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言情] 大國醫 作者:春溪笛曉(連載中)

 
BabOdin 2019-9-13 17:56:3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7 7709


【小說書名】:大國醫

【作者概要】:春溪笛曉,女,晉江作家。

【小說類型】:言情 > 古今言情

【內容簡介】:

  見習生陸則意外獲得隨身中醫聖手老爺爺,但他一心只愛手術刀。

  葉聖手:我可以讓你成爲中醫聖手!

  陸則:你會做手術嗎?

  葉聖手:我可以告訴你失傳藥方!

  陸則:你會做手術嗎?

  葉聖手:我可以教你失傳針法!

  陸則:你會做手術嗎?

  葉聖手:……

  數年後,陸則作爲優秀畢業生受邀回校開講座。

  師妹:陸師兄,可以給我你的電話嗎?

  陸則:可以,你的問題可能需要慢慢調理。

  師妹:?????

  注:

  1.男主言情

【其他作品】:《皇姐》、《深深》《閑唐》《玩宋》《愛財如命》、《總裁,別鬧!》、《幫主夫人的野望》、《隨身系統在九零》、《小侯爺[星際]》《朕就是這樣的漢子[快穿]》《百獸爭鳴》《一品駙馬爺》《小牧場》《喵相師》《重生之瓷來運轉》《三流寫手的憂鬱》《合久必分》《狐假虎威》《總裁總是想演戲》《廢柴千萬不要有異能》、《寵冠六宮》、《焚仙》《野玫瑰》《一個車禍失憶的狗血故事》《惡國舅》《宅行異界》《重生之庸臣》《重生之醫路揚名》《重生之惡少》《[重生未來]外交風雲》《最好的朋友》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9-9-13 19:0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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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Odin 發表於 2019-9-13 17:57
第一章 你會做手術嗎?

  「風輪有變,病在肝膽。」

  陸則耳邊又響起一句提示。

  所謂的風輪,其實就是眼睛的黑色部分。

  孫思邈所著的《銀海精微》裡面提到過這麽一句:肝屬木,曰風輪,在眼爲烏睛。

  陸則也不想對這些醫學典籍了如指掌,這是一個小老頭在他耳邊念叨的。

  自從他過了二十歲生日,也就是這小老頭口中的「年及弱冠」,這小老頭就時常跟在他身邊,和個隨身掃描儀似的時不時告訴他身邊一些人的病症。

  現在也是這種情况。

  陸則面無表情地看向不遠處一個女生。

  女生正在和旁邊的同伴說話:「困死我了,最近不知道爲什麽,總覺得眼睛疼。」

  「沒睡好吧,昨晚你不是還熬到一點等搶購嗎?」同伴勸她,「你今晚早點睡吧,下周就要去醫院見習了,可別再熬夜,要不然你會被老師駡死。」

  陸則收回目光。

  這次返校主要是决定見習單位。

  實習可以自己找單位,見習一般來說是由老師帶隊集體行動。

  見習動員會馬上開始,班主任的身影準時出現在教室門口。

  班主任姓王,今年四十八歲,頭已經禿了,禿得很標準,中間油光水滑,不見半根毛髮,四周稀疏地點綴著一圈頭髮。他身材也是標準的中年人身材,胸肌腹肌皆不見,大肚肥腿顫悠悠。

  一走進教室,老王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和學生們打了個招呼,開始搞見習動員。

  所謂的見習動員主要是老王吹吹牛逼,回憶回憶當年。

  這會兒老王就倚在講臺邊上,開始大吹特吹:「我當初也是各大合作單位搶著要的搶手人才,要不是我的老師一定要讓我留校任教,我現在肯定已經是個一號難求的主任醫師了。可惜啊,我投身教育界了,醫學界從此少了一個臨床專家,多了一個搞學術的。」

  陸則身邊的男生們開始做嘔吐表情,幷在沒有班主任的班級小群裡開始瘋狂吐槽——

  「又來了又來了,老王又開始想當年了!」

  「照老王隨便抓人給他頂課的尿性,我懷疑他當醫生會讓實習生直接上。」

  「我們算不算是捨身爲人,讓省院和二院免遭老王禍害?」

  「唉,想想我們可真偉大!」

  陸則沒看手機,不過也能猜出旁邊一群瘋狂在群裡聊天的男生在討論什麽。

  他隨意地把面前擺著的專業書翻了一頁,繼續往下看。

  再多的牛逼都有吹完的時候,老王自己吹爽了,終於進入正題,意思意思地給大家講了點見習注意事項。

  接下來就是重點內容:見習單位的安排。

  老王說:「人數太多,一一念名字太麻煩,我就不在這裡念了,我會把見習安排發到班級群,你們自己到群裡看。」老王說完,往陸則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對陸則說,「陸則,你來一下。其他人沒有疑問的話可以散了!」

  教室裡頓時嘈雜起來。

  所有人收拾的收拾,議論的議論,離講臺遠的人大都在駡老王太過分了,早說讓他們看班級群不就成了?居然還鄭重其事地把他們召集過來聽他回憶往昔!

  也有人好奇老王找陸則有什麽事。

  陸則也不明所以,收拾好帶來的專業書去老王辦公室。

  陸則一走,有人就在見習安排那份文件裡找到了可能原因:「咦?怎麽我們陸神被安排去鹿鳴鎮了?」

  旁邊的人一下子圍攏上去,對著那份見習安排議論紛紛:「什麽?鹿鳴鎮?鹿鳴鎮有醫院嗎?」「有的吧,好像這兩年擴建了,衛生所擴建成鎮醫院了。」「也太遠了吧?怎麽只有陸神一個人被安排過去?」

  鹿鳴鎮是近兩年炒起來的旅游景點。

  前兩年短視頻app异軍突起,搶占大半市場,大部分蹲坑、吃飯、坐車這些碎片時間都被短視頻占領,不管身在城市還是身在農村都能從短視頻裡獲得極大的樂趣。

  隨之而至的自然是許多人和許多地方「一夜爆火」。

  鹿鳴鎮就是其中之一。

  鹿鳴鎮是這邊一個偏遠小鎮,四面環山,只有一條進鎮的路,從市區到鹿鳴鎮得三小時車程。

  這地方與世隔絕,氣氛祥和,景色優美,山下有村落零散分布,山上有洞穴可供探險。

  前年有位驢友誤入之後拍了個短視頻大誇特誇,說鹿鳴鎮是「與世隔絕的桃源小鎮,洗滌心靈的福天洞地」。

  這位驢友粉絲奇多,造成的連鎖效應可不小,不少人看到這個短視頻後紛紛慕名而來,把原本每天只有一趟的進鎮汽車都擠爆了。

  這些人爬山的爬山、鑽洞的鑽洞,一個個還配上心靈鶏湯和各種自編自導短故事,楞是把鹿鳴鎮這個名不經傳的山區小鎮炒得熱火朝天。

  緊接著嗅到商機的旅行社也蜂擁而至,他們迅速推出各種鹿鳴鎮一日游兩日游三日游套餐,積極創造許多神秘傳說和打卡景點,熱心地幫助更多人到鹿鳴鎮「洗滌心靈」。

  鹿鳴鎮就這樣火了。

  鹿鳴鎮雖然熱門,可去那邊的大多是外地游客,本地人可不太愛去,都覺得外地游客明顯是被忽悠了。

  不就是一破落山區嗎?

  要不是游客多了,鎮上連醫院都建不起,只有一間配了三五個醫護人員的衛生所!

  他們陸神被單獨安排去鹿鳴鎮是怎麽回事?

  這裡面怕不是有什麽問題吧?!

  班級小群裡又開始瘋狂討論起來,所有人一致認爲老王怕不是在坑陸則。

  陸則已經來到辦公室門口。

  陸則敲了敲門,在老王示意下走進辦公室。

  老王拿起手帕擦了把汗,示意陸則坐下,和顔悅色地問陸則:「你看了見習安排嗎?」

  「還沒。」陸則回答。

  「你的見習單位在鹿鳴鎮那邊。」老王說,「你不要有什麽想法,我絕對不是針對你。」

  陸則看向老王。

  老王心裡莫名有點壓力,接著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在鹿鳴鎮那邊有個朋友,她說最近旅游旺季,急缺人手,想要個可以幫把手的實習生。你雖然是大四,還沒到實習的時候,但我知道你大一就開始跟著你師兄師姐去醫院見習,已經有過豐富的見習經驗。所以,我覺得你去當實習生也是可以的。」

  陸則認真聽老王說完,點頭向老王道謝:「謝謝老師給我這樣的機會。」

  老王又用手帕擦了下汗。

  他和陸則感慨:「九月這鬼天氣,開空調太冷,不開又熱,真是受不了。我這人別的毛病沒有,就是愛出汗。」擦完汗,老王又給陸則透露了一件事,「我聽說下個月國家電視臺節目組很快要入駐鹿鳴鎮拍攝宣傳片,鎮醫院可能也會入鏡,你好好表現說不定還能上電視。那可是國家電視臺啊!」

  聽到這裡,陸則心裡門兒清:老王顯然是怕他對這個安排有意見,特地喊他過來做他的思想工作。

  陸則說:「我沒問題的。」去哪裡見習對陸則來說都沒有區別,不至於對學校安排的見習單位有意見,更何况老王還給他找了個直接實習的機會。

  陸則一向是個省心的學生,老王見他確實沒有怨言,才放心地讓他回去。

  等陸則走遠了,老王才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畢恭畢敬地對那邊的人說:「張院長你放心,我已經把陸則安排去最偏遠的鹿鳴鎮了!對,就是那個要坐三小時車才能到的鹿鳴鎮,外地來的傻子才會去的那個破落鎮,以前還是貧困鎮來著!哈哈哈,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就該讓他長長記性!」

  這張院長其實是副院長,不過誰會那麽沒眼色把「副」字喊出來?那不是駡人嗎?

  所以大夥都喊他張院長。

  陸則得罪這位副院長的事,還得從上學期副院長的兒子追求系花學妹開始。

  張副院長的兒子長得肥頭大耳,但心裡沒點逼數,天天追著系花學妹跑。

  沒想到系花學妹嚴詞拒絕了他,轉頭却向陸則表白了,氣得張副院長的兒子回去痛哭幾天,吃不下飯,硬生生餓瘦了,從201斤的胖子餓成了200斤的瘦子!

  得知事情原委的張副院長很生氣,他兒子長點肉容易嗎?

  再想到陸則是正院長整天挂在嘴邊的愛徒,張副院長就更生氣了,特意指使陸則的班主任給陸則使點絆子。

  這會兒正院長出國交流去了,沒人能護著這臭小子!

  張副院長滿意地挂了電話。

  老王放下手機,再次拿起手帕擦了把汗。

  兩邊討好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他感覺自己更禿了。

  ……

  這時陸則已經下了樓。

  陸則走到教學樓第一層,正好看到那個「風輪有變」的女生落單了,一個人站在那裡好像在等朋友。

  想到腦海裡那小老頭的判斷一直挺准,陸則猶豫了一下,上前和女生搭話:「趙琳?」

  那個叫趙琳的女生轉過頭,見是陸則,很有些受寵若驚。

  要知道陸則一向很少和她們說話,屬￿高冷一挂的,連系花學妹主動表白他都無動於衷!

  趙琳有點小激動,點頭應是。

  陸則說:「你去醫院查查肝膽吧。」他補充了一句,「你眼睛疼可能不是沒休息好。」

  同樣是學醫的,趙琳沒想明白眼睛疼和肝膽有什麽關係,不過陸則主動和她說話還是讓她激動不已,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表示自己會去做個檢查。

  陸則轉身走了。

  趙琳的同伴去完厠所出來,趙琳興衝衝地和她分享剛才的事:「陸神剛才和我說了足足兩句話!」

  趙琳倒沒有暗戀陸則,單純就是興奮。陸則可是他們醫學院的高嶺之花,公認誰都摘不動的那種!

  趙琳的同伴拒絕相信:「不可能,我不信!都當四年同學了,除了同組之外他什麽時候和我們說過話了!」

  趙琳把剛才的對話還原了一遍,信誓旦旦地表示真的是陸則主動過來說話的。

  兩個小女生一討論,覺得陸則不會無緣無故過來提醒一句,最後决定這就去醫院一趟。正好早上趕過來開動員會起晚了,趙琳還沒吃東西,可以第一時間把檢查做了。

  本來趙琳只當是「信仰充值」,沒想到第二天檢查結果出來了,她的肝臟居然真的有病變!

  好在醫生說發現得挺及時,問題不大,只要按時吃藥按時治療,很快就能恢復。

  趙琳覺得不可思議。

  趙琳在好友鼓動下扒拉班級微信群找到陸則,申請加陸則爲好友。

  陸則正在收拾去見習的行李,收到好友申請後看了一眼,點擊通過。

  女孩子在網路上一向活躍,看起來文文靜靜的趙琳在陸則通過好友申請之後馬上發來一串激動的道謝:「陸神你太神了我今天看到檢查結果差點嚇死肝臟果然有問題醫生說還好發現得早啊啊啊啊謝謝陸神!!!!!」

  陸則回了一句:「不用謝。」

  陸則一如既往的冷淡畫風瞬間堵死了這場聊天。

  陸則轉頭看了眼漂浮在他行李箱上空的小老頭。

  這小老頭姓葉,個頭很小,比正常人縮小了約莫十倍,身穿寬大的道袍,束著長髮,留著長長的白鬍子,一派仙風道骨。

  葉老頭顯然窺見了剛才的對話,一臉得意:「怎麽樣?見識到我的本事了吧?要不要跟我學?」

  陸則眼睛裡一片淡漠,淡淡地問:「你會做手術嗎?」

  小老頭:「……」

  這話題聊不下去了!

  陸則收拾好行李,母親徐淑珍在外面敲門。

  陸則頓了頓,起身打開房門,只見徐淑珍端著碗冰糖雪耳有些局促地站在那裡。

  陸則抬手接過冰糖雪耳,對徐淑珍說:「謝謝。」

  父母離婚後,他頭幾年跟的是父親,父親是做工程的,天南海北到處跑,一年換一個地方,他也一年換一個學校,童年階段幾乎年年都是沒來得及交上朋友就轉學。

  兩個爺們過得糙,吃飯隨便吃,租房隨便租,他什麽生活都體驗過。

  到高中陸則要備戰高考,徐淑珍提出讓陸則跟她住,陸父也覺得高考這麽重要的事該慎重對待,就同意了。

  陸則這就住進了徐淑珍和繼父家裡。

  住進來之後,陸則才知道繼父很有錢,有錢到不介意讓他也過上了衣服有專人定制、出門有司機接送的小少爺生活。

  享受了這麽多關心愛護,高考結束後陸則也不好拍拍屁股就走,平時放假還是會過來小住一兩天。只是陸則一向感情內斂到近乎冷淡的程度,和母親徐淑珍的關係始終不怎麽親近就是了。

  徐淑珍聽到陸則客氣的道謝,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她往裡看了眼,關心地問:「東西都收拾好了嗎?要不我幫你檢查一下有沒有漏掉什麽?」

  陸則不太喜歡別人動自己的東西,不過他看得出徐淑珍的小心翼翼,想了想,點頭讓徐淑珍入內。

  他端著冰糖雪耳走到書桌邊擱下,打開行李箱讓徐淑珍檢查。

  徐淑珍說:「你先把雪耳喝了,最近天氣燥,喝了潤潤喉嚨。」

  陸則點頭,坐下喝冰糖雪耳。

  葉老頭漂浮在他肩側,頗爲感慨地說:「兒行千里母擔憂,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陸則沒管他。

  徐淑珍幫陸則把行李清點了一遍,發現沒什麽可增减了,心裡有些失落。

  兒子什麽都好,就是太懂事了也太優秀了,從來不用她操半點心。她轉頭看陸則一口一口地喝冰糖雪耳,失落的心情慢慢平復過來。

  等陸則喝完了,徐淑珍才問:「還要不要喝?要喝的話我再給你盛一碗。」

  陸則搖頭:「不用了。」他幷不愛吃甜的,這冰糖雪耳要不是徐淑珍送過來的他根本不會喝。陸則對徐淑珍說,「晚安。」

  徐淑珍只能說:「晚安。」

  葉老頭目送徐淑珍帶上門離開,跟著陸則進浴室,趁著陸則在刷牙在一旁諄諄教誨:「你對誰都這麽冷淡,以後很難找到對象的知道嗎?聽說你們這時代把沒對象的人叫單身狗,你一看就是准單身狗。」

  陸則沒理他,有條不紊地刷牙洗臉換睡衣,躺到床上把燈一關、眼罩一戴,合眼睡覺。

  葉老頭漂浮在漆黑一片的房間裡吹鬍子瞪眼,搖頭嘆氣:「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我年輕時也這樣,結果一輩子都沒討著老婆,死後孤零零地種了幾百年藥草。要是我自己有兒女,一定更早生出能傳承我醫術的後代,哪用等好幾百年?」

  見陸則顯然已經睡著,葉老頭沒再感慨,扎進位於陸則識海深處的藥田裡勤勤懇懇地給藥草澆水去。

  他和這片藥田寄居在陸家後代的識海之中,但只有有學醫天賦的陸家後代才能在弱冠之年開啓藥田把他放出來。

  葉老頭種了幾百年藥草才等到陸則一個能開啓藥田的人,偏偏這臭小子一點都不想跟他學醫,每次他想教點東西這臭小子都問:「你會做手術嗎?」

  真是氣死人了!

