷,“開片”其實最初是一個工藝缺陷。

    但是當人們懂得欣賞以後,這種缺陷卻又成為了一種新的美感。

    鈞瓷的開片,仿若斷臂維納斯,因極富美學情調,能給人以美感,最終成為了審美的一個組成部分。

    一件鈞瓷,開片的生命是六十年。

    六十年的綻放,六十年的漫長等待,瓷花一片片細化、玲瓏,通透,它的藝術價值、增值價值也隨之攀升。

    鈞瓷釉面產生開片,其實是胎與釉不相匹配而造成的。

    通俗點來說,就是鈞瓷釉的膨脹係數大於鈞瓷胎的膨脹係數所致。

    但是開片,使鈞瓷在靜態中富含了一種動態的音樂美,猶如古箏的叮鈴,如琴之婆娑,如鈴之清脆,如缽之驚覺,似乎可以洞穿心腑,有豁然開朗之感。

    它開而未裂,觀之有瓷花,但撫之卻仍細膩柔滑,因為開片是基本都是在內部的,這就是開片的藝術。

    這樣的一件作品,用平時的稱呼,彷彿都是對它的褻瀆。

    就連陸子安,都忍不住沉吟了片刻,才緩緩地道:“暮江。”

    暮江……

    有人疑惑地道:“莫不是白居易的《暮江吟》?”

    “是。”陸子安平靜地點點頭,把玩著瓷碗:“半江瑟瑟半江紅。很符合了。”

    一旁的青年有些不解,他探頭道:“半江紅我明白,但是半江瑟瑟是什麼?”

    他師傅一巴掌糊他腦袋上,恨鐵不成鋼:“瑟瑟不知道?瑟瑟就是綠色!”

    “哎呀!”青年摸摸後腦勺,憨憨地笑了:“我就是奇怪嘛,你說綠色就綠色,非得叫瑟瑟做什麼。”

    他眼珠子一轉,自作聰明地道:“不過這綠色的江水看著是怪冷的。”

    眾人忍不住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被他這麼一攪和,氣氛倒是輕快不少。

    陸子安含笑點點頭:“古人在給顏色取名的時候,的確頗為雅緻。”

    月色的瑩瑩藍影,叫做月白。

    不少人以為月白是白色,但是其實是藍色系的,偏藍。

    又比如雪青,從字義上看感覺像是青白色,其實是紫色的一種,是一種紫中帶藍的藍紫色。

    而藕荷,聽上去藕該是白色的,但其實藕荷也是紫色。

    這種顏色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如果將藕片擱置在空氣中自然氧化,最終會得到一堆紫紅色的藕片,這便是藕荷的由來。

    而半江瑟瑟半江紅,描繪的則是傍晚的江面。

    殘陽照射下,暮江細波粼粼、光色瞬息變化的景象,被這寥寥幾字輕易地勾勒出來。

    光色流轉,瑟瑟二字風情楚楚,只在口中含著就讓人覺得唇齒生香。

    細細體會一番那般意境,眾人紛紛覺得這名字取得當真是妙極。

    也唯有暮江二字,方能匹配如此精妙絕倫的瓷花碗。

    接連兩件都沒能難倒陸子安,他們不禁來了興致:“那這個瓷瓶呢?”

    無論是火山上的霜雪,還是雪山之巔,都通俗易懂。

    陸大師能否再出奇不意,創造一種新的意境?

    看著他們眼裡的好奇,陸子安倒也沒賣關子:“這個我之前就想好了,就叫它玉凝。”

    玉凝?

    看這盈盈白釉,欲滴未滴,倒真有玉般質感。

    只是眾人沒來得及猜透,陸子安已經公佈了答案:“靜臥冰河玉凝透,嫣瑩淺底網無魚。”

    其他人都沒說話,倒是領導一撫掌:“好一個嫣!這字當真用得極好!”

    嫣字在古義中,正是鮮豔的紅色,而與瑩字相融合,倒彷彿整個意境都提升到了閒散悠然的境界。

    這般取名,當真是又雅又妙,極富詩意。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詩是韻文,從勞動時發生的”。

    鈞人,文人;

    匠人,匠心。

    “我覺得陸大師取的這三個名字都極好,就用這個吧。”領導當場拍板:“我也祝福大家,希望你們在未來的歲月裡,用你們的勞動創造出更多的美,一詩一意,增輝鈞瓷的榮光!”

    眾人心懷激盪,紛紛鼓掌。

    親眼看著這幾件瓷器被妥善包裝,陸子安擺擺手:“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就不來了。”

    “應該的應該的,陸大師您好好休息。”

    陸子安也確實累得不行了,沒心情再過多周旋,徑直回了房間。

    進屋的第一件事,當然是洗澡。

    洗去一身疲倦,他最痛苦的是直不起腰。

    彎得太久了,腰感覺斷了似的,稍微動作大一點就痠疼難堪。

    陸子安扶著腰,慢慢從浴室出來。

    沙發上傳來窸窣聲響,像是有老鼠在偷吃東西。

    察覺到房間裡有人,他擦頭髮的手頓住了,下意識想退回去,理智卻又讓他停住腳步,朝那邊望了一眼。

    沈曼歌坐在沙發上,抱著薯片瞪大了眼睛:“子安,我都還沒把你怎麼著呢,你扶什麼腰?”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8:03
請假條

    ≧﹏≦手機壞掉了,出來買手機,還在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所以還是先請一天假吧(;︵;`)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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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8:04
第632章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陸子安都傻了,看著沈曼歌,他連頭髮都忘了擦:“曼曼?”

    莫不是他幻聽了?

    還是這陣子太累了產生了幻覺?

    他怎麼感覺看到了曼曼呢?

    看著他這傻乎乎的樣子,沈曼歌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咔嚓咔嚓把薯片嚼嚼吃掉,她伸出手指頭朝他勾了勾:“過來。”

    哪怕腰疼得慌,陸子安也努力維持著風度,慢慢踱了過去。

    沈曼歌把薯片往茶几上一扔,拍拍手:“睡這。”

    “啊?”

    “傻愣著幹什麼,過來呀。”沈曼歌拍拍沙發這一側寬大的貴妃躺椅位:“睡上來,自己動。”

    陸子安臉都綠了:“你說什麼?”

    “嗯?不是你腰疼?”沈曼歌一臉無辜地望著他,一邊洗乾淨手,一邊往邊上一指:“阿姨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帶來的呢,我這幾個月學了好久,可算是出師了,來,我幫你按按,不成的話回頭出去了再找人給你好好瞧瞧。”

    順著她的手指一望,竟然是一整套的拔罐器具。

    陸子安從善如流地趴在沙發上,沈曼歌手指輕柔地給他按了按。

    冰涼的指腹,觸及腰側滾燙的肌膚,陸子安渾身都抖了一下。

    數月戒葷,工作間有人甚至戲言自己看到頭母豬都眉清目秀。

    陸子安也是個正常的男人,更何況是當前境況,最心愛的女人就在身邊?

    當下氣血翻湧,本想側身說句話,結果扯到了腰,悶哼一聲。

    “這麼疼的嗎?”沈曼歌皺著眉頭,很憂心地道:“那我研究研究。”

    手下卻毫不憐惜地將他摁了回去:“趴好!別亂動!”

    “……”陸子安生無可戀地哀嘆一聲。

    有心無力啊。

    沈曼歌將東西整理好,一邊沉吟著:中醫認為拔罐可以疏通經絡,調整氣血。

    子安這種明顯屬於疲累過度,加上如今天氣也不是很熱,夏天還沒完全到來,拔罐的時間不宜過長,力度也需要輕一些。

    “這種拔罐有用麼?”陸子安趴在枕頭上,聲音有些悶。

    “當然有用的。”沈曼歌動作利索又漂亮,將他的腰背貼了好幾個:“經絡有“行氣血,營陰陽,儒筋骨,利關節”的生理功能,如果經絡不通,就會經氣不暢,經血滯行,所以拔罐會有用,你這種我也不確定,但是你整個冬天都泡在工作間裡,我看過你們的場地,你絕對寒氣濕氣都很重,拔一下對你有好處。”

    陸子安其實困得狠了,但還是努力地應和了一聲。

    看出他的疲憊,沈曼歌聲音柔和了很多:“你困就睡吧,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再說。”

    其實眼皮都快抬不起來了,但陸子安還是強撐著問道:“你明天,也在?”

