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隨波逐流之一代軍師 作者:隨波逐流 (已完成)

     關閉
showerpio 2006-2-28 11:58: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0 1177517
[內容簡介]
  腰佩黃金已退藏,個中消息也尋常。世人欲識寒園客,只是江南讀書郎。

index.jpg

第一部 南楚狀元 序章


  「真是好畫,煙波浩淼,孤舟寂寞,筆法非凡。」我淡然的點頭讚賞,畢竟身份擺在這裡,總不能太過失態,對收到的禮物若是表示出欣喜若狂,那就必須得給人辦事不是,像我這種身份地位,有些事情舉手之勞的可以幫個忙,有些事情麼,還是袖手旁觀的好,雖然陛下現在還是挺英明的,但是總要想到,他已經七十多歲了,聽說明年就要傳位給皇太孫了,萬一他年老糊塗,對我這樣的老臣懷疑起來怎麼辦,我可是想善始善終得到一個好的結局呢。送禮的中年人劉禎見我這樣的神色,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小心翼翼地說道:「老公爺,小侄的父親年老糊塗,不該胡亂寫書,求公爺念在當年份屬同年,又曾同殿為臣的份上,給家父說上幾句好話,讓他老人家得以安享晚年吧。」

  「是麼,文舉兄寫了什麼書麼,快給我看看,我可是很喜歡文舉兄的文筆呢?」我來了興致,當年我和他的老子劉魁劉文舉是一起中的進士,我是狀元,他是榜眼,不過說句實話,我可是很佩服他的文章,文字嚴謹,史據翔實,若非他個性太執拗,說什麼也不肯侍奉二主,本朝的史官一職絕對是他的囊中之物,前陣子聽說他正在寫《南朝楚史》,我是翹首以待啊,可是最近卻沒了消息。劉禎的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遞了過來。我打開一看,淡青色的封面上寫著「南朝楚史」四個大字,我興奮的打開讀了起來,完全忘了屋裡還有外人在。等我一目十行的讀完之後,不由苦笑起來,文舉兄可真是不給我留情面啊。懶洋洋的放下書本,漫聲道:「賢侄,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我得端詳端詳,你是知道的,老夫已經多年沒有過問政事了。」

  送走了劉禎,我大聲叫道:「小順子,小順子。」隨著我的呼喚,從門外走進一個青衫老者,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相貌清秀,面白無鬚,這人正是跟了我五十多年的親信隨從李順,他曾是南楚宮中的宦官,武藝絕頂,據說已至宗師級別,為什麼說是據說,當然是因為我不大懂武功上的事情,不過看他明明已經六十出頭,看上去卻是中年人的模樣,應該是真的吧。以前有人不相信李順這樣的高手會對我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忠心耿耿,曾經想收買他,不過下場之慘我就不說了,免得你聽得吃不下飯。我苦笑著問道:「劉魁是南楚遺臣,他說些過分的話也沒什麼,怎麼朝中那些大臣那麼看重呢?」李順笑道:「老爺想是忘了,明年皇太孫就要繼位了,太子妃是您的長女,這當口誰不想討好您呢,偏偏劉魁那麼執拗,非把您老放到貳臣錄裡面,就是您不計較,太子妃和皇太孫的體面也得維護。」

  「是啊!」我恍然大悟,別看劉魁在《南朝楚史》裡面說我是「陰柔詭譎、心機深沉」,可誰知道我是一個對政治不大敏感的人,如果不是小順子的提點和我的明哲保身,只怕早就覆頂了。想到這裡,我淡淡道:「你去跟柔藍說一聲,劉魁是南楚遺臣碩果僅存的了,何必為難他呢,有些事情就是他不說別人也會說的,他給我寫的《江隨雲傳》雖然有些尖刻,但是總算還是符合事實的,他寫了免得別人亂寫,再說,我的事情也連累不到皇太孫身上,叫她不必多事了。」小順子恭恭敬敬的的退下了。

  我則是興致勃勃的打開《江隨雲傳》重新看了起來,雖然我還沒有蓋棺論定,但是提前看看也沒關係吧。

  顯德十六年丁卯,國主勝微恙,至秋,病癒,開恩科,江南士子雀躍,從者如流,八月十五日,金榜出,狀元者,嘉興江哲是也,其時隨雲名尚未顯,眾相詰問,乃知其人。

  江哲,字隨雲,生於同元四年戊申,其父江暮,字寒秋,寒秋少年家貧,然文雅風流,故世家妻以愛女,寒秋以亂世不可進取,故不肯出仕,終日唯教子讀書,顯德八年己未,嘉興瘟疫,其妻病逝,未幾,寒秋因細故與妻族絕,扶病攜子遠遊,至江夏,寒秋疾甚,隨雲為之延醫,逢醫聖桑臣,桑臣愛隨雲博聞強記,乃傾囊相授,未幾,寒秋漸癒,桑臣赴江北,隨雲侍奉湯藥,滯留江夏,顯德十一年壬戌,寒秋病故,有《清遠集》十二卷傳世,典雅清新,今人頗愛之。

  寒秋歿,隨雲貧而不能葬,時鎮遠侯陸守江夏,為子求師,隨雲往見,陸侯見其年幼,故難之,命其為文,隨雲筆下千言,片刻而成《秋水賦》,其中有「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之句,陸侯驚甚,起而謝之,命世子出,拜師求教。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4-29 02:20 編輯 ]

已有(220)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薩德 發表於 2007-11-21 18:01
第一部 南楚狀元 第一章 落魄書生


  顯德十六年,隨雲欲科舉,遂離江夏,往赴建業。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南楚顯德十六年,天下還在紛亂當中,但是局面已經清楚多了,長江以南大部分被南楚佔據,江北則是大雍的天下,江夏是防守大雍的戰略要地,而鎮守江夏的鎮遠侯府乃是軍機重地,所以時時刻刻守備森嚴,我這個西席雖然地位不低,但是也得乖乖的俯首聽命,躲在書房裡面盡量不要外出,免得惹禍上身。我一邊翻著書本一邊盤算著什麼時候能夠吃飯,沒辦法,鎮遠侯陸信乃是軍方重臣,按照南楚的慣例,他的家人都要留在建業,只有十五歲的世子陸燦被陸信任命為侍衛留在身邊,這個朝廷倒是允許的,陸燦雖然跟著我學文,但是武將世家的子弟自然也要學習軍事,今天是江夏大都督陸信召開軍議的日子,陸燦作為侍從被帶去旁聽,我就只好在書房等他了,原本說好了一起用飯的,不料今天的軍議過了晌午也沒完,而且所有參加軍議的人都沒有用飯,我這個小小的西席若是自己吃飽了,等陸燦回來一定得嫉妒的大喊大叫,然後又要找機會暗算我,我還是等他一起吧。想到這裡,我摸摸扁扁的肚子,無奈的歎了口氣。你說父子兩人怎麼差那麼多,陸信慷慨大方,陸燦卻是斤斤計較,上次他被陸侯爺責罰,我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被他看見,第二天就騙我出去散心,說什麼我守孝已滿三年,應該出去走走,結果把我騙進了煙月樓,要不是我見機溜的快,我的第一次就被搶走了呢。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無聊的翻著書本,唉,鎮遠侯府的書房雖然不錯,但我這三年幾乎都看完了,而且畢竟是武將世家,所以都是一些比較易見的書,我估計是讓書鋪把所有的書都送了一份,要不然怎麼連黃歷都有,可是沒有什麼真正的珍品啊。

  我正在那裡看著日影計算時間,這時陸燦的侍從陸忠來了,告訴我說,軍議已經結束,陸信宴請下屬,讓陸燦也去作陪,讓我不要等他了。我高興的答應了,也不管飯菜已經涼了,就去狼吞虎嚥起來。正吃的高興呢,突然前面的大廳裡傳來一陣喧嘩,開始的時候,我還沒有在意,但是後來聲音越來越響,只聽見震耳欲聾的「抓刺客、抓刺客」的聲音。我心裡一震,糟了,這裡有刺客,十有八九就是鎮遠侯遇刺,他現在可是我的靠山啊,可不能被刺客殺了啊。我知道自己沒有本事保護鎮遠侯,還是躲起來的好,可是心裡忐忑不安,從書架上拿起一具精巧的弩弓,這是南楚工部精製的弩弓,射程可以達到百步,可以連續射出五支弩箭,這原本是陸信送給陸燦的禮物,可是陸燦嫌弩弓不夠光明磊落所以不喜歡使用,反倒便宜了我,誰讓我不會武功,弓箭是肯定用不了的,這具弩弓才是我的最愛,將弩箭上好,把窗戶打開一個縫向外看去,我呆的這個書房離前面的大廳不是特別遠,只見外面刀槍如林,一大堆紅衣軍士正圍著兩個僕人裝束的漢子廝殺,不一會兒,我看見鎮遠侯陸信在部將的陪同下趕來了,他的右臂纏著白布,血跡殷然,而經常在他左右的親信侍衛陸平卻不見蹤影,只見陸信面上一片慘白,扶著他左側的是陸燦,神色十分憤怒,見這樣子,我猜到定是那兩個刺客混進侯府,看情形可能是在陸信宴請下屬時偽裝上菜的僕役,然後突然行刺,我估計陸平八成已經盡忠職守了。

  我正看得起勁,只見那兩個刺客突然互相使了個顏色,突然從懷中掏出兩顆黑色的圓珠子摔在地上,頓時白煙滾滾,片刻就將方圓十幾丈的空間給遮住了,正在這時,我看見離陸侯不遠處有一個身穿偏將服色的將領眼中閃過一絲凶光,一把匕首從袖口滑落到他的手裡,我心知不好,連忙大叫道:「侯爺小心。」一邊喊著,一邊射出了一支弩箭,一聲慘叫響起。等煙霧散盡,驚魂未定的眾人看去,那兩個刺客仍然被圍在當中,而陸侯身後,一個偏將倒在地上,心口中箭,而他的手裡仍然緊緊握著一把匕首,匕首的鋒刃上泛著藍光,而且離陸侯不到半步的距離。這情況就是瞎子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看著那兩個刺客難以突圍,最後力戰而死,陸侯下令部將善後,就把我召到了他處理軍務的白虎堂。他神色複雜的望著我,問道:「多謝隨雲相救本侯一命。」我謙遜地道:「都是侯爺福德深厚,才能避過奸人陷害,晚生只是僥倖罷了。」陸侯疑惑地問道:「隨雲如何知道那人要行刺本侯呢?」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如何知道,當然是我看到的,可是我可不能這麼說,這是我的防身法寶呢,我的六識天生異於常人,這麼說吧,我的耳力,百步之內,可以聽見落葉飛花,我的眼力,數里之內纖毫可見,我的味覺,什麼東西,只要一沾唇,我就能分辨的一清二楚,我的嗅覺,只要一絲氣味,我就能跟蹤他十里八里,有的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人,不過我也知道,那些事情若給別人知道不免遭人嫉恨,你也不想有一個有一個人可以偷聽你的私語吧,為了留作防身利器,這些事情我可是從來不告訴任何人的,除了我死去的父親,沒有任何人知道。所以我編了個謊話道:「說來也巧,晚生本來是拿著弩弓防身的,看見那兩個刺客放出煙霧,不免覺得奇怪,想來不論那兩個刺客如何本事,這種情形也難以脫身,放出煙霧一定是想給別人造成機會,所以晚生才會認為一定還有刺客藏身在侯爺左右,一時心急喊了出來,記得當時大人身後無人,想必刺客若要行刺,然後從那裡來,所以胡亂射了一箭,幸好侯爺德厚,才能殺死刺客。」

  陸信半信半疑的點點頭,讓我出去了。後來我聽說行刺陸信的是大雍的刺客,他們收買了那個偏將,想刺殺鎮遠侯,然後趁著江夏群龍無首的時候來攻擊,誰知萬無一失的行刺計劃卻失敗了,所以他們大軍又退了回去。事後,陸信見我聰明多智,想讓我進入他的幕府,可我一想,他這裡和大雍隔江而望,經常要打仗的,如果一時不幸兵敗,我可怎麼辦才好,而且,如果大雍知道了是我救了陸信,派刺客殺了我怎麼辦,所以我拒絕了,當然我不能用這個理由,就說是我父親生前頗以沒有功名為撼,所以我決定參加科舉,這可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誰也不能擋著我上進不是。所以陸信不僅派人去我的原籍嘉興為我取得了考試資格,還在恩科開考前的兩個月,就送我盤纏,讓我到建業赴試,為了我的人身安全,還讓我跟著他們負責軍需的人員一起走,無奈之下,我只好跟著那些人一起上路,好在路上我想了一個辦法,說我偶感風寒,時間又還來得及,所以休息兩天再走。於是我終於恢復了自由身,我又不是白癡,南楚在顯德九年向大雍稱臣,去帝號稱國主,現在又有傳言說國主想要恢復帝號,這樣一來一定會惹惱大雍的,將來一定是兵禍連綿,我雖然不想去打仗,可是兵法我可懂得不少,人家大雍是兵強馬壯,而南楚卻是君臣醉生夢死,將校貪生畏死,就是有名的名將陸侯麾下,我聽說也有不少膽小鬼呢,氣得陸侯幾次都要把他們斬了,可是礙於他們家族的勢力,只能把他們養起來罷了。在這個時候考科舉,我還不想作亡國之臣呢。

  抱膝坐在一艘客貨兩用船上的甲板上,我舒舒服服的享受著夜晚清新的江風,這種中型船隻,底艙都裝滿了貨物,上面的船艙則隔成一些小房間供客人使用,絕對比那種專用的客船舒服,只是價格也貴上許多,不過,現在我腰裡有幾百兩銀子,怎麼也夠用了,所以我就奢侈上一回。看著清寒的明月,寥廓的星空,我不由詩興大發,吟誦道:「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正當我反覆吟誦的時候,只聽見身後有人拍掌叫好,我回頭望去,只見一個青年站在那裡,雖然月色昏暗,可憑著我的眼力,清楚的看到站在那裡的是一個英俊威武的青年,雖然穿著便服,可是氣勢不凡,我怎麼看都覺得比陸侯爺還要威嚴,而且他身上彷彿有一種驚人的魅力,令人如沐春風,有點自慚形穢的看看自己,身材普普通通,只是沒有風吹即倒罷了,相貌雖然還算清秀俊美,可是怎麼看都是一個文弱書生,現在兵荒馬亂的,最吸引女孩子的還是文武雙全的英俊公子,就是一個武夫,即使大字不識幾個,只要稍微斯文一點,也比我能夠吸引女孩子的眼光呢,問我怎麼知道,當然是因為陸侯府上的那些侍女從來不正眼看我的緣故。

  我站了起來,抱歉地道:「打擾閣下休息,真是抱歉。」

  那個青年搖頭道:「那裡話,若非我沒有休息,豈不是要錯過公子這樣的好詩,請問可是公子的作品麼?」

  我心裡歡喜,面上卻謙遜地道:「拙作難登大雅之堂,閣下見笑了。」

  那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才道:「公子年紀輕輕,文才如此出眾,真是佩服,在下李天翔,乃蜀王治下行商,這次到建業辦事,請問公子尊姓大名,到建業何為?」

  我心裡嘀咕,這人雖然是蜀地口音,可是我聽著總有一些彆扭,但是別人的事情我管那麼多,所以我客客氣氣地道:「晚生江哲,字隨雲,這次到建業是去赴考的。」

  李天翔目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道:「公子才華絕世,想必是蟾宮折桂,輕而易舉了。」

  我尷尬的笑了笑,如果不是為了圓謊,我跟本不想參加科考,反正我有辦法避免中舉,又讓別人說不出什麼來。李天翔見我窘迫,也不在說及科考的事情,感慨地道:「唉,這次從蜀中來,看到中原局勢緊張,在江夏又幾乎遇上戰事,現在的生意越來越不好作了。前陣子南楚國主下旨增加關稅,幸好蜀王國主遣使到南楚談判,要不然我們的貨船就要賠本了!」我隨意地道:「其實蜀王國主根本不必費心,南楚、蜀國唇齒相依,只要把這層關係說透,國主一定會降低關稅,甚至還會提供通商的優惠呢?」