  葉老頭邊提著銀壺澆水邊哼哼唧唧地賭咒:「臭小子你給我等著,早晚我能學會做手術,到時讓你哭著喊著求我教你……」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3 17:57
第二章 是一隻完整的鶏

  鹿鳴鎮太遠,陸則拒絕徐淑珍讓司機直接送他到鎮醫院的提議。

  由於外地游客實在太多,每天僅一趟的汽車票根本訂不到,陸則直接在網上定了個鹿鳴鎮一日游,兩百包往返包午餐,純玩無購物。

  陸則以不坐返程爲由砍價,成功拿到了單程一百包午餐的優惠價格。

  早上七點半,一輛旅游大巴來到了小區門口。

  導游小姐姐看著眼前明顯屬￿富人聚集區的高檔小區,不由暗暗腹誹:果然越富越摳啊,住這種小區居然還在意那麽一百塊。

  旅游大巴停下,導游小姐姐敬業地下車接人,車門一開就看到個高高帥帥的男生站在那裡。

  這男生大約只有二十歲出頭,明顯還是個學生,身上沒有絲毫步入社會後的市儈或油膩,面容俊秀,短髮又很顯精神,總之,一眼看去就是個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男神級存在。

  導游小姐姐每天迎來送往,大江南北的旅客都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男生在哪都不多見。

  導游小姐姐很敬業地迎上前問:「你好,你是陸先生嗎?」

  陸則點頭,在導游小姐姐的指引下放好行李,朝導游小姐姐道了謝,找到自己的位置對號入座。

  接到個有禮貌的小帥哥,導游小姐姐對陸則砍價的小小不滿已經烟消雲散。

  小帥哥砍價怎麽能說是摳門呢,這叫做勤儉持家!

  長得帥又會過日子,多難得啊!

  陸則對導游小姐姐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言簡意賅地給徐淑珍報了個平安,戴上耳機開始聽出課程錄音。

  鹿鳴鎮的偏遠不是說說而已,而是貨真價實的三個小時車程。

  好在導游小姐姐一路上努力活躍氣氛,車上的氣氛也不顯沉悶,不知不覺間就走了兩個多小時。

  陸則把一段課程聽完了,摘下耳機休息,導游小姐姐甜美可人的消息就鑽進他耳朵裡:「前面一段路有個美人峰,遠遠看去,你會發現有個美人伫立在那裡眺望遠方,她是在等候她出征的情郎。大家看看,美人峰到了,這美人啊,衣袂飄飄,神態專注,日夜等著她的情郎歸來,一盼就是千年。」

  陸則:「……」

  陸則轉頭往窗外看去,正好與美人峰遙遙相對。

  旁邊的中年阿姨推了推陸則:「小夥子你能不能往後靠靠,我給這美人峰拍個照,哎呦,馬上要過去了!」

  陸則乖乖給中年阿姨騰出拍照的好角度。

  中年阿姨熟練地對著車窗外哢嚓哢嚓地拍了幾張糊糊的照片,開始往家族群裡放照片,順便來一段語音給家族群裡的親朋好友們把導游小姐姐的介紹複述了一遍,高高興興地和家裡人分享旅游途中的快樂。

  中年阿姨忙活完了,見陸則沒再戴著耳機,又自來熟地和陸則閒聊起來——

  「小夥子哪裡人啊?」

  「本省的。」

  「本省的啊,那你去過鹿鳴鎮了吧?有沒有見過仙鹿?」

  「……沒有。」

  「太可惜了,聽說有緣人才能見到,看來你和仙鹿沒緣分。」

  「……」

  「小夥子多大了?」

  「二十。」

  「二十了,和我兒子差不多,今年大幾?」

  「大四。」

  「那你念書早啊,我兒子二十一歲才大二,他是九月三出生的,太慘了,差那麽幾天就不給報名!」

  「……」

  「小夥子怎麽一個人出來玩?沒和朋友一起嗎?年輕人不要太獨來獨往,要合群點,要不然多寂寞啊,你看看這一路得三四個小時,沒人說話多寂寞。」

  「我去鹿鳴鎮見習,沒買到汽車票,定了個一日團。」

  「小夥子腦筋挺靈活啊,不愧是大學生。你隻去不回的話和導游砍價了嗎?你隻坐單程,這個團可是往返的,你不砍價可就虧了。」

  「砍了。」

  中年阿姨很滿意,又問陸則:「小夥子你學什麽的?」

  陸則回答:「學醫的。」

  中年阿姨更熱情了:「學醫啊,太厲害了,聽說現在醫生一年能賺幾十萬,待遇特別好!」她說著說著還朝陸則亮出戴著玉鐲的手腕,「小夥子你會不會把脉?要不你拿我練練手吧,我這幾天腸胃不太舒服,你看看我是水土不服還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

  陸則:「…………」

  陸則說:「我只是見習生,還沒到實習階段,中醫隻上過理論課,不是很擅長把脉。」

  中年阿姨完全是臨時起意,聽陸則這麽說也覺得陸則太年輕了,中醫肯定沒學通,頓時把手收了回去。

  她認同地說:「也對,你這麽年輕肯定沒經驗,中醫還是得找有經驗的老中醫。」

  旁邊的中年姐妹團開始插話,和中年阿姨討論起自己上次去看老中醫的事:「說起老中醫,上次我去中醫院那邊看病還真遇到個很神的,我每天都很暴躁,控制不住要發脾氣,那個日子也不准,時早時晚,有時乾脆兩個月才來一次,我都以爲我要絕經進入更年期了,多恐怖啊!」她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結果太神了,那老醫生只給我開了副特別便宜的藥,我隨便喝個幾天就好了。」

  中年阿姨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過去:「哪個啊?我一直想去調理調理,沒打聽到好的。」

  幾個中年姐妹團開始交流起她們那邊哪個老中醫醫術高超。

  陸則成功解脫。

  「聽起來沒什麽了不起,這些小病不是一般大夫都能治嗎?」葉老頭飄在陸則旁邊放風,一臉不高興地對陸則說,「你應該答應給她們診脉,有我在什麽脉象診不出來?」

  陸則沒理他。

  葉老頭語重心長地教誨:「小夥子,年紀輕輕的不要整天冷著一張臉,醫者別的可以沒有,首先得有一副熱心腸,要不然肯定沒法和我一樣成爲人人敬仰的國醫聖手。」

  陸則重新戴上耳機,閉目養神。

  葉老頭那叫一個氣。

  這臭小子長得人模人樣,性格怎麽就這麽惡劣?一點都不尊老!

  葉老頭聽著中年姐妹團討論,發現這時代的中醫只是治了一些很普通的病症,就被她們奉爲「很神的老中醫」。

  還有人表示自己一輩子沒看過中醫,還是西藥方便,中藥太難喝了。

  要是病得急的話,還是打一針更快,喝藥不知得喝到什麽時候才好。

  葉老頭抱著手臂飄在中年姐妹團中間停了半天,越聽越氣。

  他飄到窗邊,氣呼呼地看著車窗外面不斷往後飛馳的景色。

  這車比馬車牛車之類的快多了,當初連皇帝老兒也只有車馬可坐,現在的人還能在天上飛;當初鄭和下西洋一去就是好幾年,現在很多地方半天就能飛過去。

  當真是日新月异啊。

  現在的年輕人和以前的年輕人也很不一樣。

  當年陸則的先祖多勤懇可愛一小子,教他什麽就認認真真學什麽,和陸則這臭小子一點都不一樣!

  不同了啊,什麽都不同了。

  他鑽研了一輩子,到死都心心念念想要傳承給徒子徒孫的東西是不是只能敝帚自珍了?

  葉老頭獨自傷懷,中年姐妹團的興趣却很快轉移了。

  陸則鄰座那位中年阿姨開始組織同行的姐妹們唱歌。

  好姐妹一起出門玩怎麽能冷場,果斷唱起來!

  什麽《荷塘月色》、什麽《綠旋風》、什麽《天下的姐妹》統統來一遍!

  「天下的姐妹,放開你的美~」

  「讓他們領教你霸道的權威~」

  伴隨著中年姐妹團中氣十足的合唱聲,旅游大巴終於駛近鹿鳴鎮。

  鹿鳴鎮周圍確實山清水秀,處處是景。

  長長的進鎮公路已經修得筆直漂亮,沿途綠樹成蔭,枝葉在道路上方交織成拱形的天然綠穹頂,旅游大巴穿行其中有種駛入夢幻世界的美感。

  陸則沒和其他人一樣拿起手機拍照,隻深吸一口窗外的空氣。

  真不錯,怪不得那麽多人過來旅游。

  葉老頭却不屑一顧:「當年我住的藥廬可比這裡漂亮多了。」

  車直接停在預定的飯店門口。

  導游小姐姐頭頂太陽帽,熱情地招呼一車子游客:「十一點了,我們先吃飯再去玩。十人一桌,小孩可以加兒童椅,大家注意坐在一起不要走散,坐滿一桌再開一桌,菜是十個人的分量,預訂好的,我吃過好幾次,風味獨特,保證好吃!」

  游客們從車門魚貫而下,又從飯店大門魚貫而入,瞧著挺有秩序。

  下了車,陸則才發現車上不僅有中年姐妹團,還有不少年輕的男男女女,一個兩個不是拿著自拍杆就是挂著相機。

  陸則這個兩手空空的反而像個异端。

  好在他脖子上還挂著個耳機,看起來也算是個合格的年輕人。

  正是飯點,飯店裡人挺多。

  據導游小姐姐介紹,這家店是鎮上頂好的店了,美團和大衆點評都排第一的那種,要不是她們旅行社常年和店家合作,這個店可能根本訂不到位置。

  鹿鳴鎮到底是這幾年才炒起來的旅游小鎮,導游小姐姐吹上天的飯店比起發展成熟的旅游城市來說還是簡陋了些,裝潢沒什麽特色,還有點舊。

  不過味道應該不錯,他們一進店就能聞到陣陣令人食指大動的食物香氣。

  很多人都是結伴報團的,很快三三兩兩組成一桌。

  落單的陸則夾在九個中年姐妹團裡凑成一桌。

  飯菜陸續上桌。

  吃過開胃小菜,服務員端上一盤燒排骨,不多不少正好十根,切得齊齊整整,烤得香噴噴,光是賣相就挺誘人。

  陸則拆了個發到自己面前的一次性手套,正準備拿一根燒排骨嘗嘗鮮,却聽鄰桌一個中年男人把服務員喊了過去。

  中年男人身形挺高大,臉上長著橫肉,面相凶得很。

  這人一張口就是質疑的話:「你確定這是一整隻鶏嗎?怎麽我們沒吃幾口就沒了?」

  他旁邊有個長得跟他挺有夫妻相的女人也跟著質問:「對啊,盤子都裝不滿,一隻鶏怎麽才這麽幾塊?誰家的鶏這麽小?你們這些店家就是黑心,欺負我們人生地不熟!」

  陸則看了眼鄰桌那大大的盤子。

  這麽大的盤子,裝不滿也很正常吧?

  那一桌人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挑剔,鬧得老闆兼主厨都出來了。

  厨房裡太熱,老闆被烘得滿頭大汗。他看起來老實巴交,拿汗巾把汗擦乾了才客客氣氣地問:「怎麽了?幾位是有什麽不滿意嗎?」

  那個一臉凶相的中年男人高聲說:「我懷疑你們上的菜短斤少兩,我們明明要的是一隻鶏,你們却只給我們上那麽一點。你們這是欺負游客,別以爲我們都是外地人就宰我們!」

  女人跟著嗆聲:「就是,現在的黑心店實在太多了,出來都不能吃個安心飯。」

  兩個人的聲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甚至還有不少人拿起手機開始拍了起來。

  盤子裡的鶏肉都吃完了,只剩幾堆骨頭擱桌上,還真看不出店家到底是不是上了一隻完整的鶏。

  老闆知道自己這是遇到惡客了,正要認栽地賠禮道歉、給對方打個折了事,就看到旁邊伸出一隻戴著一次性手套的手拿起桌上一塊鶏骨頭。

  那一桌子挑事的游客也齊齊看向那隻手。

  即使隔著廉價的一次性手套,也能看出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漂亮。

  像是藝術家的手。

  沿著那隻手往上看,只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站到了老闆旁邊,身上帶著濃濃的學生氣,一看就是還沒踏出校門的學生。

  見是個毛頭小子,那中年男人梗著脖子質問:「你小子凑什麽熱鬧?」

  這年輕人自然是陸則。

  陸則一臉平靜地說:「我可以證明這是不是一整隻鶏。」

  中年男人不信:「你怎麽證明?」

  陸則沒說話,默不作聲地動手把分散在桌上的幾堆鶏骨頭拼凑起來。

  不到一分鐘,一個完整的鶏骨架就在所有人眼前成型,動作之快讓人根本看不清他是怎麽做到的。

  圍觀群衆都驚到了:鶏骨頭還能這麽玩嗎?

  陸則看向那目瞪口呆的游客夫婦倆,客觀地說出自己的判斷:「看起來這確實是一隻完整的鶏,沒有短斤缺兩。」

  那中年男人一行人本來是想隨便找找茬逼店家打折,見這次踢到鐵板上了,只能灰溜溜地結帳離開。

  小飯店恢復平靜。

  陸則脫下一次性手套扔進垃圾桶,坐回自己那一桌,鄰座的中年阿姨立刻熱情地給他遞來一對新手套,口裡還說:「小夥子了不起啊,那麽快就能把整隻鶏拼起來!」

  中年姐妹團紛紛誇贊:「對啊對啊,太厲害了!」「你動作太快了,我都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完整的鶏骨架了!」「你沒看到剛才那傢伙的臉色啊,真可怕,我挺擔心他會惱羞成怒動手!」

  老闆也走過來向陸則道謝。

  開了這麽久的店,他們什麽客人沒見過?

  都說顧客就是上帝,他們遇到惡客也只能認栽了。以前是這樣,現在更是這樣!網上信息傳得快,要是有人故意掐頭去尾把他們和惡客爭吵的視頻發到網上去,他們真是跳下黃河都洗不清。

  他們能怎麽辦?

  只能認命給他們打個折。

  要是遇到凶橫的最好是直接給他們免單,早早把人送走。

  老闆誠摯地對陸則說:「真是謝謝你了小夥子,我們給你們這桌送一道菜吧。」

  陸則還沒說話,中年姐妹團已經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

  「謝謝老闆啊!」

  「托小陸的福,我們可以多吃一道菜!」

  「那幾個人真是太可惡了,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就是,吃都吃光了才找事,覺得有問題一開始怎麽不說?」

  什麽話都讓中年姐妹團說完了,陸則只能給老闆回了一句:「謝謝。」

  老闆樂呵呵地進厨房忙活去。

  三個女人一台戲,九個女人更不得了。

  中年姐妹團邊等上菜邊誇陸則,從陸則的人品誇到陸則的長相。

  還有人問陸則:「小陸啊,你有對象沒?」

  陸則老實回答:「沒有。」

  「那你可要抓緊了,」她當場打開手機,劃拉出自己女兒的照片,「你看這是我女兒,今年也二十歲,長得挺俊吧?你要不要和她加個微信聊聊看?」

  陸則:「……」

  陸則說:「不用了,謝謝。」

  中年姐妹團很惋惜,畢竟長得這麽好看人品還很不錯的年輕人很少見了,不過年輕人的事是勉强不來的,她們也沒非拉著陸則推銷女兒。

  陸則順順利利吃完一頓飯。

  飯後,陸則和導游小姐姐以及中年姐妹團道別,一個人拉著行李箱前往鎮醫院報到。

  這兩年鎮醫院經費挺足,不僅把門面修整得煥然一新,大門裡頭的花壇裡還杵著個仙氣十足的李時珍雕像。

  據說當年李時珍爲寫出《本草綱目》曾來爬過鹿鳴山,在鹿鳴山發現不少珍稀藥材。

  雖說本草綱目裡壓根沒提到鹿鳴山這地方,具體哪些藥材是在鹿鳴山發現的也沒有定論,不過這幷不妨礙鎮醫院立個李時珍雕像在正門。

  不管李時珍當年來沒來過,至少專業是對口的!

  葉老頭懸在大門前對著那個雕像瞅來瞅去,忍不住飄回陸則身邊嘀咕:「這哪裡像李時珍了?」

  陸則說:「不管像不像,好歹是一種紀念。」

  葉老頭不吱聲了。

  陸則上前和門衛問清楚辦公區在哪裡,帶著葉老頭走進鎮醫院大門。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真是熱鬧的一天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3 17:58
第三章 哪裡學的?

  鎮醫院最近確實缺人,恨不得把一個醫生當做十個來用。

  主要是有兩個醫生在外出進修後一去不回。

  一般來說公費進修是要簽訂繼續服務協議的,這回遇到的兩個醫生一個是被高一級的單位挖走了,那邊直接打電話來和院長老劉要人。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都是很正常的事。

  劉院長也沒辦法,攔是攔不住了,只能放人。

  一個才說了要走,另一個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院長,我要辭職了。」

  「好端端的,怎麽要辭職了?你爭取去進修時不是還很積極嗎?」

  「我進修期間遇到了我的另一半。」

  「……」

  「她雖然比我大八歲,但是她很漂亮,而且很有錢,特別有錢的那種。不過我不是看上她的錢,也不是看上她的臉,更不是看上她的好身材,我只是愛上了她這個人。」

  「……」

  「她說她想要一個孩子,也想要一個顧家的男人,事業家庭兩難全,我選家庭。」

  「好,你回來辦手續吧。」

  院長辦公室裡,劉院長綳著一張臉挂了電話。

  鎮醫院醫生本來就不多,這麽一來等於直接損失了兩員幹將,還白賠了進修經費!

  劉院長恨得牙癢,打電話和老朋友控訴兩個醫生的白眼狼行徑:「他們說要去進修,經費我給了,假我批了,我對他們够好了吧?現在進修完了,他們都跳槽去了,還用上級壓我逼我放人,真是太氣人了!真是太過分了,現在的年輕人啊,吃不得半點苦頭就算了,還不知道感恩!」

  那邊的老友勸慰劉院長:「這些年輕人可都是被寵著長大的一代,哪像我們那時候那麽艱苦,誰還跟你講吃苦耐勞那一套?」

  劉院長感覺自己頭更禿了:「現在又不是搞招聘的時候,我上哪找能直接上手的醫生去?」

  最近還好,下個月可是國慶了啊,國慶那種日子肯定有一堆游客蜂擁而至!本來兩個醫生進修回來正好可以把十一長假撑過去,現在好了,有個什麽意外誰頂得住?