    “在的,我會陪著你。”沈曼歌彎下腰,輕輕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你安心睡。”

    陸子安輕聲笑了一下,手摸索著,直到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握了一下,才終於閉上了眼睛。

    看著他的眉眼,沈曼歌措不及防地眼圈一紅。

    子安真的瘦了好多。

    雖然營養有跟上,他自己平時也強撐著,眉宇間氣勢不墮,但是身體是騙不了人的。

    她安靜地側坐在他身旁,聽著他平緩的呼吸漸漸綿長。

    夜,很安靜。

    等到時間到了,她給他撤了火罐,又給他熱敷了一遍,然後搓熱掌心,慢慢按揉。

    掌下是滾燙的肌肉,紋理分明,長年勞作,讓陸子安的肌膚不僅細膩光滑,而且手感極佳。

    沈曼歌按得面紅心跳,但還是按捺住情緒,一個個步驟做完了,才安心淨手。

    忙完一整套,她也累得慌,就這麼依著陸子安睡在了沙發上。

    天色破曉,窗外已大亮,但是太陽還沒出來。

    陸子安睜開眼睛,習慣性地摸到手機看了一眼。

    嗯,六點了,該起床了。

    下一秒,他感覺懷裡一團柔軟的小東西蹭了蹭他,還發出了不滿的聲音。

    理智回籠,昨晚的一切又重現腦海。

    陸子安微微退開一些,把籠在他胸前的頭髮盡數撥開。

    這才終於把那張海棠春睡的嬌顏給捧了起來,睫毛纖長,可愛的小嘴微嘟,仔細聽還能聽到她不滿的哼呼聲。

    掌下的小臉蛋眼看著扭了扭,又想埋進去,陸子安直接捏住,想也沒想的親了上去。

    沈曼歌完全是被親醒的,起床氣讓她憤怒:“幹什麼!?”

    “你。”陸子安在她清醒的下一秒,直接驅車直入。

    什麼車?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

    來得措不及防,沈曼歌死死抓住陸子安的肩。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沈曼歌做夢都沒有想到,她千里迢迢來幫人拔罐,居然還要自己親自驗收治療的效果。

    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

    百尺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

    遊蜂戲蝶千門側,碧樹銀台萬種色。

    復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鳳翼。

    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雲外直。

    一場歡喜過後,陸子安最後將完全癱軟的沈曼歌攬在懷裡,精神抖擻地道:“還早,你再睡會。”

    雖然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但是沈曼歌絕不服輸。

    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呸!”

    陸子安笑笑:“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嗯?

    沈曼歌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弄得有些暈,迷濛地看著他:這是……小別勝新婚,子安哥突然開竅了?

    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陸子安啞然低笑:“知道前一句是什麼嗎?”

    這首《長安古意》有點長,但是寫得極美,沈曼歌還真記得:“好像是……借問……”

    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

    ……媽噠,子安哥果然學壞了!

    看著她小紅暈紅的嬌俏模樣,陸子安知道她懂了意思,摟緊她:“下回我們試試?”

    沈曼歌直接扭過頭不理他了。

    陸子安暢快一笑,翻身起來穿衣服:“你睡會,我去拿早餐。”

    原本沈曼歌沒想睡的,但是倦意襲捲,不知不覺她就睡著了。

    等到她醒來的時候,屋子裡已經有了濃烈的香氣。

    坐在她對面正奮筆疾書的陸子安聽到動靜,抬頭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醒了?起來洗漱吧,早餐溫著呢。”

    “好。”

    沈曼歌索性洗了個澡,餓得不行了,隨便擦了擦頭髮,拖著濕髮過去吃東西。

    原本在寫字的陸子安只得暫時擱了筆,起身給她擦乾頭髮:“不擦乾晚些又頭痛。”

    “……謝謝子安。”沈曼歌吃著東西,含糊不清地道:“對了,你腰好些沒?”

    陸子安笑容溫軟:“好了,曼曼果然妙手回春,療效極佳。”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這笑,她就覺得沒好事。

    沈曼歌冷靜了一瞬,理智地放棄了這個話題:“你這邊的事忙完了嗎?”

    “還沒有,不過快了。”陸子安這才想起最關鍵的問題:“你怎麼來的?”

    “有人請我來的。”沈曼歌聳聳肩:“他們估計是被你這不要命的姿態給嚇到了。”

    也不敢直接跟陸爸陸媽說,私底下找了她去談。

    關於陸子安在做的事情,得絕對保密,但是又事關陸子安身體,他們也不敢太過隱瞞。

    最終權衡的結果,就是沈曼歌提出她過來照顧他。

    上頭思慮再三,到底還是決定以陸子安身體為重,無比艱難地做了這個決定。

    “只不過他們希望我不要出去晃悠,免得動搖軍心,哈哈。”沈曼歌搖頭晃腦:“他們說你遇到了天大的麻煩,我看也沒什麼嘛!”

    天大的麻煩嗎?

    陸子安笑了笑,倒也不算誇張:“你就是我的藥,何以解我憂,睡你解千愁。”

    “……”沈曼歌差點被嗆到,扭頭詭異地盯著他:“我發現,你真的變化好大,你說!你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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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8:05
第633章 一池清泉滌宿墨

    變化?

    陸子安有些奇怪,茫然地看著她:“什麼變化?”

    沈曼歌湊過來,在他身上聞了聞,一臉邪氣:“有點……SAO。”

    不知道為什麼,一跟曼曼在一起,他根本止不住笑意。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陸子安忍不住笑了,伸手輕輕揉了她腦袋瓜子一把:“皮。”

    男人嘛,拉攏關係最方便快捷的是什麼?

    是菸酒茶。

    而能夠讓人最快融入男人話題的,對,沒錯,就是葷段子。

    陸子安雖然很少說,但是也從不會去打斷他們的聊天,有時他們說得有趣,也會跟著笑笑。

    聽多了,自然而然就會了,只是外邊要端著,拿回來撩撩曼曼還是不錯的。

    “噫,別揉別揉,還沒幹呢,等會別打結了。”沈曼歌微微偏了偏腦袋,繼續埋頭苦吃。

    頭髮擦得差不多了,反正天漸漸暖和了,陸子安就沒給她吹了。

    他坐回原位,繼續寫著瓷工藝的詳細過程。

    屋子裡很安靜,只有沈曼歌嗦粉的聲音格外清晰。

    正吃著呢,忽然有人敲門。

    “嗯?”陸子安有些奇怪地放下筆:“你吃,我去看看。”

    沈曼歌頭也不抬:“好你去吧,我馬上就吃完了。”

    “好,你慢點吃,又不急。”陸子安寵溺地囑咐了一句,就去開門了。

    結果門一開,迎面就是一個大箱子。

    後頭探出一個腦袋,是上級給他安排的警衛員:“陸大師,這是您的快遞嗎?”

    快遞?

    他沒買東西啊……

    陸子安搖搖頭:“不……”

    “啊,我的我的!”沈曼歌撂了筷子,蹦跶著跑了過來:“是我的!”

    女人啊,果然買買買的毛病,到哪都改不了。

    陸子安瞅著這麼大的木箱子就頭疼,也不知道她買了什麼,只能跟著警衛員一起把它給搬了進來。

    沈曼歌趕緊把桌上東西給收拾乾淨了,拿了塊墊子放在地上興奮地道:“放這放這,啊,小心,輕一點!”

    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陸子安只能聽她的把箱子放在墊子上:“這是什麼?”

    “我的寶寶!”

    寶寶?

    曾經出過一次笑話了,這一次陸子安沒有被唬住,老神在在地道:“暖寶寶?馬上夏天了,你還買這麼多?”

    “不是啊,不是暖寶寶呢!”沈曼歌笑得一本滿足:“這是……我的蠶寶寶。”

    “……”陸子安開箱子的手就是一抖。

    他他他小時候抓過毛毛蟲,結果抓了條和辣子,燒得手火辣辣,那痛感記憶猶深,簡直是他童年噩夢,他最怕的就是這種軟乎乎的玩意了!