  李天翔微笑著問道:「這怎麼說呢,在下可是不明白。」

  難得遇到有人想知道我的看法,我得意地道:「這就要從當今天下的局勢說起,當今天下,南楚和大雍對峙南北,但這只是表面的事情,不論軍力民心,南楚都不及大雍,只能防守,無力進攻,所謂剛不可久,柔不可守,大家都知道這樣下去,南楚遲早必亡,所以當今國主才會向大雍求和,去帝號,稱國主,以求苟安,可是現在情勢已經不同,蜀中在貴國治下,兵精糧足,雖然蜀國因為地理的限制,只能是一個偏安的格局,但是對我南楚,卻是居高臨下的強勢,如果蜀國和大雍聯合,大雍猛攻長江,蜀國臨江而下,我南楚必然滅亡,單若蜀國嚴守蜀中,而我南楚和大雍北方的北漢聯合,一旦雍軍攻南楚,北漢從北面和南楚呼應,而大雍面臨長江天險,只要守到三月以上,大雍必然退兵。」

  李天翔面色肅然,良久才道:「若是這樣,豈不是天下永難一統,只是苦了我們這些老百姓。」

  我安慰他道:「我說的不過是理想中的情況,現在南楚君臣有些自大,認為長江天險可恃,危機隱伏,如果大雍有明智之士,還是有統一的可能的。」

  李天翔似乎有些好奇,問道:「公子剛才不是說大雍難以為繼麼,怎麼又說大雍還有可能一統天下。」

  我理了理思路道:「雖然大雍處於百戰之地,但是它的優勢明顯,上有明君賢臣,下有大軍百萬,只要戰略正確,二十年內定可一統天下。現在天下的格局,蜀地才是關鍵,只是蜀中易守難攻罷了,若是想要奪取天下,首先便要結好北漢,安定後方,然後就要離間蜀楚。」

  李天翔疑惑地問道:「結好北漢還是有路可循,蜀楚唇齒相依,如何離間呢?」

  「這有什麼難的,我聽說近來南楚朝中有人想恢復帝號,如果大雍此刻表現的束手束腳,難以為戰,南楚君臣必然迷惑,若是大雍再派遣細作,以甘言厚禮賄賂寵臣,促使南楚恢復帝號,那麼南楚和蜀國之間的隔閡必然加重,到時候就連北漢也不免心中疑忌。到時候大雍暫時承認南楚稱帝,兩國劃江而治,然後再和南楚聯手攻打蜀國,南楚君臣短視,必然上當,雖然蜀中難攻,但是也難以抵擋兩國攻勢,到時候蜀國必然痛恨南楚,只要大雍策略得當,必然能夠得到蜀中大部,然後大雍兩面夾擊,必然可以滅掉南楚。等到這時,就可以養精蓄銳,一舉破漢,何愁天下不定。」

  李天翔聽得眉飛色舞,道:「看來只要我蜀中和南楚結好,就是大雍再大的本事,也沒有辦法,幸好江兄你不是大雍的子民,如果你去了大雍得到重用,我們蜀國可就危險了。」

  我懶洋洋地道:「我才不去大雍呢,聽說那裡以軍功為重,像我這種文弱書生,到了那裡可是吃不開的,等過幾年,我多掙點銀子,到鄉下買幾畝地,娶個溫柔賢惠的妻子,才是人生樂事呢?」

  李天翔笑道:「那我就祝賀閣下如願了,不過聽你的計劃,大雍應該不需要二十年的時間吧。」

  我已經有了睏意,道:「本來是不需要的,但是如果到攻下南楚為止,有個五六年就差不多了,可是我聽說大雍的皇帝陛下春秋已高,太子李安雖然是儲君,可是聲望軍功遠不如次子雍王李贄,當初大雍立國的時候,雍帝李援因為次子李贄功高,所以用國號賜他封號雍王,原有立儲之意,可是之後大雍典章制度一一齊備,李援又根據立嫡立長的制度立了李安為儲君,所以蕭牆之亂難免因此而起,搞不好大雍因此分崩離析也不一定,我說二十年還是在內亂不會範圍太大的前提下呢。」

  李天翔微微低下了頭,良久道:「是啊!」

  我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也懶得去想,就告辭回艙了。第二天起來,我聽說李天翔已經提前下船了,真是奇怪。

  本來我的打算是不錯的,可誰知道天意難料,我到建業的第一天就成了窮光蛋。

  回想那時,我第一次看到建業,看到那虎踞龍盤的都城,真是瞠目結舌,所以在落店之後就出去遊玩,在雍淮河畔的夫子廟,我遇到了一個命中的福星,當然當時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災星。

  我正沿著街道溜躂,突然看見前面聚了一堆人,忍不住好奇的鑽了進去,卻原來是一個小孩在賣身葬父,我一下子想起當初父親去世,我囊空如洗,如果不是有機會進入鎮遠侯府,怕我也只能賣身葬父了,一時衝動,我掏出一百兩銀子給了那個小孩,他清秀的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恭敬地道:「公子,等小的葬了父親就去伺候公子,請問公子住在哪裡?」我尷尬的笑了笑,看看周圍人群中射來的嫉妒眼神,心想財不露白的古訓我已經犯了,難不成還告訴別人我住在哪裡。也沒答話,匆匆忙忙地就跑了,為了迅速回到客棧,我低著頭飛快地走著,走到一個巷口的時候,只覺的身後有人靠了上來,我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覺得硬邦邦的東西頂住我的腰,於是我老老實實地被帶進巷子,然後就覺得後腦勺被打了一棍子,等我醒來,我已經囊空如洗的躺在地上了,哭喪著臉回到客棧,萬分慶幸當初存了十兩銀子在櫃上,可是這點銀子我頂多能住一個月,怎麼辦,怎麼辦?我輾轉反側了一個晚上,才想到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我認認真真的參加科考,然後取個名次,然後我就有官俸可以花,有官府給的宅子可以住了,想來南楚應該不會很快亡國吧,等我賺足了銀兩,我就可以辭官歸隱了,到時候應該沒有人和我這個沒有官職的人過不去吧。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4-29 02:18 編輯 ]
薩德 發表於 2007-11-21 18:01
第一部 南楚狀元 第二章 金榜題名


  顯德十六年六月,江哲入建業,八月,金榜出,江哲中一甲頭名,赴瓊林宴,宴未畢,雍使入朝,求聯姻,以示盟好。

  顯德十六年十二月,雍長樂公主入楚,顯德十七年戊辰元月,太子殿下趙嘉舉行大婚,立長樂公主為太子妃。

  長樂公主,年十五,母長孫氏,雍高祖貴妃,素得帝寵,長樂公主生時,逢雍高祖登基,故頗愛寵之,賜封號長樂公主。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從會試考場出來,我伸展伸展四肢,唉,這幾天可把我辛苦壞了,那個考棚又窄又小,我又沒有銀子打點,所以到了第三天,基本上屋子裡面全是馬桶的氣味了,如果不是以前跟著爹爹流落他鄉,吃了不少苦頭,只怕我連飯都吃不下去,只怕我省吃儉用到了今天,身上就連一個銅子都沒有了,離放榜還有半個月呢,這些日子我可怎麼辦呢,要不要去賣字畫或者替人寫書信,我認真的想著。

  回到客棧,我計算一下,明天的房錢是沒有了,所以拿著文房四寶,決定到夫子廟去擺攤,到了夫子廟,跟一個小茶館的老闆套了半天近乎,又答應替他寫兩封信,就在他的茶館門口擺上了攤子,可惜生意不大好,到這裡寫信的人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誰管你字寫的怎麼樣。我等了半天也沒有生意,正在愁苦的時候,一個青衣小婦人走了過來,我一看她的裝束,就知道是個寡婦,可是年紀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真是可憐啊。她怯生生地道:「先生,奴家想寫副狀子。」我拿起筆道:「是什麼狀子,要告誰啊?」

  她有些赧然地道:「奴家的丈夫不幸去世,奴家想要改嫁,可是公公不同意。」我又問了幾句具體的情況,拿起筆寫道:「十七娶,十八寡,公壯叔大,瓜田李下,嫁與不嫁?」她莫名其妙的看著我寫得字,問道:「先生,這個幾個字,太少了吧。」我得意地道:「你放心,這狀子遞上去,保證官府同意你改嫁。」她給我十個銅子,我滿懷感激的望著銅子,心想,今天的晚飯有了,還得努力,明天的放錢還沒有呢?接下來我又沒有生意了。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只見那個小寡婦喜氣洋洋的回來了,一見到我就感激涕零地道:「先生,謝謝你的狀子,大人一看到我的狀子就准了。」我心想,那當然,現在的建業京兆尹是十分重視倫理道德的,寡婦改嫁,不過一人失節,若是發生亂倫醜聞,就是大事了。這個小寡婦一走,我的生意就好起來了,到了晚上一看,足夠兩三天的房錢了,當然我沒有敢多寫狀子,如果有人來寫狀子,我總是變著法的勸他不要告狀,不是為了別的,訟狀寫多了是要損害我的名聲的。

  在夫子廟寫了幾天信,我看差不多足夠我在建業等到放榜了,就收了攤子,在小茶館裡面聽人聊天說笑,反正一壺茶可以讓我呆上一天,當然我雖然不作生意了,如果有人來找我寫信,我還是幹得,只是要多收幾個銅子。反正消磨時光麼。過了一兩天,我一時手癢,用我學得一點易經給人測字算命,說句實話,我算命不大准,只是憑著一點易經心算,再加上我的觀察能力,很快得就成了神算,當然我銀子夠花就行了,所以我一天只算三課,每天還奉送一課,說也奇怪,我這樣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所以銀子如流水一般滾來。當然,為了掩人耳目,我改變了裝束,又在相貌上做了點改變,也就是用藥物塗面,使膚色發黃罷了。

  這天快到午時了,我已經算過了三課,決定再算完免費的一課就收攤,這時一個小伙子匆匆忙忙地走來道:「先生,我是個行商,前兩天收到同鄉帶來的口信,說我的妻子快要臨盆了,可是身體不大好,我連忙趕回來,還沒回家呢,不知怎麼搞得,我心裡很不安,您給我算算,這一胎是否平安,是男是女。」我將算籌擺了半天,才道:「沒問題,小危則安,尊夫人本來有些凶險,但是你們夫妻平日積德行善,應該會順產,你是子女雙全的命格,老兄真是好福氣。」問我怎麼知道,我還真不知道,這種事情可是算不出來的,不過總不能說難聽的話吧,把他急個半死怎麼辦,不過我看他相貌忠厚,身體不錯,聽他的口氣,夫妻也頗為和睦,那麼子女應該沒有什麼問題,至於他說妻子身體不大好,當然了,快要臨盆了,丈夫還不在,心情哪裡會好,這小子一回去,他妻子一高興,一定會順利生產的。至於是男孩是女孩我可沒有明說,到時候也好搪塞。這個小伙子高高興興的就要給錢離去,我告訴他這一課是奉送的,他正在感謝我,一個中年漢子跑了過來,高興地道:「老三,你可回來了,弟妹生了,一對龍鳳胎啊,快回去,快回去。」那個小伙子一聽,呆了半晌,突然狂奔而去。我吁了一口氣,正在慶幸的時候,旁邊的人都以崇拜的眼神看著我,看得我不好意思起來。

  這時,一個坐在門口的灰衣人站了起來,走到我跟前,淡淡道:「先生給我算一課如何。」

  我抬頭望去,只見這人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模樣,身軀挺拔矯健,年輕英俊的臉上透著沉穩的神色,他身後跟著一個青衣儒服的中年人和一個黑衣勁裝的隨從。我猶豫地道:「在下今天卦數已滿,這個……」

  那灰衣人淡淡道:「我也知道先生為難,只是我明日就要離京,所以請先生勉強為之。」

  我看看這三個人,那灰衣人眼中滿是命令的神色,想必是令出禁止的人物,而那個青衣人雖然有些不屑,卻也有些期望,至於那個隨從卻是滿臉的威脅。看到是得罪不起的,我算算日子,後天就要開榜了,就道:「也罷,在下恰好也要歇業了,這一卦就算是我的收山之作吧。」

  那灰衣人有些驚異,似乎以為我是因為要給他算命才被迫如此,但是他心中疑惑難解,只得問道:「我即將遠行,請問此行是凶是吉?」

  我將算籌擺了半天,道:「坎卦上六,系用徽□,□於叢棘,三歲不得,凶。閣下此行怕是礙難重重。」說到這裡我偷眼看看他的神色,心想,你這種人平日大概自信慢慢,既然你都猶豫不決的問卜,那事情必然棘手。那灰衣人神色灰暗,片刻又道:「請問先生,何處礙難。」這我怎麼知道,我想了一想,心道這人從氣度舉止看起來應該是從軍之人,見他身邊這兩人,一個應該是幕僚,一個應該是護衛,這人身份應該不簡單,現在南楚有什麼大事麼,不管什麼大事,我只要含糊其詞就行了,想到這裡我說道:「內有紛爭,外有強敵,事情難辦,若是閣下小心謹慎,或有可能。」我雖然說得含糊,可是卻正好迎合了灰衣人的心理和朝局。灰衣人歎了一口氣,轉身離去了,那個青衣人取出一張銀票放到桌子上,我等他們走遠了,仔細一看,一千兩,差點叫出聲來,連忙塞到懷裡,然後收攤,走人。

  又過了幾天,已經是八月十五了,今天是金榜出來的日子,我有些猶豫,如果是幾天前,我當然盼望金榜題名,可是我現在囊中頗豐,倒是有些後悔可能會考上呢,所以我沒有去看榜,在房內翻閱自己的詩稿,沒有多久,聽見外面響起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一名夥計和掌櫃的興沖沖的推門進來,高聲報喜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恭喜江老爺高中一甲頭名狀元,小店真是蓬蓽生輝,還請狀元老爺得空給小店寫幾個字。」我有些迷茫的望著窗外,不知道前途如何。轉念一想,反正我未必就趕上亡國,而且聽說南楚翰林院的藏書樓藏書百萬,是天下最大的藏書樓,我又高興起來,聽說南楚國主去年下詔收集天下圖書字畫,要建立崇文殿以傳世,想必我會有機會參與呢。

  當天晚上快到酉時的時候,我帶著號牌到了會試院門口,門口聚集的新進士個個穿戴一新,神采飛揚,等我到了門口,卻見所有人都以異樣的眼神看我,有得還帶著嫉妒的神色。我正奇怪呢,一個方面大耳的書生走了過來,問道:「這位兄台可是赴瓊林宴的新進士麼?」我點了點頭道:「正是,請問有什麼事情麼?」那人聞言頓時露出尊敬的神色道:「原來是新科狀元到了,失敬失敬,在下劉魁,真是本科的一甲第二名榜眼。」原來我來之前這裡已經到齊了其他七十九名進士,只等我這個狀元了,我這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眼中帶著異色。那些新進士一個個都過來寒暄,我正應付不來的時候。聽見三聲鐘響,一個大官帶著一些考官出來了,一個個檢查我們的名牌,核實我們的身份,讓我們排列起來隨他入宮,我這個狀元自然走在最前頭,身後左右就是榜眼和探花,而其他七名一甲進士則跟在我們後面,另外七十名進士則七人一排的排成隊列。走在往皇城的路上,道路兩邊都是看熱鬧的百姓,我們走過之處,歡聲雷動,隊伍在朝陽門進了皇宮內城,朝陽門是內城的大門,平日裡除了皇上之外是誰也不能走得,除了皇上之外,就只有我們這些新科進士在赴瓊林宴的時候可以走一回了。走進了內城,我不時看到假山花木之後有女子的嬉笑聲傳來,想必是那些宮女在偷看我們吧。

