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從1983開始 作者:睡覺會變白(連載中)

 
Babcorn 2019-9-17 11:11: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2 22650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3:57
第二百二十章 賺點小錢

    由於經驗欠缺和各方面不成熟,本次交流周的收穫有限。

    幸好媒體跟的緊,每天都報,更有座談會的梗概文稿供群眾觀看。最詳盡生動的一篇,自然是9號這場。

    從上到下,只要關注活動的人,起碼略微明白了武行、武指和功夫片這些概念。

    其實內地的功夫情懷,比香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在號召強身健體,氣功成風,《武林》雜誌大賣特賣。

    就是不會玩,不懂得怎麼轉化成影視作品。

    而武指概念的引入,無疑為愛好者打開了一扇門,哦,原來有這麼多說道。從無到有,不能急著一蹴而就,必須先培育土壤,這才符合發展規律。

    在舉辦交流周的同時,《胡同人家》繼續熱播。

    每一集都會引起廣泛討論,對話集的傳播越來越廣,街頭巷尾,無所不聞。後來到了台胞這集,直接驚動中央,《人民日報》髮長文報導。

    「改革開放以來,兩岸關係日漸緩和,去年更是打破了30多年的僵局:台灣開放探親政策。

    這不僅是政治上的一個新節點,也是文藝界的一個新方向。

    目前還沒有對該類型作品進行嚴格定義,但正在熱播的電視劇《胡同人家》已經率先做出了嘗試。

    創作者將家國民族的記憶,巧妙轉換為個人記憶,在思鄉戀母的個人情感中表達了對祖國的期盼熱愛。

    兩岸不相往來數十年,各方面已有差異。然血濃於水,其語言現實、傳統道德、民俗文化等等都是植根於中華傳統文化。,

    這種嘗試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什麼意思?

    除了鼓勵文藝界多創作該類型作品之外,就是中央在對《胡同人家》說:小鬼,我看好你喲!

    此文一發,老幹部的批評聲少了大半。在絕對的政治正確下,有那麼一點小問題,就根本不算問題。

    這下全放了心。首輪尚未播完,央視便購買了這部劇,跟著聽到風聲的地方電視台也紛紛趕來。

    還是固定價,一分鐘十五塊錢。每集半小時,四十二集,一萬八千九百塊,共賣了四十一萬多。

    成本四十五萬,贊助十五萬,已經不算賠了。

    而之後的釵黛兩集,更是引來瘋狂討論。

    無數信件如雪片一樣寄到電視台和各家報社,在這樣一個環境下,群眾都渴望發聲,樂於發聲,並且非常有素質的發聲,跟網絡時代有本質區別。

    「編劇最難能可貴的,是通過男性、女性兩種角度來展現這個話題,在以往的文藝作品中極為罕見。」

    「釵黛之爭,無論在紅學界還是在民間,都是個極大的討論點。從書中來看,喜歡黛玉的居多,可真要放在現實裡,怕是要反轉一下。」

    「我覺得男人喜歡寶釵,女孩子喜歡黛玉。黛玉真,純粹,寶釵對誰都好,但跟誰也不交心,讓人害怕。」

    「寶釵城府太深,撲蝶那一段,聽到兩個丫鬟說小話,竟然拿黛玉擋箭牌,可見不是好人。」

    「我覺得都是好姑娘,寶釵只是太成熟圓滑,不輕易透露內心,其實她跟黛玉交過心的,也只跟黛玉交過心。」

    「世外仙姝,山中高士,兩個高出流俗的絕代女子,娶其舍誰,由不得寶玉;嫁誰,也由不得釵黛。」

    「最後一幕絕了,真有穿越時空,兩個女子在現代平淡快樂的感覺。」

    嘖嘖,也就是八十年代,不懂得啥叫大橘已定。若在後世,彈幕早刷上「寶玉死邊去,釵黛黨頭頂燕窩」了。

    ……

    4月20號,夜。

    京城所有有電視機的家庭,都在放著一個頻道,沒電視機的也想方設法去蹭台。

    劇中已是冬天,下著小雪。

    葛尤裹著破棉襖,劉貝穿著紅大衣,在牆根底下談情說愛。

    「難怪書上說,這人啊,不在放蕩中變壞,就在沉默中變態。」

    「那你是變壞還是變態?」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我對愛情的立場一直沒變,就是白頭偕老,至死不渝,差一秒我都不干。」

    「那可不一定。人都是嘴上好聽,真有個小你十歲盤正條順的姑娘勾搭你,你能忍住不動心?」

    「忍不住。賞心悅目,美色當前,誰也不是聖人。但動心是一回事,做了又是另一回事,我真要娶了媳婦……怎麼著也得對得起這份責任吧。」

    「……」

    這雪很柔,燈光很暖。

    葛尤看著地面,劉貝歪頭看著他。

    觀眾透過細雪,彷彿真看到了大雜院的屋子和人,還有牆角那掉光了葉子的青藤。

    「噼裡啪啦!」

    「噼裡啪啦!」

    突然的鞭炮聲,打斷了暗湧的微妙感覺。

    他們跑出門,站在門口,看看雪地上的鞭炮,望看飄雪的夜空。燈火昏黃,影子拉的老長。

    倆人就那麼站著,站了很久,然後鏡頭抬高抬高,由近拉遠,定格在一個大雜院的全景鏡頭。

    約莫幾秒鐘後,畫面真正靜止,片尾曲響起。

    「……」

    於佳佳蜷在沙發上,盯著螢幕一動不動,不曉得啥感覺,暖暖的又有點難受。

    屋子裡也很安靜,直到老爸起身倒水。

    老媽的那件毛衣已經織好了,手裡擺弄著一個線梭子,「這,這就完了?」

    「還有第二部呢,明年能播。」

    「哎,明年啊……」

    老媽搖搖頭,咕噥著越來越低。

    這一夜,於佳佳輾轉反側,那種古怪的情緒始終纏繞心間。

    「第一次看完一部電視劇,竟然有點捨不得。」

    「結尾拍的真好,溫暖中又帶著一絲絲傷感。」

    「回味無窮,最後收尾在冬季,春節期間播放會更好。」

    「還好有第二部!」

    「大雜院裡的人都是活的,他們如此親近,熟悉,好像成了我們身邊的朋友。看到他們聚在一塊吵吵鬧鬧,就會不自覺的開心。

    我想這就是《胡同人家》的魅力所在。」

    最後一集的播出,讓大家熱議連連,同時又極不滿足。就像看到《武林外傳》結局,一幫人站在客棧門口,揮著手說再見。

    溫暖又傷感,好像在跟一個好朋友告別。

    這種作品的力量,就是無論它拍多少集,都有人喜歡,並且願意陪著他們一起變老。

    用現在的話說,這叫情(quan)懷(qian)。

    …………

    當《胡同人家》大結局後,有再多的議論許非也不去關注。對他而言,這段故事已經過去。

    四月末,許孝文莫名其妙的被兒子叫來京城,帶了存摺和很多現金。

    工行於1986年,在13個城市開辦了活期儲蓄異地通存通兌業務。以前轉移財產非常麻煩,全是現金搬運,現在雖然也麻煩,還歹方便了點。

    老媽也把店裡的收益取出一大半,剩下一部分資金做周轉。

    而此刻,三口人在屋子裡,許非鋪開一張報紙,上面有條新聞:「4月21日,在沈、滬、渝、漢、羊城、哈、深城七座試點城市開放國庫券交易。」

    早在81年,中國就恢復了國庫券,發行極難,靠行政分配。當時人們都把國庫券,當成一種變相的長期儲蓄。

    許非對娛樂、傳媒業很熟悉,剩下的靠看報紙,讀政策。有些機會錯過也就錯過了,但能做的,自然要干一票。

    「這東西很簡單,四個字低買高賣。七座城市都有交易所,價格不同,您多翻翻各地的黨報,上面有開盤價和收盤價。比如盛京今天收盤95,魔都收盤110,其間就有15塊錢的差價。」

    「我從盛京買,到魔都賣?」許孝文明白了。

    「對,就這麼簡單!」

    「可這麼容易的事兒,國家就讓你鑽空子?」

    「不會犯法吧?犯法咱們可別幹!」老媽擔心。

    「放心,總行都說了,歡迎公民隨時買進隨時賣出。這就是鼓勵我們交易,而且還不用交稅,除了路費食宿,咱們純賺。」

    他看老爸還猶豫,便道:「我要不是實在脫不開身,真就陪您去了。不過您一人確實麻煩,我以前那院子有個小孩叫陳小喬。會開車,機靈靠譜,您就帶他去,倆人足夠。」

    「爸,機會難得!君子蘭咱都幹過,還怕這個?」

    一提君子蘭,悠閒數年的許孝文來勁了,「行,我就跑一趟!」

    「這可不是一趟的事兒,起碼半年起步啊,不然賺不到大錢。」

    「就算一年也沒事,反正你媽在京城,一天根本看不著。」

    「哎,你又扯我頭上幹啥?」

    爹媽又開始吵。

    話說1988年的國庫券大名鼎鼎,不少人靠這個賺到第一桶金,最著名的是楊百萬。

    這貨叫楊懷定,魔都鐵合金廠的職工,被冤枉辭職,遂幹起了倒賣國庫券的行當,一年賺了一百萬。

    突如其來的暴富,讓他非常惶恐,先跑去稅務局自首,被告知不用交稅。

    跟著又跑到人民銀行問是否違法,也沒被搭理。

    最後居然跑到公安局,以每月600元請了兩名公安人員當保鏢……

    沒辦法。這年頭想掙點錢,經濟風險在其次,政治風險為首要。國庫券是相對風險最低,收益最高的一項。

    許非從來沒想碰倒爺的生意,那不是一個階層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3:57
第二百二十一章 出門(月票加更)

    1988年的4月,另有兩件大事:

    《憲法修正案》規定,土地使用權可以依現法律的規定轉讓。瓊脫離粵,正式建省,成為中國第31個省級行政區。

    跟國庫券相比,瓊州建省才是真正的舉國轟動。

    當時號稱「十萬人才過海峽」,無數年輕人蜂擁而至。你問他們來幹什麼?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但沒關係,「必須要去,不管做什麼!」

