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生死之搏(十三)
他媽的,我們第12集團軍算是栽在這裏了!”
好不容易擊退了蘇軍一次進攻,第12集團軍偵察大隊第三中隊中隊長郭明琨少校喘著粗氣摸出一把煙,從皺巴巴的煙盒裏拿出最後幾支,一支咬在嘴裏,把其他幾支扔給躺在滿是血汙和碎屍的戰壕裏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的戰友們.這些偵察兵也不客氣,連打火機都不用了,把煙往打得發紅的槍管一按,再用力吸上一下,煙就點著了.辛辣的煙霧從肺部慢慢吐出來,形成不怎麼規則的煙圈,彌漫在充滿令人作嘔的血汙和硝煙味的戰壕之中,要多怪異有多怪異.一名胸部被炸傷的偵察兵吸得急了一點,嗆得連連咳嗽,隨著咳嗽噴出星星點點的血霧來,卻滿不在乎.
除了非常注意保護視力的狙擊手,職業軍人十個有九個都煙不離手,特別是指揮人員和參謀,煙癮更是大得嚇人,在前一階段戰事膠著的時候,據說集團軍指揮部短短三天就幹掉了好幾條煙,一些壓力特別大的參謀一天抽掉了兩包.誰都知道吸煙危害健康,誰都知道吸煙等於透支生命,但是沒有辦法,他們太需要放鬆一下,在屍山血海的戰場上,隻有那芳香醇和的煙霧一點點的從鼻孔裏呼出的時候,已經殺紅了眼的士兵們才能找回一點自己還活著,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的感覺.因此,煙是少不了的,哪怕是精銳的偵察兵也不例外。
“我們第12集團軍算是栽在這裏了!”
郭明琨少校再次重複,憤憤不平,”他媽的,現在兩個師都不知道還夠不夠編一個團,援兵卻毛都不見,我們打的是什麼屁仗!”
副隊長田勇苦笑:“哪裏還有援兵?都讓穿插到懷柔區的蘇軍給隔絕了!”
胸部受傷的機槍手韓少傑嘿嘿一笑:“好嘛,以兩個殘破之師單挑蘇軍一個近衛集團軍,整個華北戰場還有哪個軍有我們牛的?”
郭明郭瞪了這家夥一眼,想罵人,但是看到他嘴角的血絲,又罵不出來.這已經是韓少傑第三次受傷了.在此之前,他左腿就被一發子彈貫穿,到現在都還在流血,接著又被一枚手榴彈炸傷,打進了好幾塊彈片,再加上這一次受傷,整個人都變成血葫蘆了,衝誰發火都不能衝他發。他發狠的說:“拚吧,拚光了算球!我倒要看看,蘇軍還能維持幾次如此瘋狂的攻勢!”
沒有人說話,大家隻顧著抽煙。
轟轟轟轟轟————
仿佛是為了教訓一下中隊長這個烏鴉嘴,話音剛落,蘇軍龐大的重炮群就開火了,強勁的氣浪橫掃整個炮兵陣地,煙霧彌漫,沙塵翻滾,驚濤駭浪一般!高爆燃燒彈、榴霰彈、子母彈、空爆彈、雲爆彈······隻要是能爆炸的,能砸到華軍陣地上收割人命的,甭管是否違反什麼日內瓦公約,都被蘇軍毫不猶豫的砸了過來!絢麗的彈道縱橫交錯,穿織成一張由火光構成的天羅地網,將整條防線都牢牢籠罩。
緊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大爆炸和震天動地的爆炸轟鳴。已經被犁了n次的陣地再次遭到毀滅性火力覆蓋,焦黑的粉末狀浮土被爆炸衝擊波吹散,形成昏黑的塵雨,叫人睜不開眼睛,釘入地麵的彈片連同泥土一起炸起,重新變成地獄惡犬的利齒,尖嘯著撕咬陣地上的每一個活物。在一些陣地上,大團顏色絕不正常的氣體從爆裂的彈體中溢出,越來越濃厚,大霧般彌漫開來,充滿了一段段戰壕,被籠罩住的華軍士兵紛紛發出痛苦之極的慘叫,倒在地上嘔吐抽搐。仗打到這個份上,蘇聯已經是什麼都不顧了,連毒氣彈都砸了過來!偵察兵們躲在防炮洞裏戴上防毒麵具,苦苦忍受著那足以將他們的內髒震裂的震動和無形氣錘般一股接一股砸在他們身上的爆炸衝擊波,郭明琨躲在一個小小的死角,用潛望鏡盯著蘇軍的一舉一動。除了爆炸火光和嗆人的硝煙塵埃之外,他什麼都看不見,但是始終不敢放鬆。