  老友勸說:「別愁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劉院長說:「我怎麽看這船是到不了橋頭了,遲早要翻。早知道當年我就和老王一樣留校任教,多清閒,不用爲這些事發愁。」

  老友指出事實:「你別聽老王吹牛了,你看看他的頭髮吧,掉得比你還多。」

  劉院長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再回憶一下老王的發量,成功被老友安慰到了。

  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自門外響起。

  劉院長放下手機說:「進來。」

  他邊說邊抬頭看去,只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站在那裡,身姿如鬆,眉目俊秀,不提別的,光看長相和氣質就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劉院長看這年輕人拖著個行李箱,一下子想起來了:那天他和老朋友老王交流生發育發哪家强,對方突然說可以給他弄個實習生過來,品學兼優、實操了得、隨便他怎麽用的那種。

  這可真是及時雨啊!

  劉院長頓時露出一臉和藹的笑容,「是小陸吧?來來,坐,喝茶還是喝白開水?」

  陸則入內坐下,禮貌地回答:「白開水就好,謝謝。」

  劉院長親自給陸則倒了杯白開水,猛誇陸則一通:「你的事老王都給我說了,他說你是他最好的學生。我和老王認識幾十年了,能讓他這麽誇的可不多,這幾天我一直很期待你過來。」

  陸則投桃報李:「王老師也曾和我說起您。」

  劉院長馬上來了興趣:「哦?他是怎麽說的?」

  陸則據實以告:「他說您每年都寫十幾篇論文,但是全部不滿意,核心期刊求著您發您都不願意發,非要寫到自己滿意爲止。」

  劉院長面部肌肉抽了抽。

  他就知道老王那張嘴一天不吹牛會死!

  什麽叫做核心期刊求著他發他都不發?他恨不得叫審核爸爸!

  劉院長呵呵一笑:「對,是這樣的。自己不滿意的東西怎麽好發表出去?」

  經過一番客客氣氣的商業互吹,陸則順利入駐鎮醫院,跟隨一名姓李的醫生實習。

  李醫生目前負責外科,非常忙碌,經常有花式摔傷的游客或學生過來挂號,鎮上要是有人要做手術基本也是他負責。

  得知自己要帶實習生,還是剛上大四的那種,李醫生其實不太樂意,現在他一個人乾三個人的活,哪有精力指導實習生。

  李醫生看了眼陸則拖著的行李箱,抽過一張紙畫了個簡圖,給陸則指出了宿舍方向,讓陸則自己拿著鑰匙去把行李放下。

  既然答應要帶陸則,李醫生自然認真負責:「你要是累了就在宿舍休息一下,要是不覺得累可以直接過來實習。」李醫生和陸則約法三章,「實習期間沒經允許,眼看手勿動。」

  陸則認真答應。

  實習第一天,陸則當然不打算休息,他今年二十歲,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紀,奔波半天也不覺疲倦,放好東西直接去找李醫生。

  鎮醫院不大,消息傳得很快。

  陸則前脚放好行李去領了白大褂,後脚大部分醫護人員都知道醫院裡來了個實習生,膽子大點的小護士已經過來找陸則搭話。

  護士長也過來圍觀讓小護士們悄悄議論的實習生。

  「小李,你有幫手了啊。」護士長先意思意思地和帶陸則的李醫生聊了一句,目光就轉向一旁的陸則。只一眼,護士長立刻有話要說了:「我活了四十多年,就沒見過比你這小夥子長得更俊的男孩子。你趕緊把口罩戴上,要不然我這種結了婚的還好,那群小護士可都沒心思工作了。」

  經歷過早上那群中年姐妹團的洗禮,陸則現在對護士長這種程度的熱情和調侃已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陸則依言戴上口罩,跟著李醫生去查房。

  李醫生身材高大,身高直逼190,還不苟言笑,總板著一張臉,跟著他查房很有安全感,沒有患者和家屬會選擇在有他在的情况下挑事。

  陸則跟著記錄了一路,查完一輪,什麽事都沒有。

  李醫生領著陸則往回走,外頭突然傳來救護車急促的警報聲。李醫生脚步稍稍停頓,看了眼陷入兵荒馬亂狀態的急診室,還是帶陸則往回走。

  今天幷不是他值守急診室,需要他過去支援的話會有人來通知。

  果然,他們還沒走回值班室,一個神色焦急的護士就找了過來,急切地對李醫生說明情况:「李醫生,出車禍了,一輛旅游大巴側翻,傷員很多,朱醫生喊你過去一起急救!」

  李醫生眉頭一跳,轉頭招呼陸則:「跟上。」

  陸則早就緊跟在李醫生身後。

  李醫生邊快步走向急診室邊對陸則說:「一會可能會有危重病人,你沒有經驗,不要隨便動手。」劉院長讓他帶陸則,要是出了什麽問題他得負責,等一下忙起來他不可能時刻盯著陸則,所以李醫生提前叮囑陸則別亂碰傷患。

  陸則點頭,又問:「要是傷患很多,清創我能做嗎?」

  李醫生脚步沒有停頓,只問:「以前做過?」

  陸則說:「在二院和三院都做過。」

  一般見習自然沒機會動手,但有時候事急從權,只要够主動,總能等到機會的。

  陸則不缺耐心。

  李醫生轉頭看了他一眼,終於不再讓强調眼看手勿動:「可以。」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急診室門口。

  饒是已經有心理準備,陸則和李醫生看到人滿爲患的急診室時還是驚了一下。

  鹿鳴鎮現在是他們省內一大熱門景點,哪怕還沒到十一長假這種旅游旺季,每天還是有不少旅游大巴會滿載游客過來這邊。

  陸則就是想自己買票都買不到的人之一。

  這種載滿游客的旅游大巴出事可不是一兩個人的問題!

  遇到這種重大事故,院長第一時間把能調動的醫護人員都調動過來幫忙,先按照傷患的受傷程度分批急救,先重後輕。

  今天值守急診室的朱醫生等人正在給兩個危重病人急救,李醫生也迅速加入急救行列。

  陸則沒去碰爲受傷明顯很重的傷患,隻動作利落地幫一些傷勢不算太嚴重的人做好清創,方便李醫生他們做進一步治療。

  車禍受傷一般伴隨暴/露性創口,上面可能混有泥沙或者金屬碎片,需要第一時間清理乾淨,避免傷口感染。

  比起普通實習生,陸則手很穩,動作很迅速,一點都沒有猶豫。

  司機也受傷了,幸運的是他只是有幾處擦傷,都不深,沒有大礙。

  陸則幫司機把傷口處理了一下,這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眼泪滾滾往下流,也不知是因爲疼還是因爲別的原因。

  陸則沒有多問,只說:「問題不大,回頭擦點藥就好。」

  司機邊掉眼泪邊說:「都怪我,我昨晚帶孩子去看病,折騰到天亮才睡了一會,中午又出來開車,這事都怪我。」

  陸則沒再搭話,讓司機自己發泄情緒。

  這種情况引起的車禍幷不少見,人的睡眠質量差,伴隨而來的就是生理上的疲憊。疲勞會讓人的反應遲鈍、注意力難以集中,這種狀態在行駛過程中是致命的。沒有誰願意遇到這種事,司機肯定也不願意,可惜人都有僥幸心理,認爲隻這麽一次肯定不會這麽倒黴。

  陸則一個個地處理過去,大夥都在忙,也沒人注意到他只是個實習生。

  輪到個扭到脚哀叫不已的老人家,陸則蹲在對方面前抬手在老人家傷處上捏按。

  老人家被這麽個俊秀的後生蹲在面前檢查傷脚,一時都忘了疼。

  陸則問:「阿姨,你是不是有個在念大學的孫子?」

  「孫子?對,我孫子在念大學。」提到孫子,老人家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小夥子你怎麽知道的?我那孫子可有出息了——哎喲——!」

  伴隨著老人家的驚呼,她脫臼的脚骨被摸清楚情况的陸則正了回去。

  其他人的目光都被陸則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

  陸則目光平靜,緩聲對老人家說:「您走走看,瞧瞧還疼不疼。」

  老人家聞言半信半疑地站起身,踩出第一脚時還挺怕疼,結果幾步走出去後心裡就踏實了。她既驚又喜地說:「太神了,真的一點都不疼了。」

  陸則說:「一會讓醫生給你看看要不要打石膏固定一下,不用固定的話這段時間也要注意一點,走路不用太用力,要不然容易二次脫位。」

  老人家原本看陸則年輕,心裡是不太信任的,聽到陸則不疾不徐的叮囑後却還是不自覺地點頭。

  葉老頭一直在一邊看著,等陸則忙完之後才忍不住問:「你小子正骨手法不錯,跟誰學的?」

  陸則不想因爲自言自語被人當神經病,沒理會葉老頭。

  葉老頭憤憤不平:「怎麽你願意跟別人學不願意跟我學!」

  得不到陸則的回應,葉老頭只能飄去看李醫生他們搶救,瞭解一下二十一世紀的醫療水平。

  看到一隻血淋淋的傷腿,葉老頭眉頭皺了一下,看著幾個醫護人員緊張地圍著那個大出血的傷者忙碌。

  這樣的傷勢,擱在以前怕是會因爲出血過多而死;就算僥幸不死,這腿肯定也保不住,這年輕人一輩子肯定廢了。可聽這些人話裡的意思,一會安排個緊急手術這腿好像還保得住。

  葉老頭飄在李醫生身邊目不轉睛地看著。

  他不否認,這些治療方法有其獨到之處……

  陸則繼續給其他傷患清創。

  消毒,清理,引流,乾脆利落,一氣呵成。

  李醫生和其他醫生合力把兩個危重病人從生死邊緣拉回來。

  李醫生這才有空注意到其他傷患的情况,順帶關心一下自己帶過來的實習生。

  這時陸則已經和其他醫護人員一起把所有有外傷的傷患清理好創口,表現出超出普通實習生一大截的應變能力。

  陸則這會兒還在給一個扭到手的女孩正骨。

  女孩的傷勢不嚴重,只是被砸落的行李砸傷手。

  陸則一邊稀鬆平常地和女孩聊著最近明星八卦一邊又是喀拉一聲,脫位的骨頭被他輕輕鬆鬆地正了回去。

  這絕對不是一般實習生。

  李醫生在心裡評價。

  只要有需要,陸則還是可以變得善談的。

  現在不是盤根問底的時候,李醫生沒多問,再次投入新一輪的急救工作之中。

  病人陸陸續續救治完畢,重傷病人的家屬也通知到位,醫院這邊能做的事基本已經做完。

  得知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幷沒有造成乘客死亡,混坐在傷患之中的司機又一次哭了出來。要是出了人命,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安心睡覺!

  這些事與醫生沒多大關係了。

  李醫生帶著陸則離開急診室。

  走出一段路後,李醫生和葉老頭問出同樣的問題:「在哪裡學的正骨?」

  陸則的手法太嫻熟。

  明明那兩個傷患傷的是兩處不同的地方,他一個小年輕却連X光片都不用看,輕輕鬆鬆就把錯位的骨頭正回去。這種水平可不是練習三兩個月能學來的,李醫生甚至懷疑陸則是不是有什麽家學淵源,從小練到大的那種。

  陸則幷不隱瞞:「七八年前在南邊和一個老醫生學的。」

  早些年陸則跟著陸父到過北邊,也去過南邊,這裡住一年那裡住一年。

  正骨這活還是陸則初中時學的,別人的青春期躁動是早戀和抽烟喝酒學打架,陸則不一樣,陸則覺醒的是蓬勃的學習欲/望。

  簡單來說就是看到別人會什麽他都想學到手,當時他看到個骨科老醫生露了這麽一手絕活就起鍥而不捨地跑去拜師,甚至還直接和老師請假大半學期去對方診所無償當學徒。等他學會了,那老醫生才發現他不僅拜師學正骨,還拜師學紋身、拜師學拉二胡、拜師學做木工,反正逮著什麽學什麽,逮誰喊誰師父,別人是桃李滿天下,他是師父滿天下,氣得那老醫生直接把他逐出師門。

  陸則可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不會因爲老醫生狠心把他逐出師門而不認老師。

  一直到現在,他逢年過節仍不忘給師父們群發祝福短信,一個不落且一視同仁。

  他們就比較過分了,全給他回個「滾」字。

  陸則和李醫生都是如非必要絕不多話的性格,簡單地交流過後就不再多話,分坐兩邊趁著沒人來挂號在值班室進行短暫的休息。

  剛才一場爲時不短的急診室急救消耗了他們不少體力。

  治病救人向來是體力活,能休息時最好抓緊時間休息,要不然身體肯定撑不下來。

  ……

  南方。

  一間冷清的私人骨科診所裡只有一老一少在拍蒼蠅,入秋後蒼蠅少了,店裡就更冷清了。

  小學徒見沒有病人過來,和老醫生打了個申請,說自己想玩一下手機。

  老醫生冷哼一聲:「我沒綁著你的手不讓你玩。」

  小學徒開開心心地打開手機。

  剛才手機提示說他心愛的小主播又爲他發布了新作品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真是一段令人懷念的往事

  老醫生:滾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3 17:58
第四章 是不是要畢業了

  小學徒今年十七,聰明伶俐,就是成績不行,他家裡人覺得兒子走高考獨木橋太困難,走人情到老醫生手下學一門吃飯絕活。

  老醫生年輕結過婚,妻子在某個動蕩時期沒了,沒留下一兒半女,從此伶仃半生,性情孤僻,冷面冷言,不近人情,對學徒要求尤其嚴格。

  不過小學徒到店裡已經兩年,適應得還算良好,時常會沒話找話和老醫生交流。

  得了老醫生許可,小學徒興衝衝點開APP。

  小學徒心愛的小主播叫精靈小可,是個機靈可愛的女孩子,經常發些搞怪視頻,在小學徒看來是既有動人的美貌又有有趣的靈魂。

  爲了支持精靈小可,他甚至卸載了其他短視頻APP,只留下這麽個一個!

  短暫的開屏提示過去後,小學徒很快看到精靈小可發布的新作品——

  「走進鹿鳴鎮!來看小哥哥徒手拼鶏骨,看到的小夥伴都驚呆了~」

  徒手拼鶏骨是什麽鬼?

  至於鹿鳴鎮,這地方小學徒倒是知道,上次精靈小可搞互動時問大家想看她去哪裡旅游,很多人都投了鹿鳴鎮。

  當時小學徒特地去搜了幾個鹿鳴鎮相關小視頻來看,覺得雖然挺好看但也沒什麽稀奇,不就是山嗎?

  他家那邊也好多山,都得走好幾個小時才看到山裡的村鎮來著——他家就在大山深處!

  小學徒一邊在心裡吐槽一邊點開,很快看到心心念念的精靈小可。

  精靈小可長相甜美,聲音也又甜又軟:「應大家要求來鹿鳴鎮哦,才剛到,還沒去爬山,就遇到個超帥的小哥哥!聽人說,他是來鹿鳴鎮實習的醫學生,長得超好看的!」

  小學徒心裡有點小嫉妒,他也想被小主播誇超帥超好看。

  精靈小可繼續說:「導游小姐姐帶我們到飯點吃飯,本來大家都吃得挺開心,沒想到居然有人鬧事說店家缺斤少兩,沒給他們上一整隻鶏。我看老闆都好像要虧點錢送走這桌人了,結果小哥哥突然出現!小哥哥一路上都很低調,我又在打瞌睡,都沒注意到,他突然出現在鏡頭裡時感覺真是,哇,哪裡來的神仙小哥哥!」

  小主播簡單地講述完事情經過,隨即放出了一段不到一分鐘的視頻:一個男神級別的男生手戴一次性手套,飛快把幾堆鶏骨頭拼成完整的鶏骨架。

  那手!

  那臉!

  那動作!

  沒一處可挑剔的!

  甚至還有點魔性,讓人看了一遍還想倒回去看第二遍!

  視頻裡還配上三個呈遞增式增大的字幕和小主播的同步解說:沒有快進!沒有快進!沒有快進!

  也許是因爲小主播語氣足够激動,粉絲們的情緒也都被調動起來——

  「666太牛逼了,這是什麽神仙操作!哪裡來的神仙小哥哥!」

  「第一次覺得小可的聲音有點多餘怎麽辦?這位大佬說話了吧,小可你靜靜音吧,我想聽聽這位大佬的聲音!!」

  「怎麽還配字幕啊,擋住我看我老公了!!!」

  「小可你不用强調沒有快進,我們都知道以你的智商不可能會用快進這麽高級的功能。」

  小學徒把視頻和評論都掃完了,忍不住倒回去又看了一遍拼鶏骨那一段。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做不到這麽快把鶏骨拼起來的。

  好歹算是半個同行,小學徒凑到老醫生身邊說:「師父你看看,這醫學生挺厲害的!」

  老醫生瞥了他一眼。

  小學徒鍥而不捨地把手機往老醫生手裡塞,點擊重放。

  閒著也是閒著,老醫生還是接過了小學徒的手機。

  他掃了一眼在做前情介紹的精靈小可,很不客氣地發表意見:「這女娃子臉也太白了,正常人的臉怎麽會是這顔色?」

  小學徒憋著沒給心愛的小主播辯白。

  上圖先修圖、直播開美顔,難道不是上網的基本禮貌嗎?師父他老人家年紀大了,根本不懂現代人的交往禮儀!

  更何况今天的主角可不是小主播,而是後頭的徒手拼鶏骨。

  這時老醫生也看到了後面那一段。

  認出裡面的人是誰,老醫生不由啐了一聲,怒不可遏地駡道:「這臭小子正正經經的醫學院不上,還學人上網當主播了!」

  小學徒一聽,驚了:居然還是認識的?