    據說當年的省會汽車站,利用候車室的長椅,每人發一床蚊帳就當床鋪,住一宿一塊五。

    街頭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景象,一大批文史哲、音樂、美術、外語出身的年輕人在開飯館、擦皮鞋、賣報紙、賣唱、變戲法……根本沒那麼多就業機會,都是盲流。

    真正玩得轉的,還得是體制內。

    馮侖就寫過:自己被調去瓊州,當改革發展研究所的副所長。省委給了他們5萬塊錢、一輛車、一台電腦,外加1萬台彩電的批文——讓他們把倒批文的錢作為開辦經費。

    後來他搞了個雜誌《新世紀》,招了一名員工,叫潘石屹。

    然後全省開始炒房,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

    5月1號,放假一天。

    許非還有工作。

    在部隊籃球場的攝影棚裡,藝術中心的頭頭腦腦匯聚一堂,看著一份表單又喜又怕。

    「長命百歲礦泉壺,贊助費二十五萬。」

    「百靈鳥潔廁靈,贊助費八萬。」

    「義利快餐廳,贊助費二十萬。」

    「蘇門答臘家具廠,贊助費五萬……」

    這是許非從各路奇葩產品中,挑選出的不那麼奇葩的產品,一共七個,共八十萬。

    礦泉壺他專門研究過,就是人工礦化水。水中可溶入少量的礦物質鹽和極微量的微量元素,對人體沒卵用。

    就像賣假藥那幫貨,把撲熱息痛碾碎了,兌點爐果裝膠囊裡,吃不死,也吃不好。

    爐果知道嘛?

    大東北的傳統甜點。

    礦泉壺這玩意蒙人,但無害,就算自己不接,人家也能找別的渠道,何況錢給的多。

    潔廁靈麼,大雜院用不上,公廁可以啊。

    義利快餐廳,第一部的大金主,第二部漲了十萬——肯德基帶來的壓力相當大。

    蘇門答臘家具廠,京郊的一個鄉鎮企業……

    總之都還可以。

    但李沐傻眼啊,還沒開拍先賺了?上哪兒說理去?

    之前定的是,單位拿一半,許非拉一半,共六十萬。結果第一部太火,直接變成了一百一十萬。

    鄭小龍這種老員工喜極而泣,賠了好幾年,終於見著回頭錢了。

    京台允許藝術中心自己籌資,所以不用上交。五六雙眼睛火辣辣的瞪著李沐,催促道:「主任,簽字吧!」

    「簽吧!」

    「簽!」

    李沐也晃過神,心潮澎湃,掏出鋼筆刷刷寫上名。

    許非拿起文件,「行,我明天就知會他們,開機前肯定能到賬。」

    「先別急,我說說這個錢怎麼用。」

    「三十萬給中心,十五萬給各劇組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剩下的年底發獎金!」

    「您敞亮!」

    齊豎大拇指。

    …………

    許非忙活了半天工作,告別小夥伴,回到百花胡同。

    以前在胡同裡才能享受到打招呼的待遇,現在滿大街都是熟人。

    「小劉同志好啊!」

    這是把他當演員的。

    「許老師好!」

    這是把他當編劇的。

    「哥哥好!」

    這是偶遇了曹影小盆友,正跟同學在菜市口玩耍……

    「咣啷!」

    許非推門進院,裡頭靜悄悄的,貓和狗在屋簷下打盹。

    俗話說:四月薔薇靠短牆,五月石榴紅似火。

    家裡沒薔薇,但有月季,貼著牆根底下一叢,被吳小東照料的很好。石榴還沒全開,枝葉愈發茂密,像兩把樹傘一樣。

    東屋門關著,西屋傳出隱隱的說話聲。他掀簾子進去,「喲,兩個過氣女明星幹嘛呢?」

    「也就是我們熟,不然你嘴早被撕爛了。」

    「你比我還損呢,有臉說我?」

    他坐在羅漢床上,見小旭正幫張儷整理行李箱,奇道:「你上哪兒啊?」

    「不是跟你說去劇組麼,《十六歲的花季》。」

    「哦哦,忙忘了!」

    他拍拍腦袋,張儷在兩部戲中選擇了十六歲,要去魔都呆兩個月。這部劇的主要製作方是魔都電視台,這邊過去幾個技術人員幫忙,也算合作。

    她拍過魔都台的《家春秋》,好說話,掛了個製片助理的名。

    許非最近滿心思第一部、第二部、交流會,沒怎麼注意家裡,這會冷不丁一提,還有點愁緒。

    稍看了一會,他先回正屋,用熱水抹了把臉,然後坐著發呆。

    《胡同人家》播完了,心裡落下一塊石頭,過去雖然過去,但只有自己才懂得自己的情緒。

    能沒壓力麼?

    他壓力比誰都大,只是沒表現出來。而且最近一直在忙,見到她們倆的時間確實少了。

    「怎麼呆坐著?」

    正想著,張儷忽挑簾子進來。

    「你收拾完了?」

    「嗯,沒什麼東西。我聽小旭說,叔叔也去魔都了?」

    「有那一站。」

    「有什麼物件要我捎過去的?」

    「不用,他屬於南北竄,沒固定地點,你們基本碰不上。哎你什麼時候走?」

    「晚上。」

    「這麼快?」

    許老師更不開心,盯著對方不挪眼,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

    「怎麼了?」

    「有點捨不得。」

    「……」

    張儷上班之後,氣質發生了些變化,事業心更強。不過聽他這麼直白,還是紅了紅臉,「你平時也不見人,就兩個月而已。」

    「那不一樣,我平時再忙,甭管多晚回來,只要看你們在,心裡就踏實。」

    說完覺得有歧義,忙道:「我不是不讓你們工作啊,你們事業上有成就,我比誰都高興。對了,我送你樣東西。」

    許非去書房溜了一圈,拿個小盒子回來。

    打開一瞧,裡面一塊拇指大的白玉,繫著紅繩,是只寶瓶狀。

    「這可是三百年的玉,不是冥器,你戴上平安吉祥。」

    他解開紅繩,左右一張,見對方不動,「轉過去啊!」

    張儷抿了下嘴,慢慢轉過身,感覺一雙長手靈巧的把玉戴上,忍不住問:「小旭呢?」

    「嗯?」

    「我有玉,她沒有,你可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這東西出門才有,平時誰能想起來。就像我爸,我媽早早去雍和宮求了個護身符,還用我惦記著?」

    許非打量幾眼,極為滿意,「唉,都是自己人疼自己人。」

    「你……」

    張儷一時受不了,羞嗔道:「你今天怎麼胡言亂語的?」

    「擔心麼,出門在外,安全第一。我又開始忙了,你自己好好的,製片這事別急,先瞭解各個工種,各項環節,懂了自然就會。」

    許非說著說著,瞧那嬌如石榴紅的臉蛋,忽然雙臂一伸,輕輕抱了一下。

    「早點回來。」

    「……」

    「嗯。」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3:58
第二百二十二章 慧極不傷(月票加更)

    凌晨三點,許非睡下,七點半又起床。

    老媽正跟小旭、沈霖在廚房吃早飯,見他一臉疲態的過來,心疼道:「你說你一天睡三四個小時,再年輕也熬不住,啥時候是個頭?」

    「忙完這半年就行了。」

    「還得半年?你白頭髮都長出來了!」

    「哎呀,我才多大,正是搞事業的時……」

    許非坐下,看看空碗,起身去盛粥,往起站的一瞬間,腦袋忽悠一下子,連忙扶住飯桌。

    「咋了這是?」

    老媽立時急了,「咋說著說著真犯病了?」

    「……」

    許非緩了幾秒鐘,感覺無礙,「沒事沒事,可能有點低血糖。」

    「低血,糖?」

    仨人不懂。

    「呃,反正小毛病,吃點甜的就好了。」

    他不光暈了一下,胃裡也挺難受,盛了碗粥,就著鹹菜吃了幾口才舒服了些。

    哎!

    是不太行,好像從去年籌備第一部開始,自己就沒正經休息過。媽蛋的好容易重生一回,就是來當社畜的嘛?

    「拍完這部,我肯定給自己放個長假,不然得猝死。」

    「別瞎說,累了就歇歇,要是不准我跟你們領導說去,我先走了啊!」

    張桂琴拿起外套,推著自行車去店裡,十足的女強人派頭。

    「我也走了,今天有活動。」

    沈霖也推著車子閃人。

    「嗯,晚上見。」

    許非擺擺手,又瞅旁邊,小旭慢悠悠喝著粥,「我一會也走。」

    「你幹嘛去?」

    「西單勸業場今天開張,我去瞧瞧。」

    「那你跟我媽一塊啊?」

    「我沒吃完呢。」

    嘖!

    無言以對。

    她喝完一碗,又盛了一碗,正經道:「勸業場就在對面,搶生意怎麼辦?我覺得要有點舉措。」

    「什麼想法?」

    「我想弄個大廣告牌,架在房子上面,人從北大街過來,一眼就能看到。成本也不高,找美術學院的學生畫,最多一千塊。

    廣告詞我想了兩句,流行色彩,時尚生活;伊蓮服飾,彰顯自我。」

    「……」

    許非被她一連串弄的有點懵,道:「呃,兩句顛倒一下更好,讀起來上口。」

    「可以。」

    小旭想了想,表示認同,跟著又盛了碗粥,鹹菜條一口夾倆。

    「哎我就一直納悶,你怎麼這麼能吃啊?完了還不胖。」

    「我小時候窮不行麼?」

    她翻了個白眼,「在雜技團的時候,天天讓我蹬缸,又吃不飽,餓怕了。」

    因為她以前想進芭蕾舞團,由於父親被批的原因,政審沒過,遂進了雜技團。團長讓她練蹬缸,陳小旭能幹?那是最愛美的人啊。

    蹬缸的會腿粗,屁股大,所以就故意把缸踢飛,最後也沒練成。

    誒,屁股的原因找到了。

    「就跟誰不窮似的,我也沒你像這麼能吃。」

    許非也翻了個白眼,伸筷子夾最後半塊腐乳,噼裡啪啦搶了半天,還是一人一半。

    一個吃三碗,一個吃四碗,他摸了摸肚子,問:「你中午吃什麼啊?」

    「不知道。」

    「晚上呢?」

    「不知道……」

    陳小旭垂頭喪氣,「兩個月好長呀,我想她了。自從她上班以後,在一塊就越來越短,現在還出差了。」

    「一晃就過去了,你要真閒就多去店裡轉轉,好歹也是合夥人。」

    「合夥人?」

    小旭斜了他一眼,抿抿嘴懶的說話。

    這一眼似嘲似笑,靈動剔透:你無非是想給我們找點事做,你當我不知道合夥人是誰?