  終於走到了瓊林苑,我們在司禮監的官員安排下各自落座,所有的進士和主考官分別按照名次地位坐下之後,只聽見司禮太監尖聲道:「國主駕到。」只見一個身穿龍袍的老者在一群宮女太監的服侍下走了進來,我跟著眾人跪伏在地,認真無比的喊道:「國主萬歲萬歲萬萬歲。」國主有氣無力地道:「眾卿平身。」我們站了起來,這個瓊林宴總算要開始了。在按照禮儀一樣樣進行之後,我們終於可以放心的品嚐御膳了,真是好吃啊,如果可能,我真想把御膳房的廚子弄回家做菜。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都有些放開了。

  這時,趙勝放下筷子,對主考官說道:「史愛卿,為孤引見一下今科的前三甲吧。」主考官連忙起身行禮道:「臣遵旨。」然後指著我道:「稟國主,這位是今科會試的一甲第一名狀元,嘉興江哲。」我連忙離座跪倒道:「臣江哲叩見國主。」趙勝微笑著道:「好好,果然是年少英才,你的文章寫得不錯,尤其是那首《月下感懷》,孤已經命人重新譜曲,一會兒讓大家都聽聽。」主考官又指著榜眼和探花道:「稟國主,這位是第二名榜眼江寧劉魁,這位是第三名探花淮揚伏玉倫。」趙勝一一讚歎了幾句,然後吩咐我們歸座。待我們落座,趙勝一擺手,不一會兒一隊女樂從後殿飄出,有的吹簫撫琴,有得偏偏起舞,一會兒,一個女子曼聲唱了起來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睛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正是我考試時的作品。殿中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那美麗的情懷當中。

  正在這時,一個太監進來稟報道:「啟稟國主,丞相大人求見。」

  趙勝漫聲道:「什麼事啊,孤正在這裡舉行瓊林宴,有什麼其他國務,就讓他先處理吧。」那個太監道:「丞相大人說是有急事。」趙勝無可奈何地點頭道:「好吧,讓他進來吧。」不一會兒,一個穿著一品官服地老頭子興匆匆的走了進來,一見到趙勝就跪下道:「恭喜國主,賀喜國主,大雍遣使來朝,轉達雍帝旨意,欲和我南楚結為姻親。」趙勝面帶喜色,有些不信地道:「此話當真。」那個老頭子點頭道:「正是如此,雍帝有一愛女,年方及笈,願意許配我國太子為妃,從此兩國和好,永不交兵。」趙勝大喜道:「今日真是雙喜臨門,我南楚新得棟樑之才,又和大雍結好。來人,速召雍使覲見。」說罷,趙勝起駕離去,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的瓊林宴就這麼虎頭蛇尾的結束了,不過大家聽到好消息都是面帶歡容。我卻有些疑惑,怎麼大雍會突然結好南楚呢,難不成真像我策劃的那樣,不可能,我搖搖頭。

  之後幾個月朝廷上下忙的要死,我則是按照慣例進了翰林院,高高興興的投進了藏書樓,只是隱隱聽說,雍帝的女兒長樂公主容貌秀美,甚得雍帝寵愛,不過我想,一個剛剛十五六歲的小女孩能夠多美麗,經過幾個月的運作,完成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的六禮之後,就在新春華旦之時,長樂公主正式和南楚太子舉行了大婚,我作為新科狀元有幸參加了婚禮,婚禮之後,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接收群臣朝拜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長樂公主的真容,當真是雍容華貴,絕色出塵,雖然年紀還小,不免有些稚嫩,但是當真是美麗啊。比較起來,旁邊的太子殿下,雖然二十出頭,但怎麼看怎麼覺得也別黯然失色。當然此時大家都在說什麼「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類的鬼話。不過想來雍帝不會那麼無情,用自己最愛的女兒來假意結好吧,我還是希望南楚不要和大雍打起來,雖然說長痛不如短痛,早點統一的好,但是我還是想多過幾年舒心的日子,所以我誠心誠意的祈禱起來。希望大雍真的和南楚結好,讓我過上幾十年太平的日子。

  在我誠心祈禱的時候,樂官開始奏樂,演唱的正是我這個剛剛出爐的翰林學士的新作《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樂聲中宮女們翩翩起舞,我抬頭望去,卻看見長樂公主微微側過頭去,從她的眼角,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的滑落塵埃。我心中一涼,這個孤獨的少女從此就要在異國他鄉度過自己的一生了,從此不能和父母家人相見,這還是從好的前景來看,如果,如果大雍只是假意結好,雖然我希望不是,可是我可不敢那麼肯定,那麼這個少女將要面臨的是多麼嚴酷的結局啊。這時,我看見太子殿下低頭在公主耳邊說了什麼,雖然有些太遠,聲音又雜亂,可是我還是隱隱約約的聽見太子殿下告訴長樂公主,這首《青玉案·元夕》是新科狀元江哲的作品。長樂公主順著太子殿下的目光向我看來,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花綻放一般,令我心中不由一顫,連忙低下了頭,不知怎地,心裡竟然生出一絲莫名其妙的感覺。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4-29 02:20 編輯 ]
薩德 發表於 2007-11-21 18:02
第一部 南楚狀元 第三章 翰林學士


  顯德十六年九月,江哲入翰林院,依例授翰林院編修,職七品。

  顯德十七年元月,哲以博學多聞,特詔參與籌立崇文殿,歷三年,哲精於鑒賞,明於考證,每每廢寢忘食,手不釋卷,聞者皆讚歎不已。未幾,遷升翰林院修撰,從六品。

  崇文殿典藏,均留存至今,卑人曾見之,十之六七均為哲校訂品鑒,令人為之瞠目。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真是幸福啊,我伸伸懶腰,拿起手裡的孤本詩集,這些日子以來,我都在翰林院的藏書樓裡邊呆著,這裡不愧是天下藏書之最,有很多我沒有看過的書籍,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從前就看過很多書,基本上一本書只要看個一遍,就可以記住大概了,好的文章我還能一字不漏。不過我就是再大的本事,這上百萬的書籍我也看不過來,所以找了一本藏書索引的冊子,按照上面順序揀一些沒有看過一一看去,反正我在翰林院得呆個三五年,怎麼也看的差不多了,當然我最留意那些註明孤本的書籍,要知道這樣的書籍好多都是絕世之作。

  這一天,我在書庫裡面正在找書看,無意中看見一本黃綾冊子,看外表十分精緻,想必是難得的精品,我隨手翻開一看,差點沒昏過去。首頁血淋淋的八個大字「欲練神功,揮刀自宮。」我連忙合上,看看封面,卻是什麼《葵花寶典》,連忙扔到一邊,我可還想娶妻生子啊。這時看到旁邊有一本漢代的莊子《養生主》,連忙拿了起來,翻了幾頁,雖然和外面見到的文字差不多,但是眉批很豐富,密密麻麻的幾乎寫滿了空白,我是很喜歡看別人的註解的,那裡面凝聚著讀書人的心血啊,看看旁邊沒人,我隨手扯過墊腳的凳子坐了下去,到外面看多浪費來回的時間啊。這一看我可是著迷了,原來這個寫批語的人可能是一個道士兼醫生,寫得都是一些養生的秘訣,什麼時候該吃什麼,該喝什麼,幾點起床,幾點睡覺,如何在睡前打坐,如何在起床的時候練氣,甚至連房中術都有,真是我的最愛啊,你可別笑我,我的最大願望就是活的舒舒服服,無病無災,娶個溫柔賢惠的妻子,生幾個可愛的孩子,房中術也很重要啊,你沒見那些好色的人都經常短命麼,就是不節制自己,不會養生啊。我正在高興呢,突然想到,不行啊,我怎麼知道他說的對不對,怎麼辦?想來想去,如果有疑惑就要自己解決。於是,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就在書庫裡面找尋養生方面的資料,有些互相矛盾,有些相互印證,我是誰啊,我是天才啊,終於讓我整理出一套自己的養生要訣,並且開始付諸實施。

  怎麼做呢,首先,我每天一睜開眼睛,先靜坐一會兒,練練養氣之術,然後出去活動活動手足,練拳雖然不會,但是什麼五禽戲還是可以的,然後吃上一頓清淡的早飯,再出門做事,中午若是沒有什麼事情,當然最好的就是回家,吃上一頓符合節令的滋補午飯,最好吃得晚一些,睡個午覺之後,喜歡幹什麼就幹點什麼,晚上若是有應酬一定要少喝酒少吃菜,等到回家之後,在睡前喝上一杯自己釀製的藥酒清清腸胃,然後打坐半個時辰,再好好睡覺,而且平時坐臥行走都按照某種特定的姿勢,當然看起來不能太明顯。雖然我現在職位低微,這樣的日子還不能保證,但是這是我要盡量達到的目標麼。至於武功,我是不會練的,沒聽說過善泳者溺於水麼,我若是會武功,難免會介入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中去,搞不好還會英年早逝呢,反正我只想活到七十歲就可以了。

  這麼堅持了兩個月,果然我的身體情況大有好轉,以前經常有的小病痛也不見了,而且覺得思路明晰,讀書作文更加得下筆如有神了。

  這一天,我從書庫裡面走出來,準備去吃一頓好午餐,唉,我還雇不起好的廚子,只好自己做了。正在我盤算今天中午吃什麼的時候,我的同年劉魁,就是那個榜眼笑嘻嘻的走了過來說道:「江年兄,怎麼樣,咱們一起去明月樓吧?」

  「明月樓,幹什麼?」我好奇地問道。

  劉魁驚訝地說道:「怎麼,你不知道麼,去參加長樂公主的琴會啊!」

  「琴會,長樂公主。」我更加糊塗了。

  劉魁道:「是啊,建業上下誰不知道啊,長樂公主遠嫁我國,不免思鄉情切,為了排遣寂寞,所以舉行這個琴會,聽說是想見識一下我南楚的士子風範,還聽說長樂公主陪嫁的女伴是大雍有名的琴仙子梁婉,梁婉的琴技據說傳自樂聖無憂子,超凡脫俗,若非長樂公主是她的至交好友,才不會陪公主遠嫁南楚呢。還聽說,梁婉有意在南楚擇婿,你說,凡是未婚的才子,誰不想去試一試。」

  我瞠目結舌地道:「可是,梁婉不是陪嫁來得麼?」

  旁邊有人答道:「那不過是個名份,聽說公主早就和太子說過了,梁婉是她的好姐妹,一定要嫁個志同道合的才子做正室呢。」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探花伏玉倫,看他已經換上了華美的便服,腰間繫著一支玉簫,想必是有心求凰了。不過他出身淮揚世家,應該有這個身份吧。我在心裡竊笑,如果那個梁婉真的如此出色,想必太子殿下一定會扼腕歎息吧,不過他總不能不給長樂公主面子,反正他將來登基之後,三宮六院可以隨便選妃,現在麼,還是謹慎一點,畢竟長樂公主身份不同麼。

  本來我是沒有什麼興趣的,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的相貌還算是不錯的,但也不過中上而已,我的才華也不錯,但是有才華沒有好的背景,飛黃騰達的機會並不多,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會領軍作戰的將領要比我們這些文人強多了,南楚是比較重視文人的,所以它的國力就不強,就連偏安蜀中的蜀國都不如,如果不是水軍比較厲害,大雍早就渡江了,綜上所述,我江哲並非一個值得爭取的目標,又沒有強悍的實力防身,別說梁婉不會看上我,就是看上了,我敢娶麼。但是不去也不好,讓人以為我太不給太子、長樂公主面子,所以我決定就去這一次,反正我對那些琴棋書畫並非十分在行,琴可以聽聽,棋可以下一下,就是很難贏棋,書法麼,還不錯,但是絕對算不上名家手筆,畫畫麼,我勉強可以應付,但是我更擅長鑒賞,我有個表舅,是有名的朝奉,手裡流過的珠寶首飾、古玩字畫那是不可勝數,當年我曾經跟著他好好學過,這些年又博覽群書,相信這方面可以混口飯吃,如果不是爹爹帶我離開,我還真想去當朝奉呢。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漫無邊際的隨口應付他們,我們一行人就這樣來到了明月樓,明月樓原本是一個大官的別院,恰好和幾年前新建的太子府毗鄰,所以後來太子索性把它買了下來,因為喜歡它的小巧精緻,所以沒有把它和太子府連通,據說長樂公主來了以後非常喜歡這裡,就要來做了她的休閒之處,現在梁婉在這裡舉行琴會,真是再合適不過了。穿過黑油油的角門,我左右打量著這個小園子,一潭碧水,十幾株紅梅,加上臨波照影的二層精美小樓,真是神仙境界,怪不得長樂公主喜歡。我一邊走一邊想,這麼一座小樓,能夠容納多少人呢?等我繞過潭邊,卻看見在小樓前面有一片空地,原本想必是種著花木的,現在卻被人清理了出來,用松枝搭了一座花棚,棚子上面覆著厚厚的苫草,四周放著一圈紅紅的火爐,上面聞著美酒,棚子中間放了幾排鋪著厚厚的毛皮的座椅,南楚的冬天本來就不是特別寒冷,今天又湊巧下了一場輕雪,棚子裡面一片暖洋洋的,有十幾個穿著各色輕裘的貴公子坐在裡面,一邊賞雪品梅,一邊喝著醇釀,真是南面王不易的美好生活。走近之後,我聽見他們議論,原來長樂公主的琴會豈是什麼人都能參加的,所以除了年輕的新貴之外,只有世家子弟才敢來參加,而且還有自負有些才名,否則豈不是自己來找難看,所以來得人並不像我想像的那麼多。雖然有些後悔可以不來的,但是一看這種招待,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連忙跳了一個犄角旮旯坐下,然後倒了一大杯溫熱的御釀,準備偷得平生半日閒了。

  沒等多久,小樓的樓門打開了,出來了十二個秀麗高挑的宮妝麗人,她們放下了門前的珠簾,不一會,裡面傳來環珮叮咚的聲音,然後,隱隱傳來沁人心脾的香氣,其中一個宮女躬身向內施了一禮,然後轉過身來用清脆的聲音說道:「公主殿下有令,梁小姐在樓內撫琴,不論詩詞文章,還是琴棋書畫,如果有人能夠令梁小姐青睞,梁小姐便出來和眾人一見。」

  眾人立時斷然穩坐,側耳屏氣。不過片刻,從樓中傳來了梁婉的琴聲,琴聲初時微弱,令人非得側耳細聽,漸漸的,琴聲宛轉盤旋,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迤邐而出,琴音反反覆覆,音韻連綿不絕,恍若高山流泉,清新流暢,令人頓時生出蕩氣迴腸的感覺。聽到這裡,我悄悄打了個哈欠,真是無聊,我還以為大雍來得琴師會很高明呢,卻原來也不過如此,這樣的琴藝在南楚也並非沒有麼。正在這時,琴聲越發宛轉低回,令人覺得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防若銀瓶乍破,鐵騎突出,急促的音調好像千軍萬馬一般縱橫馳騁,琴聲就在爆發之後變得渾厚沉著,殺機隱伏,豪邁悲涼,好一幅沙場秋點兵的景象。我凝神細聽,這才是值得浮一大白的好琴音啊。接著琴聲漸漸恢復平靜,宛如大戰之後的歌舞昇平,讓人在心曠神怡中沉醉。

  一曲終了,掌聲雷鳴,然後就是眾人紛紛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想讓梁婉中意,出來一見,偏偏,那梁婉大概心氣極高,始終不肯出見,後來有些沒頭腦的眾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一個貴公子半是央求,半是命令的對我說道:「久聞江狀元才華橫溢,一首《月下感懷》驚動天下,還請江兄作詩一首,也免得我南楚士子無顏啊。」我倒是無言了,這些傢伙,好像我拿不出什麼好詩來,就是丟了國體一般,罷了,這小子是丞相大人尚維鈞的獨子,我也不能得罪他,剛好聽了這樣的曲子,我心裡也很癢癢,於是,我也不要筆墨紙硯,高聲吟誦道:「暱暱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任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自聞梁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婉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場中靜默片刻,喝彩聲頓起,幾個人連忙吩咐拿筆墨,要將我的詩默下來。這裡正在紛亂的時候,只聽見珠簾飛揚,從樓中走出一個身穿素黃羅衣,披著淺綠大氅的女郎,我定睛看去,這女郎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和南楚女子大不相同的就是她那修長勻稱、凹凸有致的美好身材,雖然因為天寒,衣著頗多,加上大氅的掩蓋看不真切,但是那種隱隱約約的美感令人心生渴望。我向她的面上望去,卻見她雖然未施脂粉,卻是膚光如雪,兩行入鬢的黛眉,配合那雙清澈如冰泉的明眸,當真是絕世佳人。