    沈曼歌毫無所覺,仍在開心地說著:“我以前看到別人養過,可惜我根本沒有機會養……”

    是了,她親生父母是那種情況,根本不可能給她養。

    後來沈父沈母雖然寵她,但她年紀小,慣會察顏觀色小心翼翼呵護著難得的幸福,哪裡會提意見。

    這麼一想,對曼曼的寵溺心理勉強蓋住了對軟趴趴蟲子的恐懼,陸子安定了定神,手下速度加快了些。

    只是當他打開層層保護,最後將最後一層遮蓋拿開以後,親眼看著這些蠕動的小蟲子,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你……你怎麼買這麼多!”他聽到自己聲音都有些發飄了。

    沈曼歌一臉甜蜜的苦惱:“我當時也不清楚嘛,就在網上買的,純粹是想彌補一下小時候的遺憾,所以擔心養不好,就乾脆買了五十條,想著就算養死一些,最後也能剩個三十一條就差不多了,結果!”

    她壓低聲音,頗為無奈地道:“店家買一送二,送了我一百條!”

    於是,一百五十條……

    陸子安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頭皮發麻。

    “哎,蠶寶寶果然好難養,你都不知道,它需要定期喂桑葉,而且它們非常脆弱!”沈曼歌悲痛地道:“桑葉不能沾水,有水它們就會死!我只能拿紙巾一片一片地擦,一點水都不能有!”

    “……這,它們,感覺很能吃的樣子。”

    沈曼歌用力地點頭:“對啊對啊,吃得特別快,我每天晚上都定鬧鐘的,十二點多喂一次,然後三點半起來喂一次,不然它們很快就餓死了……”

    她也沒辦法,這可是上頭答應讓她帶來的,不然她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陸子安艱難地嚥了口口水:“哦……”

    “你看!噹噹噹!”沈曼歌輕輕拿起一條白乎乎,軟胖胖的蠶寶寶,獻寶一樣捧到他面前:“但是養久了,我還是覺得它們超可愛的吶,你看,是不是超級Q!超級萌!”

    陸子安下意識退了小半步:“……是很……你很有想像力。”

    “摸起來滑滑的呢,感覺跟你的瓷器有點像哦,你看,它們像不像白瓷?白裡還帶著點點綠意,像不像青釉?”沈曼歌越看越像,努力伸到他面前:“摸一下嘛,你摸一下!”

    “啊,這個。”陸子安頭一回感覺人生如此艱難,但是要他在曼曼面前承認自己怕這玩意……他做不到。

    他只能儘量維持著平靜的神色,搖了搖頭:“我手上有水,還是算了,別等下把它給摸死了。”

    “哦,那算了。”沈曼歌表示很遺憾,小心翼翼地把蠶寶寶放了回去,把下面的桑葉翻上來喂給它們吃:“等我把它們養到結繭了,我就把第一個繭送給你!怎麼樣,你是不是好感動?”

    不敢動,完全不敢動。

    陸子安忘了自己怎麼找的藉口,又是怎麼出來的。

    反正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工作間門口了。

    “哎呀,陸大師!”

    眾工匠歡喜地把他迎了進去,各種噓寒問暖。

    “怎麼沒多睡一會呢?”

    “陸大師,今天做什麼?”

    “先挑瓷泥嗎?陸大師等會我想和你討論一下關於這個轉心瓶……”

    “……”

    這其中,又以唐老師傅的聲音最為響亮。

    他痛心疾首,悔不當初,悲痛欲絕地道:“陸大師,我不該那麼早走啊!哎呀!”

    唐老拍著大腿,悔得腸子都青了:“我怎麼就沒留下來多等一等,轉心瓶和交泰瓶!哎呀!那個《玉凝》到底是什麼樣的?我真是悔啊!我怎麼就回去那麼早呢,我今天一來,得,瓷瓶都被運走了,我根本沒看著!”

    專注於藝術的,都是這種想法。

    以前心心唸唸的事物,好不容易有緣得見,卻因為各種巧合錯過,簡直能成天大的遺憾。

    也怪不得唐老這麼鬱悶了。

    陸子安哭笑不得,安慰了他幾句,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台前。

    早就在台前候著的眾人一臉期待地看著他:“陸大師,今天做什麼?瓶?碗?盆?盤?”

    微微沉吟片刻,陸子安緩緩道:“我這陣子寫字較多,差個順手的瓷洗,就做洗吧,筆洗。”

    筆洗之形由“缽”而來,除卻銅製外,用石、玉、瓷製都是不錯的選擇,但是玉製的一般很少真正使用。

    筆洗所盛,畢竟半時清泉、半時濁水,上品玉石這等良材,若被濁水侵沁,豈非暴斂。

    前人不痴、自然是知曉這道理的。

    如玉這等取材精奢的筆洗,並不真拿來使用,而是奉為文房清玩置於案頭,賞心把玩,愉人悅己。

    陸子安覺得,寫字最需要平心靜氣,用玉洗不合適的話,瓷洗,上等的瓷洗,應該是最適當的選擇。

    揮毫作畫的時候,幽香裊裊,手邊擱著一盞釉變彩洗,一池清泉滌宿墨,該是多麼閒適的意境?

    光是想著,他都覺得很是愉悅。

    一眾工匠先前猜了許久,萬萬沒想到他會想做筆洗。

    瓷筆洗倒是不稀奇,但是用鈞瓷筆洗寫字,是不是有點奢侈啊?

    不過一想到用這筆洗的人是陸大師,好像又很理所當然了呢……

    眾人頓了頓,才好奇地道:“那,陸大師您準備做什麼樣的呢?鼓釘洗?三足洗?四足洗?圓筆洗?到底是哪一種?”

    陸子安微微一笑,揮揮手頗為豪氣地道:“都做!我最近研究出一種新的方法,應該可以讓銅紅釉成功的幾率高一些,先用筆洗試試手,成了再做大件。”

    一聽這話,再沒人發出疑問,紛紛興奮地回了各自的位置,眼巴巴地等待著陸子安的下一步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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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8:05
第634章 萬世師表

    陸子安在台前站定,很隨意地挑了幾款瓷泥,精細的初步處理過後,他開始了細緻的揉泥。

    有了成功的三件鈞瓷為底,眾人興致昂揚,一個個打了雞血似的激動不已。

    但是沒想到的是,這一次陸子安竟然又做得沒完沒了。

    一團泥在他掌心搓揉,他神情專注,呵護備至,像是在撫摸心愛的女子肌膚一般輕柔。

    這一揉,便持續了整整一個白天。

    傍晚的時候,終於能夠歇會了,有人忍不住問道:“陸大師,我都是根據您的時間來計算的揉泥的時間,但是我想知道的是,究竟什麼樣的泥才能算是好泥呢?有沒有什麼既定的標準?”

    眾工匠雖然於揉泥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理論,但也對陸子安的標準挺感興趣的,當下紛紛好奇地看著他。

    陸子安不急不緩地嚥下嘴裡的飯,略一沉吟才道:“色如蜜蠟、不固不散、入掌微潮、縮手成型的泥,就是好泥。”

    微潮。

    這個形容,當真是極妙。

    太潮了會稀,太乾不合宜,可不就得微潮。

    眾人若有所思,有靈敏者甚至就著一瓷泥的標準而聯想到了陸子安從前揉出來的泥。

    細細回想,好像陸子安的瓷泥,還真的都達到了這個標準。

    短暫的休息過後,他們在陸子安的帶領下繼續著忙碌。

    最讓他們驚喜的是,晚上臨近十點的時候,沈曼歌竟然來探班了。

    雖然沈曼歌很是低調,甚至基本不出門,但是他們與外界隔絕,這院門一關,院子裡頭的事兒還是挺靈通的。

    “子安。”沈曼歌提著個袋子,好奇地看了看:“還沒忙完呀?”

    “來了?嗯,馬上就好。”陸子安將手裡的瓷泥揉好,團成一團,才淨了手:“我讓你帶的東西帶來了嗎?”