    「呃……」

    許非汗顏,太聰明也不好,跟楊修似的。

    不過自己又不是曹操。

    …………

    五月初的天氣,溫暖和煦。

    上午的陽光照進院子,亮堂堂灑下一片,陳小旭搬了張椅子坐著,腿上睡著貓,貓上堆著幾本書。

    《廣告攝影》,中國電影出版社的新書。

    《廣告美學》,巴蜀美術出版社的新書。

    《廣告寫作》,工商出版社的新書。

    全是她最近買的。

    改革開放以來,國內廣告行業飛速發展,但十分不規範,不成理論體系。國家管控的也嚴,施行批准制,一座大城市就一兩個國企廣告公司。

    過幾年才會改成申請制,個人也可以申請成立。

    現在的廣告形式非常單一,一個畫面,幾句產品介紹,聯繫電話和地址。有些還會把廠長、老闆的姓名堂而皇之的寫上。

    陳小旭看著就特糙,跟許老師呆久了,審美眼光蹭蹭上漲。

    她琢磨廣告業,就跟張儷試水幕後一樣,不曉得適不適合,但目前對這個挺感興趣,遂學習學習。

    因為她發現,自己很喜歡創意性的賺錢方式,有成就感。

    「喵……」

    小旭看了一會書,石榴終於想起了作為王者的尊嚴,不滿的叫了一聲。她揉揉貓頭,把書放下,又拽過一個筆記本,在肉墊上寫了幾段,然後才站起身。

    石榴蹭的跳下地,向看熱鬧的狗呼了一巴掌,頓時打了起來。

    白色衛衣,牛仔褲,運動鞋。

    經過熏陶,倆姑娘著實愛上了這種褲子和鞋,耐穿又方便。

    她拿著許老師的照相機,本想騎車,一瞧沒了,遂溜溜躂達的奔公交車站。

    ……

    「歡迎下次光臨!」

    「您慢走!」

    伊蓮服飾店內,王柏琳剛送走兩位顧客,立時又堆滿笑容,「小旭姐姐!」

    「嗯,嬸子呢?」

    「裡面呢。」

    陳小旭逕自找張桂琴,張桂琴見她背著包,拿著大相機,奇道:「你咋來了?」

    「瞧瞧那個勸業場。」

    她挨過去十分親近,笑道:「也不怎麼樣,跟趕大集似的,全是棚子,衣服也少。倒是門口的香妃烤雞生意最火。」

    「人家才剛開業,總得緩衝緩衝。不過這臉對臉的,確實不太好……」張桂琴也擔心生意被搶。

    「所以要宣傳呀!我跟許非說了,做個大廣告牌放頂上,人一來都能看見。」

    「行啊,你們定了就行。」

    「嘻,還有一個我沒說,您先幫我參謀參謀。」

    小旭翻出一張報紙,指著一則新聞:

    「前不久,一輛火車專列22節車廂,運載著共47組大型燈組抵達京城,成為大街小巷的談論焦點。

    這些燈具來自巴蜀的自貢。

    今年是京城的國際旅遊年,其中一個活動便是全國綵燈大聯展。但相關負責人在參觀完自貢燈會後,決定將其辦成自貢專場……

    據悉,這些燈具要經過一個月左右的安裝,預計於六月份,在北海公園與大家見面。」

    嗯?

    張桂琴琢磨琢磨也來勁了,「你是說在燈會裡打廣告?這主意不錯啊,人流那麼多,效果肯定好。」

    「不是那種畫板廣告……」

    小旭摟著嬸子的胳膊,笑道:「北海龍燈會,伊蓮時裝展,您覺得怎麼樣?」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0 13:58
第二百二十三章 第二部開機

    搞營銷推廣,核心就兩個字:熱點。

    要麼自己製造熱點,要麼去蹭熱點,能形成廣泛的討論話題,那就是成功的。

    陳小旭從賣包開始,幾乎親歷他一樁樁騷操作,深得其味。可這個主意,還是把許非驚著了:養成這麼快嘛?還是說天賦好?

    一家服裝店想辦場時裝秀,聽起來很滑稽。但現在的時裝秀不同於後世,粗糙無比,二十件衣服就夠用了。

    關鍵是跟北海公園協調,還有請模特。

    不過也簡單,贊助點活動費用,自己能刷臉,陳小旭更能刷臉——還真當黛玉過氣了嘛?

    上午,京台門口。

    五個年輕人早早到來,徘徊了好一會,見時間差不多了才進去。正是樓燁、王曉帥、路學常、唐達年、曹寶平五位。

    路學常最大,64年生人;曹寶平最小,68年生人。

    不過最有威信的是樓燁,他以前在魔都美術電影製片廠,參與過《天書奇譚》和《金猴降妖》的製作。

    這就叫資歷,雖然是動畫片。

    而路學常和王曉帥也是學美術出身,在中央美院附中念的書。

    五個年輕人進了京台大樓,找到會議室,卻不太敢往裡走,正巧許非從那邊過來。

    「許老師!」

    「都來了?隨便找個位置,馬上開會。」

    五人這才進屋,在後排坐下,不多時人員聚齊,主要演員全部到場。一個個精神抖擻,全嘗到了甜頭,包括被罵的濮存新。

    「過兩天就開機了,今兒簡單說一下。」

    鄭小龍在座,但主動把位置讓給了許非,他也用不著客氣,道:「第二部的劇本從開年就在準備,現在寫完了三十集,所以預期來看,不用再分兩個階段。

    不過今年大家事情比較多,有排話劇的,有拍電影的,我儘量調配時間,大家可能辛苦一點。

    其實沒什麼好說的,磨合了整整一部,我對你們的狀態毫不擔心,關鍵在心態。

    最好別有『哎我現在是大明星了』這種情緒,一旦有,戲肯定拍不好。我不希望出現什麼破事,影響工作進度。」

    現在跟後世不一樣,沒有耍大牌的。許非故意強調,是把嚴肅的樣子擺起來,最快確認自己的掌控權。

    「好了,下面介紹幾位新同事,都來自京城電影學院,會加入到我們劇組。你們幾個,自我介紹一下。」

    樓燁五人站起身,輪流亮相,接著分組。

    導演、攝影、製片等,各分一個助理,樓燁跟著許非。

    一個多小時後,會議散場。

    許非往出走,葛尤從後面追上,「許老師,有個事跟你說說。」

    「怎麼了?」

    「前幾天張藝謀啊,就《紅高粱》那個,找我拍部電影,叫什麼《代號美洲豹》,演一劫匪頭子,我沒定主意呢。」

    「《代號美洲豹》?」

    許非神色微妙,「劇本看了麼?」

    「看了,問題就在劇本上,怎麼說呢?」

    葛尤摸摸禿腦殼,愁道:「是講一個台灣商人,坐飛機被劫了,也就是我。然後迫降在大陸,咱們英勇的人民解放軍就開始解救,從而演繹出一段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

    我看了好幾遍,覺著不太行,俗!」

    他揮了下手,突出這個俗字的力度。

    「不行你還愁啥,直接推了唄!」

    「瞧你說的,那是張藝謀啊,他找你拍戲你不動心?」

    「不動心。」

    「……」

    「……」

    「跟你沒法聊天,反正你幫我出出主意。」

    「你都能看出來這劇本差,可見有多差。再大的導演,也別接他的爛片,演員壽命很長,也很短,愛惜羽毛最重要。

    何況你已經有兩部戲了,再去拍一部,你丫對得起我麼?我這邊耽誤誰負責?」

    「呃……嘿嘿,那我就不接了,不接了。」

    葛尤又摸摸腦殼,不太好意思。

    話說《代號美洲豹》怎麼回事呢?

    張國師拿下金熊獎之後,可謂意氣風發,覺得在藝術上已經高潮了,想拍點不一樣的都市題材。

    於是四處找劇本,找來找去盯上汪朔,不是別的,也是《頑主》。

    但《頑主》已經賣給米加山,汪朔講江湖道義,說我再給你弄一個吧,就寫了《千萬別把我當人》。

    這是個非常荒唐的故事,是他這套嗑裡最登峰造極的,把自己都寫噁心了。張國師看了不滿意,就沒買。

    至於《代號美洲豹》呢,掛西安電影製片廠的名,實際全是商業資本,連劇本都是投資方找的。

    張國師籌備到一半就想放棄,找不著感覺。但前期已經花了9萬元費用,不拍沒法交代,於是硬著頭皮拍,27天就搞定了。

    從主題到故事都非常尬,是部失敗的商業電影。當然有些技法還不錯,鏡頭很美。

    從此之後,張國師算老實了,悶頭捯飭自己的鄉村愛情故事,直到《英雄》。

    ……

    幾日後,凌晨。

    小院寂靜,大家睡的正熟。

    窗檯上的石榴猛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又蜷成一團毛球。許非輕手輕腳的推車出門,車頭綁著手電筒,彷彿又回到了一年前。

    夏季的暑氣還沒湧生,早晚比較涼,他一腳一腳蹬在1988年的京城街頭,黑暗空寂,倍兒有意境。

    順著新街口往南走,剛過平安裡,前面忽然叮鈴鈴聲響,隱約過來一個黑影。

    「哥哥?」

    嗯?