  梁婉目光落到我身上,微微一笑,款款下拜道:「這位就是南楚才子,今科狀元吧,妾身很喜歡你的詩文呢。」我雖然有點昏淘淘的,但是心裡可明白的很,連忙道:「拙作能夠得小姐賞識,是隨雲之幸,其實我南楚才子如雲,只是江某勝在才思敏捷罷了,小姐若是有興趣,不妨和大家詳談。」那梁婉的美目流轉,向眾人看去,這下眾人如蒙大赦,連忙圍上前來,我則是不多說話,漸漸的,見梁婉已經和眾人談得十分投機,便悄悄的慢慢的溜了出去。就在我即將走出角門的時候,我下意識的回過頭去,卻看見小樓後面的窗子半開著,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睛正在看著我。我推門走了出去,那是誰呢?不知怎麼,我總覺得可能是長樂公主。

  後來我聽說,長樂公主將明月樓賜給梁婉居住,梁婉性情明朗,若是有人前去拜見,只要有拿的出手的詩詞歌賦,或者精通琴棋書畫,常常能夠得到接見,不少愛慕梁婉的少年都是想方設法的見她一面,雖然不少人有心於她,卻礙於長樂公主不敢用強,再說梁婉名氣越來越大,就更沒有人敢得罪她。到了後來,就是連趙勝國主也收了梁婉為義女,雖然沒有列入宗譜,但是大家都開始稱她明月公主,聲名遠揚。

  我這個小小的翰林學士可不會去找這個麻煩,雖然梁婉幾次下帖子請我,我都用種種借口回絕了,有人問我,我就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別人雖笑我迂腐,卻也樂得少了一個強敵,不過為了不大過分,我熱切萬分的投入到翰林院的藏書中去,這樣我既自得其樂,又免得別人側目,這樣產生了一個令我欣喜若狂的結果,顯德十七年元月,我被特詔允許參與了崇文殿的籌立。我這個過目不忘的年輕人很快成了其中的主力,也難怪,我既精通鑒賞古玩字畫,又博聞強記,在整理藏書和字畫的過程中十分得力,我又年輕力壯,不用我用誰呢?這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崇文殿從正式奉詔籌立到建成,一共經歷了三年時間,我一直在其中,樂此不疲。

  當然,在我沉迷書海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我隱隱約約覺得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就是南楚和蜀國發生了衝突,而且越演越烈。當然,我是沒什麼機會參與的,也沒什麼興趣知道,除此之外,若是還有什麼事情比較特殊的話,就是長樂公主懷孕了,可是卻不幸流產,據說是因為年輕再加上水土不服,在這之後,長樂公主一直身體不大好,所以到建業西郊的莫愁湖行宮居住,當然,太子殿下是不會寂寞的,長樂公主陪嫁的宮女都是大雍的美女,而且個個擅長內媚之術,她們早就成了太子殿下的寵姬了。說給我聽的人都是滿臉的羨慕太子的艷福,我卻是微微苦笑,在我看來,長樂公主恐怕是不大喜歡太子的,否則怎麼會移居行宮呢,也是啊,人家金枝玉葉的大雍公主,為了和親嫁到南楚,怕是沒有什麼心思討好庸庸碌碌的南楚太子吧。我惡意地想,大雍陪嫁那麼多美女,是不是存心迷惑太子,免得公主委屈呢?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4-29 02:21 編輯 ]
薩德 發表於 2007-11-21 18:03
第一部 南楚狀元 第四章 品畫明冤


  顯德十八年己巳,三月,我已經二十二歲了,剛中狀元的時候,有很多人上門說媒,都被我婉拒了,用的理由是年紀還輕,想多多讀書,好為朝廷效力,後來,這種事情就少了。因為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我這個年少的狀元完全沒有飛黃騰達的慾望,完全沉浸在書海之中,甚至有一點癡迷,這樣一個人,並不符合那些世家大族的要求,因此我得到了難得的清淨。

  這一天,我按照慣例來到翰林院準備工作,卻看見一大堆人圍在正堂上,我不由驚奇起來,要知道,雖然我也被稱為翰林學士,但翰林院裡邊還有高下之分呢,我因為是狀元,所以越過了最低的庶吉士、檢討,直接當上了正七品的編修,在這之上還有編撰,侍講、侍讀、侍講學士、侍讀學士、掌院學士多個級別,可是我看到那一堆人裡邊,上有掌院學士謝賢,下有和我同科的一個二甲進士,一個庶吉士,這就讓我驚奇了,要知道,那些侍講學士以上的很多人都是經常在國主身邊伴駕的人物,怎麼會圍在一起呢。我走了過去,卻看見尹學士和田學士正在滔滔不絕的爭論著什麼,而在他們中間的桌子上,擺著一卷古畫,旁邊擺著一章紅字條,上面寫著「青山居士臨江圖」七個字,原來他們正在討論這副畫的真偽。我這才明白過來,自從國主下詔籌立崇文殿之後,卻是有不少人將珍藏的書籍字畫送來,希望能夠得到收錄,只是真正的曠世傑作還是不大好找的。

  尹學士一派雍容的說道:「這副畫一定是偽畫,青山居士前期的作品都是青綠山水,風格絢麗,後期因為參修佛道,所以作品大多是水墨山水,畫風變得恬淡秀麗,這副畫雖然是水墨山水,但是你看筆鋒嶙峋,畫中雲霧彷彿撲面而來,江流奔騰,似有耳聞,所以我說這不是青山居士的作品。」

  田學士也不示弱道:「你說得雖然有理,可是你看,這副畫的紙質是精選的簾紋紙,雖然保存的很好,仍然可以看出應該是兩百年前青山居士時期的畫作,你看這副畫上有青山居士五方印章,從題跋上看絕對沒有問題。」

  其他人各自支持兩方,爭吵不休,我來了興趣,仔細看了半天,從記憶中搜索了半天,才終於作出了決定。這時他們也看到我來了,因為我這些日子以來都表現出對字畫鑒賞的熟識,又是新人,所以兩位學士不約而同的向我往來,掌院學士咳嗽了一聲道:「隨雲,你的看法如何。」

  我走到這副畫前面,仔細的看了一看,開口道:「首先從款識來看,這副畫的上款是『柯子遠兄雅玩『,下款是『元佑後二年甲申七月初九敬制『,下面是名章『藍氏寧泉『,畫的四角都有青山居士的印章,左上角是『寧泉畫印『朱文方印,左下角為『臨淵堂章『的白文方印,右上角是『奎章閣侍講藍『的白文方印,右下角是『青山居士『的朱文方印,這四種印章在青山居士畫作上基本都出現過,印章的鑒別,田大人是其中翹楚,必然是不會看錯的。從考證上來看,青山居士原本是大晉名士,位居正四品奎章閣侍講學士,後來西晉南渡,青山居士傷心國事,隱居蜀中臨淵堂,據說當時居士貧不能自給,幸虧蜀中富商柯明接濟,才度過那幾年的戰亂歲月,你們看畫的右下角有柯氏的兩方印章,可見此畫是青山居士贈送給柯明的。」

  我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道:「這些印章都是有來歷的,而且我曾讀過青山居士的《蜀中紀事》,在第九卷裡有記載『至秋分,子遠設宴,賓主俱歡,臨別,柯氏執手相求拙作,感其意誠,為作臨江圖『,後來我查閱柯氏的記載,雖然柯氏已經湮沒,但是我記得在東晉末年陶開所著的《蜀志·石崇篇》裡面提到『石崇少微,為柯氏執役,柯氏薄待之,後石崇富甲天下,勾連內宦,污柯氏謀反,九族誅絕『,你們看這副畫左下角還有石崇『金谷園密藏『的印章,而且石崇後來身死族滅,他的收藏基本上都被沒入官,你們看,左側中部有『長陵王印『,長陵王,東晉末年王室,受寵於晉元帝,抄沒石崇的正是元帝,所以這副畫在長陵王手中的可能性很大。由此可見,此畫的傳承十分分明,所以我認為是真品。」

  大多數人聽的連連點頭,只有尹學士不服氣地道:「這些就算你說得都對,那麼畫風又如何解釋呢?」

  我一笑,道:「這一點是我的個人之見,如果有謬誤還請眾位指正,青山居士在南渡之前的畫風明朗激烈,所以喜歡畫青綠山水,但是在南渡之前那一兩年,他的畫風已經漸漸變得恬淡,基本上都是小青綠山水,以水墨勾皴淡色打底並施青綠等敷蓋,間或已經有水墨山水出現,在蜀中幾年,青山居士幾乎沒有作品傳世,直到東晉平定之後,才開始專著水墨山水,但是初期仍然喜歡用濃墨渲染,筆法挺拔,從這些來看,我想蜀中時期想必是居士轉變畫風的時期,這也符合罕有作品流傳的情形,畢竟不成熟的作品,經常可能會被主人焚燬,我在《蜀中紀事》的第七卷曾經見過青山居士焚燬畫作的記錄。」

  聽到這裡,大家已經認可我的判斷,目光也變得尊敬熱切,畢竟像我這麼博聞強記的人並不多見。

  這件事之後,我有了更多的工作,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到大內書庫裡面去整理御札,原來在籌建崇文殿時候,有人建議我南楚立國六十年,歷經開國武帝趙涉和當今國主趙勝兩朝,在史書的記載上卻不夠完善,希望能趁這次機會整理武帝的朱批和御札整理成冊,供皇室子弟和勳貴學習,我雖然覺得很沒意思,但是翰林院上下都十分認可,奏請國主之後,國主龍顏大悅,但是整理那些御札朱批可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我雖然是新人,但是因為我的能力非凡,所以掌院學士謝賢決定由最資深的侍讀學士夏悚來負責,而我協助夏悚,夏悚實際上已經年過花甲,很快就要致仕退休了,所以我是實際上的負責人,而夏學士在跟我跑了幾天之後就自動請假回家休息了。這項工作最麻煩的地方就是必須到御書房後面的藏書庫工作,那裡收藏著所有的文書,而且我不能自己查閱,必須要有管理書庫的管事陪同,所以,我就在離國主不到百丈的距離處開始了我的工作,這大概就是近在咫尺遠在天邊的詮釋吧。

  管事的太監姓王,已經鬚髮皆白了,每天坐上六七個時辰簡直是要他的命,所以我第一天就聰明乖巧地勸道:「王公公,我們一起怎麼也要待上十天半月的,您也不要客氣,只要找個伶俐的小公公來幫忙,您就隔三差五的來看看就行了。」王公公年紀也大了,擔任的又是閒差,藏書庫雖然離御書房很近,可是司禮監的那些公公們都是年富力強的寵宦,所以王公公根本搭不上國主的邊,既然沒什麼本事爭寵,他年紀又大,誰會無端的和他為難,所以,他跟本不用太擔心有人告發他不盡責。所以他就派了一個新收不到一年的弟子小順子給我幫忙,因為這個小順子聰明能幹,而且讀過幾年書,胸中有個幾百篇文字,這在太監來說已經很難得了,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司禮監的太監那樣要接收專門授業的。

  不過我看到小順子就是一愣,因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小子就是我剛到建業的時候遇見的賣身葬父的小子,怎麼現在成了太監了,不過大概是有什麼傷心的事情吧,我也不好問他,反正他也沒有認出我,我就把他當成陌生人算了,不過這小子還真的不錯,不僅打點文房四寶十分得力,而且我只要說要找那一份奏折或者御札,他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所以我們合作愉快,原定二十天的工作量,按照現在的速度,看來有個十二三天就能差不多了。

  第三天中午,我正在喝著飯後的一杯清茶,準備休息一下好繼續,突然王公公怒氣沖沖的在兩個小太監的服侍下闖了進來,嘴裡喊著:「小順子,小順子,你這個小奴才在哪兒?」我疑惑的看向他,這是怎麼回事啊。

  王公公看見我,換上笑容道:「江狀元,你也在啊?」

  廢話,我不在這裡在哪裡,這裡可不允許我回家午睡的。我心裡想著,嘴裡說道:「公公,怎麼了,什麼事情讓您生這麼大火。」

  王公公生氣地道:「小順子這小兔崽子手腳不乾淨,偷走了我心愛的鼻煙壺,那可是先帝賞給老奴的。」

  小順子睜大了眼睛,普通一聲跪在地上道:「絕沒有的事情,奴才可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偷御賜的東西。」他已經淨身一年多了,十四五歲的年紀又是發育的時候,所以聲音尖細,這時他心情驚慌,更是多了幾分刺耳。

  旁邊那個小太監尖著嗓子道:「還敢強嘴,你當我們不知道麼,你本來就是犯了強盜罪的罪人,王管事的東西丟了,我就想一定是你幹得,公公到你房裡一搜,果然就找到了。」

  小順子的臉色發青,他連連磕頭道:「不是奴才,不是奴才幹得,定是有人栽贓。」

  王公公怒道:「你是說我栽你的贓,還是小福子栽你的贓。」

  小順子冷汗直冒,頓然轉身撲到我身邊,哀求道:「江大人,您是有學問的人,求你跟公公分辨一下,奴才這些天都在大人身邊侍奉,哪裡有時間去偷東西。」

  我本來正在興致勃勃的看著這幕好戲,那個小福子雖然是一個好戲子,可是我卻聽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加速,早就看出他在栽贓,只是小順子來歷不好,背景不清白,所以沒法分辯罷了。我是不打算介入後宮的事情的,所以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小順子急得什麼似的。王公公見我不出聲,厲聲道:「你們把他給我捆了,送到敬事房去,把他給我活活打死,我讓他敢偷東西,這在宮裡頭是大罪。」

  我心一抖,不會吧,要打死他。小順子嚇得抱住我雙腿哭道:「求大人看在小順子伺候周到的份上,給奴才求個情吧,奴才實在沒有偷東西。」

  我一下子想起當初他賣身葬父的時候那種悲苦的模樣,不由心軟了下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又確實是冤枉的。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我淡淡道:「王公公,我看這奴才哭得厲害,或許真是冤枉呢?」

  王公公有些猶豫,半晌道:「東西是從他房裡搜出來的。」

  我笑道:「這小子這幾天都跟著我,公公的東西是什麼時候丟的。」

  王公公想了想道:「昨天晚上還用著呢,今天晌午就不見了。」

  我故意皺皺眉頭道:「這確實難以分辨,這樣吧,下官頗精易經,最能斷人禍福,明人冤屈,我就算上一課吧。」

  王公公這些太監因為人生坎坷,最是信命,他眼睛一亮道:「大人會卜算,好,老奴這就去取算籌。」

  我搖手道:「小小的一課,就不用算籌了。這樣吧,既然是斷冤屈,凡是冤枉的人,心氣必然正直,我這裡有個法子,讓小順子和這個告發的小福子各自吃一顆我特製的金丹,待我禱告上蒼,如果無罪,那人就沒有事,如果有罪就會腹痛。」說完我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瓶,倒出兩顆金光燦燦的金丹,遞給兩個小太監。

  王公公笑道:「好啊,就讓老奴見識狀元公的本事。你們兩個還不吃下去。」

  小順子毫不猶豫的將金丹吞下,小福子猶豫了一下,將金丹送到嘴邊,一個小巧的動作,金丹就滾動到袖子裡了。好本事,我讚歎不已。然後裝模作樣的禱告上蒼,不到一株香的時候,突然小順子臉色發白,哎呀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抱著肚子,痛苦不已。而小福子渾然無事。他得意地道:「果然是你偷的,狀元公的祝禱真靈驗。」