  小學徒趕忙給老醫生解釋:「他沒當主播,只是被我們小可偶然拍下來了而已。」

  老醫生這才收起怒氣。

  老醫生綳著一張臉,眯起眼睛看了看APP界面上的「重播」兩字,抬起乾瘦的手指戳了上去。

  他仔仔細細把視頻重看一遍,嘴裡對陸則秀的這一手很不屑:「雕蟲小技也拿到人前現。」

  小學徒不敢吱聲,憋著一肚子疑問在旁邊看著老醫生霸占自己的手機再一次戳了重播。

  等老醫生打開欣賞第五遍,小學徒才壯著膽子問老醫生:「師父,你認識他嗎?他是誰啊?」

  老醫生言簡意賅:「一個臭小子。」

  小學徒:「……」

  ……

  上傳拼鶏骨視頻的遠不止那個叫「精靈小可」的小主播。

  作爲一個這兩年興起的網紅打卡點,和精靈小可同團的就有不少同行,這些主播陸續上傳各種角度的視頻,都默契地打了個#最牛醫學生#tag。

  很快地,#最牛醫學生#這個話題的熱度從短視頻APP席捲到各大社交軟件,幷且被刷上微博熱搜。

  無形的網路能讓消息迅速傳遍五湖四海,能讓一個籍籍無名的人瞬間爆紅,還沒過夜,陸則吃個飯碰上的事就傳遍全網。

  這是已經是傍晚了,入秋之後天黑得越來越早,還不到六點暮色已經降臨。

  省人民醫院也籠罩在一片溫柔的夕輝之中。

  剛交班的住院醫師們帶著見習生去食堂吃簡單的晚飯,讓他們提前體驗一下住院醫師的生活。

  各自領了飯菜,有人坐下隨手刷了刷微博,沒一會就驚訝地和其他人分享:「喲,這是小陸啊。你們快看看熱搜最後一位,是小陸沒錯吧?」

  其他人聽了應聲點進去,邊吃飯邊吃驚地討論起來——

  「小陸怎麽跑鹿鳴鎮去了?」

  「對啊,我還以爲他這學期會過來正式見習。」

  「我聽說鹿鳴鎮那邊走了兩個醫生,他不會是過去當壯丁的吧?」

  「小陸那技術連老閻都挑不出毛病來,離主刀也就差一張證了。」

  見習生們聽著不明覺厲。

  這怎麽像在討論他們陸神?

  吃飯時間手機隨意玩,一衆見習生也掏出手機跟著圍觀熱搜。所有人默契地找到網上傳得火熱的小視頻,點進去一看,主角果然是陸則!

  厲害了陸神,剛到見習單位報到就火遍全網了!

  除了拼鶏骨,另一個打了#最牛醫學生#這個tag的微博也被不少人挖了出來:「哇這個小哥哥我今天遇到了,嗚嗚嗚嗚嗚我們今天跟團進鹿鳴鎮時出了車禍,我被摔下來的行李砸傷手,疼得我懷疑人生。然後這個小哥哥跟著來急診室幫我們處理傷口,他一邊和我聊天一邊喀拉一下,幫我把手弄好了!醫生說正骨很及時,都不用打石膏,小哥哥真是又溫柔又厲害啊啊啊聲音超好聽的!!!」

  底下的評論五花八門——

  「!!!!!我宣布小哥哥是我老公!」

  「和你聊天是爲了轉移你注意力吧?讓你放鬆下來再幫你把骨頭正回去,是個大佬!」

  「我覺得吹得有點過了。」

  「這見習生是不是簽了營銷公司?合理懷疑是一場炒作,我猜接下來他可能要開號了。」

  「不管你們說什麽我都不會聽的,我無條件相信我老公。」

  「哪來的小婊砸!這是我老公,休想插足,當小三是可耻的!」

  ……

  對於拼鶏骨事件引發的連鎖效應,陸則一無所知。

  這天沒手術安排,下午五點半李醫生就可以下班。

  李醫生簡單地和陸則交待了一下第二天的安排:「明天輪到我當值,從明天八點到後天八點二十四小時值守,你可以按正常上下班時間過來。」

  陸則點頭。

  陸則跟著李醫生到食堂吃了個飯,回住處收拾東西。

  實習時間不會太長,陸則沒有單獨的宿舍,他被安排在李醫生兩室一廳的套間裡,可以共用裡面的厨衛設施。

  兩個人都是男的,沒那麽多講究,陸則收拾好東西休息了一會,換上運動裝準備出去夜跑。

  他一打開房門,就看到李醫生在客廳的長桌上對著個猪蹄縫縫補補。

  這是外科的練習手段之一,陸則也練過。

  其實能用來練習的不止猪皮,不管是鶏皮牛皮羊皮還是人造皮革,統統都可以禍害,甚至還能網購現成的練習套裝自己練。

  陸則比較幸運,大二去省院蹭見習時被大佬相中跟了個項目,基礎打好以後可以拿不少實驗動物練手,成功在活物上練習到吐。

  要不是有這次項目經驗,去二院和三院見習時他不可能有實踐機會,畢竟誰都不放心讓個見習生動手。

  李醫生聽到開門的動靜,抬頭看向陸則。看到陸則那身行頭,李醫生問:「夜跑?」

  陸則說:「對。」

  李醫生說:「去吧,外科首先要保證體力跟得上。」說完他繼續埋頭練習縫合。

  哪怕已經可以獨立主刀,李醫生對自己的縫合技術還是有所不滿,想要更進一步。

  陸則走出門,回憶了一下剛才在手機上看過的地圖,在人生地不熟的鹿鳴鎮開始第一次夜跑。

  有了旅游業,號稱世外桃源的鹿鳴鎮入夜後也不再寧靜,好在一般人不會閒著沒事跑醫院觀光,醫院周圍人倒是不多。

  陸則繞著鎮醫院跑了起來,路上不時會遇到白天見過的小護士。

  他沒太在意,對方打招呼他就點點頭再跑過去,對方沒打招呼他就按照既定路綫往前跑。

  陸則跑第一圈時還有人會偷偷看他,等他跑第二第三圈,所有人都習以爲常了,只在他經過時瞟一眼。

  他跑出了一身汗,感覺身體得到了充分的鍛煉、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舒舒服服地舒張開,才在路邊小店買了兩瓶2升的礦泉水提著回去當備用水。

  醫護人員宿舍區不分男女,一棟樓裡男醫生女醫生、男護士女護士都有。

  李醫生鄰居就是兩個小護士,陸則正好迎面遇到她們從外面大採購回來。

  兩個小護士也就二十三四歲,正是最富活力的年紀,臉上滿滿的都是膠原蛋白,脫下統一的護士服後看起來非常青春靚麗。

  陸則禮貌地朝她們問好:「晚上好。」

  兩個小護士有點小興奮,其中一個主動和陸則搭話:「你叫陸則是對吧?我叫沈麗麗。」

  另一個也自我介紹:「我叫劉倩!你接下來和李醫生住一起嗎?」

  陸則點頭:「對。」

  劉倩說:「那你有口福了,李醫生做的姜醋猪脚是本院一絕,別處吃不到。」

  沈麗麗應和:「對啊,李醫生看起來有點凶,實際上做飯很好吃!」

  兩個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不用陸則怎麽說話就聊到了樓上。

  陸則掏出鑰匙和劉倩兩人道了晚安,提著兩瓶水進屋。

  不知什麽時候跟回來的葉老頭飄在陸則肩上,語重心長地感慨:「你話這麽少,以後怎麽討得到老婆?」

  陸則不搭話。

  陸則邁步入內,飯桌上已經齊齊整整擺著八隻猪蹄,每一隻都傷痕累累。

  猪蹄上面有著或粗或細的縫綫,形狀和縫法各不相同:有的內翻,有的外翻;有的呈直綫,筆直筆直,跟用尺子量過似的;有的七橫八竪,像是被人肢解了又强行縫合。

  李醫生正在對第九隻下毒手。

  陸則找了個地方把兩瓶水放下,站到桌邊觀摩李醫生的縫合手法。

  李醫生動作熟練得很,兩手懸空也穩如泰山,絕不會有絲毫抖動。

  縫合處整齊漂亮,若是真的是在爲患者縫合,創口留下的疤痕一定很小。

  李醫生幷不介意陸則在旁邊觀摩學習,他默不作聲把第九隻猪蹄蹂/躪得面目全非,隨後取出第十隻猪蹄,抬頭問陸則:「你試試?」

  陸則也挺久沒練手了,聞言去洗了手,戴上李醫生提供的醫用手套看向眼前的猪蹄。

  這猪蹄看起來還挺新鮮,大約來自是某頭年輕的猪,健康乾淨,富有彈性。

  一般來說猪皮比人的皮膚硬,下針縫合的手感和給患者縫合時是不太一樣的。不過陸則實操練得很好,縫猪皮對他來說不算什麽挑戰,甚至可以說,這種不需要考慮其他因素的單純縫合他閉起眼睛都能做。

  陸則稍微看了看猪蹄的情况,拿起縫合針利落地開始縫合。

  他的動作非常熟練,目光也十分專注,很快將猪蹄上的創口縫合起來,縫綫齊整美觀,絲毫沒有新手常見的猶豫和卡頓。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別人看陸則可能只覺得他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看著很過癮,李醫生却看出陸則已經具備上手術臺的基本素質。

  李醫生問:「跟過手術?」

  陸則老實回答:「在二院跟過。」

  李醫生點點頭,沒再說什麽,開始給練習過的猪蹄拆綫,準備做薑醋猪脚。

  陸則在一旁跟著拆,兩個人配合默契,很快把十個猪蹄上的縫綫統統拆完。

  沒過多久,李醫生家開始飄出陣陣醋酸味。

  到晚上九點半,李醫生在同事群裡發消息,讓人過來自取夜宵。

  消息發出去沒多久,陸陸續續有人過來敲門。

  不苟言笑的李醫生把猪脚分給所有登門的人。

  陸則也分到一隻薑醋猪脚。

  不愧是被譽爲本院一絕的美味,李醫生做的姜醋猪脚非常入味,皮肉都軟糯得很,吃著絲毫不膩。

  陸則消滅完猪脚,洗臉刷牙回了自己的房間,這才拿出手機看消息。

  幾個小時沒碰手機,來自聯絡軟件的各方問候又鋪天蓋地席捲而至。

  陸則面無表情地點開重要的消息掃了一遍,解答了幾個比較有營養的專業問題,又把所有消息提示清空了。

  就在陸則準備關機睡覺時,他爸的電話打了過來:「兒子啊,我想起你今年大四了,是不是要畢業了?」

  「……沒有,本科五年畢業,直博八年畢業。」

  「這樣嗎?爸爸畢業太久,不太瞭解這些了,原來本科現在要讀五年這麽久。」

  「一般只有醫學生是這樣。」

  「哦哦,那你畢業提醒我一聲,爸爸再忙也會安排出時間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

  「好。」

  父子通話結束,陸則把手機關機。

  對於父母離婚的事,陸則其實很理解。

  他爸屬￿對專業外的一切事情全都一竅不通的那種人,他六七歲跟著他爸到外地,他爸就曾給他留幾百塊錢一去一整個月、讓他自己解决交通和吃飯問題。

  這也不算什麽大問題,他爸要是騰出空來關心他才是灾難。

  比方說到他中考那年他父親特意請假要學人陪考,結果送考送錯考場,硬生生讓他錯過第一場考試——要不是他其他幾門基本滿分,可能就進不了什麽好高中了。

  爲著這事,他初中班主任很是痛心疾首地打電話和他媽控訴:「你兒子穩到手的中考狀元就這麽折騰沒了!」

  如果不是這樣,當初他媽也不會提出接他過去備戰高考。

  陸則對這些事不怎麽在意,他爸他媽都挺好,只是不太適合在一起而已。

  他將手機放遠,躺下睡覺,養精蓄銳迎接明天即將到來的二十四小時值守。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最怕空氣突然安靜,最怕爸爸突然的關心。

  陸爸:?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3 17:58
第五章 狐假虎威

  第二天一早,陸則早早起來洗漱完畢穿戴整齊,和李醫生一起去食堂吃早飯。

  不管是宿舍還是食堂,離辦公區都很近,方便二十四小時候命的住院醫師可以在數分鐘內迅速趕到,不耽誤危重病人的急救。

  走過一條短短的林蔭道,不到半分鐘,食堂近在眼前。

  食堂的早飯單調歸單調,勝在乾淨和方便,非常適合忙碌的醫護人員,才六七點已經有不少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裡面。

  陸則和李醫生話不多的人坐在一起,氣場看起來頗爲不同尋常,連帶想上前搭話的人都猶豫再三。

  一頓早飯吃下來,沒有人過來打擾陸則兩人。

  陸則和李醫生都樂得清靜。

  沒到八點,李醫生要提前去和人交班,把已經值守二十四小時的值班醫生換下來。

  陸則亦步亦趨地跟著李醫生。

  昨天那場交通事故帶來的患者已經出院的出院、轉院的轉院,只有不適合挪動的傷患暫時在鎮醫院住院。

  這個點的醫院應該挺安靜,結果陸則兩人走到值班室時沒看見過來交班的朱醫生,反而急救室那邊傳來一陣爭執聲:「你別走!」「站住!」「攔住她!」

  李醫生想也不想地轉了個方向,帶著陸則往急救室那邊走。

  兩人還未走近,已經看到五個男男女女堵住一個胖女孩去路。

  那個女孩真的很胖,像個被吹過頭的氣球,鼓脹得過分。

  任何人胖到這種程度都不會好看,這女孩也一樣,她身上還穿著身綠色的工作服,看起來像是在爲郵局工作的。

  不過她年紀不大,看著也才十七八歲的樣子,遇到這種事明顯有些手足無措,眼眶都要急紅了。

  此時她被兩對凶神惡煞的夫婦和一個流裡流氣的青年堵在那裡。

  那流裡流氣的青年惡聲惡氣地叫嚷:「不是你撞了我爺爺,他怎麽會倒下?他平時那麽健康一個人,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倒在路邊?不是你撞的,你會那麽好心送我爺爺來醫院?」

  陸則脚步一頓,看向那個胖女孩。

  相比起人多勢衆的病人家屬,胖女孩顯得勢單力孤,但她還是努力反駁:「我沒有撞你爺爺爺爺。看到有人倒在地上,幫忙急救和把人送到醫院不是應該的嗎?」

  青年冷哼:「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聽人說你在學校還偷過別人東西,像你這樣的人能那麽好心?」

  胖女孩捏緊拳頭,一張臉漲得通紅。

  因爲她長得格外胖,又不會說話,所以朋友很少,有時就算被詆毀和誣陷也沒有人會站到她這邊。

  要不是她力氣比一般男人都大,現在這份工作也輪不到她。

  見胖女孩滿面通紅,青年冷笑說:「怎麽?還想動手?被我說中了吧?你別走,等我爺爺醒了就知道你撞沒撞了!」

  聽著青年不依不饒的話語,胖女孩眼眶濕潤了。

  她外婆和她說,不管別人怎麽樣,她們都要做個問心無愧的好人。

  人在做天在看,別人學壞是他們的事,自己不能沒了良心,更不能因爲受了委屈和不公就變成和對方一樣的人,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實實做事,日子總能好起來的。

  外婆教她的她都記得。

  可是,好難啊。

  真的好難做到啊。

  這時急救室的門打開了。

  朱醫生看了眼病房前鬧成一團的幾人,點兩個直系家屬入內。

  事實證明,這位老人身上幷沒有撞擊傷,完全是突發性心梗。

  因爲鹿鳴鎮發展成了旅游小鎮,遠道而來的旅客多了,基礎建設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馬馬虎虎、隨隨便便應付著,近兩年政府也招了不少清潔工維持街道和景區的整潔乾淨。

  這位老人家中兒女衆多,不缺吃不缺喝,房子也有,就是閒不住,就出來幹清潔工,每天一大早穿上工作服出來溜達,掃掃大街、撿撿垃圾。

  沒想到今天一早他掃著掃著大街突然發病,直直地倒地。

  事情和胖女孩說的一樣,街道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只有她一個,她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倒地,想也不想就下車去對老人展開急救。

  朱醫生說:「病人搶救得很及時,住院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青年聽了朱醫生的話,沒敢去看胖女孩。

  胖女孩還被他們擋著,見朱醫生已經證明她沒有撞人,對那幾個患者家屬說:「我可以走了吧?」

  幾個患者家屬默不作聲地讓出一條道。

  他們平時橫行霸道慣了,這會兒雖然知道胖女孩沒有撞人也說不出半句道歉的話。

  開什麽玩笑,他們怎麽可能跟這個胖成猪的傢伙道歉?