    他快騎兩步,手電筒一照,居然是曹影。

    「你哪來的自行車?」

    「我爸給我買的,我怕你早到,就先出來了……」

    小姑娘比去年竄高一截,梳著利落的馬尾,抱怨道:「我去年掙了幾百塊呢,就給我買輛二手的。」

    「有就不錯了,你以後就自己騎車了?」

    「嗯,我學了好長時間呢。」

    「那我不接你了。」

    「啊?」

    小姑娘頓時噘嘴,「那,那我不騎了。」

    「呵,逗你玩的,你一人我能放心麼,走吧。」

    許非揉揉狗頭,一塊奔大菊胡同。

    路上曹影非常開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小孩不比成年人,她現在是全菜市口的小明星,心裡有點飄。

    沒辦法,唸書是不可能唸書的,這輩子都念不好,只能拍戲養養家這樣子……

    許非看著好笑,孩子得教育教育。

    不多時到了巷口,遠遠見那邊通明透亮,格外顯眼,彷彿是這京城中最亮的一盞燈。

    他莫名也湧起一股情緒,趕緊騎到近前,見大門開著,人進人出,有熟臉,有生臉,卻好像一直都在這裡。

    裡面更如同另外一片天地,光影照進了現實,現實映襯著光影。

    剎時間,近來的疲憊似一掃而空,這,終究是自己熱愛的東西。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16:01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冪啊

    「爸爸,媽媽!」

    曹影一進屋子,小嘴特甜,先抱了下濮存新,又直奔姜黎黎撲過去。

    「哎喲,妮子!」

    姜黎黎一把摟住,揉揉搓搓好不喜歡,「妮子長個了,比去年高多了。」

    「嗯,老師說我能長到一米七呢。」

    「是嘛?來比一比。」

    姜黎黎站起身,用手一量,「呀,都快趕上我了,現在的孩子發育真好。」

    「姑娘太高了有壓力。你看那邊那個,捲尺一拉直接到底兒,現在還沒對象呢。」牛振華道。

    「嘿,我是不愛找!」

    劉貝不干了,「再說找對象跟尺寸有啥關係?靠的是感覺。」

    「婚前可能沒關係,婚後就有了。」葛尤過來人。

    「那不見得,現在人野,先開放的能堵死後開放的。」梁貫華道。

    「去去,孩子在呢!」姜黎黎訓斥。

    「沒事,我聽不懂!」

    曹影一本正經的搖頭。

    大菊胡同相聲隊重新開張,樂樂呵呵,心裡頭暖。

    這年頭演員進組拍戲,一當藝術,二當緣分。交通、訊息不發達,可能天南海北聚到一塊的,多不容易。

    之間都很珍惜。

    像林汝為拍《四世同堂》,李維康演韻梅,鄭邦玉演瑞宣,還有個女兒叫妞子——演員本身是男孩。

    有一天吃飯,妞子拿著飯不吃,在爐子旁邊蹭來蹭去。

    李維康一看就明白,撂下飯碗把孩子帶出去。鄭邦玉也跟著。

    林汝為好奇,隨過去瞧,原來是小孩拉褲子了。一個打水洗屁股,一個給刷褲子,這褲子下午拍戲還得用。

    鄭邦玉,那是解放軍話劇院的領導;李維康,更是響噹噹的名角兒。

    這叫品性。

    ……

    《胡同人家2》第一集,講丟小孩的故事。

    白奮鬥無意中撿到個小女孩,兩三歲大,後來找到孩子父母。是因為窮,想生兒子,養不起女兒就扔了。

    經過一番教育,父母知錯,孩子被帶回去了。

    非常理想化。三十年後,重男輕女的思想都沒解決,別提這會兒。這會兒還特麼有童養媳呢!

    但喜劇風格麼,太真實就苦大仇深了,基調必須向上。

    跟第一部相同,第二部也找了很多人客串,每個都經許非過眼。之前挑中一個兩歲的女娃娃,非常機靈。

    父母則是由謝園、方青卓客串,不過明天才有戲。

    葛尤等人已經化好妝了,一幫人等了半天,女娃娃還沒到。許非喊過馮褲子,問「怎麼回事,你告訴時間了麼?」

    「說了說了,五點鐘到場,考慮孩子小,多睡會,六點來也行。」

    「這都七點了,人呢?」

    「我,我去家問問。」

    馮褲子一腦袋汗,他現在擔當許非在《便衣警察》裡的角色,副導演兼美術。

    結果還沒等走,忽見一個男人匆匆趕來,「不好意思,太對不住了!我家孩子發高燒,連夜送醫院了,我剛從那邊過來,想著來說一聲。」

    嘖!

    許非鬱悶,拍戲最怕這種情況,犯錯誤可以罵,這種連氣都不能生,還得安慰。

    「沒事沒事,孩子最要緊,我們再找。」

    「誒誒,對不住對不住!」

    男人走了。

    馮褲子頭回攬下這麼繁重的活計,有點把不過來,惴惴道:「許老師,現在怎麼著?」

    「想招唄!」

    許非回身喊道:「老陳,先讓葛尤他們上,我去想想辦法。」

    「好嘞!」

    陳彥民不急不躁,心態擺的特正。

    而許非這邊出去,給李沐打了個電話,讓他跟台裡說,在今天的節目裡插一句,或者下面打字幕,《胡同人家2》急招小演員云云。

    第一部大火之後,第二部就是聖旨啊,京台百分百配合。

    等他抹身回來,已經開拍了。

    上一部結尾,陶蓓和白奮鬥互生好感,而他們倆的感情線,便是第二部的主要脈絡之一。得發展,磨合,在一起揉啊,揉啊!

    此刻,劉貝正坐在院子裡,跟幾個人聊天扯皮。

    「仙女兒姐姐,你說結婚到底什麼感覺?」

    「就那麼回事唄,自己覺得好就好。」

    李健群纏著一團毛線,抿著嘴角一瞥,舔狗梁貫華在旁邊傻樂。

    「秋梅姐,你說說啥感覺?」

    「沒啥,就過日唄,過膩了也得過,自己心裡有譜就行。」姜黎黎雲淡風輕。

    「您可太有譜了,趙老師今年踏實多了,真叫一為人師表。」

    牛振華感嘆,「我覺得吧,好的婚姻就像冬天穿件大棉襖,行動不方便,但暖和。壞的婚姻就像夏天穿件大棉襖,不僅不方便,還……哇呀!」

    他嚇得一蹦,這時候應該葛尤領著孩子進來,現在沒孩子,就直接過。

    劉貝瞧著葛尤,「喲,哪來的孩子啊?外面小情人兒的?」

    鏡頭給到他上半身,「話不能亂說,我倒想有,怎奈赤膽忠心,經得起考驗。」

    「哼,那誰知道了?」

    喲!

    西葫蘆等人互相瞅瞅,蹭的升起八卦之火,哎哎,這倆人有點不對勁啊!

    「停!好!」

    陳彥民喊了一聲,「準備下一場!」

    就這麼跳躍著拍,整體計畫被攪,緩慢又零碎。但效果一如既往,這幫人太熟了,就算沒台詞都能嘮半宿。

    而樓燁五人呢,初來乍到,還處於適應期。

    很快到了中午,休息吃飯。

    期間來了兩個面試的,家都在附近,看到電視過來。一個結巴,一個是男孩,那家長死活往裡塞,男女不都一樣嘛!

    一樣個粑粑!許非可沒有老藝術家對人民群眾的耐心,碰著這種的直接轟走。

    到了下午,還不理想。

    他正想著給於佳佳打電話,再在報紙上登個廣告,忽有工作人員報告:「非哥,又來了個應徵的。」

    「請進來。」

    不多時,對方領著一個女人進來,懷裡抱著孩子。

    她非常新奇的左看右瞧,見著許非更是眼睛大亮,「哎喲,真是小劉同志,你好你好!」

    「呃,你好!」

    許非跟她握握手,道:「我們想找個小演員,這是您女兒?」

    「嗯,今年兩歲,聰明著呢。我在電視上看到消息,趕緊過來了。我家在南城胡同,牛街那片。」

    「哦哦……」

    他嘴上應和著,仔細打量:小女孩紮著兩個揪揪,十分可愛。五官也好,尤其那對眼睛,又大又水靈,還莫名有點熟悉感。

    「你叫什麼名字?」他試著問。

    「……」

    小女孩玩著手指,好奇又害怕,嗖地撲到媽媽肩膀上。

    「她怕生,一會就好了。」

    女人拍拍孩子,笑道:「我們一家三口都姓楊,您叫她冪冪就行。」

    噗!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16:02
第二百二十五章 教誨

    WAHT?

    許非睜大眼睛,又打量了一遍,哎呀,兩歲的楊壽天還蠻可愛的嘛!