  王公公猶豫的看了我一下,正要下令,我微微一笑道:「我雖然有些才能,可沒有本事請動神明懲罰你們,這種金丹是我特製的,專門用來疏通腸胃的,昨天我聽王公公說年紀大了,常常積食,這種藥若是老人就著蓮子湯吃了,恰好得力,若是血氣正盛的少年人直接吃了,就會腹痛如絞,小福子,你的藥呢,藏在哪裡。」小福子嚇得連連後退,只見王公公一個箭步走到他面前,輕輕捏著他手腕一提,小福子立刻痛得臉色發白,王公公輕輕鬆鬆得從小福子的袖子裡找到了那顆金丹。然後鬆開手,小福子跌倒在地,嚇得魂不附體。王公公淡淡道:「小順子,還不去我房裡,桌子上有一碗涼著的蓮子湯。」

  小順子點點頭,一下子衝了出去,不到片刻就回來了,滿臉的清爽,王公公笑得瞇了眼睛,道:「多謝狀元公想著老奴。」說著幾乎是把我手裡的藥瓶搶了過去。一邊說著一邊告辭出去,沒一會兒,兩個中年太監過來把小福子帶走了。小順子感激地跪在我面前,千恩萬謝道:「恩公兩次相救,小順子就是作牛作馬,也不能報此大恩。」我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你還記得我?」小順子赧然道:「其實奴才一眼就認出狀元公了,當初大人慷慨解囊,小的記憶猶新。」

  我好奇地問道:「那你怎麼不早說記得我呢?」

  小順子猶豫了半天,才道:「奴才,奴才當初賣身葬父是假的。」

  我這下更是瞪大了眼睛。小順子道:「奴才原本也是個書香門第出身,只是父親亡故之後,叔叔為了奪產,偷偷把我賣給我一個戲班子,奴才從此就四處流浪,因為奴才受不了班主凌辱,所以和幾個兄弟逃了出來,無以為生,就四處乞討偷盜騙人。那次遇見大人,奴才正和一個老乞丐合夥,他扮親爹,我當孝子,大人慷慨解囊,可是我兩個同伴利慾熏心,偷偷尾隨大人……」

  說到這裡,他更加不好意思,我立刻明白當初打暈我的人是誰了。不過我又迷惑地問道:「你們有了那麼多銀子,足夠生活了,你怎麼,你怎麼?」我有些說不出口。

  小順子笑道:「或許是報應到了,我們幾個被人脅裹去做盜匪,不料被官兵捉住了,我們劫的是一個宗室,又都是做慣了賊的人,所以判了死刑,我們幾個年紀還小,判案的老爺說如果願意入宮為奴可以免了一死,我那兩個兄弟硬氣,硬是上了法場,奴才膽子小,所以入了宮。」

  我歎道:「你不是膽子小,你是有勇氣啊,人生雖然多苦,但是我們卻是要苦苦求生的,你能活下來,還能把往事當作笑談,這才是勇士,輕拋生死的人大多不是勇士,而是逃避責任。」

  小順子突然再次跪倒抱住我的雙腿,疼得我懷疑他要恩將仇報,然後我就覺得有水滴濕透了我的官袍。

  這之後這小子服侍我更是盡心盡力,後來我聽說王公公是個武功高手,小順子正在跟他學武,一時心血來潮,再加上佩服這小子的堅忍不拔,所以我偷渡了一冊《葵花寶典》的抄本進來。小順子看了默不作聲,只是鄭重其事的收了下來。

  半個月後,我離開了皇宮,帶著整理好的御札,和一個最大的收穫,我多了一個經常會深更半夜來拜訪我的朋友。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4-29 02:21 編輯 ]
薩德 發表於 2007-11-21 18:03
第一部 南楚狀元 第五章 儲君之爭


  顯德十九年庚午三月,趙勝薨,謚楚靈王,太子趙嘉靈前繼位,下令沿用顯德年號,立大雍長樂公主為後,大雍遣使祝賀,贈良馬千匹,金帛無數。

  中宮既定,朝野上下,鹹思儲君,諫議大夫羅文肅公進言,議立王三子趙隴為儲君。

  先,國主立長樂公主為王妃,王妃未有所出,乃遣陪嫁宮女侍奉太子殿下,殿下愛雍女美艷,多有寵幸,先後生三子四女,後靈王憂慮,立丞相尚維鈞之女為太子側妃,十四月,生隴,嘉登基,封尚氏為貴妃。尚氏出身名門,賢淑少妒,朝野以「子以母貴」舊例,請立其子。

  王后聞之,大怒道:「哀家雖無子,焉知其後必無,況縱使終究無出,哀家昔日陪嫁宮女,皆大雍名門之女,至今已生二子矣,若論貴賤,豈不如尚氏,若要立儲,立王長子可也。」

  --《南朝楚史·楚煬王傳》

  顯德十九年,國主死了,若是平常人死就死了,可是一個國主死了就是大事了,在國主晏駕前,我們翰林園將已經基本完成的崇文殿書目《崇文密藏》遞了上去,國主大喜,雖然沒有看到崇文殿的建成,但是他應該還算是瞑目的。

  絲毫沒有爭議的,太子趙嘉在靈前即位了,然後就是改元、大赦天下這些事情,我們翰林院也忙得不亦樂乎,還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們這些小官員雖然沒有大多插嘴的餘地,但是也很關心的,就是立後和立儲的事情。立後,是沒有異議的,雖然長樂公主常年住在行宮養病,算不上盡責,但是南楚名義上是臣服大雍的,而且長樂公主又是先王所立的太子妃,所以長樂公主仍然順利地接掌中宮。但是立儲就麻煩了,長樂公主沒有生子,而她雖然才十九歲,但是常年臥病,大家都懷疑她是否還會懷孕生子,而且國無儲君,必然不寧,所以大臣們都希望先立一個太子,趙嘉已經有四個兒子七個女兒了,因為長樂公主遣宮女伺候太子,所以大多子女都是雍女所生,但是這一點引起朝中顯貴的不滿,幸好先王在兩年前將丞相大人的女兒尚芷蘭指婚給太子做側妃,雖然因為太子寵愛雍女,但是尚妃肚皮十分爭氣,生下了王三子趙隴。在朝中大臣看來,若是長樂公主所出,那自然是尊貴的,但是其他雍女的子女在他們看來都是血統不夠純正的,所以眾口一詞要求立趙隴為儲君。

  國主雖然貪花好色,但是也是一個聰明人,自然知道在這一點上大臣們是對的,所以雖然他不是很喜歡尚氏,仍然把她封為貴妃,立趙隴為儲君,他也是贊同的。但是長樂公主因此大怒,和國主大吵了一架,獨自返回行宮了,這下國主可就焦頭爛額了,雖然他和長樂公主聚少離多,但是長樂公主十分賢惠,不僅讓自己陪嫁的雍國美女侍奉自己,而且還常常支持自己廣選美女充實後宮,所以他對長樂公主是十分尊敬甚至有點畏懼的。況且,尚氏是南楚貴女這個理由是只能君臣心照不宣的,所以趙嘉暫時停止了立儲,並且暗示朝臣,除非說服王后,否則不能立儲。

  可是這一點可就難為死這些朝臣了,長樂公主自從下嫁南楚之後,經常深居行宮,南楚那些朝臣命婦就是想巴結也找不到門路,那些公主親近的宮女現在基本上都是國主的寵姬,她們的兒子沒有立儲的資格,她們怨恨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會勸說公主呢,漸漸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梁婉。

  梁婉既是長樂公主的閨中好友,又是先王的義女,在南楚雖然擇婿未成,但是和南楚文武俊傑交情非淺,按理她是最好的說客,可是她卻拒絕了。所以多日來已經漸漸平靜的明月樓又成了車水馬龍的所在。

  我就在這種情況下再次來到了明月樓,本來我是不想來的,可是梁婉突然下帖子請我,我雖然對她沒有企圖,但是幻想一下也是難免的,更何況她的帖子我拒絕的話未免有點失禮。

  我施施然的走進院門,繞過碧波,現在的明月樓前面已經種滿了梨花,現在四月,正是梨花的花期,滿園的梨花如雲似雪,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幽香,我向引路的侍女問道:「姑娘,請問梁小姐召下官來有什麼吩咐麼?」那個侍女俏皮地道:「那就要問小姐了,我一個小丫頭怎麼會知道,大人這樣恭敬,奴婢愧不敢當。」我莊重地道:「俗話說,丞相家人七品官,梁小姐是先王義女,又是王后好友,怕是權勢勝過丞相,那樣說來,姑娘怎麼也有六品了,下官才是從七品,自然要恭敬的。」那個侍女愣了愣,噗哧一聲笑了,低聲道:「奴婢聽說我家小姐跟丞相大人講,如果想勸王后,必須得大人出面。」

  這回輪到我愣住了,什麼時候我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修,能夠說動堂堂的大雍公主,南楚王后了。半信半疑的走進明月樓,一眼就看到丞相大人和翰林院掌院學士坐在上首,梁婉在旁邊作陪。我差點想轉身就跑。但是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還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道:「下官拜見丞相大人,掌院大人。」

  丞相尚維鈞連連點頭道:「好,好,聽謝大人說你十分得力,近日就要陞遷,果然是國之棟樑,梁小姐,人已經來了,小姐前次說只有江翰林可以說服王后,到底是什麼緣由呢?」

  我立刻看向梁婉,我和她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她為什麼這樣陷害我呢。梁婉在我們三人的目光注視下好整以暇的品了一口香茗,才開口道:「說句心裡話,妾身原是大雍人,眾位大人議立王子隴為儲君,其中深意就是路人也都知道,王后又豈會不明白呢,如今負氣離宮,正是最惱恨的時候,妾身受公主大恩,又得公主視若姐妹,若是勸她依從國主和眾位大人,豈不令公主寒心,到了那時,就是公主有轉圜的餘地也不能答應了,所以梁婉是萬萬不能相勸的,但是妾身受先王青睞,也是感激涕零,怎忍見他泉下輾轉,所以竭盡所能也要從中轉圜,思量再三,想起公主自至南楚,雅愛詩詞,每日手不釋卷,曾對妾身言道,昔日名家,皆已身歸黃土,不能一見,而今日大家唯有南楚狀元江哲,讀其詩蕩氣迴腸,又同在南楚,每思一見其人,但恐君臣分際,男女有別,雖咫尺不能相見,足為平生之憾。妾身想,若是江狀元能夠覲見王后,以償王后夙願,然後栽請狀元婉轉陳詞,王后必然心動。」

  我差點暈過去,我難道很像白癡麼,我一個小小的狀元,在王后眼裡恐怕只是弄臣一類的角色,我憑什麼去影響王后,切切的看向丞相大人,希望他能阻止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可是我的夢想破滅了,尚維鈞那老東西居然滿面沉思,而掌院大人居然連連點頭。就這樣,我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梁婉押上了馬車,向行宮駛去。

  在路上我鄭重其事的問道:「梁小姐,下官曾經得罪過你麼?」

  梁婉含笑搖頭道:「沒有。」

  我又道:「那麼下官得罪過大雍麼?」

  梁婉眼中閃過一絲輕蔑道:「沒有。」

  我突然怒道:「既然如此我既非你的殺父仇人也不是負了你的薄情郎,你非要害死我做什麼。」

  梁婉一驚,然後又露出如花的笑容道:「狀元公生氣了。」

  我已經恢復平靜,冷冷道:「我辦事不利是小,只怕會連累梁小姐呢。」哼,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墊背,我心裡惡狠狠地想。

  梁婉眉目流轉,嫣然道:「狀元公誤會妾身了,妾身這個法子十拿九穩。」

  我不在和她說話,因為覺得為了一件已經形成定局的事情爭吵毫無意義,剛才的發怒不過是模仿平常人的心態罷了,反正就算達不成任務,也不能說我有虧職守,最多官升得慢些罷了。梁婉見我不說話,反而多了幾分敬意,這令我心裡警惕,雖然這幾年沒有見過她,她的事情我卻是知道一些的,從她的行為來看,實際上是大雍間諜的可能性很大,否則怎麼三年沒找到如意郎君,我看她長袖善舞,在南楚朝野如魚得水,絕不相信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子。說句不好聽的話,在嘉興我雖然只因為上當去過一次煙月樓,但是煙月樓當家的花魁雲燕就是一個秀麗如仙,又精通琴棋書畫的美女,石榴裙下從者如雲,我看梁婉的行徑,也就是一個高級的妓女戲子罷了,大概不同之處,就是她往來的都是高官才子,後台又硬,而且沒有賣身罷了。

  梁婉不知道我在腹誹她,仍然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我閒聊。大約過了兩個多時辰,馬車終於來到了莫愁湖行宮,在經過禁衛的盤查之後,我順利的進入了行宮,來到面對著莫愁湖的臨波軒前,梁婉也不讓人稟報,扯著我就往裡走,兩旁的宮女大概都知道梁婉不好惹,除了急匆匆的進去稟報,就這樣放任我們進去了。

  一走進房間,我就看見長樂公主身穿素色宮裝,斜倚在錦榻上正在翻閱一本書籍,她笑盈盈地抬頭道:「婉兒姐姐來了。」一眼看見我,立刻滿面羞紅地道:「什麼人如此大膽,敢闖哀家的寢宮。」梁婉放開我,上前道:「公主,你看妾身帶了你最想見的人來,怎麼你還發火呢?」

  長樂公主一愣,心中想起一個人來,驚叫道:「難道是江哲江隨雲麼?」

  梁婉回頭道:「江哲,還不來拜見公主。」

  我一進門就愣住了,當年見到長樂公主的時候,她正是大婚之時,身穿大雍公主的服飾,又是紅色嫁衣,所以雖然年僅十六歲,仍然是雍容華貴,今日她穿的卻是素衣,沒有半點妝飾,也未施脂粉,卻是清秀文雅,楚楚動人,與大婚之時頗不相同,更何況這兩年她頗經風霜,更多了一種成熟的丰韻,我的心跳越來越強烈,不知怎麼,突然生出一絲邪念來,若是能夠抱一抱她該有多好。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梁婉的話提醒了我,連忙上前拜倒道:「臣翰林院編修江哲叩見王后千歲千千歲。」

  長樂公主突然露出憂喜交加的神色,半晌才道:「江大人平身,哀家平日最喜歡江大人的詩詞,今日相見,想有所請益,不知可否。」

  我平靜地道:「敢不從命。」

  長樂公主似乎看出我有些冷淡,幽幽的看了我一眼,道:「這是哀家平日抄誦的詩詞,江大人可知哀家最喜歡哪一首。」說著將手中的冊子遞給梁婉。梁婉微微一福,將冊子又給了我。

  我接過來一看,果然是一本手抄的詩詞,一行行簪花小字娟秀非常,我翻開第一頁,卻是一首《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我低聲吟著十五歲的時候先父亡故時我寫的詩,那時候父親已經奄奄一息,他對著母親的畫像,時而低語,時而輕笑,更多的時候是淡淡的悲傷,確實是淡淡的,因為父親就要去見母親了,那悲傷中甚至帶著一絲喜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沒有強迫父親吃那些苦澀的藥,既然父親的生命已經無法挽救,我又何必讓他帶著無盡的痛苦苦熬呢,我記著那天晚上我跪在父親床前信誓旦旦的保證可以照顧自己,父親欣慰的看著我,然後就沒有了呼吸,他的神情是那樣恬靜。不由自主的,我的淚水垂落,今天我才知道父親的去世帶給我多大的傷痛啊。

  長樂公主見我落淚,有些不安,抬頭看了看梁婉。梁婉會意,遞給我一塊絹帕。

  我拭去眼淚,微笑道:「王后見笑了,這首詩是臣在先父去世的時候寫得,先父生前和先母恩愛非常,先母去世之後,父親始終憂愁難解,到了臨終之時,先父心情非常平靜,只是因為將要和母親見面了。所以臣寫了這首詩,想不到公主這裡也有。」

  長樂公主柔聲道:「哀家及笈之時,有人從南楚來,帶給哀家這首詩,只是當時哀家還不知道江哲是誰,後來到了南楚,聽到狀元的《月下感懷》,覺得非常喜歡,一問殿下,才知道就是江狀元的大作,從此之後,哀家請婉兒姐姐替我收集狀元的詩詞,這幾年哀家深宮幽居,就是讀狀元的詞才能稍解愁懷。」