  這事不能怪他們,怪只怪她自己不像什麽會做好事的人。

  李醫生皺起眉,但沒說什麽。

  陸則却伸出手攔住了要越過患者家屬往外走的胖女孩。

  胖女孩看了陸則一眼,目光下意識地閃躲起來。

  哪怕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她也能看出這是個長相非常出色的男孩子,這樣的人以前一向離她很遠,是她永遠說不上話的類型。

  她感覺自己連和他們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陸則却目光平和地對她說:「你等等。」

  胖女孩下意識地停下脚步,看著陸則。

  陸則上前對那幾個家屬說:「我很理解你們因爲擔心家人而惡言相向、無理揣測,現在你們已經知道這位病人不是因爲撞擊倒下的,她不僅沒有撞病人,還救了病人一命。」

  青年嘴硬:「昏倒而已,哪有那麽嚴重……」

  陸則定定地看著那三個家屬,有條不紊地解釋:「心梗在老人之中非常常見,對心梗病人來說時間就是生命,一向有『黃金三分鐘』之說——若是在病發的第一分鐘開始搶救,救回來的機會是百分之九十;三分鐘內進行急救,也有一半的機會恢復過來。要是過了這黃金三分鐘,想救回來就比較困難了,哪怕救回來恐怕也會要在床上躺完下半輩子。」

  青年語塞。

  陸則目光落到青年身上:「因爲誤會了別人而口出惡言,難道不該道歉嗎?家裡人命懸一綫被人救了回來,難道不該道謝嗎?」

  陸則的聲音不疾不徐,却讓人完全無法忽略、無法閃躲。

  青年感覺所有醫護人員都在看著自己。

  他對上陸則清明而堅定的雙眼,再看向那個站在兩個醫護人員中間的胖女孩。

  陸則氣勢不一般,身邊那個李醫生更是身高直逼190,看起來很不好惹。

  青年只能梗著脖子說:「對不起,謝謝你。」

  陸則看向另外兩個中年女人。

  兩個兒子出去看老人了先不說,剛才這兩個中年女人剛才也曾對胖女孩惡語相向。

  兩個中年女人見平時桀驁不馴的青年都悻悻地低了頭,只好跟著說:「對不起,謝謝你。」

  胖女孩的眼泪終於落了下來。

  剛才她一直紅著眼眶,但沒有哭出來。

  以前她在學校哭不僅沒人同情,還被人圍著嘲笑,說她醜人多作怪。

  「謝謝。」胖女孩沒有看向青年幾人,哽咽著對陸則說完就走了。

  也許一句對不起、一句謝謝,沒有人會在意,對她來說却很重要。

  若是一個站出來幫她說話的人都沒有,她可能再也沒法說出「看到有人倒在地上,幫忙不是應該的嗎」這種話,也沒法再去踐行它。

  她和外婆相依爲命,她還要工作養活自己和外婆。

  如果真的被人訛上了,別的不說,她的工作肯定要丟了。

  陸則看著胖女孩走遠。

  葉老頭若有所思地盯著胖女孩的背影。

  「這女孩生病了。」葉老頭篤定地告訴陸則。

  陸則收回目光。

  葉老頭知道陸則在外面不愛和他說話,也不再多說。

  他發現陸則雖然冷淡,遇到不平之事却還是會出頭。

  這人品配得上當他徒弟。

  陸則退回李醫生身後,又變回了一開始那個不起眼的見習生。

  李醫生沒反感陸則給胖女孩出頭,年輕人合該有這樣的心性。

  若是年紀輕輕就學了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那一套,遇事只想著明哲保身,哪怕學問再高、能力再强又有什麽用處?不過是給浮躁虛僞的名利場又添一名新丁而已。

  李醫生帶著陸則去等朱醫生交班。

  朱醫生給患者家屬交代完注意事項就找了過來。

  和李醫生在心裡默默贊許不同,朱醫生直接當面誇:「小夥子不錯啊,很正直很勇敢。」

  他們醫生上班期間有許多限制,一般能不和患者家屬起衝突就不和患者家屬起衝突,避免患者家屬情緒激動之下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故。

  陸則能用言語壓制住那幾個明顯不好惹的患者家屬,順利讓對方低頭道歉,著實讓朱醫生感到欣慰。

  朱醫生看向陸則的眼神充滿欣賞。

  陸則看了李醫生一眼,很坦然地說:「我狐假虎威而已。」

  李醫生身材高大,一看就是孔武有力的類型,威脅性很强。

  人這種生物自保意識非常强,平時橫慣了的人遇到比自己强悍的人也會下意識收斂——因爲他們會按照自己的行爲邏輯去推斷別人的行爲,他們覺得對方肯定也會一言不合動起手來。

  朱醫生聽陸則這麽說,不由也看了李醫生一眼,哈哈一笑:「不錯不錯,下次李醫生在場,我也狐假虎威一下。小李啊,你以後可得多鍛煉鍛煉,把這體格好好保持下去,要知道你可是我們院的守護神!」

  李醫生:「……」

  三個人在融洽的交談之中完成交接,值守了二十四小時、剛完成一場心梗急救的朱醫生沒有絲毫疲態,還對陸則多有鼓勵:「小夥子好好幹,我很看好你!」

  陸則一本正經地答應:「好。」

  畢竟只是鎮醫院,只要不是遇到昨天那種重大事故,值班醫生也不算太忙,一早上下來看的都是些小毛病。

  陸則也沒失望,沒哪個醫生盼著人生病。

  醫生護士工作了一早上,中午齊聚食堂吃飯。

  劉倩和沈麗麗壯著膽子端著飯菜過來拼桌。

  今天早上她們也在急救室門口,看到了急救室門口那場氣人的衝突。

  劉倩氣憤地說:「現在的人怎麽這樣?」

  沈麗麗應和:「就是,家裡人被救了不說,還反咬一口說是別人撞的,以後還有誰敢救人?」

  「那女孩我認識,叫單小雲,是我表弟的同學。」劉倩嘆氣,和陸則說起胖女孩的身世,「她太倒黴了,從小到大沒遇到什麽好事。」

  李醫生和陸則都看向劉倩,表示自己在聽。

  劉倩說:「她家重男輕女!爲了生兒子,他爸媽把大女兒送人了,二女兒早早嫁了,那也是個可憐人,只比單小雲大一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

  小鎮上什麽事都沒藏不住,沈麗麗顯然也很清楚單小雲家的一堆破事:「她姐姐第二個孩子是在小診所生的,産後大出血差點沒救過來。」

  劉倩點頭,接著往下說:「單小雲排行老三,本來也要被送人,她外婆看不過眼叫她媽送過來,一個人把這個外孫女養大。本來從小到大都挺好,沒想到到了初中之後吹氣球一樣胖了起來。她因爲長得胖在學校被人排擠,書都差點念不下去了,好在她也算堅强,硬是撑到拿了高中畢業證才出來工作。」

  沈麗麗感慨:「是啊,她力氣比男人還大,現在在幫郵局下鄉送信和送快遞,一個村一個村地跑,辛苦得很。」

  陸則認真聽著。

  葉老頭說那女孩生病了,和她的突然長胖有關係嗎?

  上了初中的男孩女孩正是青春期,他們大多會躁動不安,甚至生出不少叛逆心思。

  很多時候他們還會對弱小的人進行排擠,嘲笑那些和他們不太一樣的人,比如胖子,又比如領先進入發育期的女孩子。

  陸則當初念初中就見識過一堆男生對著胸部發育的女同學大肆討論,甚至還公然給對方起綽號叫「大胸妹」之類的。

  都是些心智不太成熟的小屁孩,根本不會去想高矮胖瘦、胸大胸小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一般取决於父母的基因、家裡的飲食條件。

  他們不會知道自己輕輕鬆鬆說出口的惡言會對別人造成什麽樣的影響,今天那個女孩就有明顯的自卑傾向,說話不敢和人對視,被人冤枉、被人針對也放弃爲自己討回公道。

  劉倩說:「她父母如願以償地生了個兒子,寵溺得不得了,今年念高中了,學費要單小雲出,誰叫單小雲出來工作了?現在單小雲除了養活自己和外婆之外,還要給弟弟攢學費和生活費。要不是她勤快又力氣大,她這年紀還真是兩頭不著岸,拿不到多少工資。」

  沈麗麗貢獻了另一個大消息:「我聽人說,她其實考上大學了,可她父母黑心截下了錄取通知書,要她早點出來工作賺錢。」

  劉倩明顯沒聽說過這一茬,驚訝地說:「不是吧?還有這樣的事?」

  沈麗麗說:「我也是前兩天回家才聽說的,她姑姑是高中老師,把錄取通知書給了她父母。她外婆身體不好,她自己學了挺多急救知識,還想著去學醫,現在只能賣力氣。」

  劉倩說:「這也太過分了吧?考出一個大學生也不容易,爲了讓她早點賺錢就不讓讀嗎?」

  沈麗麗說:「這事太慘了,不好拿來說。要不是今天又碰到那麽氣人的事,我也不會提。」

  想想要是自己生在那樣的家庭,別說像單小雲一樣救人了,說不定連報復社會的心思都有了!

  陸則也覺得這單小雲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真是倒黴透頂。他追問:「是今年的事嗎?」

  沈麗麗說:「對,今年她才高考完。」

  陸則沒再多說,因爲李醫生已經解决了自己那份午飯。

  陸則飛快把最後幾口飯消滅完,讓沈麗麗兩人慢慢吃,自己跟著李醫生一起回去值班。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眉頭一皺,想要搞事。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3 17:58
第六章 很好的醫生苗子

  李醫生當值的這一天基本平安無事。

  本來夜裡李醫生讓陸則回去,陸則沒回,跟著守一夜。

  上半夜沒什麽情况出現,李醫生和陸則輪流眯了一會。

  到下半夜,一對父母急匆匆抱著孩子趕過來。

  鎮醫院最近缺人,夜裡值守的醫生只有李醫生一個,這小孩自然也由李醫生負責。

  兒科不是李醫生的專長,不過醫生在住院醫師期間一般要各個科室間輪轉,把各個科室都熟悉一下,基本的頭疼腦熱也能搞定。

  父母顯然很焦急,情况都說不清楚,孩子又不會說話,只會哭,尖銳的哭聲劃破鎮醫院還算平靜的夜晚。

  孩子父母只能懇求李醫生:「醫生,快給我孩子看看吧!」

  李醫生看起來高大威猛,哄孩子却挺有一手。他讓孩子父母把孩子放下,自己蹲下和小孩說了會話,小孩就不哭了,抽噎著告訴李醫生哪裡疼。

  孩子父母關心地問:「要打針嗎?」

  李醫生還沒說話,小孩已經忙不迭地搖頭,又帶上了哭腔:「不打針,我不打針!」

  「不用打針。」李醫生說,「勇敢的小孩能自己吃藥,不需要打針。」

  「自己吃藥!」爲了不打針,小孩一臉堅毅地保證。

  李醫生點頭,給小孩開了藥。

  看到李醫生只給開了簡單幾種藥,孩子父母不太放心:「打針是不是好得快?」

  李醫生給孩子父母科普了一下,打針畢竟是直接把藥物打進身體裡,有風險的,對小孩子來說尤其如此,一般來說能不輸液最好不輸液,能不打針最好不打針。有些治療方法當時看起來見效快,實際上却會對身體造成更大傷害。

  孩子父母這才再三感謝,帶著孩子回去了。

  陸則覺得李醫生真是個難得的好醫生。

  他和李醫生搭話:「師兄你很會哄孩子。」李醫生也是他們學校出來的,相處了兩天,陸則自然而然地順著杆子往上爬把稱呼改成「師兄」。

  李醫生一臉深沉:「當你有四個弟弟的時候,你也會哄。」

  陸則:「……真是辛苦了。」

  七點多有人過來交班,李醫生和陸則去吃過早飯,又折返值班室補寫昨天的病歷。

  現在要很多數據都要聯網處理,所以連病歷都要求寫電子版,李醫生得趕早補齊。

  這事陸則幫不上忙,終於聽李醫生的安排回去休息。

  陸則小睡到中午,吃了午飯,和回宿舍睡覺得李醫生說了一聲,準備一個人在鹿鳴鎮裡走走。

  鹿鳴鎮不大,所有街道加起來走個大半小時就能走完了,街道兩邊都是些小吃店和紀念品店。

  陸則繞了一圈,很快看到郵政局綠色的招牌和綠色的大門。

  郵政局挺冷清,旁邊開的精品小店倒是挺熱鬧,裡面賣的是明信片。

  這些明信片上大多是鹿鳴鎮的風景照,各個網紅打卡點都有,攝影水平不錯,看著都很文藝。

  陸則也去過幾個旅游城市,知道這大概是景區特色,五湖四海的景區都有這樣的地方。

  來都來了,陸則覺得自己也要入鄉隨俗才行。他走進店裡挑了一叠明信片付了錢,在店家提供的木桌上現寫祝福語。

  一盒明信片一共三十張。

  陸則在腦海裡稍一篩選,從口袋裡掏出隨身携帶的鋼筆,開始有條不紊地寫明信片。

  第一步,先把所有姓名地址填上。

  陸則的字很漂亮,剛勁有力,筋骨分明,瞧著很有幾分淩人傲氣,哪怕只是寫個名字也很賞心悅目。

  第二步,給每個人寫一句祝福語。

  -佳節將近,祝師父中秋節快樂。

  這是給正骨師父的。

  -佳節將近,祝師父中秋節快樂。

  這是給紋身師父的。

  -佳節將近,祝師父中秋節快樂。

  這是給二胡師父的。

  陸則認認真真寫完十幾張、誠誠懇懇地答謝完師恩,又著手給家裡人寫明信片。

  他寫給家裡人的明信片相對比較溫情。

  -天氣多變,注意身體。

  這是給他媽的。

  他媽總是思慮過多,一年四季都容易生病。

  -工作勞心,注意勞逸結合。

  這是給他繼父的。

  他繼父每天談上億的大生意,太辛苦了,對身體不好。

  -社會騙子多,交友需謹慎。

  這是給他异父异母姐姐的。

  他這個姐姐今年熱戀和失戀不下八次,太容易被人騙,中午他又掃到她在朋友圈傷心痛哭哀悼逝去的戀情。

  -長假將近,記得做完作業再玩。

  這是給他同母异父弟弟的。

  他這個弟弟實在不太聽話,作業總是堆到最後一天才做,還不肯碰他托朋友弄來的蘇省各大高中模擬套題。真想不明白,光做他現在做的那些簡單題目有什麽樂趣可言?

  陸則慢條斯理地把三十張明信片全部寫完,貼上郵票放進到外面的郵箱裡。

  他正要轉身往回走,却看到單小雲開車郵政配的送件車回來了。

  單小雲有個件沒送出去,比她還高的箱子看起來很沉,她竟輕輕鬆鬆地搬下車。

  陸則若有所思地看著單小雲。

  單小雲對別人的目光很敏感,一下子感覺到陸則在看她。

  單小雲看向陸則所在的方向。

  看到陸則時,她楞了一下,隨後飛快轉開目光。

  陸則脚步一頓,走向單小雲。

  他上前問好:「你好。」

  單小雲緊張地說:「你好,有什麽事嗎?」

  陸則開門見山地說:「我知道可能有點冒昧,但我還是想問一下,你真的不去上大學了嗎?」

  單小雲沉默下來。

  她低著頭說:「我的身份證不在我手上,錄取通知書也沒有了,上不了了。」

  她以前不知道身份證那麽重要,也沒想著要拿在手裡。現在她沒有身份證,也錯過了去報到的日期,再想去也去不了。

  她外婆曾爲了這事去找她爸媽理論,結果被推得摔了一跤,脚現在還傷著。

  她也想去念大學,但是,真的沒有辦法。

  陸則說:「身份證可以去挂失補辦一下。」他耐心地給單小雲解釋,「錄取通知書丟失也有丟失的處理辦法,現在都是電子學籍,很多東西聯網查一查就知道真假。據我所知現在新生還在軍訓期間,幷沒有正式開學,所以如果你想去還是有機會的,我可以幫你和學校那邊解釋你沒能及時報到的原因。」

  單小雲抬頭楞楞地看著陸則,不太相信這樣的善意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陸則說:「你力氣很大。」

  單小雲不知道話題爲什麽突然拐到力氣上面。

  單小雲窘迫地說:「我,我從小力氣就大。」

  「力氣大適合當醫生,像今天你給那個老人急救一樣做心肺復蘇就得很大力氣,一般人做個三五組都很累,你把一個心梗病人從生死邊緣救回來却沒有絲毫疲態,」陸則滿眼欣賞地看著單小雲,由衷誇贊,「你是很好的醫生苗子。」

  「…………」

  雖然被誇很高興,但是小陸醫生你誇人的角度有點清奇。

  如果能念大學,單小雲當然想去念。

  她把一天的工作收了個尾,忐忑不安地帶陸則去見她外婆,和陸則商量一下具體要怎麽做。

  單小雲外婆住在老街。

  老街房子很擠,每一間都建得又窄又小,大多是兩層高,二樓有個小陽臺,每家每戶的褲衩都挂在上面迎風招展。

  陸則甚至在幾戶人家屋檐下看到燕子窩。

  這種寧靜安詳的老街看著也像是一道風景,不過這是小鎮居民聚居地,還沒有商業化,往來其中的游客幷不多。

  單小雲領著陸則往老街深處走,不時有鄰裡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陸則。

  別說單小雲長得那麽胖了,就算單小雲不胖,帶著這麽個男生回來也是很招眼的。

  陸則早習慣了別人的注目,也沒在意,一臉平和地跟著單小雲回她外婆家。

  上次摔傷腿之後,單小雲外婆的腿脚一直沒好全,平時不怎麽到外面去,只在家做些編繩之類的手工活。

  聽到門口的動靜,單小雲外婆抬起頭往門外看去,看到單小雲領著個男生回來時楞住了。

  不是她看低自己外孫女,實在是兩個人站在一起實在不怎麽和諧,陸則身材修長勻稱,什麽都不做光站在那裡也能吸引無數人的目光;她外孫女却比同齡人胖一大圈,五官都被擠得看不出原來的清秀模樣了。

  這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是怎麽凑一塊的?

  單小雲外婆忙放下手裡的活,站起來關心地問:「小雲啊,這誰啊?是你同學嗎?」

  陸則主動自我介紹:「我叫陸則,今年大四,是鎮醫院的見習生。我聽人說起您外孫女的事,想過來瞭解一下。」他簡單地把現在去報到的可行性給單小雲外婆說了一遍。

  單小雲外婆一聽陸則是爲這事來的,忙拉著陸則坐下細說。

  她抹著眼泪把事情始末告訴陸則。

  事情和沈麗麗、劉倩說的出入不大,還有不少是沈麗麗她們不知道的。

  比如單小雲外婆去理論時被推倒在地,腿摔傷了,一直沒好。

  比如他們還曾打單小雲外婆這處住處的主意,說是現在游客多,別人的房子裝修裝修變民宿,一晚能收好幾百,就算一個月隻逮著幾個肥客那也好多錢了。

  要不是單小雲外婆堅决不答應,又有鄰裡相幫,她們這最後的容身之處怕都是要被搶走。

  一提到這些事,單小雲外婆就老泪縱橫:「這造的是什麽孽啊!」

  單小雲外婆也有過兒子,但是兒子死得早,老伴也去了,留給她的就只有這間小房子。別看這屋子有兩層,實際上却只有兩個房間,樓上樓下各一個,客廳也隻擺得下一套桌椅。

  就這麽小一地方,他們還想搶了去!