    臉也肉嘟嘟的,以至於那最大特徵都看不出來。這位的演技,隨著臉型越來越尖而逐漸糟爛,嫩牛五方時期最好,後來就廢了。

    他挺不待見這位,但也犯不上跟個小孩較勁,何況現在急缺人。

    「會說話了麼?」

    「會會,平時還跟我聊天呢。」

    媽媽連忙展示,「來,說一句,叫叔叔好!」

    「……」

    小孩瞅了瞅他,憋出仨字:「叔叔好!」

    許非聽聲音脆生生,發音還可以,又道:「讓她笑一個。」

    媽媽又哄,一會之後,咯咯笑了兩聲。

    「能哭麼?」

    「我打她就哭。」

    「哎別,現在不用。我看表情還挺生動的,先試試吧。」

    許非招呼馮褲子,「帶這孩子走一遍。」

    馮褲子領著倆人過去,可能有媽媽在場,小姑娘比較聽話。其實戲裡台詞也不多,瞧著可愛就成。

    陳彥民覺得也可以,遂定下來,兩集,二十塊。

    「準備準備!」

    「正式拍啊,爭取一遍過。」

    「開始!」

    一幫人聚集在大雜院裡,研究著孩子的出身來路。小姑娘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兩條腿懸空,不吵不鬧,十分好奇的亞子。

    「肯定是誰家父母粗心,不留神落下的,一會問問派出所,交給他們得了。」莫岐道。

    「我覺得不像,這孩子打來就沒說過話,可能是個啞巴。哎喲……」

    韓影一拍大腿,「說不定被爹娘給扔了,是個棄嬰。奮鬥啊,你這回可做了件好事,這要是讓人販子撿著,准保給人當童養媳去了。」

    「現在還有童養媳呢?」劉貝奇道。

    「怎麼沒有啊?重男輕女根深蒂固,越窮越生,越生越窮。給兒子娶媳婦比天都大,有錢找合法的,沒錢找違法的,就跟他們家有皇位要繼承似的。」葛尤道。

    「這話在理,我老家就有個女的,愛人出什麼事故,死了。女的帶著七個孩子改嫁,那男的也窮,但願意養活,條件就是你得給我生兒子。後來又生了倆,還是閨女。」梁貫華道。

    「天啊,九個孩子!一年一個都得九年。」姜黎黎不可思議。

    「有時候一年倆,年頭一個,年尾一個。我見過這樣的,肚子就沒下去過。」韓影道。

    「……」

    大人們在聊天,小姑娘就坐在椅子上,安安靜靜,合格的花瓶。

    等拍完這條,鏡頭對準她,媽媽在鏡頭後邊緊忙活,「說呀,說呀!」

    「我餓了!」

    她開口說了第一句台詞。

    「再來一遍。」

    「我餓了!」

    「好,過!」

    陳彥民滿意,「孩子不錯,聽話。」

    「哎,都是您教得好。」

    拍的很順利,許非不用手把手傳授了。第二部都懂得該怎麼演,也明白他想要什麼風格。

    眼下比較清閒,沏了壺茶在旁邊看著。

    又過了一會,樓燁忽然湊過來,欲言又止,對方跟自己同歲,卻老感覺有壓力。

    「有事麼?」許非扭頭。

    「呃……」

    樓燁皮膚黝黑,非常瘦,吐字之前似乎要想一會,「我覺得,這個故事非常好,為什麼不再深刻一些呢?」

    「怎麼深刻?」

    「比如,加個人販子的角色,謊稱是親戚,把孩子領走。之後大家反應過來,就開始找。後來抓到人販子,發現是個失去孩子的母親,自己女兒也被拐跑了。她沒想傷害這個孩子,就是,就是很複雜的感情……」

    「嗯,不錯。」

    許非點頭,「但不適合這個戲。」

    「為什麼?」

    「這是情景喜劇,主題可以嚴肅,形式一定要輕鬆。苦大仇深的,觀眾去看正劇好不好?」

    「那,那您為什麼不拍一部嚴肅作品呢?像上部的小保姆和離婚,我覺得完全可以拓展成一部電影。」

    「我是電視劇藝術中心,我拍電影幹什麼?就算拍,我也不會拍這種題材。」

    他見對方不以為然,道:「你是不是覺得,嚴肅作品才叫作品?」

    「不,我只是覺得影視作品一定要深刻些,或者反映社會,或者寄託情感。」

    「《二子開店》你看過麼?」

    「看過,題材很貼合當下,但技術不太夠,故事也單薄。」樓燁十分認真的回答。

    「呵……」

    許非忽然覺得,這是個很有意思的探討,見王曉帥幾人也被吸引過來,索性抿了口茶水,道:「現在國內文藝界,流行給導演分代,其實是挺好的事兒,界限分明,一清二楚。

    每一代導演,都有自己的時代特徵。像鼎鼎大名的第五代,你們覺得他們有什麼共同點?」

    「……」

    一時間,五人有種進京趕考的感覺。

    像此類話題,電影學院的學生自然很熟悉,平時大談特談。

    王曉帥頓了頓,開口道:「第五代經歷那樣一個特殊時期,基本每一部作品,都是對那個時期的反思,這種反思可能體現對現實的思考,對民族的思考……」

    「還有對歷史的思考。」路學常補充。

    「對,所以他們的思想,總體就是尋找自己、尋找鄉土的根源。」

    「那當你們這一批人成長起來,像第五代獨當一面時,又會有什麼共同點?」許非笑道。

    「這……」

    五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知如何作答。平時同學們討論,把別人研究透透的,唯獨沒說過自己。

    「如果讓你們現在拍一部電影,可能去拍社會現實,可能去拍自己的情感,也可能去拍別人的情感。

    我想說,有些時候可以把眼光抬高一點,整體性的去看這個年代,並思考下一個年代可能發生什麼,這樣或許會從所謂的時代特色中脫離出來。」

    許非沒往下繼續,再繼續就成天機老人了,笑道:「你們覺得影視作品需要娛樂性麼?」

    「我覺得可以,但我不會去做。」王曉帥道。

    「我想拍自己想拍的東西。」路學常道。

    「娛樂化,呃,最好有一個限度吧,不要太浮誇。」曹寶平道。

    「我說說我的觀點,咱們簡單交流一下……」

    許非也是沒事閒的,道:「首先影像從誕生那天起,就具備了藝術和商業兩種屬性。它具有一個相當廣泛的傳播形式和受眾,同時又有容納複雜情感的內涵空間。

    我們很早就接受了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但對於影視,還沒有太多人認識到這點。

    藝術和商業是影視作品的兩條腿,沒了娛樂,曲高和寡;沒了深刻,毫無靈魂。它們是並行的,有些人搞藝術就鄙視商業,搞商業就鄙視藝術,其實非常狹隘。

    那我們為什麼不重視商業性?歷史原因,你們應該比我懂。

    但還有一個因素,我們國內沒有真正的市場,無論電影還是電視劇。現在這種制度,壓制了它的商業屬性。

    如果有一天,假如統購統銷取消了,假如國家開放影視市場,所有的創作者都會面臨一個問題。

    錢。

    拍戲的需要錢,播出去,也要賺錢。投資人給你投資,或許是熱愛藝術,但一次,兩次,三次,你拍的東西都不行,下回還給不給你投呢?

    以後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從事這一行。

    這東西很難,基本偏向某個方面。你拍的東西能賺錢,可以。你拍的東西深刻,或者直白點能拿獎,也可以。

    而最理想的作品,就是二者合一,既有很強的藝術性,又能滿足大眾需求。

    我覺得這是努力的方向。」

    許非喝了半壺茶,看看時間,起身道:「好!大家表現都不錯,都歇歇,一會開飯!」

    他走上前,身後是五個沉思的年輕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16:02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進展順利(月票加更)

    開頭雖然有些不順,之後進展還是可以的。晚上七點多,首日拍攝任務完成,劇組打卡下班。

    許非當了一把手之後,做了一些細節上的規定。

    來要簽到,走要打卡,遲到早退都要告知原因,這樣會有一個滿勤補貼。此外還有工作時長,簡略分了小夜和大夜。

    七點下班正常,幹到九點算小夜,大夜基本通宵——從第一部迄今還沒發生過。

    大家極其響應,這是許非爭取到的一種變相補貼,雖然很少。

    由於不是很晚,他沒送曹影回家,直接回了百花胡同。

    張桂琴剛巧下班,一塊吃了晚飯。

    席間陳小旭衝他眨眼睛,於是在飯後進了西屋,「怎麼了?還神神秘秘的?」

    「北海公園答應了,開價一萬。」小旭滿臉凝重。

    「我去,獅子大開口啊?」許非驚訝。

    「不過我講到了八千,還讓他們幫忙搭檯子。」她繼續凝重。

    「……」

    妹妹,你現在有點逗比啊,難道跟我學的?許非翻了個白眼,「你就一塊說了吧。」

    「我翻了翻以前皮爾卡丹的時裝展,發現模特走的都是長檯子。」

    她抿著小嘴笑,「從永安橋上瓊華島,左側有個雙虹榭,那邊有個院子非常寬敞,可以在裡面搭台。

    夏裝和秋裝一共二十件,不過都是上一部穿的,我擔心有人仿造。」

    「京城這邊的衣服,都得從南方批發,《胡同人家》還沒在全國播放,不要緊。就算有人想仿造,也舍不得那成本,終歸還是我們正品。」許非道。

    「那就好,模特我覺得王柏琳三個就可以,再從外面請一些。對了,劉貝你給我留一天,讓她做大軸子。」

    「喲,大軸子說的專業,不愧是藝術世家。」

    許非就喜歡跟她逗,想了想道:「那我乾脆把葛尤借你,倆人演個小品,正好宣傳宣傳新劇。完了找倆歌手,唱幾首燈啊,月啊的歌……嚯,這成小型演出了!」

    他迅速在心裡核算成本。

    八千塊錢最大頭,模特很便宜,幾十到一百。歌手麼,劉大腦袋、阿毛、李甜姐、陳力四位能撐得住場,市價五百,友情價給四百。

    劉大腦袋現在賊紅,除了《少年壯志不言愁》之外,又多了首代表作。

    電視劇《雪城》的主題曲,「天上有個太陽,水中有個月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總體算下來,一萬多塊錢吧,不足店裡一個月利潤。

    嘖,便宜啊!

    現在我們覺得,在北海走秀挺有范兒,八十年代都不算啥。1986年有一場時裝秀,在金水橋上走,你敢信?