  我下拜道:「臣的詩能夠得到王后賞識,是臣的榮幸。」

  長樂見我已經平靜,便問道:「這首錦瑟,哀家十分喜歡,只是哀家不懂,什麼是『藍田日暖玉生煙『,難道藍田美玉,在日光之下,果然會生出輕煙麼?」

  我含笑答道:「這句詩是有出處的,昔日晉代司空圖曾經說『載叔倫謂詩家之景,宛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者也『。」

  長樂公主恍然道:「原來如此,哀家明白了。不知狀元近日有什麼新詩麼。」

  我略一思索,道:「臣這些日子忙於公務,詩詞上倒是很少有佳作,若是王后不嫌棄,請容臣錄一首遊戲之作吧。」

  長樂公主大喜,立刻召來宮女磨墨,我用旁邊書桌上的文房四寶寫下詩題「春日遷柳莊聽鶯」,然後又寫道:「春還天上雨煙和,無數長條著地拖。幾日綠陰添嫩色,一時黃鳥占喬柯。飛來如得青雲路,聽去疑聞紅雪歌。裊裊風前張翠幕,交交枝上度金梭。從朝啼暮聲誰巧,自北垂南影孰多。幾縷依稀迷漢苑,一聲彷彿憶秦娥。但容韻逸持相聽,不許粗豪走馬過。嬌滑如珠生舌底,柔長如線結眉窩。濃光快目真生受,雛語消魂若死何。顧影卻疑聲斷續,聞聲還認影婆娑。相將何以酬今日,倒盡尊前金笸籮。」

  長樂公主走上前來,低聲誦讀,良久才道:「南楚才子果然非凡,哀家讀來,口齒流芳。」

  我見長樂公主似乎有些倦容,便告辭道:「娘娘鳳體欠安,臣不敢久留,就此告辭,請娘娘珍重。」

  長樂公主微微一笑道:「多謝你了,梁婉,代哀家送送江大人。」

  梁婉應聲過來,領著我出去了,走出很遠,梁婉突然站住,冷冰冰地道:「江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我一愣,才想起我跟本忘記勸娘娘立儲之事了,但我轉念一想,淡淡道:「梁小姐何必這樣說呢,我勸與不勸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梁婉怒道:「怎麼,你們南楚大臣都認為我們公主好欺負麼?」

  我看穿梁婉眼中的驚疑,卻沒有掩飾地道:「梁小姐應該很清楚,立儲之時已成定局,王后心裡也應該明白,只是若是輕輕答應,不免有損大雍的聲威罷了。」

  梁婉面色一沉道:「你胡說什麼。」

  我心想,與其讓她以為我愚笨可以利用,倒不如讓她明白我的厲害,敬而遠之,免得她再來害我。因此,我用一種飄渺的語氣道:「大雍公主遠嫁南楚,本非情願,所以王后根本就不奢望國主的寵愛,雍帝陪嫁如此之多的美女,不就是為了迷惑國主,免得王后還要應付自己不喜歡的夫婿麼。至於梁小姐你麼,長袖善舞,正是可以統領大雍在南楚的密探的好人選,小姐身份微妙,可以毫無顧忌的任意行事,若是公主負責此事,難免有人察覺公主的行為可疑,我想對大雍來說,公主只需要嫁到南楚就是盡了職責吧。」

  梁婉雖然極力鎮靜,但是面色蒼白,而且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我連忙道:「下官不過是個小小的翰林,這些國祚大事,無從過問,也懶得過問,倒是小姐費心將下官牽扯進來,真是不智之舉,若是下官平白無故有了什麼意外,難免讓人懷疑小姐的用心呢。」

  梁婉又是一愣,片刻神色恢復正常,嫣然道:「王后喜歡大人的詩,以後每隔一段時間,妾身會派人去大人那裡取大人的新作,大人想必不會不答應吧。」

  我坦然道:「下官家境貧寒,還沒有自己的府邸,只是在翰林院附近租了一間民宅罷了,小姐若是派人去,倒是經常找不到下官的,如果小姐不嫌棄,下官必然定時將新的詩文送到明月樓,請小姐轉承王后千歲。」

  梁婉讚賞的看了我一眼道:「好了,妾身還要回去相勸王后,車馬已經準備好了,他們會送大人到丞相府回稟差事的。」

  我恭謹地道謝,然後上車,離開。

  深夜時分,我終於回到城內,一路平安,到了丞相府,對著滿心憂慮的尚維鈞,我「實話實說」道:「下官覲見王后,娘娘果然十分喜歡下官的詩詞,問了很多這方面的事情,下官口舌拙笨,不知如何勸諫,後來娘娘累了,下官只得告退。後來梁小姐對下官說,她知道下官說不出口,她讓下官去的目的不過是開解娘娘的愁悶,娘娘深明大義,早已明白立儲大事需得如此,只是一時氣惱難以改口罷了,梁小姐趁娘娘高興再去勸諫,必然能夠讓娘娘回心轉意,只是梁小姐說,還得國主親自去一趟接娘娘回來,娘娘才好下台。」

  尚維鈞滿心歡喜道:「好,好,江翰林果然是棟樑之才,我和你們謝學士已經商議過了,你籌立崇文殿有功,近日必有封賞,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滿身疲勞地回到家,看見一燈如豆,知道小順子來了,懶洋洋的走進去,倒在床上,問道:「今天怎麼有空來,我記得你還得過兩天才有假呢。」

  小順子輕笑著走過來,把我拉起來,幫助我寬衣解帶道:「本來今天是我當值,但是我偷聽到尚丞相跟國主說你去行宮的事情,所以跟別人換了班,來回這一趟可真累,我看你到了丞相府又出來,認為沒有什麼危險了,所以先回來給你弄些水沐浴,等你洗完了,夜宵也該好了。」

  我的眼睛半睜半閉地被他拽到廚房,裡面已經有一個盛了七成水的浴桶,爐灶上熱著宵夜。我低聲問道:「你沒跟我進行宮吧?」小順子扶我進了浴桶,淡淡道:「我的功夫還不行,行宮和丞相府守衛都很森嚴。」

  我打了一個哈欠道:「在我枕頭底下有一本劍譜,我不知道管不管用,你去看一看。」

  小順子淡淡道:「我已經看過了,劍法不錯,不過對我沒什麼用,那需要陽剛的內氣,我的內氣卻是最陰柔不過的。」

  我已經幾乎要睡著了,迷迷糊糊地道:「我知道了,我再去找找,你的武功越高,我越安全啊。」

  小順子回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清。

  半月之後,王后回宮,國主舉行立儲大典,百官皆有封賞,我越過了編撰的級別,直接成了侍讀,從五品。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4-29 02:21 編輯 ]
薩德 發表於 2007-11-21 18:04
第一部 南楚狀元 第六章 雍使齊王


  先,顯德十六年丁卯,德親王趙玨奉密旨至橫江,欲偷襲秣陵,事未成而洩密於雍,遂罷兵,未幾,雍遣使至,許以長樂公主和親,靈王惑之,乃息兵罷戰。

  勝將終時,召太子至榻前,諭之曰:「孤平生遺恨,未能善守祖宗基業,稱臣於雍,爾若有半分孝心,當竭盡所能,恢復帝業。」太子指天立誓,靈王乃薨。

  顯德十九年庚午五月,大雍齊王來吊,齊王密商國主,許以重利,謀擬攻蜀,國主惑之,後雍使上下勾連,遂起攻蜀之議,南楚國本皆壞於此,然其時人不解其禍,亦不解重利為何,後有內侍聞國主泣告王后曰:「孤若能恢復帝業,不圖爾為皇后,孤亦願父事大雍,今齊王以帝業許我,望卿代孤婉轉告爾父,南楚絕不負雍。」事乃洩。

  齊王者,雍高祖六子,長樂公主異母兄也,少頑劣,後見雍王弱冠封王,功勳冠蓋天下,乃悟,曰:「我當取而代之。」後以武勳聞名於世。

  --《南朝楚史·楚煬王傳》

  顯德十九年五月,大雍遣使來吊,我聽說正使是雍帝李援六子,齊王李顯,自幼深受寵愛,所以頑劣非常,每日裡只知弄鷹射獵,不喜讀書。自從七十年前東晉崩潰,中原分崩離析,李援之父李商趁勢而起,自稱雍王,幾十年血戰沙場,立國稱雍,李商死後,李援即位,喜好聲色犬馬,不思進取,他的改變是因為他的二子李贄。

  雍王李贄,幼時就有賢名,二十多年前,李援九歲的次子李贄在新春朝宴上白衣素服,直言進諫,指責李援抱殘守缺,有負祖父遺願,慷慨陳辭,令李援慚愧而退,不久之後,李援稱帝,改元武威,隨後厲兵秣馬,鼓勵農耕,在武威三年宣告天下,臨行前,瀝血告祭天地,立誓不平中原誓不休兵。李贄當時十二歲,隨父出征,李贄雖然是天家貴冑,難得的是和兵士同住同食,又跟將領學習領軍作戰,他年紀雖輕,膽氣卻十分豪勇,常常身先士卒,衝殺破陣,據說有一次敵軍襲營,李贄帶著親兵護送著雍帝重出重圍,有士兵在後面高喊:「殿下不要拋棄我們。」李贄揮淚如雨,居然單人獨騎衝回軍營,將士感激涕零,拚死作戰,居然逼退敵軍,等到雍帝回營之後,李贄身受重傷,仍然穿著甲冑迎接父皇,雍帝流淚道:「此吾家千里駒。」李贄作戰勇敢,又富於智謀,在幾年之間積軍功升為將軍,更在大雍武威九年大破當時中原境內最強悍的反對勢力夏王楊老生,為大雍的鞏固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雍帝封其為雍王,雍王李贄班師之時,雍都長安萬人空巷,百官親迎,當時李贄年方弱冠,如此榮寵,亙古未有,至於武威十年,南楚顯德九年,南楚稱臣,大雍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原霸主,那是後話,當時李顯在人群中看見李贄如此榮耀,心中悵然若失,對侍從說道:「我當取而代之。」當時李顯十六歲,之後李顯一改劣習,苦讀文章,勤習武藝,並在兩年後自請到北方邊境從軍。之後十年,李顯在邊關參與了和北漢的數次血戰,李顯雖然不如李贄那般英明神武,但是也是一員悍勇的猛將,這幾年,大雍緊守邊關,北方沒有戰事,齊王李顯才回到長安,他和太子李安走得很近,在長安,李顯是勳貴少年中的老大,經常無事生非,每日不是呼朋喚友,走馬章台,就是弄鷹射獵,弄得長安雞犬不寧,但他是雍帝愛子,又有軍功在身,所以沒人敢和他為難。

  我認真地看著手上的情報,自從我「勸諫」王后成功之後,我就以侍讀的身份開始伴駕,說是伴駕,其實就是提供建議供國主參詳,這次齊王作為使者出使南楚,朝廷上下人仰馬翻,我們人手一份關於齊王的情報,看來南楚在大雍的情報網也是很廣的。這次齊王名義上是來弔唁,但是誰都認為不會這麼簡單,否則大雍沒必要派這樣重要的人來。其實要我來看,搞不好是因為齊王在長安玩得太厲害了,雍帝讓他出來避避風頭,我看情報上寫著,就在一個月之前,齊王強搶民女為妾,被御史彈劾,雖然雍帝袒護愛子,也不免要略作懲罰,我看最後的處罰是罰俸一年,明顯的袒護麼,在這個當口,齊王出使避避風頭也是可能的。不過那些大人可不這麼認為,都認為雍帝派齊王出使恐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不過目前的情況好像挺傾向他們的看法,齊王在弔唁之後,就要求私下會見國主,現在他們正在御書房密談。我今天當值在御書房伴駕,所以就在外面候旨。可不是我故意的,但是我的聽力太好了,我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八九成。

  齊王李顯一進門就單刀直入地道:「大雍希望和南楚聯手,共謀蜀國,國主意下如何?」

  趙嘉愣了半天才道:「蜀國和南楚一向交好,怎能無故相犯。」

  李顯笑道:「國家好惡,要看利益如何,蜀中雖然與南楚交好,雙方通商頻繁,如今南楚所需要的兵器戰馬大多需要從蜀中購買,我聽說蜀國為此向貴國索取高價,幾年前,貴國從北漢購買戰馬,想從蜀中運回,可是被蜀國截留,如果不是貴國靈王令人到蜀國賄賂,恐怕這批戰馬不能到手,而且還被迫答應以後不直接從北漢買馬,可有此事。」

  裡面沒有聲音,但我可以想像國主的臉色必然青紫,那件事情我也聽說過,還奇怪為什麼蜀國如此目光短淺,結怨南楚。

  又聽見李顯說道:「我大雍和南楚既是君臣,又是姻親,皇妹長樂是我父皇愛女,如今已是南楚王后,我們兩國休戚相關,如今蜀國仗著地利,既不對我大雍稱臣,對南楚友邦又如此傲慢,不過是仗著易守難攻,已經和三國通商的便利。如今大雍和南楚開放通商,按照我國戶部的統計,這兩年我們兩國的通商稅收已經超過了和蜀國的通商稅收,在本王看來,如今蜀中不過是日暮西山,苟延殘喘罷了,如果我們兩國聯手攻下蜀國,父皇願意和國主平分蜀國疆土,從此劃江而止,永息干戈。」

  趙嘉的呼吸變得十分急促,半天才說道:「興兵作戰不可不慎,何況蜀國易守難攻,如果久攻不下,不免勞民傷財。」

  李顯似乎有些猶豫,半晌才道:「本王臨行,父皇秘密對我說,如果攻下蜀國,大雍邊疆穩固,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若是國主肯助我大雍攻蜀,事成之後,父皇願意默許國主恢復帝號。」

  聽到這裡,我心裡一陣哀嚎,近年來朝野多有恢復帝號的呼聲,我還聽小順子說,先王臨死的時候還再囑咐國主一定要恢復帝業,這個誘惑真是太大了。

  果然,國主猶豫地道:「此事孤也一時難以決定,這樣吧,孤還要徵詢一下臣子的意見。」

  李顯不悅地道:「如此大事,國主小心是應當的,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還請國主小心守秘,至於我父皇所說之事,還請國主格外小心,如果不慎流傳出去,我大雍可是不會認帳的。」

  趙嘉不顧李顯話語的蠻橫,連連道:「殿下放心,孤必然小心謹慎,此事事關重大,孤絕不敢掉以輕心。」

  李顯滿意地道:「那麼多謝國主的接見,本王這就告辭了。」

  趙嘉連忙道:「王后與齊王殿下兄妹多年未見,急欲相會,不知齊王殿下何時有暇?」

  李顯朗聲笑道:「本王早想見見皇妹,只是職責在身,需得先公後私,這就去求見王后。」

  趙嘉喜道:「何言求見,就請齊王殿下和孤一起去見王后吧。」說著,傳來腳步聲,這郎舅二人向門口走來。我早已經聽得心灰意冷,看來國主是一定會攻打蜀國了。

  我決定要好好看看這個飛揚跋扈的齊王,這個人將要把南楚綁上大雍的戰車。跟在國主後面的李顯走了出來,今年二十六歲的李顯有著英挺俊美的容貌,因為長期生活在軍中,他的身姿峻挺如松,身上更是透出千錘百煉的殺伐之氣,今天是正式朝見,所以他穿著大雍皇子的服侍,金黃色的錦衣,上面繡著蟠龍,更顯得威風霸氣。我打了一個冷戰,這個齊王必然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物。

  齊王在走過我身邊的時候,突然看了我一眼,眼中透出冰雪一般的寒光,我連忙微微低頭,避過他的目光,雖然他那包含殺氣的眼光我曾經見過,但是沒必然讓他注意到我不怕他是不是。不過他注意我幹什麼,難道梁婉已經跟他匯報過什麼,不過大雍還真是厲害啊,一個齊王已經如此威風,不知道在他之上的雍王又是什麼樣的風采。