這輪炮擊來得快去得也快,僅持續了八發鍾————由此不難看出,蘇軍的炮彈也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多,西伯利亞大鐵路被切斷的災難性影響已經到了無法控製的地步,他們已經無法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用炮火淹沒華軍每一寸陣地了,每一輪炮擊都必須慎之又慎,反複掂量,炮火準備時間一再縮水。但即便是這樣,這八分鍾對於堅守在陣地上的為數不多的華軍士兵而言,也跟八個世紀一樣漫長,一輪炮火過去,又有一批士兵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屍體和傷員,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越發的窘迫,都到了無兵可用的地步了。
炮擊雖然停止了,但是地麵的震動卻越來越強烈,像是發生了七級大地震。無數坦克和裝甲車潮水般湧來,沉重的坦克輾壓著地麵,把浮土輾進地裏或者揚到天空,坦克群轟隆隆的天過,原本被炸得稀鬆的地麵轉眼間變得堅實如鐵板。
陰霾的天空氣流卷動,幾個黑點從高空中疾衝而下,大團火流星樣的火球從短翼下呼嘯而出,風馳電掣,直奔地麵滾動的裝甲洪流。第12集團軍陸航大隊最後幾架武裝直升機全部都來了,有兩架還是帶傷的,飛起來搖搖晃晃,但是凶悍不減,六枚紅箭式反坦克導彈一氣射出,一輛t-80主戰坦克的炮塔頓時被掀飛,一輛裝甲車被打成火球,還有一輛步兵戰車轟一聲破碎開來。這群低空殺手奮不顧身的衝殺過來,用反坦克導彈和反坦克火箭彈將蘇軍的鋒線打得煙火四起,蘇軍戰車紛紛中彈起火。挨了打的蘇軍也不客氣,防空導彈紛紛開火,自行高射炮掃出的火鐮割裂開空,瞬間就將這些直升機裹在了火雨之中。
“敵軍上來了,準備戰鬥!”
眼看著最後一架直升機四分五裂,從天空中墜落,郭明琨麵無表情,他知道,很快就該輪到他們了。他們的陣地牢牢卡住了公路,除非蘇軍的坦克長了翅膀,否則不拿下這塊陣地,是別想衝出水庫區,殺入密雲境內攻城掠地!
韓少傑唾出一口血沫,架起了至少收割了五十名蘇軍性命的高平兩用重機槍,田勇則扛起了反坦克火箭筒。
蘇軍坦克和突擊炮一邊行進一邊射擊,早已被浮土和戰車殘骸填平的反坦克壕並沒有對它們構成什麼障礙,相反,它們射出的高爆殺傷榴彈在華軍的戰壕裏爆炸,不斷有人被爆炸衝氣波高高拋起再四散飄落,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裝甲車的鏈式機關炮則像一把巨大的鐵掃把,炮口指向哪裏,哪裏就騰起千百團混合著泥土、彈片、血肉的火光,火力猛烈得令人窒息。但是即便是如此猛烈的火力,也無法讓華軍崩潰,當他們衝上華軍陣地的時候,一排排重炮炮彈砸了過來,那是第12集團軍所剩無幾的重炮部隊最後的吼聲,爆炸衝擊波在蘇軍進攻隊列中翻滾著衝天而起,彈片呼嘯,流火飛濺,被擊中的坦克發出巨大的聲響,轟一聲爆成一團巨大的火球,輪式步兵戰車則更加悲慘,像個雞蛋一樣被炮彈砸個粉碎,大量碎肢混合在碎片中飛揚而起。