    倆人商量了一下,許非站起身,「行了,我還得搞我的腦力工作,你早點睡。」

    「哎!」

    小旭叫住他,拉開抽屜摸出一包東西,「這個給你!」

    「什麼?」

    巴掌大的布口袋,封口繫著繩,還挺精緻。他邊往出走,邊打開,裡面花花綠綠的。

    是一包糖。

    ………………

    謝元29歲,演過《孩子王》、《棋王》,拿過金雞獎。

    方清卓33歲,演過《雪野》,拿過飛天獎。

    倆人是正兒八經的大明星,能來客串,純粹看第一部的面子。尤其謝元,《頑主》張國利的角色,一開始是他,沒檔期才給推了,這次賞臉。

    大屋子裡,倆人正在化妝,許非在旁邊給講戲。

    「農村人,最好說方言,男小女大,女的是童養媳,對丈夫唯命是從。倆人來京城打工,順便看病,弄到一個生兒子的偏方,遂扔掉女兒,就當死了,這樣不算超生。」

    「你這個……」

    方清卓一激靈,「說的我毛骨悚然。」

    「這故事好啊,可惜太短。你要是拍部完整的電視劇,我把手裡的活兒都推了也得接。」

    謝元是個很有趣的人,道:「你們第一部我從頭看到尾,現在重播還看,就照那風格演是麼?」

    「什麼風格?」

    「就這種,這種……」

    謝元猛地瞪大眼睛,眼珠子都要突出來,啞著嗓子道:「怎麼能這樣呢?這樣是不對的呀!」

    「哈哈!您得著精髓了,那我就放心了。」

    許非大笑,又轉向方清卓,「方老師,您照您的節奏演,就一點要求。您跟別人說話,都大嗓門,跟丈夫說話,立馬細聲細氣。」

    「哦,明白明白。」

    方清卓點頭。

    唉,跟好演員合作就是省事。

    第一部是開創,誰也不懂,來一個得教一個。現在都懂了,簡單說說就成。

    「準備!準備!」

    「正式開拍啊!」

    「開始!」

    院子裡,椅子上放著臉盆,劉貝彎腰,兩條大長腿岔開,正嘩啦嘩啦洗頭。

    穿著件白色襯衣,頭髮一甩,水珠淋到衣服上,立時軟下一片。

    那叫一美。

    劇組現在倍兒服氣,拍女人,許老師獨一份!總能找到與眾不同的車速,讓大家口乾舌燥。

    謝元忽然從背後入鏡,高抬腿輕落地,一雙眼盯著劉貝,極度猥瑣。

    劉貝擦完頭髮,一回身,「啊!流氓!」

    「哪兒呢?哪兒呢?誰是流氓!」

    「怎麼了?怎麼了?」

    葛尤、牛振華等人衝出來,一瞧那貨,就差腦門上貼著流氓倆字。

    「好小子,敢摸到我們院來,也不看你爺爺的份量!」

    「我不是,我不是,哎喲!哎喲!」

    「好!過了,下一場!」

    話音剛落,工作人員趕緊過去,在謝元左臉上貼了塊紗布,又往嘴裡塞倆玻璃球,造成被打腫的樣子。

    「開始!」

    許非穿著制服,跟夫妻倆佔據畫面主位,其他人圍了一圈,小冪冪繼續當花瓶。

    「警察同志,你要是早點進來,我也不至於挨頓打……哎喲……」

    謝元含著東西,口齒不清,再加上方言,愈發有喜劇效果。

    「誰讓你跟鬼子進村似的,大大方方不會麼?」

    許非的角色設定就是一身正氣,嚴肅道:「看看,這是不是你們孩子?」

    「是是!」

    方清卓忙道,被丈夫盯了一眼,瞬間搖頭,「不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

    「……」

    倆人不知如何回答,小姑娘忽然跑過去,「爸爸,媽媽!」

    「妞兒!」

    方清卓畢竟還是有感情,一把抱在懷裡。

    「既然是你們孩子,為什麼不認?哼!我聽你們同鄉說了,你們剛來時就帶著個小孩,突然就不見了,到底怎麼回事?」

    「呃……」

    謝元捂著臉,支支吾吾眼神閃爍,肢體上的小動作非常精彩。

    「爸爸!」

    小姑娘在媽媽懷裡呆了一會,又想過去找爸爸。結果謝元一扒拉,十分嫌棄,「別叫俺,你這個賠錢貨,丫頭都是賠錢貨……」

    「爸爸!」

    「別叫俺,別叫俺!」

    他甚至往一邊躲,滑稽的像隻猴子。

    即便表演是喜劇的,但太讓生氣,小姑娘又被媽媽打了幾下,哇哇開始哭。

    這一哭,場內場外都不是滋味。

    最後,在群眾高壓和警察教育下,夫妻倆認識到錯誤,把孩子領走了——十分理想化的結局。

    樓燁幾人站在外面看,目不轉睛,竊竊私語:

    「多好的題材啊,為什麼不深挖一下呢?」

    「再深挖就基本國策了,會惹大麻煩。」曹寶平明白人。

    「唉,可惜了。」

    本場過後,謝元和方清卓繼續拍別的鏡頭,許非收工。

    換了衣服,拎把椅子照例往旁邊一坐,跟老太爺似的,放眼望去,全是工具人。

    他甚至琢磨要不要帶個鼻煙壺過來,沒事兒嗑兩口。

    「誒?」

    許非翻了翻包,摸出那袋糖,剝開一顆塞嘴裡,水果軟糖,粘牙,但極甜。

    看了一會,葛尤也暫時休息,顛顛湊過來。

    「謝元不錯啊,不聲不響其實特有技巧,我得學學。」

    「人家好歹是影帝。」

    「影帝?」

    「就是最佳男演員,香港那邊叫影帝。」

    「就演個戲嘛,還帝,我覺得叫演員好。」

    葛尤斜眼一搭,瞧見那糖了,隨手就要抓一塊。

    許非往那邊一扭,「人家娛樂發達,愛好噱頭,說不定再過幾年,咱們這邊也叫帝了。」

    「反正不太好,聽著浮誇。」

    葛尤沒在意,又伸手去抓。

    他再拉過來。

    「……」

    「……」

    「你給我一塊。」

    「不給。」

    「就一塊糖給我嘗嘗怎麼了?」

    「不給就是不給,自己買去!」

    「哎喲嚯……」

    葛尤抽聲吸氣,做湯師爺狀,手指顫抖的指著對方,「就一塊糖,哎喲,哎喲……」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16:02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光怪陸離

    《胡同人家2》拍了五六集之後,米加山等不了了,把葛尤叫過去演《頑主》。濮存新幾人也正好排話劇,許非索性放了幾天假。

    現在都有經驗,拍完一集馬上做後期,後十集劇本也在弄。去年給《西遊記》讓了,今年妥妥的春節檔。

    傍晚,國際展覽中心。

    許非和李健群來到最大的一個展廳,見裡面搭著T台,燈光通明,上面掛著橫幅「TTT文學獎發獎大會」。

    兩側是座椅,坐滿了群眾演員,正兒八經的秀場。

    米加山拿著大喇叭,正聲嘶力竭的安排鏡頭,葛尤幾個在旁邊閒聊,角落還有一堆衣裳,不少人在挑挑揀揀。

    「怎麼這麼亂啊?」他湊過去。

    「喲,許老師今天有空?」張國利連忙起身。

    「嗯,沒事來瞧瞧。」

    許非一一招呼,然後打量潘紅,穿著李健群設計的襯衫和七分褲,短捲髮,大氣乾淨,「姐,感覺怎麼樣?」

    「可以啊,我挺喜歡這種風格的,尤其是這雙鞋。」

    潘紅晃了晃腳,腳上是一雙改版的Vara。

    Vara是菲拉格慕在1978年推出的一款鞋,矮跟、圓頭、有個蝴蝶結。許非把蝴蝶結去掉,換成白色,加幾根細帶,更貼近於瓢鞋。

    瓢鞋穿著舒服,適合腿長的人。

    「您喜歡就好,我還生怕您不滿意。」李健群又化身小迷妹。

    「這下我打廣告都有底氣了,期待跟您繼續合作。」許非笑道。

    「……」

    潘紅聽出話裡的意思,沒拒絕,也笑道:「那我等著了。」

    許老師隨手敲定了代言人,又往地上一瞧,「嚯,你們獎盃夠沉重的。」

    「看著沉,抱著輕,都是薄片兒。」

    梁添一手抱起一個,掂了掂,「嘿嘿,難怪叫文壇呢。」

    「誒,文壇的說法好,可以加到戲裡。」葛尤現在賊敏銳。

    「是不錯,一會跟老米說說。」張國利點頭。

    《頑主》裡,張國利、葛尤、梁添成立個「3T」公司,幫客戶解決困難。有個撲街作家找上門,說想領一次獎,嘗嘗成功的滋味。

    於是搞了個假頒獎典禮,全是群演。

    而獎盃就是這一尺多高,一抱來寬的,鹹菜罈子……

    在原著中,頒獎結束,一幫人就吃飯慶祝去了。但米加山覺得沒衝擊力,自己想了個時裝表演。

    他一輩子就拍了這麼一部好片,才華全在裡面了。

    米加山那邊安排完,過來打個招呼又去忙,準備了半天,終於開拍。

    「安靜安靜!」

    「大家一會看副導演手勢,他一揮手,你們就鼓掌。」

    「準備了!」

    「開始!」

    許非找到個裝道具的大箱子,爬上去盤著腿觀瞧。

    光線很暗,所有的光都集中在白色T台上,兩側漆黑,輪廓顯現。

    只見兩個京劇人物翻著跟頭出場,一個是孫悟空,一個是三岔口的劉利華。第二波,則從左右走出一組組模特,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

    李健群設計了二十幾套服裝,都很輕鬆。因為米加山要的是那種浮誇的大帽子,大花色,紅配綠賽狗屁的風格。

    不用費腦。

    第三波,還是京劇人物,老生、花臉、小生、青衣逐一亮相。

    第四波,是模特。

    第五波,精彩的來了。

    穿馬褂留辮子的遺老遺少,拄著文明棍的民國鄉紳,撒著傳單的五四青年,用毛巾包頭的農民,穿工裝的舊工廠女工,背槍的戰士,帶紅袖箍的妹子,穿比基尼的健美女郎,著制服的警察,跳霹靂舞的小青年……