  李顯注意到那個年輕人只是一個很特別的原因,他天生有一種野獸般的直覺,剛才在書房和趙嘉密談,不知怎麼,他總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彷彿被人竊聽一般,可是他又明明知道方圓二十丈內沒有人影,超過二十丈,他們的聲音若能被人聽見,那人的武功就太厲害了,他相信那樣的人南楚並不存在。走出房門,他狀似無意的打量外邊的官員和內侍,卻發現雖然有幾個武功不錯的人,但是都應該是南楚大內的高手,而且他們的位置都不可能聽見房內的聲音,幾個品級不等的伴駕官員雖然離得近一些,但他們明顯都不會武功。當他的眼光落到江哲的身上,雖然知道這人不會是竊聽的人,但是李顯還是有些震驚,這個青年官員年紀雖然不大,但是氣度雍容,神情淡然,李顯是知道自己的虎威的,曾經在大雍,有一個官員得罪了自己,自己盛怒之下正欲發作,那個官員居然嚇得暈了過去,其他的文武百官見了自己,總是有些神情不安,就是太子殿下在自己面前也常常陪著小心,除了那個人,李顯想,自從自己加冠之後,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如此從容不迫地道。想到這裡,他的目光不由變得更加威懾,那個青年官員微微低頭側目,避過他的眼光,這原本該是認輸的表現,但不知怎麼,李顯覺得此人並不懼怕自己。

  想到這裡,李顯站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正用餘光察看李顯的動靜,聽到他的問話,又看見他停在我面前的靴子,只好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國主,用目光請示。國主笑道:「這是我南楚的第一才子,顯德十六年的狀元江哲,王后最喜歡他的詩詞呢。」李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原來你就是江哲,你的詩確實寫得不錯。『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嶂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這首《望海潮》就是你寫的吧,令人對江南美景頓生嚮往,本王這次出使南楚,也是想看看南楚的風光啊。」

  我偷眼看了看滿面與有榮焉的國主,謙虛地道:「拙作簡陋,幸得殿下賞識。」李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招呼國主離去了,我卻覺得背心發涼,因為那種目光,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癡狂,如同烈火一般的熱情,我頓時懷疑,這位齊王除了喜歡拈花惹草之外,是不是也有斷袖之癖啊,打了一個冷戰,決定以後離他越遠越好。

  誰知道天不從人願,第二天,我接到了旨意,國主命我在齊王殿下在南楚期間,負責領齊王四處走走。天啊,蒼天不仁啊,我仰天長嘯之餘,決定問問小順子,這些日子他能不能多抽點時間保護我。可恨的是,小順子涼涼地道:「我很忙,反正齊王長得也不錯,你就陪他多走走吧,說不定齊王會帶你回大雍享福呢。」我氣得差點暈過去,當即下定決心,我要用盡一切手段保護自己,絕對不能讓齊王的惡毒念頭得逞。

  當我到驛館向齊王報道的時候,看見齊王穿著淡青色的袍子,在還有些冰涼的春風裡敞著懷坐在院子裡大笑,在他旁邊坐著一個白衣如雪的絕美少年,情意綿綿的望著他。我差點轉身就跑,轉念一想,這個白衣少年這樣的相貌人品,就是許多絕色女子也不過如此,我一個相貌平凡的小翰林應該沒有問題吧,於是,我恭恭敬敬的上前問好,然後表示奉了國主的命令前來伺候。

  齊王閃亮的眼睛看了我半天,才道:「好啊,我聽說建業的美女多得很,秦淮河的名妓誰最出色。」

  我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道:「臣也不大清楚,請殿下容臣回去查一查,一定會將其中翹楚弄個清楚。」

  齊王眼中滿是笑意,道:「算了,你這一查,還不得傳遍建業,說本王尋花問柳,若給父皇知道,我恐怕又得挨一頓訓斥,走,今晚你陪我去看看,一定要找個出色的煙花魁首。」我大喜,心想,你喜歡去找女人就最好了。溫柔鄉是英雄塚,我絕對不介意你玩得英年早逝。一定要去找出最好的青樓,我心裡盤算著,一會兒偷偷問問驛館的官員,他一定知道。

  快到黃昏的時候,我早就找機會問明白了秦淮河的深淺,若非齊王堅持要微服出遊不許別人跟隨,我還想拜託驛館的官員領我們去呢。不過那個白衣少年人是誰啊,齊王也沒有介紹,只說他姓秦,我叫他秦公子就可以了,不過,我怎麼看都覺得這個白衣少年像一把藏在劍鞘裡面的寶劍,匣劍帷燈,可怕的很,那像小順子,如今好像是蔫蘿蔔一樣無精打采的,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武功越來越退步了,但是應該不會啊,他現在好像越來越神出鬼沒了,大前天我剛從宮裡回來,就看見他在我家裡等我,說他今天白天不當值,所以跑到離這裡將近七八十里的無錫去玩,給我帶了那裡的特產鮮肉小籠饅頭和鴨血粉絲湯給我當宵夜,我看著還溫熱的饅頭和鴨血湯發楞,雖然有食盒保暖,但是也不能超過一個時辰啊。想到這裡,我又生起氣來,這小子,明明知道我有危險怎麼不答應來保護我呢,下次我再下廚做菜的時候,絕對不給他留一份。

  我已經知道了,建業青樓最出名的是風月樓、瀟湘院、怡紅閣,飄香畫舫,風月樓出名的是床上功夫,瀟湘院靠的是歌舞伎,怡紅閣是有名的賭場酒樓青樓大雜燴,而飄香畫舫據說是因為當家的是秦淮第一名妓柳飄香,齊王既然是風月場中的常客,那麼當然要讓他去見見柳飄香了,想必這種皇室貴冑,就是逛窯子也不會喜歡太庸俗的地方吧。結果,我一說去飄香畫舫,齊王就興沖沖地道:「好啊,本王正想見識一下建業第一名妓的風采呢?」我當時差點沒氣歪了鼻子,他絕對是戲弄我,要不然還讓我去打聽,雖然那個驛館的官員已經知道是齊王要去,但是還是用曖昧的眼光看我,我可還是守身如玉的奇男子啊。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4-29 02:22 編輯 ]
薩德 發表於 2007-11-21 18:04
第一部 南楚狀元 第七章 飄香畫舫


  我陪著齊王殿下走在大街上,齊王興致勃勃的問我四周景物,我對這些雖然不是特別熟悉,還是基本可以說出來的,但是為了到秦淮河必須經過風月最盛的秦淮大街,兩邊燈火通明,所有的青樓酒肆都大門洞開,門前都站著把門的龜奴,很多門前還有艷妝的女子鶯聲燕語招攬客人,我們一行人個個相貌不錯,尤其齊王身穿錦袍,氣度不凡,正是青樓的恩客模樣。所以不少龜奴妓女都想來糾纏,可是我發現十幾個平常裝束的漢子有意無意的圍在我們周圍,將那些人推開,隱隱的保護著我們三人,這十幾個人相貌都還平常,可是個個體格魁梧,單薄的衣衫之下隱隱可見墳起的塊狀肌肉,走起路來塵土凝而不散。我心裡知道這些人必定是齊王的侍衛,就是麼,一個堂堂的親王出遊,怎麼會沒有侍衛保護呢,既然他已經有了護衛,我就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了。這一放鬆,就連道路兩旁令我尷尬的景象都不能讓我緊張了。

  沒走多久,就走到了秦淮河邊,在這截特別寬闊的河面上,泊了十多艘大小畫舫,其中一艘最是龐大,燈火輝煌,卻沒有像其他的畫舫那樣傳出絲竹琴韻、猜拳鬥酒的聲音。我們走到河邊,那裡都是一些小快艇,我對著一個窈窕的船娘喊道:「船家,送我們到飄香畫舫上去吧。」那個船娘抬頭笑道:「幾位爺來得晚了,只怕飄香畫舫今日已經客滿了,爺不見那畫舫上已經開始掛起紅燈,那是客滿了,很快就要起錨了。」

  齊王慍怒的看向我,我卻平靜地道:「我們已經預定了位子,多謝船家提點。」齊王面色變得緩和。我們三人上了快艇,接著十幾個暗中保護的侍衛也都各自上了快艇,快艇在河中左穿右插,一會就到了那畫舫前。登上畫舫之後,一個極具姿色,打扮的艷麗火辣的中年女子熱情地迎了上來,未語先笑,打著招呼道:「哎呀,原來是狀元郎啊,奴家聽說狀元郎訂下了一個艙房,還以為是有人冒名呢,誰不知道江大人最不喜歡我們這些風月場所。」

  我把眼光從她胸前那抹雪白移開,笑道:「艷娘說笑了,我一個小小的翰林,平日哪有金銀來飄香畫舫啊,今日是我陪著貴客來這裡見見飄香姑娘,艷娘可要好好伺候。」那艷娘早就看到李顯,她閱人無數,一看到李顯就知道來了難得的豪客,立刻眉開眼笑,曲意逢迎,到齊王面前飄飄下拜,道:「貴客遠來,艷娘迎接來遲,還請貴客見諒,這位--」她的眼光飄向我,我識相地道:「這位是李公子,這位是秦公子。」艷娘嬌聲道:「兩位貴客快請進,今日飄香姑娘心情不錯,幾位若是有幸,還可得到飄香青睞呢。」

  我們三人被艷娘引進了一間寬敞雅潔的艙房,至於其他的侍衛都被引到附近的艙房,自有侍女相陪。這間艙房精美雅致,裡面燈火通明,臨窗處放了一張大圓桌,其他大半空間都是空的,看來是歌舞悅賓的地方,在艙房右邊有扇小門,門上掛著珠簾,裡面隱隱約約是一間臥室,看來這真是上好的艙房。房門兩側站著八個相貌嬌俏的侍女,上來替三人脫去披風外衣,三人在桌前坐下,都坐在靠窗子的方向,接著那些侍女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往來,不一刻就在桌子上擺上了茶點美酒,然後三位相貌最美麗的侍女坐在三人旁邊,原本那艷娘安排三人兩邊都有兩個空位,讓眾人都可以左擁右抱,那位相貌絕美的秦公子卻拒絕了她的好意,逕自坐在了齊王身邊,艷娘見多識廣自然不會表現出什麼異態,但我卻心裡一抖,這個不會是真的吧,那個秦公子是個孌童,以前不過是懷疑而已,這次我真的渾身惡寒。那個秦公子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常,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眼中滿是殺氣。等到他回過頭去,我才鬆了口氣,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弄幾個高手在身邊,小順子畢竟不是自由之身,可是到那裡找忠心耿耿的護衛呢,真有這樣的人也不會來聽從我這個小翰林的命令吧。

  我們在侍女的陪伴下慢慢的喝酒,等著飄香姑娘的到來,那幾個侍女似乎有些不安,也難怪他們,齊王確實是風流倜儻,時不時的手眼溫存,那秦公子神色冰冷,絲毫不理身邊的侍女,不時的用兇惡的目光盯著齊王身邊的侍女。我又只是溫文有禮地敬而遠之,讓她們手足無措,正在尷尬的時候,艙門被推開了,一個絕美女子款款走了進來,那女子秀麗如同山川的俏臉未施脂粉,晶瑩白嫩的肌膚帶著淡淡的紅暈,彷彿剛剛出浴之後一般,她那如同流瀑似的黑髮光可鑒人,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如同黑夜裡最明亮的星星一樣燦爛,她身上穿著一件寬寬鬆松的長袍,她的身材在南楚女子中也算是纖秀婀娜的,若論容貌氣質,這女子雖然美麗,卻還常見,但是最難得的那一種媚骨天生的姿態。

  這女子柔柔的走了進來,坐在了三人的對面,美目流轉,說道:「三位貴客初次來見飄香,飄香卻來得這樣晚,真是讓三位久等了。」那聲音聽來令人銷魂蝕骨,我和秦公子都不由面上一紅,就是齊王李顯的面上也露出異樣的神色。那女子眼光在齊王身上停了一停,微笑道:「飄香聽說齊王殿下是難得的英雄,更是憐香惜玉的豪傑,怎麼今日這樣靦腆。」我並不奇怪那柳飄香會猜出李顯的身份,卻想看看李顯的反應。

  李顯初時有些驚疑,但立刻開懷笑道:「噢,你這小女子到時聰明,難道見過本王麼?」

  柳飄香見李顯並不掩飾,眼中閃過讚賞的神色,答道:「殿下雖然穿著南楚的服飾,卻大概不喜歡絲履,足上穿的還是大雍貴人愛穿的錦靴,再說王爺的風度氣魄,這段時間,奴家早就聽說齊王殿下來到建業,殿下若是不來,倒要讓飄香自憐呢。倒是這位江翰林,可是難得一見,若非陪著殿下,只怕飄香至今還沒有機會見上一見。」

  我有些赧然,我曾經接過柳飄香的帖子,邀請我到飄香畫舫拜訪,可是我囊空如洗,所以就婉辭了。秦公子原本有些惱怒的看著齊王,此時卻微笑著看了看我,似乎對我拒絕柳飄香很開心。我連忙道:「柳姑娘說笑了,下官家無恆產,怎麼有資格來這裡。」

  柳飄香站了起來,款款站了起來,坐在我身邊,抱住我的手臂道:「真是的,難道狀元公就當我們這些青樓女子沒有一絲真情,飄香就不能喜歡狀元的才華,以身相許麼?」我差點笑了出來,柳飄香若不愛金錢,怎麼會成為建業第一花魁呢,我可是知道,建業許多達官貴人都是柳飄香的入幕之賓,不過我倒聽說這柳飄香確實是一個奇女子,沒有千萬家財自然是得不到她的,但是有了金錢權勢卻也未必能夠得到柳飄香,國主的叔父,韓王趙德隆曾經來到飄香畫舫,當夜就要留宿,誰知柳飄香卻不喜歡他,不論韓德隆如何討好也不肯留他,最後趙德隆以權勢相迫,誰知柳飄香卻是寧死不屈,趙德隆不便用強只得離去,後來屢次想為難柳飄香,都因為柳飄香恩客眾多而作罷。後來有人問她,韓王雖然年過五旬,但是相貌精力都還過人,你怎麼不肯屈從呢?柳飄香冷笑道:「奴家雖然是下賤女子,卻還是懂得什麼是忠孝仁義,那趙德隆當年領軍作戰,自己膽小怕事打了敗仗,他的部下拚死作戰,救了他的性命,他卻恩將仇報,反而彈劾他的部將不聽將令,貽誤軍機,判了斬刑,這件事南楚誰不知道,只是礙著他的身份權勢不敢指責他罷了,這樣的懦夫小人,就是奴家這種青樓女子也看他不起。」這番話傳了出去,人人鄙視韓王,卻對柳飄香另眼相看,沒多久,韓王就鬱悶而死,因為這件事柳飄香名動天下,這才成了建業第一名妓,其實未必沒有人強過柳飄香,只是沒有像她這般爽直俠義罷了。

  當初我聽了此事雖然也覺得佩服,若非沒有金銀做纏頭,所以才不敢來見她,如果早知道她肯不收我的銀子,我說不定早就來看她了。大概是見我神態迷醉,那秦公子鄙夷的看了我一眼,那冰冷的目光立刻讓我清醒過來,想起我是陪齊王殿下來的。所以我輕輕抽出手臂,恭恭敬敬地道:「多謝飄香賞識。」

  柳飄香嗔怒的看了我一眼,怒氣沖沖的站起來,走到齊王殿下身邊,那種輕顰淺怒的動人神色,令得我們三人都不由呆住了,接下來那柳飄香再也不看我一眼,只是和齊王殿下談笑,還不時的和秦公子說話,她手段高明的很,既顯得熱情親切,也不會顯得過於放蕩,就連冷冰冰的秦公子也帶上了一絲微笑。