    沈曼歌連忙點點頭:“帶了呢。”

    她將手裡的袋子放到桌上,取出厚厚的一疊紙:“照你說的打印的,正反兩面,都釘好了的。”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眾工匠之間擠眉弄眼地傳遞著信息。

    眼裡各自帶著祝福的笑意,這一對情侶,當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陸子安快速地翻閱了一遍後,點了點頭:“挺好,辛苦了。”

    他拿起一疊資料,在手裡一揚:“大家都停一下,今天就到這裡。”

    眾人這才裝作才看到沈曼歌一般,紛紛驚喜地跟她打招呼。

    沈曼歌笑靨如花,溫柔地回應著他們,倒是一點架子都沒有。

    長得漂亮,性格又好,關鍵是還很懂禮貌,這樣的女子,誰不喜歡?

    尤其是沈曼歌應對之間,進退自如,談吐也頗有教養,眾人對她很有好感,就連一些脾氣不大好的老師傅,當下也對沈曼歌目露欣賞。

    不過眾人沒有忘記,重點還是在陸大師這裡。

    “陸大師,這是什麼?”

    陸子安遞了一份給他:“這是我最近根據你們每個人的工藝特點,總結出的一套精進流程,上面寫了名字的……”

    還有這等好事?

    沒等他說完,眾人已經難掩驚喜,紛紛擁到了台前,看著這些文件的眼睛都在發光。

    “哎呀,有我的名字哎,你看那一份,寫著我的名字!”一個年輕些的工匠拍著兄弟的肩膀,興奮不已地嚷嚷著。

    倒是想得通透些的老師傅,當下看陸子安眼神都變了:“這是真正的因材施教……陸大師……”

    這些時日的相處,他們已經知道陸子安完全沒有遮掩的意圖,甚至言傳身教,哪怕他們年長許多,他也從來都是一視同仁。

    這樣的態度,已經讓他們頗為感激,但是萬萬沒想到,陸子安竟然考慮得如此周全,竟然還為他們量身定做……

    不少人初時的驚喜過後,也紛紛想到了這一層,看著陸子安的目光都變了。

    有些老手藝人,瞞還瞞不過來呢,哪會像陸大師這樣……

    敏感些的,已經眼圈都紅了。

    唐老更是顫抖著手,從陸子安手裡接過了他的那份文件,嘴唇翕動,緩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幾個字:“……謝,謝謝……陸大師,我真的……”

    “咳,唐老您往這兒挪一挪哈,今兒也不早了,大家早點領完早點回去休息啊,收個早工!”陸子安憐惜他一把年紀,不忍他當眾流淚,幽默地攪亂了氣氛。

    眾人哄笑起來,加上有沈曼歌的幫忙,發文件的速度倒真是快了許多。

    文件一拿到手裡,眾工匠連忙就著光飢渴地閱讀起來。

    他們一邊翻閱著文件,一邊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時而一拍大腿,大呼精準,一時又愁眉苦臉,彷彿陷入了困局一般。

    唐老是最先拿到文件的,他看完一遍後,凝神苦思片刻,忽地又重新仔細地翻閱起來。

    令人感到驚恐的是,這文件裡,不僅將他的長處描述得非常到位,還將他的短板也揭露得一覽無遺。

    確實,上釉這一步驟,一直都是他的短板。

    但是以前他都能夠重新燒製來補救,出窯的瓷器一直頗受追捧,可是在陸子安面前,一窯成型的工藝,他的補救措施毫無用武之地。

    這也直接導致了他次次一無所獲的最大問題。

    唐老屏住呼吸,逐字逐句地閱讀著陸子安給予的解決方案。

    原來,還可以這樣做……

    見眾人實在看得認真,陸子安無奈地搖搖頭,拉著沈曼歌悄悄離開了。

    等到所有工匠回過神來時,才發現竟已月上中天。

    “哎呀!這真是!”

    “這實在是!太全面了!”

    “……”

    他們像是經歷了一場大夢一般,猛然覺醒,紛紛讚歎不已。

    薄薄的幾張紙拿在手裡,恨不能裱起來,奉為寶典。

    “哎,陸大師給你寫了什麼?”有青年探頭望過去:“哇,他給我好多有用的建議!”

    “我也是我也是……”

    眾工匠對視一眼,會意一笑,紛紛主動遞出文件互相閱讀。

    最後,他們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所有文件,竟然沒有一件相同。

    眾人震驚不已,面面相覷。

    忽地有人艱澀地開口:“這……陸大師,當真是……驚才絕豔。”

    一樣的研究,一樣的製作。

    他們回去之後,連把衣服扔進洗衣機這樣的事都不想做了,陸大師卻居然擠出了時間,為他們每個人編寫了這樣的分析資料!

    “難道你們不覺得,最可怕的在於,陸大師對於我們工藝程度的精準把握嗎?”一人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的資料,無限感慨:“我感覺在陸大師面前,我就是透明的!”

    是的,正是這種感覺。

    想瞭解一項工藝,不難,時日持久,唯手熟爾。

    但是想基於工藝,瞭解一個人到陸子安這般鬼才的地步……

    這除了敬畏、心悸之外,竟再無任何詞彙可表達他們的震驚。

    這一夜,很多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他們翻來覆去地閱讀著文件,一遍一遍地確認著自己將要走的方向。

    上頭在知道這件事情之後,迅速召開了緊急會議。

    聽完下邊的匯報,所有人都沉默了。

    安靜了許久,忽然有人開口了:“有陸大師這份文件為基底,他們的技藝,恐怕將在短期內得到質的提升!”

    “陸大師其人其德……可為萬世師表!”

    眾人紛紛點頭,並決定對陸子安進行一番獎勵。

    雖然這是出自陸子安自己的心甘情願,但他們也不能辜負他的付出。

    第二天,子安集團忽然就接到了一筆非常大的訂單,讓所有人都受到了驚嚇。

    只有卓鵬,在經過短暫的思考之後,淡定地笑了:“既來之,則安之,接下來就好,什麼都不必說。”

    就如所有領導所預料到的一樣,跟著陸子安的眾工匠,在調整了方向方法之後,技藝得到了質的飛越。

    這一窯,傾注了所有人的心血。

    他們深深地相信,這一窯,一定能成!

    開窯這一日,又來了無數的人,就連不少領導也按捺不住,來了車間。

    令人疑惑的是,陸子安來工作間的時候,竟然帶了他的刻刀。

    他們這是瓷工藝,陸大師帶刻刀做什麼啊?

    有人想得遠些,不禁目露哀淒:難道,陸大師要回去繼續做木雕玉雕了嗎?

    這麼想著,也就這麼問了。

    陸子安一怔,搖頭笑了:“不是。”

    “那是什麼呢?”唐老一臉驚奇:“難道陸大師你想用刻刀做瓷?使不得呀,這刻刀看著就很好,如果毀了的話太可惜了……”

    刻刀以鋒利出名,但是玩瓷,難免會沾到水,如果鈍了的話,還能吹毛斷髮嗎?

    陸子安眼底含著淡淡的笑意,輕輕撫過手中寒氣逼人的刻刀:“這一窯,我做了不少素色瓷。”

    素色瓷?

    “為什麼?”有人失聲驚呼:“那豈不是……”

    那豈不是,沒有窯變?

    但唐老卻精準地捕捉到了陸子安言語裡最關鍵的信息,瞳孔微縮:“陸大師,難道……您能預判是否有釉變彩?”

    如果不是這樣,陸子安是如何肯定這一窯他做了不少素色瓷的?

    不不不,最重要的不是這個。

    最重要的是,那一缸缸鈞魂,很多都是因為沒有釉變彩如果陸大師說的是真的話,豈不是代表,這一窯許多都會化為鈞魂?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8:06
第635章 瓷刻

    這麼想著,所有人心都涼了半截。

    尤其是唐老,從最初的驚喜到片刻後的驚嚇,中間甚至只用了幾秒鐘。

    他轉過彎來以後,緊張得舌頭都有些打結了:“陸,陸大師,這一窯,難道你是準備做試驗嗎?”