    一部濃縮的近代史,如流水般在舞台上淌過,而之前的模特又重新上場,不分年代的交匯到一起。

    遺老遺少哀嘆著露大腿的女郎,戴紅袖箍的轟趕著京劇名角兒,畏畏縮縮的農民忽然對地主鄉紳橫眉怒目,兩派士兵拔槍相向……

    正是一場光怪陸離,荒誕不經的好戲。

    後世見著京劇跟模特一起表演,就敢大呼創意,其實88年都特麼玩過了。

    「怎麼樣?」

    他問左邊的李健群。

    「現場一看,有些地方還是沒做好。」李老師搖頭。

    「別對自己太苛刻,已經很不錯了。」

    「其實我更喜歡古代服飾,可惜沒什麼機會。」

    「總會有的,實在不行製造機會也會有的。」

    許非又扭頭問右邊,「你在這兒怎麼樣?」

    「感覺跟胡同差不多,都是貧賤風格,演起來輕鬆。」葛尤道。

    「你把貧和賤分開說成麼?」

    「這不嘴皮子順了麼……」

    葛尤頓了頓,道:「要說問題也有,那個國利啊,有點放不開,可能演正劇演慣了。」

    「沒關係,到胡同客串兩集就放開了……」

    許非一副視察工作的樣子,拍拍他肩膀,「你這邊最好集中拍,別零零散散的。也就是這個戲好,才讓你串組,別的真沒門。」

    「誒,誒。」

    葛尤眨眨眼,實話實說,有時候還真挺怕他。

    瞭解許老師的都清楚,平時嘻嘻哈哈,但只要碰到他的原則問題,准保有你好看。

    ………………

    凌晨,中戲。

    校門口處,五個學生正跟值班人員掰扯,死活不讓出。

    「老師怎麼還不來啊?」

    「著什麼急啊,人家挺遠的。」

    「再不來,咱們直接翻牆得了。」

    「哎,來了來了。」

    班主任蘇民騎著自行車,在五雙眼睛的期盼中到了門口,跟值班室一交涉,校門打開。

    蹭蹭蹭,都跟脫韁的野驢般奔出去。

    胡君馱著何兵,陳曉藝馱著徐凡,蘇民馱著江杉,趕往軍隊大院的攝影棚。

    劇組有人等著,給領到現場,只見棚內棚外熱火朝天,燈光通明,各種道具放眼皆是,激靈一下子全興奮了。

    尤其胡君、何兵這種戲瘋子,恨不得一頭紮死在裡頭。

    「蘇老師好!」

    路學常從那邊跑過來,招呼道:「我是北電的,在劇組實習,今天我帶你們。」

    幾人忙叫師兄。

    蘇民送到就回去了,路學常把他們領進一個棚,不知是誰的居室,已經坐了幾個人。

    「我介紹一下……」

    他指著一個瘦猴似的男子,道:「這位叫王志聞,北電表演系,演裡面那個導演。其他幾位,都是劇組好不容易才請來的。你們要演的,就是他們。

    許老師的意思,是讓你們聊一聊,先不用化妝。」

    「聊一聊?」

    「對,隨便聊。」

    路學常出去了,剩下一幫人大眼瞪小眼,完全懵逼。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16:02
第二百二十八章 文藝青年1

    胡君五個,加王志聞,共六個。

    對面是五個人,二女三男,就那麼坐著也不說話。

    第一印象就是髒,都留長發,干如稻草,衣服又舊又破,身上有一股長期沒洗澡的怪味。眼睛靈活且古怪,完全看不出想法。

    「乞丐?」

    他們不約而同冒出這個念頭。

    「哎,差點忘了,這是早飯,都沒吃吧?」

    路學常抹身回來,拎著一包盒飯,熱氣騰騰。

    胡君看到對面的眼神,刷就亮了,矜持又迅速的各拿一份,胡嚕胡嚕開吃。

    「……」

    他跟何兵對視一眼,得說話啊,不然太尷尬了,遂咳嗽一聲,「咱們認識一下吧,幾位怎麼稱呼?」

    一個頭髮到肩膀的男子抬頭,笑道:「你們是演員?」

    「對,我們中戲的,您貴姓?」何兵道。

    「我叫張達力,黑省的,是個作家。」

    「這叫張辭,滇省的,也是個作家。」

    「那叫張夏萍,滇省,是個畫家。」

    「那叫牟椮,遼省,搞戲劇的。」

    「怎麼還落一個,那哥們呢?」何兵笑道。

    「我叫高博,玩攝影的……」

    那哥們嚼著飯菜,樂道:「他們不待見我,因為我有京城戶口,不過我老家川中的。」

    哦!

    這下明白了,難怪說演他們呢,原來這五人就是真正的盲流藝術家。

    之前尬坐的王志聞也有了興趣,湊過來道:「你們來京城幾年了?」

    「一兩年吧,我們都是大學畢業,不想留在家鄉那個小地方,或者被分到一個小地方。」

    牟椮笑道,「比如我,京城師範大學畢業,分到西藏話劇團。嘿嘿,我可是要做中國先鋒話劇第一人,西藏能有話劇???

    還有那個想開畫展,那個想寫出震驚當代的詩歌,那個想當中國的布勒松,就只能來京城。」

    「單單北京這兩個字,就是迷人。」

    張夏萍接了一句,然後自己咕噥,跟著像沒事發生一樣繼續吃飯,吃著吃著突然開始哭。

    「她瘋了……」

    牟椮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滿不在乎。

    「瘋了?」

    胡君等人卻嚇了一跳。

    「說是什麼病,呵呵別介意,我們雖然認識,但來往很少。」高博道。

    「……」

    如果說一開始,這些學生還抱著好奇的態度,但短短幾句話下來,胸口都像塞了塊石頭,有點喘不上氣。

    「那你們,呃,有經濟來源麼?」陳曉藝問。

    「他們幾個寫寫文章,畫個畫,還有些收入。我搞戲劇的沒辦法,就蹭吃蹭喝。」

    牟椮消滅了一份飯,抹了抹嘴巴,「這是我一個月以來,吃得最好的一頓。」

    「我住北大那片,北大對我來說不是學校,是我的食堂和澡堂。」

    張辭閃耀著異樣的興奮,雀躍道:「不過我很快就解脫了。」

    「對,她要跟外國人結婚了。」

    高博不知是解釋,還是諷刺,補充了一句:「藝術家沒什麼國籍,儘量去做一個國際性的。我覺得跟外國人結婚,應該跟中國人結婚一樣正常。」

    張夏萍又在詭異的笑,「嘿嘿,我也要結婚。」

    「你看……」

    牟椮聳了聳肩,「他們四個都要出國,只有我想留著。」

    在胡君一行看來,這五位都有點精神病,牟椮和高博相對正常。雙方聊了好久,他們知無不言。

    在這個年代,京城就是夢想的代名詞,是聖地。

    很多人放棄體制內的工作,甘願來京城流浪。滿懷憧憬,四處碰壁,被生活不留情面地捶打。

    最後,所謂的理想訴求都演變成了出國。不再較勁,也不追了。

    天光大亮,一幫人出棚。

    牟椮跟胡君握握手,笑道:「等待我們的無非三條路,自殺、結婚、堅持。你們好啊,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們,有劇組,有身份,能碰著真正的攝影機,一切尚未選擇。」

    「好了,再見。」

    五人走了。

    「……」

    學生們非常沉重,從來不知道京城居然還有這樣一批人,過著這樣一種生活。

    年輕的心臟砰砰跳動,壓抑難受,隨即又湧出豪情壯志:劇組費這麼大心思,士為知己者死啊!

    「聊完了?」

    正此時,許非領著馮褲子過來。馮褲子一眼瞧見徐凡,刷刷刷開始冒光。

    「許老師!」

    幾人肅然起敬,沒等繼續問話,紛紛道:「許老師,我們一定能演好。」

    「對,觸動太大了。」

    「您是真正有藝術情操和社會責任心的。」

    「給我一個鏡頭,我也願意!」

    「呃……」

    許非沉吟,我尋思我就想讓你們看看真實的邊緣群體啊,至於昇華到這個地步麼?

    要不說年輕人容易熱血澎湃呢?

    「別激動啊,一激動就演不好了。因為你們演這個群體,必須知道真實的樣子,這是基本的職業素養。

    我們不抱有立場,客觀展現。他們應該各具特色,你們抓住一些精髓,放到角色中去。但要記住,這是喜劇,風格別跑偏。」

    「知道了!」

    「明白明白!」

    「那好,今天不拍,回去醞釀醞釀,明天開始。」

    …………

    在後世,文藝青年是個很有趣味性的概念,人們一提起來,總帶著點調侃和譏諷。

    但在理想主義激盪的八十年代,幾乎唸過書的人,都以文藝青年自居。談顧城,談海子,談拜倫,談葉芝,談莎士比亞,談自由,談電影,談生活,談愛情……

    這是社會風潮。

    比如《頑主》裡的馬曉晴,那個角色就堪稱影視作品中的文藝女青年鼻祖。

    許非寫的兩集劇本,名字就叫文藝青年。

    白奮鬥又一次考電影廠無果,但偶然認識了一個傢伙,也就是何兵。何兵吹逼,說準備拍部大戲,自己是攝影師。

    白奮鬥死乞白賴想混個角色,何兵讓他交了點報名費,撒腿跑路。

    結果幾天後偶遇,何兵應付著對方的詢問和嘮叨,得知其有些存款,腦子又不太聰明的亞子,遂起歹意。

    聯繫盲流圈的幾個朋友,導演王志聞、助手江杉、女主角徐凡,外加兩個龍套工作人員,胡君和陳曉藝。

    先畫了一個大大的餅,表示白奮鬥骨骼精奇,可以當男主角。但基本功太差,要培訓,需要一定費用。

    於是開始了一系列荒誕課程,白奮鬥甭管怎麼樣,都努力去做。

    最後幾人被感動,算幫他圓了一次演戲的夢想。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5 16:02
第二百二十九章 文藝青年2(月票加更)

    第二天凌晨,還是籃球場的攝影棚。

    條件比大雜院簡陋,面包車充當儲物空間,兩塊板子一隔就是化妝室,四處漏風,好在到夏天了。

    王志聞年紀最長,但也比許非小一歲,他看著成熟,一頭捲髮,瘦的棱角分明,特符合文藝女青年的審美。

    徐凡坐在對面,時不時的偷瞄。

    馮褲子在旁邊,熱絡卻不明顯,他結婚沒幾年,還沒到癢癢的時候。

    哎呀!