這輪不算猛烈但十分精準的火力拉開了阻擊戰的序幕,尖嘯聲紛紛響起,反坦克導彈和反坦克火箭彈箭雨似的從四麵八方射向不可一世的鋼鐵巨獸,專挑側麵裝甲打!哪一國的坦克都一樣,側麵裝甲幾乎一打就穿,蘇式坦克更是如此,在隆隆爆炸聲中,一輛接一輛的坦克中彈起火,腰著腰跟在後麵衝鋒的蘇軍步兵死傷一地。銅牆鐵壁被啃出了一個個小小的缺口,輕重機槍同時開火,道道火鐮從那一個個小小的缺口探了進去,將蘇軍步兵割韭菜似的一叢叢的割倒。
蘇軍龐大的裝甲方陣後方突然傳出蘇軍陣地上突然傳來尖銳的呼嘯聲。一道道火光像古代的火箭一樣飛向華軍陣地,那種音調和光影的組合真讓人如同陷入地獄。大地隨著爆炸而劇烈震動,反坦克導彈發射裝置、調成平射狀態掃射蘇軍裝甲車的自行高射炮、正在轉移的自行火炮······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跟著一起轟鳴,巨大的火焰從起火燃燒地車輛上騰起,就像是一場盛大的煙花表演。第一波攻擊還沒有結束,第二波攻擊已經開始,星星點點的電光閃過,幾公裏長的陣地上到處是熊熊大火,等到尖銳的呼嘯聲結束之後,又傳來身上著火的士兵們絕望的慘叫聲……是蘇軍的噴火坦克,嚴格的說這是一種用坦克底盤裝裝而成的專門發射燃燒彈的火箭炮,一輛噴火坦克一次齊射,就能將一個村莊變成火海,這次鬼才知道他們到底集中了多少輛噴火坦克,將整個陣地都變成了火海!郭明琨隻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痛,伸手一摸,一大塊皮就沒了,痛,鑽心的痛!他看到幾名士兵渾身是火在戰壕裏滾動掙紮,也不知道是偵察兵還是其他部隊的,都燒得不成人樣了,他毫不猶豫的拔出自衛手槍,照磁卡哀號的火人扣動板機。砰砰砰砰!幾聲槍響,大片血花在大火中爆出,隨即被烤得一幹二淨,那幾個火人解脫般倒在了戰壕裏,不再動彈。
“永不後退!”中隊長發出一聲沙啞的狂吼,將一捆手榴彈掄向一輛噴吐著火舌朝這邊衝過來的裝甲車,抄起自動步槍,槍托頂在肩膀,朝蘇軍步兵扣動了板機。
“永不後退!!!”
所剩無幾的偵察兵打肺裏吼了出來,輕重火力同時開火,將衝過來的蘇軍裹進彈雨之中,密集的子彈將蘇軍戰車表麵敲得當當作響,火花迸濺。一批渾身浴血的士兵利用翻騰的煙霧和火焰作掩護奮不顧身的衝了上去,把炸藥包和反坦克手雷掄向蘇軍坦克。蘇軍坦克炮塔上的機槍瘋狂轉動著,不斷有衝上去的士兵被彈雨攔截截斷,甚至被擊中炸藥包,年輕的軀體和炸藥包一起化作光和熱。但是隆隆爆炸聲還是在蘇軍坦克方陣中響了起來,在這些士兵勢如瘋虎的攻擊下,蘇軍一連好幾輛坦克被炸成了燃燒的鐵烏龜!
噠噠噠、噠噠噠!
郭明琨的90式自動步槍不停的打出一個個精準的點射,幾乎每一個點射,必然有一名蘇軍步兵仰麵倒下,在他防守的那一段陣地,很快就屍橫遍地了。蘇軍坦克衝上來他就用反坦克火箭彈轟,步兵衝上來就用步兵掃,來多少報銷多少。他都不記得自己打出了多少發反坦克火箭彈,打光了幾個彈匣,到後來,上半身已經完全麻木了,而他身邊的戰友越來越少,蘇軍則越來越火。相鄰的陣地一塊接一塊被蘇軍淹沒,火力從四麵八方襲來,這塊至關重要的陣地上最後的守衛者血肉橫飛,援軍呢?援軍為什麼還不見蹤影!?
轟!!!