    陸子安搖搖頭,一邊安排人照他的吩咐進行開窯和降溫,一邊回過頭平靜地解釋著:“窯變的基礎是鐵與銅的元素在溫差的情境下產生變化,不想它有釉變彩那不是很簡單,直接不添加這些就行了。”

    “……是,是哦。”

    倒是他們一下子沒想通透,要釉變彩難,不要還不容易?

    等到確定溫度沒問題了以後,陸子安吁了口氣:“至於做試驗……也不算吧,事實上,這批素色瓷我是有別的用處的。”

    唐老看著他,謹慎地道:“別的用處?和刻刀有關嗎?”

    “嗯,有一種比較特殊的工藝,也與瓷有關,叫刻瓷,亦叫瓷刻。”陸子安眉眼沉靜,眼底閃爍著興味的光澤:“以前我就想過,在瓷上運用我雕刻的技藝來創作,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器物,鈞瓷難在天成,窯變難得,但是若是素色瓷的話,鈞瓷的工藝是最適合做瓷刻的。”

    鈞瓷除了窯變現象之外,還有一種外觀特徵最是吸引人。

    那就是它的乳光狀態,這是一種像青瑪瑙或蛋白石一般美麗的天青色半乳濁狀態。

    它不僅使鈞釉產生一系列由淺到深的藍色,而且還賦予一種含蓄的光澤和優雅的質感,減少了因釉面玻化而帶來的妖豔浮光。

    而沒有浮光的瓷,通透而雅緻,撇去了豔色與玻化的俗,用來承載刻刀所賦予的美最是適合不過。

    “瓷刻?”

    在場的很多人都陷入了沉思,更多的是疑惑。

    倒是唐老還對這個工藝略有瞭解,踱了兩步才道:“我倒是曾經見過一件文物,掛盤上以特殊技法刻製出的篆印十六字滾籠詩……”

    “對,這也是其中一種,比較有名的。”陸子安聲音清冽,緩緩道:“這個篆印十六字滾籠詩還是挺有意思的,它豎念、橫念、對角、一字二字串行、等怎麼都能唸得通順。”

    “對沒錯。”唐老皺著眉頭,凝神苦思:“就是我實在想不起來是哪十六個字了……”

    當時驚鴻一瞥,雖然給了他極大震撼,但是畢竟時代久遠,他只記住了那個器物的名稱和工藝,但具體的內容是真記不清了。

    “倒也不限內容,只要是四個字組成一句順口的句子就可以,總共可組成一百句。”陸子安來了興致,隨手拿起上釉的毫筆輕輕沾了些釉漿:“它一般都是用於掛盤和茶盞,因為都是圓形的,說的是華夏民俗的一百個民間寓意,外圓內方;既寓意著陰陽和合、同時又比如古時的大錢……”

    他聲音柔和而沉靜,流暢地講解的同時,筆下也沒有絲毫的停頓。

    品禮儒禪

    德仁道茶

    和為百一

    親宗通味

    果然是十六個字,唐老連連點頭:“對,沒錯,當時我看的就是這個!”

    “瓷刻裡面,這一句用得比較多。”陸子安笑笑,輕輕擱筆。

    眾人頗為驚奇,紛紛嘗試著從左念從右念。

    “哇,真的怎麼念都是通的哎!”神色甚是驚訝。

    “感覺這十六個字,怎麼搭都能行。”

    眾工匠在看技藝,眾領導卻在看字。

    呵!這手字,可當真是絕了!

    “沒想到陸大師您連篆書也會寫啊……”其中一位領導連連讚歎:“瘦勁挺拔,果然好字。”

    篆書是大篆、小篆的統稱。

    陶宗儀在《輟耕錄·印章制度》中描述的極為貼切:“白文印皆用漢篆,平正方直,字不可圓,縱有斜筆,亦當取巧寫過。”

    陸子安的篆書,很明顯有漢代的風格。

    線條提按波變,跌宕流動,充滿了節奏變化。

    起筆時或藏或露,少有雷同;

    收筆處或作懸針,或為垂露,姿態萬千;

    轉折處或提或按,方圓兼備,虛實相生。

    當下便有些工匠按捺不住,直言想求陸大師讓他們將這幅字拓下來,留作備用。

    這字根本無須排版,直接可以用了!

    陸子安也只是一時興起之作,篆書他寫得多了,以前做印章都是篆書,當下手一揮:“隨意,你們自取便是。”

    他一點也不擔心這幅字會外流,如果真是拎不清的,根本沒有來這場合的機會。

    “我看您這一批瓷器裡面,沒有多少掛盤呀。”唐老憂心忡忡:“如果全部用來做瓷刻的話,會不會……”

    陸子安眸光微閃,微微一笑:“我的理解,可能和普義上的瓷刻略有不同。”

    唐老眼睛一亮:“有何不同?”

    “瓷刻是我國源遠流長的一門傳統民間手工藝術,秦漢時便有剝鑿瓷釉的方法,稱為“剝玉”。”陸子安目光溫柔地看著桌上的刻刀:“古人做瓷刻,是從魏晉開始的。”

    對瓷刻不大瞭解的眾人聽得津津有味,沒一個人瞎咋呼。

    剝玉啊,聽著都好美的感覺。

    如果玉是一層一層的,那麼瓷刻,就彷彿是用刻刀在將玉質一層層剝離。

    越來越通透,直抵靈魂深處。

    “魏晉暑期,隨著陶瓷業的發展,出現了大量的精美瓷器。

    帝王、官宦和一些文人墨客在玩賞瓷器之餘,很想把詠詩題文的墨跡留存於其上以便永久保存。

    於是當時的藝人們便在施釉前的瓷坯上,用直刀單線刻出詩文書畫的輪廊,這便形成了最初的瓷刻。”

    陸子安沉吟著:“但他們一般很少運用色彩,大多是以墨寶為主。”

    除卻這較為出名的十六字,其餘大多數都是題詩。

    “但瓷刻,其實是通過藝術家的精妙構思,將書法的線條、繪畫的構圖、雕刻的刀痕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使之成為一項綜合性的造型藝術。”陸子安唇角勾起一抹愉悅的微笑,指尖輕輕撫過冰冷的刀面:“這樣的創意,僅僅用來刻繪詩句,未免太過可惜,在我看來,凡是能著墨於紙上的事物,無不可刻於瓷器之上。”

    所有?

    眾人的目光默默地落在了那十六字的篆書上,陸大師不僅技藝卓絕,更有一手好字畫,木雕和玉雕說來別緻,但到底都是雕。

    如果能將書畫與瓷工藝相結合,那豈不是既能有書畫的獨特的藝術美感,又有瓷器的精妙質感?

    想像著那個畫面,所有人都開始有些迫不及待。

    這一窯瓷器,忽然有了更重要的意義。

    溫度,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裡,終於慢慢降了下來。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8:07
第636章 傑克遜高地

    溫度,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裡,終於慢慢降了下來。

    控溫是一個複雜而精細的工作,尤其到了後期,陸子安絲毫不敢大意。

    等到他終於點點頭,眾人才激動地依序上前。

    這一窯,燒製的瓷胚非常多。

    在陸子安指點下的眾工匠,以前頂多出一兩件瓷胚,有能出三件的那已經是極限。

    但是這一次,他們的技藝得到了大幅提升,尤其是少走了彎路以後,瓷胚成功率大增。

    因此,不僅唐老一眾老師傅的匣砵擺了好幾排,就連一些後生也都下苦功熬了好些瓷胚出來。

    眾人小心翼翼地捧出陸子安的匣砵,搓著手,頗為期待地看著陸子安:“陸大師,您先請。”

    在現工作間裡,陸子安為首彷彿已經是不成文的規定。

    陸子安沒有拒絕,伸手隨意地打開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匣砵。

    一抹碧色,就這樣輕輕巧巧被他握了出來。

    晃動間彷彿是瓷洗上溢出的一汪清泉,顏色不是很深,也沒有窯變,但是難得的整體顏色非常均勻。

    陸子安眼裡閃動著一抹欣賞的笑意,指尖微旋,整個瓷洗在他掌心輕盈地轉動。

    每個角度,都非常盈潤,掠去了玻面的豔俗,這種青色反而與軟玉更為接近。

    眾人紛紛遺憾於這件瓷洗沒有釉變彩,直道可惜。

    “不可惜。”陸子安緩緩摩挲著光滑釉面這奇妙的手感,毫無憾色:“這件正是我想要的。”

    唐老目光微凝,在他掌心的瓷洗上定住了:“莫非這件就是您想要的那種素色瓷?用來做刻瓷的?”