    許非看在眼裡,就是一場波雲詭譎的大戲啊!不過關我屁事咧,我只是個講戲的……

    「昨天回去都琢磨了吧?何兵你先說說,你角色什麼特點?」

    「呃,您要讓我說方言,我就是外地人,您要讓我說京城話,我就是本地人。」

    何兵還摸出個小本,密密麻麻的人物小傳,「我覺得還是本地人好,跟他們能形成差異,比如心態就不一樣,他們沒有退路,我有。我雖然在混日子,但我是有家不想回,更放鬆一些。」

    劇本裡沒具體寫,攝影師是哪裡人。

    許非聽了不置可否,繼續道:「人物性格呢?」

    「貧,碎催,坑蒙拐騙,本質上保留著善良的一面。」何兵道。

    「可以。王志聞你呢?」

    「我昨天看那個張夏萍,很有感觸……」

    王志聞普通話賊標準,詢問道:「我想加點,就是,我這個導演有種外在的特徵,就是這樣……噝!」

    他說著說著,嘴角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整張臉都在擰。

    嗯?

    這不尼古拉斯趙四麼?

    許非想了想,搖頭道:「不好,他本身就是內在的神經質,沒必要再弄個生理上的東西,畫蛇添足。」

    「好,照您說的。」

    王志聞不太服氣,卻也沒資格掰扯。

    「你們倆,怎麼樣?」

    「呃……」

    江杉和徐凡對視一眼,都很心虛,「我們想了,但沒琢磨出什麼東西。」

    許非沒波動,直接指點:「江杉,你稍微抬著下巴說話,表情要少,因為你看不起白奮鬥,有股矯情的傲勁兒。」

    「徐凡,你多微笑,別露牙,我要四個字,清純可人。」

    「明,明白。」

    許老師講戲,因材施教,直接告訴你細節,得這麼這麼演,最後都服。

    但你要追求這個,完了,這是速成的技巧,不能當飯吃。

    ……

    這兩集的主要場景,是一夥人弄出來的一間「工作室」。棚內搭景,比較寬敞,設施簡陋,唯一值錢的就是那塊黑板。

    「準備了!準備了!」

    「先走一遍!」

    「開始!」

    「攝影師我也見過,都挺裝,頭一次看您這樣走群眾路線的。」

    「嗨,咱們接觸的少,是個人就裝。你要碰著個孫子,說丫從來沒裝過,你趕緊上去記住他長什麼樣,那就是不要臉本人。」

    何兵推門進來,「看看,我們工作的地方。」

    「夠樸素的啊?」

    「錢都砸戲裡了,自己苦就苦點。來來,我給你介紹介紹。」

    其餘幾人各佔一地兒,互不干擾。

    何兵領著他走到江杉旁邊,「這是著名的青年畫家杜鵑,也是我們的美術兼導演助理。」

    「哼!」

    江杉抬著下巴斜了一眼,繼續在畫板上瞎劃拉。

    又走到徐凡旁邊。

    「這是我們的女主角百合小姐,戲曲出身。」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免,玉兔又早東昇……」

    徐凡身姿婀娜,腔調婉轉,配上動人的臉蛋,極為驚豔。

    葛尤戳旁邊傻樂,嘿嘿,嘿嘿。

    何兵把他拽到王志聞跟前,「這就是我們導演兼編劇,你可以叫他王導。王導,我把人帶來了。」

    伏案寫作的王志聞啪的一抬頭,頓了兩秒鐘,突然露出一口白牙,「幾歲了?」

    「快三十了。」

    「以前演過戲麼?」

    「沒有。」

    「哦,那就好辦了。來來來……」

    他用一種詭異且逗比的語調,招呼葛尤近前,「我們這部戲,是講一個發生在戰爭年代的愛情故事。

    男女主角青梅竹馬,男的被徵去打仗,女的苦苦等候,終於等到男人回來,發現他雙腿已殘。但女人痴心不改,非君不嫁,結果在成親當晚,房子塌了,男人雙手又被壓斷。女人不離不棄,誓要與其成親……」

    「哎喲,四肢都沒了還怎麼入洞房?」葛尤驚嘆。

    「那都不重要,故事聽明白了麼?」

    「明白了。」

    「嗯,我看你的外形條件也算出類拔萃,尤其這個腦袋……」

    「我這是後天的,還有點,有點富餘。」

    「不不,你這腦袋瓜子正是我想要的,你就是我的男主角!」

    「好!過了!」

    陳彥民喊了一聲,非常滿意。

    學生演戲跟別的演員不一樣,青澀,但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極具激情。剛才這一段,兩個妹子差點,何兵算完成任務,王志聞真不錯。

    他不笑的時候很嚴肅,可一笑起來,尤其把牙一露,眼睛一眯,頓時有逗的感覺了。

    這兩集比較特殊,大雜院的人基本沒露面。

    葛尤跟幾個學生在攝影棚裡磨,搭戲還算順手,就是時不時愁眉苦臉,好像有什麼糟糕的事情要發生。

    ……

    工作室內,五人圍著桌子吃水果。

    何兵削著一隻蘋果,嘲弄道:「沒成想一賣磁帶的還真有錢,人也孝順,回回給咱們帶東西,我都半年沒吃著蘋果了。」

    「誰說不是呢,咱可得把他留長點。」江杉道。

    「這叫長期飯票。」王志聞道。

    幾個哈哈一樂,徐凡問:「哎,今天你把他打發哪兒去了?」

    「最近不給他講解放天性麼?我看這人還懂點,自己應該看過書。我就說啊,裝貓裝狗什麼的,那都是淺層次。

    真正的解放,是你內心的東西。你牴觸什麼,就把它做出來,做出來之後就輕鬆了,再讓你拍什麼戲,那都放得開。」

    「還挺能忽悠,你自己會麼?」

    「笑話,我要是會還在這兒蒙人?」

    這邊演著,那邊化妝間裡,許非和李健群正在努力勸說。

    「昨天不答應了麼,老爺們說話算話啊!」

    「我反悔了,反悔了!」

    葛尤低聲叫囂,「這要讓我媳婦兒看見,讓我爸看見,我還怎麼做人?」

    「為藝術獻身,跟做不做人啥關係?」

    「那你也不能為了藝術,就抹殺我的形象。」

    「哪那麼多廢話,快戴上。」

    「我不。」

    嘖!

    許非半生氣半開玩笑,道:「葛尤,我告訴你,今天你這關過不去,你這輩子也就靠白奮鬥活著。

    沒點勇氣,以後怎麼突破創新?我們又不是故意難為你,故事發展到這,就必須裝扮上。你到底能不能演?」

    「呃……」

    葛尤一向慫,頓時惴惴。

    李健群打圓場,「好了,你這也弄的太誇張,我們不化妝,就戴個假髮。」

    「那,那行吧。」

    葛尤眼睛一閉,視死如歸。

    於是乎,李健群給他戴上一頂假髮,然後梳頭髮,換衣服,一邊弄一邊忍笑。

    最後成了形,形象一亮,許非前仰後合的滾出去。

    「你瞅瞅,你瞅瞅……」

    葛尤身子都在抖,「還說不是故意的!」

    「哎別動!你該慶幸西葫蘆他們不在,不然你更慘,好了!」

    李老師拿過一面鏡子,「自己看看。」

    「我不看。」

    「你不看怎麼知道效果?」

    葛尤糾結啊,掙扎啊,勉強睜開一道縫,哎喲喲,還有王法嘛?還有天理嘛?

    與此同時。

    陳彥民又拍完了一場,讚道:「剛才表現不錯,用不用休息休息?」

    「沒事導演,接著來吧!」

    「來吧來吧!」

    幾人演出癮了,正經拍戲跟學校奏是不一樣。

    「那下一場準備,葛尤那邊好了沒?」

    「好了!」

    「各就各位,開始!」

    幾人繼續聊天。

    「哎,他怎麼還沒回來,不會出事吧?」

    「能出什麼事,死不了就成。」

    「喲,回來了。」

    「咣當!」

    門打開的聲音,磨磨唧唧的不往裡走,頓了片刻,才挪出一個身影。

    這場戲,是白奮鬥聽導演忽悠,到街上突破自我。大家知道葛尤要弄個新造型,但具體是啥,只有許非和李健群靠譜。

    此刻,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一點,充滿好奇。

    然後就看到了那個人。

    「噗!」

    「噗!」

    全場齊噴。

    「哈哈哈!停!停!停!」

    陳彥民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努力控制情緒,「別笑,哈哈,別笑了!再來一遍!」

    「……」

    大家把嘴一劃,憋得臉紅脖子粗。

    葛尤反倒破罐破摔,特淡定。他穿著碎花襯衣,頂著長發,齊劉海,脖子上繫著絲巾,寶相莊嚴,雍容華貴。

    正所謂女版林永健,男版王珞丹。

    「開始!」

    「喲,回來了。」

    門打開,這貨進屋,震驚了五個小夥伴。

    何兵瞪大眼睛,「奮鬥?」

    「是我!」

    葛尤吊著嗓子,慢吞吞坐下。

    「你這,這……」

    「您不說解放天性麼?要克服內心的障礙,我琢磨我扮成這樣,肯定是最大障礙,現在克服了麼?」他十分認真。

    「克服了,克服了!趕緊脫下來吧,看著辣眼睛。」

    「哦,克服就好。」

    葛尤摘了假髮,解下絲巾,道:「不愧是高人,稍微點撥,我就覺得進步很大。」

    「……」

    五人面面相覷。這個被看不起的,只是買磁帶的糟爛傢伙,心中對表演的熱愛,對夢想的堅持,已經刷新了自己的認知。

    江杉不再高傲,吞了下口水,問:「你扮成這樣,就,就不害臊麼?」

    「害臊,剛出門都沒臉見人。但我就想啊,當個好演員不是容易的事兒,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這又沒叫你上刀山下油鍋,也沒叫你寒冬臘月穿著褲衩滿頭大汗,不就上街走一圈麼?想通也就沒什麼了。」

    「……」

    葛尤見五人沉默不語,滿臉複雜,奇道:「怎麼,我說錯了麼?我沒學過表演,真要不對您儘管批評,我能聆聽幾位教導,是修來的福分。

    那個,咱們下一節學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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