一發迫擊炮炮彈栽下來,韓少傑那挺槍管打成了紫紅色的高平兩用重機槍連同他本人一起被拋到了半空。十幾名蘇軍步兵挺著刺刀低吼著衝了過來,郭明琨兩個點射過去掃倒了兩個,隨即小腹爆出一團血花,他中彈了,腸子都流了出來。他胡亂把腸子塞回去,端起槍繼續掃射。手榴彈一枚接一枚飛過去,在蘇軍頭頂炸開,第一枚就炸翻了好幾個。是田勇,他的左手已經被重機槍子彈削斷,隻剩下一點皮肉連著,吊在肩膀上正噴湧著鮮血,正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抓起堆在身邊的手榴彈掄向蘇軍。他一直是投彈能手,輕輕鬆鬆就能把手雷掄出七十多米外,而且保證每一枚都是空爆,讓敵人無處可躲,隻是現在,他扔出的手榴彈一枚比一枚近。第三枚扔出去隻有二十幾米遠,第四枚隻有十幾米遠,第五枚,連十米都不到,他無力的倒了下去,左臂的傷口還在一股接一股的往外噴湧著鮮血。
陣地上不時傳來一聲怒吼,接著是一聲轟轟烈烈。華軍是不會投降的,盡管整道防線已經崩潰了,他們被分割包圍,絕無逃脫的可能了,他們仍然在拚命射擊,投彈,甚至用刺刀,用工兵鍬,用拳頭與蜂擁而來的蘇軍扭打在一起,直到他們覺得應該結束了,就會拉響身上的光榮彈。小小一枚光榮彈寄托著共和國軍人寧作戰死鬼,不當亡國奴的信念,從拉火到爆炸,隻有三秒鍾,根本沒有後悔的機會。
就這樣結束了嗎?
左肩又中了一槍,估計被打穿了,郭明琨茫然看著已經淹沒了整個陣地的蘇軍,和各個角落此起彼伏的爆炸火光,扔掉打光了子彈的步槍,靠著戰壕坐下,拿出了光榮彈,嘿嘿慘笑著,等待著蘇軍衝上來,炸死一個夠本,炸死兩個就賺一個。
可他沒能等到蘇軍衝上來,相反,他看到蘇軍見了鬼似的放棄已經被他們占領的陣地調頭就跑,然後······然後,一片片火雨從空中傾泄而下,大群渦槳戰機像一塊徐徐從天空中拉過的黑幔,遮住了整個戰場,機炮瘋狂咆哮著將鋼雨潑向蘇軍士兵,火箭彈打得地麵煙火四起,像是卷起了一張巨大的黑紅色地毯,強五帶著暴怒的尖嘯聲從雲端紮下來,二百五十公斤級航空炸彈搖曳而下,穿透機炮和防空導彈構成的彈幕砸入地麵,震天巨響讓地麵急劇抖動,一簌簌蘇軍士兵在爆炸火光中風箏似的飛向半空!沒等他反應過來,螺旋槳的轟鳴震撼著耳膜,一大群直升機呼嘯而來,離地麵還有好幾米高,剽悍的士兵就從上麵跳了下來······
援軍終於趕到了!蘇軍撤退了!
郭明琨倒在戰壕裏望著不斷有戰機呼嘯而過的天空放聲大笑,一邊笑,眼淚一邊瘋狂的奔湧而出。
跟他一起上陣地的一百三十六名偵察兵,隻有十一個活著看到蘇軍的敗退。噩夢般的幾個小時,不到兩萬秒鍾,整個中隊就幾乎不複存在了,那麼多戰友連具屍體都找不回來,叫他如何為這勝利開懷大笑?終其一生,他都不願意提起這場成就了他一生輝煌的戰鬥,犧牲的戰友太多了,都不敢去回想,卻又怎麼都忘記不了!
少校並沒有意識到,在昏迷之前,他正目睹蘇聯外蒙方麵軍崩潰的開端,往大裏說,他正目睹著那個紅色帝國崩潰的開始。外蒙方麵軍連吃奶的勁都受出來了,還是啃不下密雲-懷柔-薊縣這道北京外圍防線,也啃不下唐山,而柳維平苦心調集的多達五個集團軍的第二集團軍突然從山西方向殺出,直奔外蒙方麵軍空虛的宣化,在更遠一點的內蒙古,兩個集團軍正在大草原上風馳電掣,橫掃千軍,對於外蒙方麵軍來說,這一次,連戰術上的主動權都不複存在了。
在二戰的屍山血海中錘煉出來的蘇聯紅軍是不會被暫時的逆境嚇倒的,隻要給他們一點時間,他們就能憑借強悍的機動能力和比鋼鐵還要堅強的意誌將華軍的反擊打回去,搶回主動權。但是,華軍沒有給他們任何反擊的機會,在反擊的第一時間就甩出了最後一張王牌,沒有硝煙沒有流血,但是卻比地毯式轟炸更具毀滅性的網絡攻擊正以光速席卷外蒙方麵軍指揮部,隨即延伸到戰場的每一個角落,他們已經在劫難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