    “對。”陸子安滿心歡喜,拿起刻刀,卻又頓住。

    想了又想,覺得這邊鬧哄哄的,人也多,一點也不適合創作瓷刻。

    還是回去做吧!

    這麼想著,他竟是其他的匣砵都不想打開了,一擺手:“你們都自取匣砵吧,我先帶這個瓷洗回去了。”

    眾人就看著他一時歡喜,一時又皺眉,正眼巴巴瞧著呢,結果陸子安末了突然給出這麼一句。

    他們不僅茫然,還有些無措,卻還是點點頭:“哦哦。”

    陸子安毫不拖泥帶水,把瓷洗往大衣兜裡一揣,拎了工具箱就往外走。

    門口的警衛員沒想到他今天這麼快就出來了,都怔了一兩秒,不過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連忙接過他手裡的工具箱:“陸大師……”

    “走吧,回去!”陸子安眼底含笑,言語間竟有一絲急切。

    “……哦,好的。”警衛員回頭看了一眼懵逼的眾人,快速跟了上去。

    看著陸子安輕快離去的背影,屋裡一干人等都傻眼了。

    “……就,這麼走了?”

    我在哪,我是誰,我要去哪裡?

    唐老最先回過神來,略微沉吟片刻,果斷地道:“行了,陸大師的匣砵先別動,我們看自己的就行。”

    “對對對,先看我們的。”

    陸子安不在場的情況下,眾人習慣性地以唐老為尊。

    一排標了唐字的匣砵先搬了出來,唐老輕提一口氣,緩緩走了過去。

    醞釀了許久的期待,在此刻終於化為了忐忑。

    唐老定了定神,儘量維持著平靜的神態,緩緩打開了第一個匣砵。

    只看了一眼,他便重新蓋了回去,不動聲色地繼續打開第二個。

    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看著他這番動作,眾人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到底有沒有窯變?是裂還是成?

    但是看著唐老凝重的神色,他們也不敢去問,萬一全裂了呢?

    人自己都不願意說,追著問就沒意思了。

    直到打開最後一個匣砵,唐老的手才終於微微顫了一下。

    他閉了閉眼睛,屏著呼吸道:“竟然……”

    果然,還是不成嗎……

    看著他這般神色,眾人有些不忍。

    “唐老,您別著急……這,畢竟是鈞瓷……”

    “就是啊,我們也都……”

    所有的安慰的言語,最終都消泯在唐老臉上越來越明顯的笑意裡。

    “兩件!兩件啊!”唐老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捧出掛盤:“你們看,這一件!”

    彷彿是以指腹沾染的暗紫釉漿,輕輕塗抹於整個掛盤。

    幾片紫色薄而通透,最後合而為一,宛若翩躚的蝶,又彷彿正欲綻放的鳶尾。

    難得的是,這紫色並不純粹,它由淺及深,越往中間越深。

    偏偏在最中間的地方,陡然變淺,盈盈如蕊!

    有人輕吸一口氣,驚呼道:“這……這種窯變!”

    這,難道是自然天成的釉畫嗎?

    唐老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這般意外之喜,喜不自勝,連連感慨著:“真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窯變,簡直聞所未聞……”

    站在旁邊的青年忽然低聲說道:“唐老,看著您這件掛盤,讓我想起了一首詩。”

    “哦?什麼詩?”

    青年微微沉吟片刻,緩緩道:“五月將盡

    連日強光普照

    一路一路樹蔭

    呆滯到傍晚

    紅胸鳥在電線上囀鳴

    天色舒齊地暗下來

    那是慢慢地,很慢

    綠葉藂間的白屋

    夕陽射亮玻璃

    草坪濕透,還在灑

    藍紫鳶尾花一味夢幻

    都相約暗下,暗下

    清晰,和藹,委婉

    不知原諒什麼

    誠覺世事盡可原諒。”

    青年吟誦的聲音低沉和緩,聽在耳中如動聽的交響樂,讓人感覺四周都安靜了下來。

    眾人激動的心情得到了平復,世界也變得柔和而溫暖。

    聽到真正直抵靈魂的詩篇,真的有一種瞬間靈台清明的感覺。

    他們彷彿看到,天色舒齊地暗下來。

    綠葉藂間的白屋,藍紫鳶尾花味道的夢幻,彷彿逐一在眼前清晰。

    讓人不再去想縈繞在腦海裡的紛繁思緒,也盡數忘了唐老另一件窯變的瓷器。

    呼吸變慢了,世界也變得安靜,彷彿世事都變得可以原諒。

    來自木心的《傑克遜高地》,就是有這種神奇的力量。

    唐老唇角笑意盈然,點了點頭:“果然頗為貼切。”

    這般紫色釉變彩,的確像一朵綻放的鳶尾,尤其是天青色釉面的盈潤光澤,讓人輕易就聯想到雨過初晴的草坪。

    眾人紛紛贊同,覺得這詩的確很美,不過他們也沒迷糊,還是催促唐老放下這件瓷器,捧起了另一件發生了窯變的瓷洗。

    比較遺憾的是,這一件瓷洗雖然有窯變,但是沒有剛才那掛盤那麼驚豔,深藍的釉變彩雖然也很美,但有珠玉在前,便彷彿如圓月旁的星子,被掩蓋了光輝。

    唐老卻並不難過,笑眯眯地道:“好了,我的看完了,你們快看看你們的。”

    出乎眾人意料,又彷彿在意料之中的是,這一窯瓷器,居然有好幾件瓷器都發生了窯變。

    沒有獲得驚喜的工匠略有失落,卻也真心為同伴感到高興。

    而成功燒製出了鈞瓷的眾工匠,則彷彿過年一般,歡喜得像是一個個返老還童的小孩子。

    盼了這麼多年,堅守了這麼多歲月,總算得到了一個美好的結果。

    接到這個好消息之後,現場又趕來了許多的領導,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眾人高興過後,也想去跟陸子安報喜,但是卻又有些躊躇。

    他們猶豫了一會,最後決定派一個機靈的小夥子先去看看情況,以免去的人太多,會打擾到陸大師。

    小夥子很快就折返了,告訴眾人:陸大師現在不見客。

    想起陸子安離去前的情形,眾人還是很能理解的,但是心裡還是暗暗好奇著:不知道陸大師的刻瓷工藝,進行得是否順利?

    所有人忍不住遙遙望向那亮著燈的房間,目光裡充滿了祈禱和祝福。

    燈光下,陸子安正在閉目沉思。

    沈曼歌巴著門框,探頭看了一眼,又輕輕走出去,到陽台上拉上了隔門,才將一直震動的手機拿出來接通了。

    “喂?哚哚?”

    瞿哚哚沒好氣地道:“在呢在呢,你做賊啊?我跟你說過了,蠶膽子沒那麼小,你正常說話不會嚇死它們的!”

    “沒有,子安正在尋找靈感呢,我是怕打擾到他,所以躲外頭來了。”雖然臨近夏天,但倒春寒的風吹起來還是蠻涼的。

    沈曼歌出來得急,穿得很是單薄,忍不住跺了跺腳:“怎麼啦?有什麼事嗎?”

    “就是關於你的一些公事……”瞿哚哚其他事都幫她處理了,但是這些與沈曼歌前程有關的事她不敢輕易做主,只能打電話來詢問。

    她倆儘量簡潔地交換了一下意見,瞿哚哚運筆如飛地記載下來:“行,事情大概就這樣,沒問題的話我先掛啦!?”

    沈曼歌猶豫了一下:“對了,之前阿凱有發信息給我,說讓你接他電話來著……”

    “嘖,沒出息的傢伙,行,我知道了!”瞿哚哚聽出她聲音有些發飄:“你趕緊進去吧,別感冒了。”

    “別別別,我就想問問,到底出啥事了?我好奇死了!”