  陸則默默聽著。

  他從小跟著他爸輾轉大江南北,什麽樣的家庭都見過。

  有人爲了挽留病重的父母賣房賣地,有人把年邁的父母趕出家門拒不供養;有人爲了兒女有出息日夜辛勞,也有人鬻兒賣女隻爲自己的日子好過些。

  一樣是兒女,有孝順的也有不孝順的。

  一樣是父母,有稱職的也有不稱職的。

  很多事都讓人憤怒,可是憤怒幷不能解决問題。

  陸則神色沉靜。

  許是被陸則的平靜感染了,單小雲外婆的眼泪也慢慢止住了。

  單小雲外婆抹掉眼泪,朝陸則道歉:「不該和你說這些的,我實在是,」她攬過外孫女,「我實在是覺得我們小雲太苦了。我一個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怎麽活都可以,可是小雲才十八歲,他們怎麽那麽狠的心啊!偏偏我兩眼抓瞎,什麽都不懂,幫不了小雲。你說的是真的嗎?小雲真的還可以去念大學?」

  陸則說:「可以的。」

  現在的人什麽都可能弄丟,什麽准考證身份證駕駛證銀行卡社保卡,隨隨便便就不見了,丟錄取通知書自然也有,一般只要開好證明到學校報到照樣可以入學。單小雲這種特殊情况只要解釋清楚了,學校那邊也給她通融一下。

  單小雲只是一個高中生,除了去市區考試根本沒去過外面,也沒有人會好心地給她解釋這些事,自然不瞭解這些事。

  上次她父親當著她的面把錄取通知書撕掉扔水溝裡,她對大學的念想就斷掉了:沒身份證也沒錄取通知書,她根本不可能去上學。

  她只能努力賣力氣,考慮把臨時工作變成正式工作。

  聽到陸則篤定的回答,單小雲感覺自己的心慢慢活了過來。她站起來朝陸則鞠了一躬,滿眼希冀地懇求陸則:「請幫幫我!」

  陸則說:「其實大部分東西要你自己去跑。你有紙嗎?」

  單小雲忙給陸則遞上一本信紙。

  陸則掏出自己隨身携帶的鋼筆,刷刷刷地寫了幾樣要單小雲自己去弄來的東西:身份證、學校證明、派出所證明等等。

  陸則給單小雲提醒:「不要怕,要是有人不給你辦,你可以給他們講**律法規。」他手裡的筆再一次刷刷刷地動了起來,給單小雲列了幾條相關法律,「背下來,到時候給他們念一念,必要的時候可以用手機錄音和錄像存證據。有手機吧?」

  單小雲點頭。

  爲了下鄉送貨,她買了台幾兩百多塊的手機,她不需要什麽花裡胡哨的功能,能打電話就行。

  至於現在很多人愛玩視頻和自拍,她碰都不碰,她很害怕自己出現在鏡頭裡,有時候連她都很討厭自己的模樣。

  陸則交待完了,確定沒有遺漏以後才說:「身份證可以慢慢來,證明你先開好,至於學校那邊你不要擔心,我幫你解决。」

  單小雲感覺自己像是在夢裡一樣,翻來覆去地背記著陸則說的話,生怕自己忘掉哪一句又上不了大學。

  陸則本來準備要走了,葉老頭却有話要說:「幫人幫到底。」

  陸則看向葉老頭。

  葉老頭飄到左邊,念叨:「她生病了,你要給她治。」

  葉老頭飄到右邊,念叨:「我給方子,保證會有效。」

  葉老頭飄到前面,念叨:「別不信,我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本事。」

  陸則:「……」

  葉老頭飄來飄去飄來飄去,一副「你不答應我就煩死你」的架勢。

  陸則只能一臉嚴肅地看向單小雲。

  單小雲身體健康,力氣大,看不出有什麽病,頂多只是太胖了。

  若是仔細看看,會發現單小雲胖得挺虛,幷不是真的滿身脂肪。

  陸則開口說:「鎮上有可以抓中藥的藥店嗎?」

  單小雲雖然不明白陸則爲什麽這麽問,但還是老實回答:「有。」

  陸則表情很認真,一臉地篤定:「你幾年前曾經泡在水裡很長一段時間,身體留下點毛病,需要調養一下。我給你開個方子,你可以照著方子抓藥喝喝看。」

  這番話說完,連陸則都覺得自己像個大忽悠。

  單小雲有些吃驚。

  單小雲外婆也驚奇地說:「對,有一年下大雨,河灘漲水了,幾個小子差點被水衝走,小雲一個個把他們救了上來,當時小雲還病了挺久,吃了半個月藥才好起來。小陸醫生你這都能看出來?你們學醫的可真厲害啊!」

  陸則:「……」

  不,醫學生看不出來。

  單小雲救人生病這事是沈麗麗感慨單小雲倒黴時提起的,他只是稍微利用一下,讓單小雲放心照方喝藥而已。

  一般來說,無緣無故拿出個方子讓人去買藥吃,和無緣無故指著別人鼻子說「你有病,得治」沒有區別。古來就有「醫不叩門」的說法,上趕著給人治病可是很容易讓人懷疑你別有用心的!

  所以有的時候善意的謊言是必要的。

  怪只怪葉老頭這人其實不太會教人,他看病隨便看一眼就出結果,根本不帶分析。

  類比一下,很多病對經驗豐富的葉老頭來說就像是數學天才做高中數學題,掃一眼就有答案了,要他寫過程,他會說:「什麽?這還要過程?難道不是看一眼就知道了?」

  這也是陸則拒絕跟葉老頭學他「畢生所得」的原因之一。

  陸則雖然自認不算是笨人,却還是覺得自己不太學得來。

  更何况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習慣學完一樣感興趣的東西再學另一樣,葉老頭這可是突然插隊。

  陸則是個有原則的人。

  血可流頭可斷,計劃不能被打亂!

  陸則鎮定自若地扯淡:「對,能看出來。這是一位老中醫留給我的方子,挺適合小雲這種情况。」

  單小雲外婆對陸則非常信服,陸則願意幫她外孫女上大學,還能一口把幾年前的病因都推斷出來了,說明什麽?說明他不僅人好,醫術也好!

  單小雲外婆立刻說:「小雲,快把方子收好,辦那些證明時順便把藥抓回來,我幫你熬藥。」

  單小雲連忙拿過陸則寫的藥方,鄭重其事地把它和陸則剛才給她的另一張信紙叠在一起收起來。

  看起來就算陸則要她喝的是毒藥,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陸則不再多留。

  人他忽悠完了,希望葉老頭不是吹牛,這個方子真的能幫單小雲拔除所謂的病根。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不知道師父們收到我的明信片會不會很感動。

  師父們:滾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3 17:59
第七章 會好起來的

  離開單小雲外婆家,陸則徑直回了宿舍。

  李醫生已經補了一覺,正在看自己訂的期刊,瞭解一下業內新發現,也琢磨琢磨自己的論文方向。

  醫生想要評職稱光靠埋頭工作不行,論文很多時候也是必不可少的。

  見陸則回來,李醫生抬頭看了一眼,對陸則說:「都是這個月送來的期刊,你要是有興趣也可以拿去看看。」

  陸則禮貌道謝:「謝謝師兄。」

  陸則沒立刻坐下和李醫生一起研讀期刊。

  既然答應單小雲幫她解决學校那邊,陸則自然是第一時間回房給他們院長兼恩師裴正德打了個電話。

  裴正德剛結束一場交流會,大有所獲,看到陸則的來電後馬上接通:「陸則啊,什麽事?」

  陸則簡單地把單小雲的情况告訴他,說是有個女生考上了他們學校,結果被重男輕女的家裡人截下了,沒能去報到。

  裴正德聽到有人這麽糟踐一個女孩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自己就有個女兒,平時如珠似寶地寵愛著,捨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怎麽會有那樣的父母?

  這麽有出息的女兒,難道不比還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學的小兒子强?

  裴正德怒駡:「都說虎毒不食子,他們怎麽這麽狠心?」他雷厲風行地說,「正好我今天要回去了,沒問題,你讓她帶著證明來報到,我親自給她安排。」

  聽裴正德這麽說,陸則放心了。

  裴正德出國交流這段時間張副院長那些明裡暗裡的小動作陸則不是沒看出來,只是懶得理會而已。

  裴正德能回來當然最好,事情肯定穩了。

  師徒倆交流完單小雲的事,話題又轉到了這次交流會上。

  裴正德針對在交流會上的幾場現場展示和陸則介紹了一下,對陸則說:「我把材料整理整理發你一份,你也看看。」

  有新東西可以學,陸則自然高興:「謝謝老師。」

  結束和裴正德的通話,陸則拿著筆記本出去和李醫生借打印機。

  李醫生的打印機就擺在客廳,旁邊堆著不少打印出來的資料。

  李醫生問:「你會連接嗎?」

  陸則說:「我試試看,連不上再麻煩師兄。」

  李醫生不再多說,由著陸則把筆記本放到桌上連上打印機開始打印資料。

  陸則要打印的自然是裴正德給他發的會議記錄。

  裴正德做記錄一向放蕩不羈,時而中文時而英文,時而插入照片,時而插入圖表,一般人看不太懂。

  陸當了裴正德的得意門生整整三年,陸則對裴正德不拘一格的記錄手法適應良好。他打印出來後邊看邊勾畫,把該調整順序的地方調整好,把該轉換的圖文表格在心裡轉換過來,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把言辭簡略却內涵豐富的會議記錄給消化完。

  陸則看得嘆爲觀止,很想親自去參加一下這樣的盛會、親眼看看國際上那些大佬。

  不用裴正德吩咐,陸則已經飛快在電腦上把整份記錄整理一遍,發回去給裴正德。

  過了一會,裴正德給他發回一個「ok」手勢。

  陸則問:「我可以把這份資料給別人看嗎?」

  裴正德很快回答:「可以,開交流會的目的不就是讓更多人知道這些東西。」

  陸則把整理好的資料再打印了兩份,關了電腦和打印機,和李醫生說:「我打印好了。」

  他在李醫生對側坐下,和李醫生說起裴正德參加國際交流會的事,把打印好的資料分了一份給李醫生。

  李醫生心情複雜。

  這兩天他很忙,沒怎麽看手機,今天才上社交軟件。結果他一打開,手機都有點卡頓——

  「大李,聽說是你帶我們陸師弟啊!」這是純粹八卦的老同學。

  「大李,你有陸師弟的聯繫方式了嗎?」這是至今還單身的老同學。

  「大李,陸師弟可是裴院長愛徒,你和他打好關係說不定能調出市區,抓緊機會啊!」這是有點酸溜溜的老同學。

  總之,有羡慕他的,有嫉妒他的,有和他打探陸則消息的。

  還有更多是來問他帶陸則的感受。

  李醫生的感受是,這個師弟基本不需要他帶。

  人和人之間永遠是有差距的。

  差距小的時候,心情可能會有點微妙;當差距足够大的時候,你根本微妙不起來。

  陸則就是讓你微妙不來的那種。

  聽陸則說剛才裴院長給他發會議記錄,李醫生心裡毫無波瀾,甚至覺得裴院長直接把陸則帶去參加這會議也不稀奇。

  李醫生說:「謝謝。」他放下手裡的期刊,收起陸則和他共享的資料,邀陸則一起去食堂吃晚飯。

  兩個人解决了晚飯,回到宿舍各自回房研讀期刊和資料。

  陸則看東西快,沒一會就把李醫生借他的期刊掃完了,換上運動裝出去夜跑。

  昨天晚上他要和李醫生一起值班,沒出去鍛煉,今天得補上!

  陸則按部就班地跑出宿舍區。

  入秋後丹桂齊開,入夜後香氣不淡反濃,陸則呼吸著夜裡清新的空氣,感覺很不錯。

  鎮醫院外面的住戶和商戶再次看到陸則出來跑步,都不再驚奇,有些已經打聽到陸則名字的還會熱情地打招呼:「小陸醫生?」

  陸則朝他們點點頭當回應,看起來正經又不失禮貌。

  陸則跑完一圈回到宿舍,休息了一會,去洗了個澡,才例行在入睡前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麽重要消息。

  人是群居性動物,正常社交是必須的。

  他穿著睡衣坐在床上打開朋友圈,一臉認真地給有需要的親朋好友一一點贊。

  陸則忙活完,很快看到异父异母的姐姐衛靜書發來消息:「弟!我决定了!我不能再無所事事下去!」

  陸則回了個「?」。

  衛靜書劈裡啪啦地回陸則:「我反思了一下,我以前太戀愛腦了,和人在一起就整天想粘著他們,唉,難怪會惹人煩。我想明白了,我不能一天到晚無所事事,只想著談戀愛,我也要有自己的事業。」

  陸則很驚訝衛靜書居然有這樣的覺悟,但還是對她的决定表示支持:「這是好事。你準備做什麽?」

  衛靜書勁頭十足:「我準備寫書!你等一下啊,我給你發個地址,你能不能在這個網頁注册一下,幫我收藏一個!」

  陸則如臨大敵地盯著衛靜書拋過來的鏈接,過了好幾秒才戳開。

  網頁才剛出現,激昂的游戲音樂伴隨著彈窗傾瀉而出。

  陸則反應敏捷地讓筆記本靜音,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彈窗廣告。

  -屠龍寶刀,點擊就送,來吧英雄!

  陸則點擊關閉。

  第二個廣告又跳了出來。

  -小主,皇上召你侍寢了!點擊開啓你的後宮之路!

  陸則:「…………」

  陸則撥開重重廣告,終於看到衛靜書所在的網站:晋江文學城。

  緊接著,一個書名也躍入陸則眼簾——

  《刁蠻千金:冷酷王爺你站住!》

  陸則:「………………」

  身爲弟弟,陸則决定給衛靜書一點人道主義關懷,注册了個賬號給衛靜書一個友情收藏。

  衛靜書數著收藏增加了,心滿意足地騷/擾其他人去。

  衛靜書剛走,弟弟衛子安又找了過來:「哥QAQ」

  陸則回了個「?」。

  「我高二!」

  「?」

  「你又讓人給我捎模擬題了!我高二!你讓我做模擬題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本來應該高一開始做的,但你高一不是不想做嗎?高二才開始做好像有點晚了,不過也行吧。」

  「……」

  「我做了這麽多個省的模擬題,覺得蘇省的做起來最有感覺,不那麽枯燥。其實你要是願意走競賽保送的話,我可以幫你要來競賽題。你想參加數學還是物理?或者你比較喜歡化學或生物?」

  「……不用了,謝謝哥哥。」

  陸則看著弟弟安靜下去,非常欣慰,感覺他們兄弟之間的情誼日益加深。

  很不錯,有效的聯繫果然能促進任何人之間的感情。

  陸則把手機關機,按時按點上/床睡覺。

  ……

  第二天一早,單小雲正要去請個假到縣高中去辦個證明,却看到她二姐帶著兩個孩子過來了。

  單家二姐叫單小月,今年十九歲,却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

  因爲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所以她和丈夫還沒有登記結婚。現在她生的兩個都是女兒,她丈夫提出要生個兒子才和她去登記。

  單小月上次生孩子時大出血,傷了身體,能不能生還不一定,更何况還要生兒子?

  昨晚她丈夫喝得爛醉回來,她伺候了一晚,早上又被婆婆叫起來幹活,心裡突然就覺得很難受:自己就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單小月在丈夫家不受待見,又不敢回娘家,思來想去,帶著兩個女兒一路走到鎮上,想來看看外婆和妹妹。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哪怕她沒離開村子,也聽婆婆說起了不久前家裡出的事。

  她婆婆顯然很贊同她父母的做法,邊看著她兩個女兒邊喋喋地說:「親家做得對,女孩子念那麽多書做什麽?照我說,應該念完初中就出來幹活!多讀那麽多年換一張紙,回頭她一畢業嫁人了,家裡可就虧大了!」

  單小月既擔心外婆的傷勢,又擔心兩個女兒的未來。

  見到二姐眼睛紅紅地抱著孩子找過來,單小雲也不急著出門了,忙問她二姐:「姐,發生了什麽事?是不是姐夫又欺負你了?」

  單小月看著妹妹,心又是一陣抽痛。

  妹妹學習好,考上了大學,村裡考出個大學生,簡直和鶏窩裡飛出金鳳凰一樣!結果父母却不讓妹妹去念書,一心只想著讓妹妹早點轉正賺錢供養弟弟。

  若不是單小雲長得胖又凶名在外,父母怕是也早就給她物色了「好婆家」。

  單小月强顔歡笑:「沒有,就是很久沒來看外婆了,想帶孩子過來看看。」

  單小雲不太放心,拉著單小月進屋,一邊給單小月和兩個小孩盛粥一邊招呼:「你們一大早走這麽遠的路,肯定餓了,姐你和大囡二囡吃點吧。」

  兩姐妹的外婆也聽到動靜從房間裡出來。

  老人家最喜歡小孩子,看到兩個小的自然十分稀罕,抱到懷裡哄了一會,手把手喂她們喝粥。

  一家人坐下把所剩不多的粥全解决了,外婆猶豫了一下,看了單小雲一眼,把陸則答應幫單小雲去大學報到的事告訴單小月。

  單小月沒想到妹妹居然還有去讀大學的機會。

  一向柔弱聽話的單小月緊抓著妹妹的手,眼裡泛起了泪花:「妹妹,你要去,你一定要去。」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所有的痛苦和傷心一下子涌了上來,「你有顆聰明腦袋,去念大學一定能出頭。以後你要是去城裡當了大醫生,說不定可以幫幫你兩個外甥女,我不想你、也不想她們過得和我一樣。」

  姐妹倆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兩個小孩不明白是怎麽回事,見她們媽媽哭了,也有點想哭,都擠進她們中間伸出瘦小的胳膊抱住單小月。

  兩姐妹的外婆眼睛也濕潤了。

  真是造孽啊!