    瞿哚哚無奈,搓了搓自己的臉:“簡單,他作死唄。”

    本來都好好的,都訂婚了,兩人也偶爾聚在一起吃吃飯。

    結果有次聚會的時候,說到陸子安的雙重工作經歷,瞿哚哚就嘆了一句很是難得。

    偏偏鄒凱陰險一笑,說雙重經歷沒什麼稀奇:“要我說,其實你才最厲害。”

    “嗯?”瞿哚哚不禁思考著自己的職業,好像確實也有跨越,不過要說最厲害可談不上吧……

    “你看,幹過攝影的沒幹過雕刻,幹過雕刻的沒幹過攝影,但是我這兩種都做過……咳。”鄒凱見瞿哚哚沒反應過來,愉快地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以後我可以多多嘗試新的職業。”

    瞿哚哚愣了三秒,就反應過來了。

    然後就是血腥場面,不忍直視。

    沈曼歌笑得直不起腰:“這騷操作,我真是服了服了。”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8:08
第637章 至於山水,質有趣靈

    瞿哚哚依然沒消氣,哼嘰道:“他就是這陣子日子過得太舒服了,總想折騰點事情來,呵呵,我奉陪到底!行了,你趕緊進去吧!”

    沈曼歌也確實是挺冷的了,凍得直哆嗦,連忙應了聲就掛電話進去了。

    屋子裡非常溫暖,沈曼歌等身體逐漸暖和起來後,猶豫了一下,轉彎進了廚房。

    砂鍋細火慢慢熬著,粥的香氣就這樣輕而緩地升騰起來。

    書房的門始終緊閉著,沈曼歌一邊玩遊戲,時不時抬頭看一眼。

    在陸子安把玩瓷洗、尋找靈感的時候,時間彷彿得到了沉澱。

    他甚至忘記了周身事物,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裡。

    忽然,他坐直身體,將手中反覆盤玩的瓷洗放在了桌面,伸手拿起筆。

    一旁的筆洗裡面,盛著一盈清水。

    他看也不看,筆尖在水面一觸即離。

    紙面浮光掠影,美麗的畫面出現,再到消失。

    隨著筆尖的水越來越少,消失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畫到最後,陸子安甚至已經不是在紙上作畫。

    一葉輕舟漂浮在山水之間,顯得深遠幽靜。

    水邊的岸石用筆蒼勁,遠山寥寥數筆輕巧帶過。

    哪怕只是一幅草圖,陸子安也畫出了幽遠空靈的意境。

    如果此時有人在跟前,恐怕會為這幅景象無比惋惜!

    可是陸子安並不覺得可惜,他一氣呵成,擱筆後立即提刀!

    刀尖輕輕抵在瓷釉上,緩而沉地用力,刀尖慢慢在釉面刻出一道輕淺的劃痕。

    很多人刻瓷習慣在瓷上用筆墨構圖,然後再用刻刀鐫刻。

    但是這樣其實有些死板,陸子安凝神屏氣,運刀如筆,柔和卻不失力道地在釉面輕輕勾勒著他心中的山水。

    排刀法、捻刀法、點刻法多種刀法,在陸子安手中信手拈來。

    運用的刀法越多,越能使畫面豐富而細膩。

    一葉輕舟,在紙上只能感受它的輕盈與精巧,但在陸子安的刻刀下,卻運用鏤刻、鑿刻和鏤刻鑿刻相給合的手法,製成了淺浮雕。

    釉面極薄,這種薄不僅體現在釉層,更體現在刀尖所刻繪出的層次。

    不能觸及瓷坯,以免露底。

    不能太深或太淺,以免顏色不均。

    關鍵在於,這個刻瓷的度。

    萬籟俱寂,只有刀尖在釉面或刮或鑿出的絲絲聲響。

    釉面一層層,慢慢被剝離。

    有時刀尖甚至會沾上一小塊薄薄的半透明的釉塊。

    那種晶瑩剔透,光華流轉的感覺,只一眼,便讓人心悸不已。

    就連陸子安,都不禁為它這一剎那的美而頓了頓。

    但下一刻,他還是輕輕剔了一下刀尖,將刮下來的瓷釉抹在了一邊的軟布上。

    刻瓷為何在古代會被稱為剝玉?

    就是因為這般一層層剝開釉面,像極了雕琢盈潤玉石時給人的感覺。

    直到釉色不再浮於表面,陸子安才聚氣凝神,緩緩雕琢出船身,再刻出木質的紋路。

    一條船,就這樣輕盈地躍於瓷面。

    遠觀時甚至能看到它周身的陰影,彷彿它是無意中被人擱在瓷洗裡的模型一般。

    陸子安舉起來對著光看了看,拿刷子輕輕刷掉浮屑,輕籲一口氣,開始山水的刻畫。

    他採用了散鋒皴法,描繪出巍峨的峰巒和深遠幽靜的水面。

    寧靜、幽遠、空靈,生動的畫面,就這樣被他輕易地勾勒出來。

    山是山。

    水是水。

    難得的是,他並沒有就此停止。

    刀尖一轉,他在側面一條隱藏的山澗中,勾勒出些許水光。

    鈞瓷的瑩潤,就這樣被他精妙地利用起來。

    被瀑布衝起的霧氣,分明是很難刻畫的景象,但在陸子安手裡,彷彿也變得輕而易舉。

    到了這個地步,就很容易感受到鈞瓷的奇妙之處。

    鈞瓷與其他瓷工藝不同的地方,在於它的乳光狀態。

    這種欲透不透,朦朦朧朧的感覺,用於雕琢飄茫的嵐霧最是適合不過。

    陸子安完全沉迷在這般奇妙的雕琢裡,釉面與木與玉全然不同,卻又給了他更多的挑戰。

    力道必須始終均勻,過大會裂,過小刻不出痕跡。

    在他的刀下,之前繪於紙面的山水,終於緩慢地重現於世。

    山不是山。

    水不是水。

    它們浮於紙面的時候,是靜止的,是不可觸摸的。

    能感受到其意境,卻無法體會到它給人的震撼。

    但在瓷洗上,它們是動感的。

    全部刻完之後,陸子安終於提筆。

    他將古樸的筆墨與瑰奇的色彩融合在一起,使得萬水千山化為了一團團氤氳之色。

    畫面更加清晰而立體,但是色澤卻偏亮了些。

    陸子安卻並不在意,全部著色完畢,才輕輕拿起細砂紙。

    哪怕是粗磨,也格外細緻。

    一遍一遍反覆打磨,先前明豔的色彩,一層層褪去。

    等到陸子安停手,最後呈現於眼前的,已經是一幅完整的山水畫。

    只見天青色的瓷洗中,漂著一葉輕舟。

    它彷彿是靜止的,但是旁邊蓬勃的水霧,卻彷彿在推動它前進。

    一幅好的山水作品,必是“至於山水,質有趣靈”。

    而陸子安刀下的山水,卻彷彿是將自然中瑰麗、博大、深邃的生機盡數籠入了這瓷洗之中。

    尤其是那飄茫的霧,籠罩著遠山,彷彿還有一大片景色被遮掩,讓人不禁感覺意猶未盡。

    完成了細節的處理之後,陸子安輕輕吁了一口氣。

    把玩著這瓷洗,他心中湧現出一抹難言的喜悅。

    美。

    不管把它放到哪裡,它都會在第一時間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它美得獨特,美得悄無聲息卻又格外霸道。

    當它進入視野,其他事物根本無法入心。

    陸子安指腹輕輕摩挲著,輕聲呢喃:“顏色還太亮了些,得用久一些,墨色輕緩地滲入,顏色也會逐漸暗下來……”

    以最自然的形態,使其產生最美的變化那該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啊?

    這時,一道清幽的香氣縈繞在鼻端,陸子安終於回過神來。

    抬頭看看窗外,才發現,天早亮了。

    他想了想,依依不捨地將瓷洗放了下來,洗漱一番後才沿著香味走了出去。
q781009 發表於 2019-8-3 18:08
第638章 閒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

    陸子安依依不捨地將瓷洗放了下來,洗漱一番後才沿著香味走了出去。

    陸子安沒有開燈,就著晨光緩緩繞過了拐角。

    黎明的曙光,悄然揭去了夜幕的輕紗。

    沐浴在晨光中的姑娘,就這樣安靜地進入了陸子安的視野。

    她睡得不是很安穩,被子也只剩了個角,虛纏在她腰間,大半落在了地毯上。

    這裡的條件畢竟沒有家裡好,沙發也不是特別舒適,她眉頭微皺,顯然睡得不大舒服。

    那一瞬間,陸子安忽然有些愧疚。

    這個愛他的姑娘,越過千山萬水,來到他的身邊,僅僅因為,她想照顧他。

    他比她年長九歲,但於生活中,她卻經常遷就著他的習慣。

    就連昨晚,他在創作,她不忍心打擾,卻又不捨得離去,委屈自己縮在這小小的沙發上,與他共度了一個黃昏和夜晚。

    陸子安憐愛地看了她片刻,輕輕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嗯……”睡得並不沉的沈曼歌被動了一下就有些半醒,微微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

    “還早,你再睡會吧。”陸子安聲音輕柔。

    沈曼歌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嘴裡咕噥一聲,閉上眼睛又睜開。

    看著她艱難地和睡意做鬥爭,陸子安忍俊不禁,溫柔地把她放到了床上:“乖,你睡吧,沒事。”

    “子安……”沈曼歌實在是睜不開眼睛了,但意識清醒了幾秒鐘:“你看看粥,還熱不熱……”

    “我看了,還熱的,你睡吧。”陸子安給她蓋上被子,順勢在床沿坐了下來,輕輕地拍了拍。

    沈曼歌最關心的一件事情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她終於放鬆下來,很快就重新進入了睡眠。

    聽著她的呼吸逐漸平穩,變得綿長,陸子安陪了她一會,才站起身來。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床前,看了曼曼半晌,緩緩傾身,在她額上落下輕輕的一吻。

    “早安,曼曼。”

    陸子安走出去,輕輕地給她帶上了門。

    沿著香味慢慢尋去,砂鍋慢火熬的粥香氣四溢,咕嚕嚕地冒著泡。

    一旁的白色骨瓷碟裡,盛著細細切成丁的皮蛋和長條的青菜,另有一些燎過水了的瘦肉條兒。

    輕輕將它們拿筷子一併撒進鍋裡,只需輕輕攪勻,很快就色香味俱全了。

    待到青菜燙熟之後,陸子安拿起放在旁邊的瓷碗,滿滿地盛了一碗。

    輕輕舀起一勺放進嘴裡,香濃軟滑,飽腹暖心。

    皮蛋的Q彈與瘦肉的滑嫩伴著粥香溢於滿口,一碗粥也輕易就讓陸子安覺得心滿意足。

    所有的粥裡面,他最是喜歡青菜皮蛋瘦肉粥,但是來了這個工作間之後,他卻一直沒有吃過。

    這本身工作就需要保密,他又是格外自制的人,忙起來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哪還記得什麼口腹之慾。

    可是,他艱苦沒有關係,不能苦曼曼。

    他舌尖輕輕將一小塊蛋黃碾碎,感受著粥的香氣在唇齒間纏綿。

    這碗粥,就像曼曼一樣。

    閒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

    溫和細膩,讓人心暖,於漫長歲月裡相依相伴,卻不會心生厭倦。

    一整鍋粥,陸子安一點都舍不得浪費。

    吃得微撐地回了工作間,工匠們居然也來了三兩個。

    “陸大師!”

    “陸大師……”

    陸子安含笑回應,輕輕將手中提著的一個小木盒擱在桌上:“通知所有人,十分鐘後集合,今天我來講解,什麼叫瓷刻。”

    一眾工匠迅速趕到,沒等他們興奮完,陸子安砸下了一個更勁爆的話題。

    “關於近段時日的研習,我發現了一個更有用的方法,可以快速提高你們的技藝。”

    快速提高?

    眾人興奮不已,一個個眼睛放光:“什麼辦法?”

    “什麼方法?”唐老自上次與陸子安深入探討過後,技藝又大幅精進,如今簡直是將陸子安的話全部奉為了信條。

    那是堅決執行,完全不打折扣的。

    “簡單。”陸子安陰惻惻一笑:“我們進行一個為期半月的訓練。”

    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他們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魔鬼式訓練。

    也終於明白,在之前的時間裡,陸子安真的是對他們格外手下留情了。

    一眾人被折騰得死去活來,但卻沒一個人肯放棄,全部咬牙堅持了下來。

    當然,對於這時期的訓練,陸子安心裡也是有把握的。

    有之前各項練習打底,他們雖然會累一些,但壓力卻不會太大。

    而他陸子安,在這次訓練的過程中,擔任的則是當頭棒喝的角色。

    不得不說,這種辦法雖然簡單粗暴,但收益卻是最明顯的。

    很多人之所以研究不出結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

    但是在陸子安面前,任何細微的差錯都無處可逃。

    他彷彿是最精準的儀器,快、准、狠地挑出他們每個環節上出現的問題。

    然後他們偶爾會開個簡短的會議,針對這個問題進行深入探討,直到將其解決為止。

    鈞魂,多了一缸,又一缸。

    他們對陸子安,也更加心懷敬畏。

    每當他們遇到困難的時候,不再是擔心,忐忑,而是泰然處之,並明白自己能夠將其解決的時候,他們才深深地體會到,有師傅的好處。

    許多青年匠師,甚至私底下揣測過,什麼時候陸大師會將他們納入門下。

    他們的師傅,也都暗地吩咐過,只要陸大師開口,他們必須無條件地答應。

    但是陸子安卻彷彿完全沒往這方面想過,甚至連提及的意思都沒有。

    他們的關係,不是師徒,勝似師徒。

    有時他們都忍不住嘆息,陸大師之情操,當真是無人能及。

    這是真正的“胸中有丘壑,無私天地寬”。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待到這一日開窯,所有人都到齊了。

    領導層卻沒有一個人來,大概是這半月開窯太多次,他們已經不感興趣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陸子安這一次也沒有再守著。

    代替他守著爐溫的,是一眾由陸子安手把手教過控溫的工匠。

    “陸大師……也許是最近太累了吧。”

    “對,對,沒關係,別去吵他了,讓他休息會吧。”

    “這一窯不知道能不能有窯變,要是出了再給他報喜不遲。”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溫度也逐漸降了下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議論聲逐漸低微,最終消失。

    每個人沉默地捧出自己的匣砵,哪怕是入行最晚的匠師,這一次燒製的瓷坯也有十來個。

    沒有了你推我讓,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同時打開了匣砵。

    “啊!”

    “我的……天吶。”

    “我是不是在做夢,你能不能掐我一下!”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有人已經不知如何表達,糙老爺們捧著手中盈潤的瓷器,喘著粗氣死命低下頭,不肯讓人看到他通紅的兔子眼。

    這一窯,刷新了鈞瓷歷史上的成功率。

    基本上每個人都有了一件有釉變彩、成功窯變的鈞瓷,有些技藝精湛的,甚至有兩三件。

    最搞笑的,是一個燒出了紫色釉變彩長頸百合瓶的青年匠師,他大吼一聲,忽地一拳頭砸在了牆上:“我特麼,成功了!我成功了啊!”

    他嘴裡念叨著很多話,翻來覆去,出現次數最多的,是每當唸到,他聲音就不自覺放低,神情也變得溫柔的人名。

    等到所有人的情緒終於逐漸緩和下來,才有人想起一件大事:“哎呀,我們得報喜啊!”

    “對對,必須報!”

    眾人喜不自勝,都想第一時間和陸子安分享這個好消息。

    也沒管什麼先後順序了,一窩蜂全跑去了陸子安的房間。

    剛走到門口,就被攔住了。

    “小哥,你攔我做什麼,我們要去找陸大師!”

    “我們這一窯出大紅啦!你快我們進去吧!”

    警衛員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點了點頭:“陸大師已經知道了,他留了一封信給你們。”

    留信?

    唐老擠到前面來,面容扭曲:“有什麼話,當面說就行呀,留什麼信?”

    還不明白嗎?是不明白,還是不願明白?

    警衛員心中也頗為不捨,但還是聲音沉沉地道:“陸大師,沒在這裡了,他說,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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