  是她沒有養好女兒,沒給女兒挑個好丈夫,害外孫女們受苦了!

  姐妹倆好不容易止了泪,單小月才問具體要怎麽做,想看看有沒有她能幫忙的。

  單小雲簡單地把陸則讓她辦的事告訴單小月。

  得知單小雲需要補辦身份證,單小月說:「二伯是村派出所的,怕是會攔著不給你補辦。」看著同樣滿臉是泪的妹妹,單小月語氣堅决,「我幫你回去把身份證拿出來,我就說你姐夫要辦個事,需要你的身份證。你別回村裡了,直接去縣裡弄學校證明。」

  單小雲緊緊地抓住單小月的手,又是感動又是傷心,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上回單小月在私人診所裡出事,她丈夫差點就想弃大保小,還好她及時趕到,凶狠地打了所謂的姐夫一頓。

  若是她晚到一點,她姐姐說不定就要被那黑心診所和她「姐夫」害死了。

  等她念完大學當了醫生,一定要買一套大房子,把外婆、姐姐和兩個外甥女都接走,離這些人遠遠地,再也不回來了!

  姐妹倆抹了泪,各自出發。

  單小月背著一個牽著一個,在鎮上買了幾個蘋果出門回娘家;單小雲直奔縣裡的高中,回去那個給她留下很多痛苦回憶的母校。

  事情還算順利,單小雲避開了她的姑姑直接找上校長,要求對方幫自己開證明。

  校長一直在想辦法調去市裡,幷不想在山區縣城裡待一輩子,根本無心管理學校的一堆破事。

  聽單小雲說明原委、提出要求,校長眉頭突突直跳。

  最近有考察組過來學校視察,既關係到學校評級,也關係到和他能不能高升。校長得知單小雲姑姑做的事,在心裡暗駡單小雲姑姑亂來。

  這不是在關鍵時刻給他找麻煩嗎?

  校長客客氣氣地答應單小雲開證明的請求,話裡話外暗示單小雲不要把事情鬧開。

  單小雲以前看到校長總是躲躲閃閃,連問好時聲音都會發抖,覺得校長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現在看著校長這樣的態度,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的忐忑和小心有些愚蠢和可笑。

  她其實是可以反抗的。

  只是她以前一心讀書,一心想要靠高考出頭,對其他事總是懵懵懂懂看不清楚。

  要不是陸則告訴她還有希望上大學,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爲自己爭取。

  單小雲帶著校長開的證明離開學校,心裡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要是姐姐沒有成功拿到她的身份證,她也可以憑著一身力氣回家鬧。她二伯、她姑姑都有工作,要是她把事情鬧開,她們會害怕的——剛才校長就在害怕。

  幸運的是,單小月也順利拿到了單小雲的身份證。

  單小月說是丈夫要借用單小雲的身份證,又順勢訴了苦,半真半假地說要是這點事都辦不成,丈夫就不去和她登記結婚了,要她帶著兩個女兒回娘家。

  單父單母一聽,果然急了。

  這還得了?她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婆家不要她,以後誰娶她?

  而且她自己回來不說,還帶回兩個賠錢貨,她弟還怎麽娶媳婦?

  單母駡駡咧咧地去開抽屜拿身份證,還駡單小月不懂得伺候丈夫,孩子都生了兩個了,還拴不住人,真丟人!

  至於單小月要拿三女兒的身份證去做什麽,單母幷不關心,反正就算不是什麽好事,那也是三女兒的問題。

  單母翻出單小雲的身份證塞進單小月手裡,駡道:「拿走吧,趕緊回去,別指望家裡給你管飯。」說完她拿起單小月拎回來的蘋果數了數,不滿地說,「一人一個都不够,窮酸。」

  單小月紅著眼睛攥緊單母塞來的身份證,牽著女兒離開了。

  走出家門,單小月緊緊抓住女兒的手。

  女兒還不太懂事,奇怪地問她:「媽媽?」

  單小月朝女兒笑了笑,眼泪却又無聲無息地滑落眼眶。

  她彎身抱住女兒,懷裡小小的、溫熱的孩子是她生命的延續。

  她沒用,沒能讓她們出生在一個好家庭裡。

  但是,會好起來的。

  她們以後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妹妹會去上大學,她的兩個女兒也會好好地長大。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今天也在認真完成社交任務。

  小陸:感覺我和弟弟又親近了不少。

  弟弟:?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3 17:59
第八章 我粉絲不多

  單小雲姐妹倆中午在外婆家會合,單小雲外婆得知一切順利,非常高興。

  單小雲外婆是個本分人,一輩子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安安分分地在小鎮上活了大半輩子,在家時踏踏實實幹活,長大後嫁到鎮上夫妻倆也勤勤懇懇地把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結果在女兒踏入初中後,一切都變了,女兒被單小雲爸爸騙了去,非要嫁給對方,書也不念了,直接懷了人家的孩子,把她丈夫氣得臥病不起。

  後來部隊那邊又傳來消息,說她兒子犧牲了,兒子的戰友送回了骨灰和撫恤金,她丈夫傷心之下直接去了,從此家裡的兩根頂梁柱都塌了。

  她不知道她們家怎麽得罪老天了,老天要這麽對他們。

  單小雲外婆抹了把泪,拉著單小雲的手說:「先吃點東西,吃完我馬上幫你收拾東西,這次你趕早去報到,免得又有什麽變故。」

  三個人商量好了,簡單地吃了頓午飯,單小雲在單小月的陪同下先去郵政那邊把臨時工辭了。

  給單小雲頂班的大叔正坐在臺階上吃媳婦送來的飯,聽了單小雲的遭遇後對她說:「去吧,娃子,讀書好哇,我家那兩個臭丫頭要是能考上,我砸鍋賣鐵都讓她們去念。」

  領導也痛快地給單小雲結了工資,還自掏腰包給了單小雲一百塊當是祝賀她成了大學生。

  單小雲在他們這工作了一個暑假,別人說的流言蜚語再多,也比不過他們朝夕相對看見的事實:這孩子認真踏實、任勞任怨,比一般男孩要好使很多。這麽好一孩子,能有更好的去處他們當然祝福。

  以前是不好摻和人家的家事、怕沾上單家那一家子人,現在有人牽了頭,領導也不吝對單小雲表示支持:「上了大學要好好念,讓人知道我們鹿鳴鎮人杰地靈,不僅風景好,也能出人才!」

  單小雲姐妹倆紅著眼眶出了郵政局。

  隨便一個外人都比父母對她們要好。

  單小月陪著單小雲去鎮醫院找陸則,想問問陸則能不能儘早去報到。

  不巧的是,陸則跟著李醫生進了手術室。

  這是這四天來陸則跟的第一台手術。

  患者是爬山摔傷了腿骨,傷勢比較嚴重,需要手術植入鋼板。

  李醫生對隨行家屬建議進行手術,讓他們自己選擇回市區做還是在這裡做。

  對方覺得轉院太折騰,夫妻倆又是退休的,不急著回家,索性選擇在鎮醫院做這場手術。

  當然,在檢查結果出來之前那位退休教師丈夫還認真詢問了李醫生許多問題——

  「小夥子當醫生幾年了?」

  「七年了。」

  「什麽時候開始做手術的?」

  「四年前。」

  「做過多少台手術?」

  「鎮醫院這邊要做手術的人不多,大約300台。」

  老教師覺得這個數量也可以接受,至少不是初出茅廬的新手。他繼續問:「哪間學校畢業的?」

  李醫生報出學校名。

  老教授說:「不錯,好學校來著。我正好有個老朋友在那邊,醫生你們先忙,我去打個電話。」

  不用想都知道,這位老教師肯定是去找那位在醫學院任教的老朋友詢問李醫生專業水平如何。

  經過一系列考量之後,這位老教師終於放心地讓人把他老伴推進手術室。

  陸則這個見習生自然也經歷了老教師堪比X光的考量。

  「小夥子幾歲了?」

  「二十。」

  「二十就當實習生了,念書挺早啊。」

  「哪個學校的?」

  「和李師兄一樣。」

  「以前進過手術室嗎?」

  「在二院和三院進過。」

  「經驗還挺豐富,在學校哪個老師帶你比較多?」

  「裴院長。」

  得知陸則是裴正德的愛徒,老教師才欣然讓他入內旁觀手術。

  陸則和李醫生都沒在意老教師的反復詢問,畢竟是他老伴要做手術,慎重些也是應該的。

  他們默契地做好無菌準備,和其他醫護人員一起進了手術間。

  老年人的骨頭比較脆,平時要注意防摔。這兩位老人家退休後還能自己到處旅游,身體顯然還不錯,可摔這一下還是挺嚴重。

  李醫生早前已經和家屬溝通完手術方案,上了手術臺動作平穩又迅捷,看著挺賞心悅目。

  陸則覺得李醫生這操作可以錄下來當示範課,他沒有擅自動手,全程關注著李醫生的動作。

  葉老頭也跟著看。

  葉老頭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看著手術過程,手術開始前先是把手術室裡的儀器認了一遍,瞧瞧醫護人員們是怎麽擺弄它們的;手術開始後他又仗著自己沒有實體,凑過去探頭探腦地觀察那被剖開的創口。

  傷的是腿,剖開的只有腿,衝擊力還不算太大,頂多只是讓他見識了肌肉血管之類的。

  這種往人身上動刀子的治療方法,葉老頭以前沒親眼看過。

  雖然葉老頭從陸則平時看的資料裡瞭解了不少關於手術的事,但親眼看到終究是不同的。

  以前他也是個求知欲旺盛的人,什麽都稀奇的東西他都想去看看。他們那時候動刀子的事約莫就是閹太監,葉老頭也去觀摩過,那場景著實慘烈,但凡看過一次的都不會想看第二次。

  手術不一樣,手術是現在常見的治療手段之一。相比泯滅人性的强制閹割,這種手段要溫和太多,由出色的主刀醫生來主導,甚至有種行雲流水般的美。

  葉老頭看得比陸則還專注。

  一場手術結束,葉老頭獲益良多。見陸則的表情還是和平時一樣平靜,不由問他:「你也能做到這樣嗎?」

  陸則回答:「還不行。」

  手術這種東西還是要真正上手才能累積經驗,在手術臺下再怎麽研習案例、再怎麽鍛煉基礎操作,都不如多在手術臺上多實踐幾次。

  不過這急不來。

  陸則也不急。他比同届的學生都要小,即便有醫院放心讓他現在就當主刀醫生,病人也不會放心的,他可以慢慢來。

  陸則跟著李醫生走出手術室,却見等在手術室外的不知是那位等待老伴手術結束的老教師,還有單小雲和一個比單小雲稍大一兩歲的女孩子。

  陸則和李醫生說了一聲,走向面色有些急切的單小雲姐妹倆。

  單小月說:「陸醫生你好,我是小雲的姐姐。」她對陸則非常感激,「謝謝你願意幫小雲。」

  陸則說:「沒什麽,你妹妹是學醫的好苗子,不去念大學浪費了。」

  單小雲說:「陸醫生,我已經把學校的證明和身份證都拿過來了。」她簡單地把單小月幫忙回家騙出身份證的事告訴陸則。

  陸則讓她們在旁邊等一下,走到窗邊給裴正德打了個電話。

  裴正德已經調好時差,聽陸則說單小雲想儘快來報到自然一口答應:「你讓她直接過來就好,你把我的電話給她,讓她快到的時候提前和我說一聲。」

  陸則挂了電話,把裴正德的電話寫給單小雲:「這是我們院長的號碼,你到了給他打個電話,他會告訴你該怎麽做的。」

  單小月也和她們外婆一樣擔心夜長夢多,不由提議:「要不小雲你今天就去吧?」

  單小雲說:「今天已經沒有車了。」她去縣裡跑了一趟,一來一回花了挺久,回家後又是收拾東西又是去辭職,剛才更是在手術室外等了一場手術,已經錯過從鎮裡去市區的車了,現在再去縣裡坐車怕是也趕不上那邊的發車時間。

  陸則說:「別急,我看看。」

  陸則找出導游小姐姐的聯繫方式,問她今天有沒有帶鹿鳴鎮的團。

  導游小姐姐恰好帶著旅客們在休息區休息,收到消息敬業地答覆:「在鹿鳴鎮呢親。」

  陸則組織了一下語言,把單小雲的事和導游小姐姐說了一遍,問她今天的團有沒有空餘位置、能不能多捎一個單小雲去醫學院那邊報到。

  導游小姐姐看完陸則的話,很快給了答覆:「我們四點半發車,你讓她到我們那天吃飯的地方等著上車。」

  陸則說:「是和上次一樣拍個一日游嗎?」

  導游小姐姐說:「不用,反正位置空著也是空著,我們旅行社免費送她去!哇,這事太氣人了,我光是看到你的轉述就氣得不要不要的,女兒有什麽不好?真是太過分了!」

  陸則把發車時間、上車地點和導游小姐姐的善意告訴單小雲。

  單小雲再次和陸則道謝,和單小月一起回了外婆家。

  單小月出來大半天,已經不得不回去,她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五十塊,硬是塞到了妹妹手裡,叮囑她路上小心。

  說完她不等單小雲把錢塞回來就帶著兩個孩子走了。

  單小雲把那張帶著體溫的五十塊收好,和外婆一起收拾東西。

  單小雲的學費不貴,手上的工資凑一凑可以凑齊,就是生活費可能比較緊巴巴。

  外婆要給單小雲學費,單小雲死活不要,最後只能塞了一千塊讓她缺什麽就買。外婆拉著她的手殷殷叮囑:「剛開學肯定是要花錢的,千萬不要省著。」

  到下午四點,單小雲外婆拄著拐杖親自送單小雲去那家飯店外等著。

  有認識的人看到她倆,都上前問:「去哪啊?」

  單小雲外婆高興地說:「我們小雲要去上大學了!」

  更多的人圍了上來:「喲?要去上大學了啊?不是去不了了嗎?」

  單小雲外婆毫不避諱地把事情告訴他們:「鎮醫院不是來了個小陸醫生嗎?他正好也是醫學院的,他和我們說特殊情况可以特殊處理,已經幫小雲聯繫好他們院長了。」

  這邊單小雲外婆開心地和熟人寒暄著,另一邊的單小雲姑姑却被校長喊去駡了一通。

  單小雲姑姑一開始還不知是怎麽回事,到後來才聽明白:單小雲要去念大學了!

  這還得了?!

  單小雲姑姑一直看單小雲不順眼。

  首先單小雲爸爸就是個廢物,整天要她和兩個哥哥幫扶不說,娶的媳婦也不是個省心的,兩個人淨想著怎麽從別人弄錢,自己游手好閒什麽都幹不長久!其次她女兒和單小雲不對付,單小雲長得胖,在學校不受歡迎,偏偏成績不錯,總壓她女兒一頭。

  這次高考她女兒就沒考好,上不了什麽好學校,回到家一直哭,和她哭訴說「單小雲那頭猪怎麽能考上一本」。

  單小雲姑姑也覺得不能讓單小雲出頭,她這侄女平時不聲不響的,居然能考出這麽個好成績,誰知道以後單小雲出頭了會不會回踩她們一脚?

  再說了,單小雲早點出來工作,以後她爸也能換個對象吸血,不用總巴著她們這些兄弟姐妹不放!

  單小雲姑姑這才去勸她弟和弟妹別讓她去念。

  她弟和弟妹是初中同學,當初她弟長得還挺俊,硬是把弟妹騙得未婚先孕,兩個人沒上高中就有孩子了,一起輟學來個夫妻雙雙把家還,硬生生把單小雲外公氣得一病不起。

  這兩個草包都拿著初中文憑,又都是自私自利的性格。聽她舉例說大部分大學生出來也不過三兩千工資,很多甚至還找不到工作,頓時都覺得念大學浪費錢也浪費時間。

  事情非常順利,單小雲果然認命在鎮上找了個賣力氣的工作,每天乖乖搬貨送貨。

  現在怎麽會突然起了變故?

  單小雲姑姑在校長室挨完訓,有些坐不住了。

  會叫的狗不咬人,會咬人的狗不叫,她這侄女顯然是後者。她才不會因爲校長的一通駡就覺得自己做錯了,她只覺得都已經做了這樣的事,絕對不能讓單小雲再有機會出人頭地!單小雲再想冒頭,她都要把單小雲按回去!

  一想到單小雲可能會回來耀武揚威、爬到她和她女兒頭上,單小雲姑姑當機立斷地給單小雲爸媽打電話,告訴他們單小雲要去大學報到的事,讓他們趕緊去攔著單小雲。

  單小雲姑姑很懂得怎麽說服她弟弟:「你們要不攔下她,接下來四年不僅沒人供我侄子上學,你岳母的錢也會全貼進去給她當學費,以後給你們剩下的可就沒多少了。」

  這話可戳到了單小雲爸媽的心裡去。

  單小雲媽媽一直覺得她哥不在了,她爸也不在了,她媽只有她一個女兒,將來她媽的錢、她媽的房子都是她的。現在她媽還生她的氣,不願意給外孫花錢,但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她媽總會氣消的,錢和房子總會到她手上。

  單小雲花她媽的錢,和花她的錢有什麽區別?

  單小雲爸媽一挂斷電話,馬上馬不停蹄地往鹿鳴鎮那邊趕。他們村子離鎮上不遠,小半小時就到了。

  才剛進鎮子,單小雲爸媽就看到一輛車在不遠處停下來,在路邊話別的一老一少不是單小雲和她外婆又是誰?

  眼看單小雲馬上要上車了,單小雲爸媽齊齊衝了過去,一個人拉住單小雲,一個人去搶單小雲行李,怒喝:「單小雲,你不許去!」

  單小雲媽媽抓住單小雲的行李說:「你二伯好不容易幫你找個缺,你不好好幹,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做什麽?都什麽時候了,哪還能去報到?大學生有什麽用,出來還不是找不到工作!」

  剛才旅行團集合時導游小姐姐已經把單小雲的遭遇和團裡的人說了,讓她們不要介意多接一個人。

  車上的人聽到外面的動靜都震驚了,本以爲只是接個人,沒想到這對爸媽還會追過來攔人!

  一時間靠窗的從車窗探出頭去看,不靠窗的直接跑車門附近往車下看。

  看到單小雲爸媽凶神惡煞地截下單小雲,所有人都默契地掏出手機。

  單小雲媽媽很快注意到車上的旅客全在拍她們。

  現在哪怕是村裡,也沒少用手機刷小視頻的,自然知道網路上的東西傳播得非常快,一旦被放到網上立刻會被十里八鄉的人看到!

  單小雲媽媽急了,忙拉住單小雲爸爸,讓他一起駡車上的人:「你們拍什麽?!」

  一個靠窗的男主播探出頭去,露出一口亮白的牙齒:「阿姨你好啊,我粉絲不多,只有幾十萬而已。」

  男主播一開口,其他人也紛紛說:「我和大佬不能比,粉絲只有幾萬。」「我雖然只有幾千粉絲,但是我可以弄個抽獎,看的人就多了。」「那我也搞個抽獎吧,保證讓你們這樣的父母出名!」

  那男主播繼續說:「你知道你們這種行爲是犯法的嗎?就算是父母,也沒有資格限制兒女的人身自由。」

  有時候很多事其實只差個領頭的人,周圍圍觀的人看到這種架勢都覺得該幫上一把,紛紛上前拉住單小雲父母勸說:「別犯渾了,讓小雲去念大學吧,你們自個兒沒出息,一輩子窩在山窩窩裡混日子,還不許你們女兒上進嗎?」

  有幾個熱心的旅客已經跑下車把單小雲連人帶行李拉了上車。

  導游小姐姐立刻讓司機關上車門,當機立斷地對司機說:「開車吧!」

  滿車人齊齊歡呼:「開車!」

  單小雲被幾個女孩拉到一個空位上坐下,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既是因爲難過也是因爲高興。
  
BabOdin 發表於 2019-9-13 18:00
第九章 記得喝藥

  單小雲走了,單小雲爸媽終於也掙脫了其他人的手,怒駡他們多管閒事。

  這些人是這樣,剛才那些旅客也是這樣,他們家的家事和他們這些外人有什麽關係?

  單小雲外婆聽著單小雲爸媽還振振有詞地駡別人,胸口一陣起伏,拄著拐杖指著他們駡道:「丟不丟人啊你們,你說你們丟不丟人?別人家孩子考上大學,都歡天喜地地請左鄰右裡慶祝慶祝,你們倒好,還攔著不讓去!」她氣得直發抖,「小雲的學費也沒讓你們出,你們有必要這樣嗎?」

  單小雲媽媽說:「這光是學費的事嗎?她去念書了,榮子的學費怎麽辦?高中可不是義務教育,得花錢的,而且縣裡離得遠,他得住校,生活費也得不少,家裡哪裡負擔得起?她當姐姐的,難道不該幫幫榮子?」

  單小雲外婆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生出這麽個女兒,哆嗦半天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麽多年你們給過小雲一口吃、給過小雲一口喝嗎?你們沒養過小雲一天,以後也別說小雲是你們女兒,別想賴在小雲身上吸血!」

  單小雲爸爸不高興了:「媽你這話就不對了,是我們把她生出來的,她孝敬我們、幫扶弟弟不是應該的嗎?」

  單小雲媽媽想起了二女兒回家要身份證的事,忽然明白過來:二女兒那是幫她妹妹回家騙身份證的,根本不是她丈夫要借用!

  單小雲媽媽拉著單小雲爸爸說:「孩子他爸,我們去陳家村去,小月那個死丫頭居然敢騙我們!」

  單小雲爸爸知道追不回三女兒了,也憋了一肚子火,騎上摩托車載上單小雲媽媽,氣勢汹汹地要去找單小月算帳。

  看到單小雲爸媽明顯是要去找單小月茬,單小雲外婆氣怒交加,拄著拐杖想追去攔人。可單小雲爸媽開的是摩托車,她腿傷又沒好全,哪裡追得上?她站在原地抹泪,不知自己怎麽攤上這樣的女兒女婿。

  圍觀的人也都覺得這對夫婦真是無耻至極。

  衆人正要勸解單小雲外婆幾句,一輛綠色的郵政車驀然開到單小雲外婆前面。

  開車的是個中年大叔,當過單小雲幾個月的同僚,很同情單小雲姐妹倆的遭遇。

  中年大叔對單小雲外婆說:「小雲她外婆,來,我正好要去陳家村送貨,載你去!」

  單小雲外婆把眼泪抹去了,朝中年大叔道謝。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就是這個理,有時候左鄰右裡比血緣親人更願意幫你一把。

  ……

  另一邊,陸則跟著李醫生分坐兩邊整理今天遇到的病例,過了四點半後才收到導游小姐姐發來的消息。

  導游小姐姐把單小雲父母當衆攔人的鬧劇告訴陸則,又讓陸則放心,這個團裡已經有人自告奮勇護送單小雲去報到,保證會看著單小雲順利入學。

  陸則放下心來。

  李醫生見陸則難得地拿出手機看消息,抬眼看了看時間,問陸則:「單小雲的事解决了?」

  陸則說:「已經上車了,正在去市區的路上,大概晚上八點能到。」他把單小雲父母去攔人的事也和李醫生說了。

  李醫生奇道:「他們怎麽那麽快知道消息?」

  陸則想了想,分析說:「沈護士不是說單小雲姑姑在她們學校當老師嗎?沒了錄取通知書要回學校開證明,可能是她姑姑在學校那邊得了消息。」

  李醫生嘆息一聲,沒再多問。

  當醫生太忙了,他不是本地人,平時又愛綳著臉,別人不愛往他跟前凑,自然不知道單小雲的遭遇。

  事情順利解决可能還多虧了這兩年鹿鳴鎮發展起來了,要是早幾年發生這樣的事怕是根本沒人會關注。

  在興盛的網路時代到來之前,重重大山足以把山裡人永遠地阻擋在繁華都市之外,根本不會有人不辭辛苦越過艱險山路來瞭解這些普通女孩的遭遇。

  她們大多讀完九年義務教育就輟學,有的選擇出去打工賺錢,有的選擇早早結婚生子,像追星、玩游戲、看電影這些對很多人來說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對她們而言實在太遙遠了。

  更可恨的是有時候人心之險惡,比貧窮和疾病都要可怕。

  像單小雲這個姑姑明明受過教育、在縣裡有份體面的工作,却不幫著侄女走出山村,反而還阻止侄女出頭。

  陸則和李醫生都沒再說話,李醫生再看了眼時間陸則,起身說:「去查房。」

  陸則點頭,戴上口罩跟著李醫生一起去各個病房查問病人們情况。

  一般見習生只能安靜地跟在帶教老師身後,低調地打打雜,陸則却意外地受病人歡迎,不少人都積極地和他說起自己的情况或者問他能不能幫自己量個血壓、測個體溫之類的。

  陸則得了李醫生的首肯,對病人的詢問或者請求基本不會拒絕,耐心地滿足他們的要求、解答他們的疑惑。

  有些病人的要求就比較奇葩了,比如有個車禍傷了腿、至今沒有出院的小主播每次看到陸則就兩眼放光,每天必然會小心翼翼地請求和陸則合影,甚至希望陸則能摘下口罩在她的小視頻裡出個鏡。

  陸則:「……」

  陸則說:「不了,謝謝,上班期間不能做和工作無關的事。」

  陸則一臉正經地跟在李醫生身後去了另一個病房,這病房裡頭只有一個病人和她的家屬,就是今天他們做手術的那位退休老教師。

  老教師的老伴麻藥效果過去挺久了,不時會哼哼地喊幾聲疼。老兩口正在那拿著手機凑在一起看搞笑視頻,笑得過頭了,差點牽動手術創口。

  見李醫生帶著陸則過來查房,兩個人立即不看手機了,專心聽李醫生複述術後注意事項,幷且堅持發揚不懂就問精神,主動追問了一堆問題:包括但不限於某種食物需不需要忌口、吃某某藥和某某藥的時候有沒有先後順序等等。

  等所有問題都被解答完了,老教師贊許地誇獎李醫生和陸則:「你們兩個小夥子很不錯。」

  他剛做完手術的老伴也頷首認同:「小夥子年輕有爲。」

  離開兩位退休教師的病房,李醫生和陸則對視一眼,都有種學生時期面對教導主任的感覺——還是一次性面對兩個!

  ……

  相比醫院這邊的風平浪靜,往日平靜的陳家村今天却不怎麽太平。

  今天一早單小月帶著孩子出去了,到吃了午後才回來。

  單小雲婆婆和丈夫本就不待見她,這回見她一聲不吭跑了,不顧兩個孩子在場輪流駡了半天。眼看他們母子倆駡得越來越難聽、嗓門也越拔越高,左鄰右裡全都聽不下去了,紛紛過來勸他們留點口德。

  單小月婆婆呸了一聲,說道:「這喪門星淨生賠錢貨,四年了,連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我駡她幾句怎麽了?」

  丈夫也說:「你看看她飯不做,衣服不洗,十里八鄉哪個婆娘這麽懶?」

  單小月婆婆應和:「就是,她們母女每天三張嘴吃飯,讓幹點活就擺臉色,有她這麽當人媳婦的嗎?」

  這母子倆一人一句地接著駡,勸架的人實在不好說什麽,只好訕訕地散了。

  結果這家裡的駡聲剛停,單小雲爸媽又怒氣衝衝地找了過來。

  單小雲爸爸是個暴脾氣,扯著單小月頭髮啪地就是一記耳光,破口大駡:「你個死丫頭你是不是一早知道你妹妹要去念大學,幫她回家騙我們要身份證的?!真是有能耐了,還敢騙我們!」

  單小月爸爸上來就是動手,又吸引了不少人出來圍觀。

  很快地,所有人都從單小雲爸媽駡駡咧咧的話裡聽明白事情原委。

  單小月婆婆聽了也覺得單小月這是在吃裡扒外,女孩子家家的,讀那麽多書做什麽?新聞裡都說讀書多的女人嫁不出去!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頭,說不定單小月會掏婆家錢去供妹妹念大學!

  再想想醫生說單小月很可能生不出孩子了,單小月婆婆呸了一聲,當機立斷地和單小雲爸媽說:「你養出這種女兒,我們家可不敢要了,你們把她領回去吧!」

  這下單小月媽媽急了:「你們什麽意思?我們家小月嫁到你們家好幾年,辛辛苦苦生了兩個孩子,你們現在不認帳了?!」

  單小月婆婆冷哼:「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還辛辛苦苦?她生的兩個賠錢貨你們也一起領走!」

  單小雲爸媽也顧不得找單小月算帳了,情緒激動地拔高聲音和單小月婆婆理論,把周圍的人全引了過來看熱鬧。

  兩邊平時都橫慣了,潑辣得很,說著說著直接扭打在一起。

  兩個孩子都還小,被眼前的混亂嚇壞了,一歲多的那個哇哇大哭,三歲大的也紅著眼拉著單小月的手喊媽媽。

  「够了!」

  單小雲外婆的聲音在人群背後響起。

  圍觀的人不自覺地讓開一條道,讓單小雲外婆往裡走。

  單小雲爸媽和單小月婆婆齊齊看向單小雲外婆。

  單小雲外婆顛簸了一路,渾身不舒服,却還是穩穩地拄著拐杖走到單小月身邊。

  她伸手替單小月理好被她爸爸一巴掌打亂的頭髮,痛心不已。

  不管是單小月還是單小雲,都是她的外孫女,她想她們好好的,她們的爸媽却不留餘力地把女兒往火坑裡推。

  他們是當人爸媽的,怎麽這麽狠心啊?他們怎麽能這麽狠心!

  單小雲外婆看向單小月婆婆和單小雲爸媽,開口說:「既然你們一個不想要女兒,一個不想要兒媳,那就讓現在在場的所有人做個見證,從今天起,小月和小雲都和你們單家沒關係,小月也和你們陳家沒關係。」她抬起拐杖擋住要上前說話的單小雲爸媽,「你們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也不要再來找小月和小雲,我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不用你給我養老送終!」

  單小雲媽媽焦急地說:「媽你不要衝動,小月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往後誰還肯娶她啊?你要爲小月想想!」

  單小雲外婆說:「要不是當初你一聲不吭把小月嫁到這邊來會鬧成這樣?」單小雲外婆轉頭問單小月,「小月你說,這丈夫你還要不要?你們也沒登記結婚,今天你帶著孩子和我回鎮上,往後你就和陳家沒關係了。」

  單小月看向周圍一雙雙眼睛,數年的委屈盡數涌上心頭。她緊抱住抱住外婆嚎啕大哭:「外婆,我和你走,我和大囡二囡跟你走。」

  當初外婆帶走妹妹,她就很想跟著一起走,可是外公和舅舅不在了,外婆上了年紀,沒有經濟來源,只能靠做些手工藝品賣錢當家用。外婆養一個外孫女就够艱難了,哪還能養兩個?所以她只能乖乖待在家裡,乖乖輟學嫁人生孩子。

  那時她還小,現在不一樣,現在她已經成年了。

  近兩年到鎮上旅游的人越來越多,只要有個落脚處,她可以做點小生意養活兩個女兒,做早餐也好做手工也好,再辛苦她都不怕。

  母女三個確實兩邊都不想要,一邊是嫌弃她生不出兒子,一邊是不想多三張吃飯的嘴。衡量再三,誰都沒攔著單小月不讓她跟她外婆走。

  單小月抹了抹濕潤的眼角,進屋飛快地收拾自己和兩個孩子的衣物。

  雖然這幾年辛苦攢下的積蓄都沒能帶走,單小月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輕鬆。

  很快地,送完貨的郵政大叔又倒回來了,聽說單小月和她外婆的决定後立刻招呼她們上車,趕緊和這些渣滓一刀兩斷。

  一路上,單小月和外婆商量起來:「外婆,回頭我們想辦法把大囡和二囡的戶口上了,不跟陳家姓,也不跟我姓,讓她們跟舅舅姓。」

  舅舅犧牲時連婚都沒結,自然沒留下孩子。單小月不想她兩個孩子和單家、陳家再有牽扯,决定讓孩子跟她們早逝的舅舅姓。

  地方上辦事還是很人性化的,她們舅舅又是烈士,她們想讓兩個孩子跟他姓肯定可以通融。

  外婆見單小月眼裡有了久違的神采,一邊摟著孩子一邊拍著單小月的手背說:「好,就這麽辦。」

  回到鎮上時已經天已經黑了,老街籠罩在昏黃的燈光裡,看起來格外靜謐。

  外婆帶著三個小的回到家,折騰了一整天,每個人都很累,但單小月還是扎起頭髮進厨房忙活。

  單小月用現成的食材張羅出幾個菜和外婆、女兒圍坐在桌邊吃了頓簡單却溫馨的晚餐,一邊討論未來兩個人怎麽攢錢給單小雲念書和養活兩個小孩,一邊挂念著正在報到路上的單小雲。

  到晚上八點半,單小雲的電話打了回來:「外婆,我順利報到完了。」

  因爲有院長裴正德親自出面,她的報到過程非常順利,現在已經把她安排在新生宿舍裡,明天學院那邊正式舉行開學儀式,她正好可以趕上。

  單小雲的聲音有些激動,關切地問:「外婆你怎麽樣?他們沒有對你做什麽吧?」

  「沒有,那麽多人在,他們能做什麽?」外婆把那位前同事大叔帶她和單小月母女三個離開陳家的事告訴單小雲,感慨說,「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大夥都是好的。」

  外婆和單小雲聊完了,又把電話遞給單小月,讓她們姐妹倆說說話。

  姐妹倆聊著聊著都哭了一場,心情却有著過去從未有過的歡暢,都對即將到來的明天充滿期待。

  單小雲結束了和家裡的通話,回到了寬敞整潔的宿舍裡。

  幾個室友都好奇她爲什麽這時候才來報到,等單小雲給家裡報完平安就難捺不住地和單小雲交換姓名,問單小雲怎麽連軍訓都不參加。

  單小雲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家裡人攔著不讓她上大學的事和室友說了。

  室友們聽完都氣憤地說:「都什麽年代了,還玩這一套?」她們怕她難過,又寬慰起她來,「不用參加軍訓也好,你看看我們曬成什麽樣了?黑得走出去一眼就能讓人看出我們是新生!」

  單小雲心中熨帖。

  以前初中和高中單小雲都和姑姑家的表妹一個班,總被表妹聯合其他人排擠,甚至還誣陷她偷東西,導致她住校時宿舍裡的人都把她當不存在。

  這一次,表妹沒法再排擠她了。

  單小雲洗了個澡,躺到床上回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

  感覺這幾天的一切就跟做夢一樣。

  如果這是一場夢,她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單小雲想了想,打開自己卡頓得有點嚴重的便宜手機,花了差不多兩分鐘登錄上微信。她找出聯繫列表裡的陸則,鼓起勇氣編輯了一大段話,把自己順利入學和姐姐跟陳家斷絕關係的事給陸則說了,又鄭重其事地對陸則表示感謝。

  單小雲不知陸則是不是在忙,猶豫半天才把這則消息發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陸則那邊才回復:「不用謝,大學是你靠自己努力考上的。」

  隨後陸則給她發來一個定位。

  單小雲戳開一看,只見上面有幾個紅色標記。

  標記上赫然顯示著五個字:中藥代煎點。

  單小雲:「……」

  陸則貼心地叮囑:「記得喝藥。」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我真是一個體貼的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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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Od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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