  柳飄香當真是絕代尤物,喝了幾杯酒,她站起來喊了一聲,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綠衣侍女,手上抱著各色樂器,就在樂聲中舞了起來,儀態萬方,那彷彿燃燒生命的熱情舞蹈令我完全沉醉,而當我看到柳飄香俏臉上的神情,就知道她是將自己的生命也投入到舞蹈當中,這一刻,我真的對她動了心。當柳飄香停下來的時候,我看見她也看向我,四目相對,柳飄香突然露出十分歡欣的神色,然後就走到齊王身邊,懶洋洋地坐在他身邊,那慵懶的美姿令人想立刻將她抱向床榻。

  這時艷娘走了進來,笑著說道:「夜深了,請江大人、秦公子到旁邊的艙房休息吧,若有喜歡的侍女,不妨請她們相陪。」

  我心裡有些酸酸的,連忙站起身來告辭,並請齊王殿下好好安歇,那秦公子愣了愣,突然站起走了出去。我連忙也跟著出去了。

  遣走了侍女,我在一間舒適卻不大的艙房裡面和衣躺在床上,心裡胡思亂想,滿是柳飄香的倩影,聽著窗外潺潺的水聲,我慢慢的陷入沉睡。正在我半睡半醒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人伸手在解我的衣服,我心裡一凜,不是齊王來偷襲我吧,連忙睜開眼睛,正要叫喊,卻看見一張如花似玉的俏臉,卻是柳飄香,我身子一軟,立刻喊不出了,柳飄香見我醒了,嫣然一笑,纖手輕動,片刻就脫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秀美嬌弱的玉體,我緩緩伸出手,抱住她,但是有些猶豫的,我吶吶道:「齊王。」柳飄香噗哧一笑道:「你不知道麼,那個秦公子是個女子,我們還沒寬衣,她就忍不住了,衝了進來,我將房間讓給他們了。大狀元,你還等什麼。」

  我雖然學過房中術,可是從沒真的碰過女子,一時不知該如何動作,柳飄香會意,反手抱著我,我只覺得腦子裡面轟隆一聲,不知不覺中,衣衫褪去,感覺到那柔軟溫暖的女子身軀將自己纏住,我終於完全迷失了,完全投入到男歡女愛中去。

  當我在疲憊中睡去之後,柳飄香閉眼休息了片刻,做了起來,拿起丟在地上的衣衫披在身上,不一會就招了兩名侍女進來,那兩名侍女輕手輕腳的替我洗澡換衣,我雖然曾經醒了一會兒,卻是半個指頭也懶得動,等我醒來,已經躺在乾淨的床鋪上,穿著熏香的睡衣,我看看身邊沉睡的柳飄香,臉一下子紅了,訥訥的說不出話來。柳飄香睜開眼睛,輕笑道:「狀元郎,怎麼不高興被我這青樓女子奪了童子身麼?」我更是面紅耳赤,半晌才道:「你嫁給我好不好?」柳飄香先是嘲諷的笑了,但看到我認真的神情,歎了一口氣,道:「不成的。」

  「怎麼,需要很多銀子麼,需要多少,我會有辦法的。」我焦急的問道。

  柳飄香抿嘴笑道:「不是的,我早就賺夠了銀子,贖回了自由。」

  我黯然道:「那麼,你不肯嫁我,是不是我不夠資格。」

  柳飄香驚奇地問道:「你是翰林學士,我就是嫁你為妾也不免影響你的仕途,你真的要娶我為妻麼?」

  我淡淡道:「那麼什麼關係,大不了我辭官好了,反正我也不是很田當官,這幾年我還是有點積蓄,買上幾百畝天地還是可以的,只是,我怕你不喜歡這種清貧的生活。」

  柳飄香露出無意言表的笑容,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的,而且沒有一絲猶豫,我閱人無數,原本早有從良的意思,可是當我賺夠了銀子,突然想到,我能夠嫁給誰呢,那些自命風流的色鬼,只是那副嘴臉我就噁心,若是老實的好人又嫌他呆板無趣,雖然有幾個令我傾心的人,可是只要想到嫁給他之後,日後年老色衰,被他棄如破履的情景就不禁心寒。唉,今日見到你,你是真的欣賞我的舞姿,我看得出來,你知道我在舞藝上投了多少心血,所以我自薦枕席,幸喜君子真誠待我,可是不行啊,飄香性子輕浮,不能相夫教子,我就像江南的燕子,喜歡繁華,喜歡自由,再也不能被籠子關起來了,江郎,日後飄香或者閱盡天下男子,可是江郎要記得飄香心中最愛的始終是你,你可不能嫌棄飄香,偶爾來看看我好不好。」

  我心裡一痛,我聽得出來,柳飄香說的是真心話,沒有絲毫欺瞞,這樣奇特的女子,真的沒有男人可以留住她。握著她的纖手,道:「飄香名動京華,江哲雖然有個小小官職,若是常來相聚,不免惹出是非,今日一別,雖非永別,也是難得再見,飄香,飄香,你我相忘於江湖,勝過相濡以沫,若是日後相逢,你不要視我為路人才好。」

  柳飄香嬌軀震動,她知道這青年的心意,他不會滿足和她暗通款曲,若不能娶她為妻,日後就不會再來找她,但她已經滿足了,在虛情假意的人生中,她終於得到了一份真情。

  當我走出艙房的時候,看見心滿意足的齊王,和滿面羞紅不敢見人的秦公子,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我們早點回驛站休息吧。」齊王看看我,笑道:「怎麼樣,昨夜可春風得意麼?」

  我心裡嘀咕,他知道我和飄香在一起麼?我只是淡淡一笑,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齊王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看來他昨夜忙於採摘鮮花,他的那些侍衛應該也在風流吧。在踏上河岸的時候,我不由回頭看去,那飄香畫舫沉靜非常,那裡埋葬了我的初戀。

  送齊王他們回去之後,我急匆匆的趕回住處,看見桌子上擺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昨夜風流快活,不知有人虎視在旁,齊王此人,其心莫測,監視之人,我已處置。 」

  我的手一抖,小順子真的是忠心耿耿,只是不知我何德何能,得他這般看待。

  就在這時,驛館之內,齊王面沉如水,階下站著一個面色慚愧的侍衛。齊王冷冷道:「你說你沒有監視江哲,為什麼?」那個侍衛滿面驚惶地道:「殿下贖罪,臣原本奉命,在對面的艙房監視江哲,可是不知怎麼突然睡了過去。」齊王神色更加嚴峻,卻沒有怪罪,只是讓他下去。

  坐在他旁邊的秦公子淡淡道:「我已經檢查過了,他是被人點了穴道。能夠在這種狹小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的點了他的穴道,這人的武功至少在我之上。」齊王疑惑地道:「可是我看江哲並不會武功,難道是他已經到了反璞歸真的境界。」秦公子微微皺眉,想了半天道:「當今世上到了那種境界的只有家師、少林寺的慈真長老,以及魔門的宗主京無極三人,這江哲年紀如此之輕,我絕不相信他能達到這種境界。」齊王若有所思地道:「二哥和梁婉都要我注意這個江哲,本來我還不以為然,可是前日一見,就覺得此人深不可測,昨夜之事更令我難解啊。南楚俊傑果然不凡,幸好,幸好,此人韜光養晦,似乎還不會成為我們的障礙。」

  秦公子低頭道:「若是你覺得他麻煩,我可以幫你的。」

  李顯搖頭道:「這樣的人物,怎可輕易殺了,再說,我們也未必成功。」說罷他的眼中閃過耀眼的光芒。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4-29 02:22 編輯 ]
薩德 發表於 2007-11-21 18:05
第一部 南楚狀元 第八章 明月舌戰


  顯德十九年七月,德親王趙玨歸,國主問其攻蜀之事,其時丞相尚維鈞力主攻蜀,朝野上下均附和之,德親王力阻之,國主猶疑,七月十五日,靈王義女梁於明月樓設宴,邀請德親王赴宴,其餘同席者,丞相尚維鈞、大雍齊王李顯、齊王幕僚秦錚,江哲亦受邀,後世覽此,或為不解,江哲官微,不知為何得以入席,以聞社稷大事,或曰,其人其時已有二心,然考之實據,似乎未必。

  宴後,德親王憤然歸,江哲趕上,與德親王數語,親王沉默,之後朝會公議攻蜀之事,王默然不語,攻蜀之議遂成。或有人言,親王不阻攻蜀之議,追根揭底,皆江哲之過也,罪莫大焉,然從親王僚屬處得知江哲所言,實一心為楚矣。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德親王趙玨回來了,紛紛攘攘的攻蜀之議平息了很多,因為趙玨一回來就直接去拜祭先王,先王薨逝的時候,趙玨鎮守前方邊境,不能回來奔喪,如今朝中政局已經平定,趙玨乃是軍方重臣,攻蜀之議必須聽聽他的意見,所以才特意把他詔回。趙玨哭祭之後進宮覲見國主,在國主駕前直言不諱,力阻攻蜀之事。趙玨在朝中威望極高,所以立時有很多人就不在說攻打蜀國的事情了,但是更多的人卻紛紛上門相勸,尤其是尚維鈞一方的朝臣名士,但德親王始終不肯答應。

  七月十五日,明月公主梁婉下帖子邀請德親王赴宴,並且同時邀請了齊王李顯和丞相尚維鈞,誰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其實他們這些手握國家權柄的權貴之間的事情跟我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為什麼我也要參加。我哭笑不得的看著齊王,我剛說我不過是一個小官員,沒有資格參加。齊王殿下居然臉不變色地道:「不過是梁小姐召宴,你是國主派來接待我的,自然得參加。」我雖有心拒絕,可是當齊王殿下身邊的侍衛都用滿含殺氣的目光看著我的時候,我還是答應了,誰說威武不能屈的,你讓他們試試在這些久經沙場的侍衛面前說個不字。

  齊王殿下是第二個到達的,這次的宴會是在明月樓上,如今正是盛夏,酷暑難耐,這小樓上將所有的窗戶都敞開,四處都放著盛著藏冰的桶子,樓裡面陣陣清涼,梁婉穿著一件淡黃的衫子,坐在主位,尚維鈞一身絲袍,坐在左首第二張椅子上,他的下首坐著一個黑衫儒士,乃是尚維鈞的幕僚年垣,尚維鈞看到齊王殿下來到,滿面堆笑的上前迎接,看到我,眉頭一皺。我連忙趁機道:「下官奉旨陪同齊王殿下,既然大人在此,請容下官告退。」尚維鈞露出滿意的笑容,對我的識趣很是嘉許。我自以為得計,正想下樓。齊王帶著壞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道:「別走啊,尚大人,江翰林既然是國主派來的官員,又是翰林院的侍讀,又是你們南楚的才子英傑,不如讓他在這裡旁聽。」尚維鈞皺皺眉,終於不敢得罪齊王殿下,只是給了我一個警告的眼神,讓我不可多言。

  齊王坐在右首首位,秦公子坐在他下首,我只得坐在秦公子下首,總不能坐在左邊,畢竟是齊王堅持我留下來的。等了沒有多久,就聽見門外傳來朗朗的笑聲,走進一個身穿王爺服色的俊偉男子,因為靈王薨逝不到一年,所以他的冠帶上戴著孝,正是德親王趙玨,他身後跟著一個青衣中年儒士和一個黑衣佩劍的武士。我一看到趙玨,差點沒叫出來,這人竟是當年我高中之前給他算過命的灰衣人,如果他就是德親王,那麼當時一定是要到橫江駐守,準備要偷襲秣陵,怪不得他當時要我算凶吉,我當時答他「內有紛爭,外有強敵」,現在想來居然暗合局勢。這德親王是靈王幼弟,軍機重臣,想不到我曾經給他算過命,不知道他還記得我麼?

  趙玨的目光在屋內眾人身上一一掠過,在我身上並未停留,應該是對我沒有什麼記憶。只是似乎對於我的身份有些狐疑。

  趙玨坐在左首首席,那名武士站在他身後,而他那名幕僚則坐在了左首末席,因為我故意和秦公子隔了一個位子,所以那人正好坐在我對面,四目相視,我討好的一笑,那人卻用銳利的眼光探詢的看了我一陣。

  趙玨坐下,有侍女送上茶點,然後都退了出去。梁婉站起身道:「妾身奉了齊王和尚相之托,邀請德親王赴宴,雖然妾身是不該介入軍國大事的,只是諸位大人畢竟需要有人伺候,妾身不得已留下,此事事關我大雍和南楚,妾身生於大雍,又受南楚先王之恩,所以絕對不敢洩露只語片言。」

  趙玨淡淡笑道:「梁小姐是先王義女,也可以算是趙玨的侄女,趙玨自然是相信小姐的,卻不知齊王殿下和尚丞相有什麼見教。」

  李顯看看趙玨,笑道:「久聞德親王是南楚第一名將,都督南楚大軍,今日一見,果然是雅致高量,風姿不凡,李顯雖是親王之尊,然而在軍中不過是個將軍,若是論起職位來,李顯尤在親王之下,見教二字,愧不敢當,只是德親王力阻攻蜀之議,與名將之稱不甚相符,還請德親王示下。」

  趙玨淡淡道:「蜀國不肯臣服大雍,雖然有罪,但是蜀國國主曾是東晉遺臣,與大雍雖然曾經同朝為臣,但是卻沒有君臣之分,如今我不知道大雍憑什麼以蜀國不肯臣服為由,攻打蜀國,就是大雍認為理由充分,我南楚雖然稱臣大雍,可從來沒有受大雍調遣的本分。」

  李顯笑道:「德親王此言差矣,我大雍君臣賢明,那蜀王割據地方,不肯稱臣,此誠不可忍耐,如果蜀國早向我國稱臣,我大雍也不會進攻蜀國,我聽說天子之仇,九代之後還可以報復,當初蜀國趁我們大雍立國之初,出兵秦川,燒殺擄掠,令我大雍先帝聞之泣血,此仇不報,焉能為人。後來我大雍攻打南楚,蜀國再次出兵,雖然於南楚有恩,可是我大雍卻損失慘重,三秦之地,千里廢墟,生靈塗炭,就是事後,蜀國不也向貴國勒索了無數金帛女子。這樣看來,蜀國是一個藏在暗處的惡狼,平時蟄伏不出,若見人有隙,必然出來咬人。現在德親王替蜀國說話,只怕有一天會被這種毫無情義,只知道利益的友邦吞噬。」

  趙玨冷冷道:「玨雖不才,也知唇亡齒寒的典故,只怕亡蜀之後,就是輪到我南楚了。」

  李顯頓時語塞,他心裡明白得很,攻打蜀國之後,南楚就是下一個目標,只是沒想到趙玨不懼得罪大雍如此單刀直入,作為大雍皇子,他不願信口雌黃的說謊。這時秦公子接過話頭道:「此言差矣,所謂唇亡齒寒,是要相互依存,同舟共濟,如今蜀國屢次挑釁南楚,視友好如仇讎,如今是牙利如刀,嚙唇見血,我不知德親王所謂唇亡齒寒可是指此。」

  趙玨淡淡一笑,他的幕僚青衫中年人,放下手中搖擺的折扇,開口道:「雖然南楚和蜀國小有糾葛,但是並非是奇恥大辱,顯德九年,大雍平定中原,陳兵長江,若非蜀主相助,出兵秦川,大雍怎能罷兵休戰。雖然如此,我南楚仍然向大雍稱臣,此實在是切齒之辱,雖然如今兩國和好,長樂公主下嫁我國主,兩國結為姻緣之好,然而貴國在長江之北年年操練水軍,南伐之意未息,不知齊王殿下如何解釋。」

  李顯笑道:「兩國雖然和好,然而貴國如親王這樣念念不忘兩國之仇的人並非少數,我國若不練習水軍,只怕貴國大軍早就過江了,德親王久鎮長江,難道不知此中情況,何況,我國既然早已和貴國結好,我皇妹乃是父皇愛女,遠嫁南楚,近年來不僅往來頻繁,而且通商通婚,哪裡像蜀國一樣閉關鎖國,我國早就有軍議,不攻蜀以免心腹之患,就平南楚以求清臥榻之側。」

  趙玨冷笑道:「豈有此理,十年來,我南楚每年入貢金銀財帛,可是貴國卻從不肯出售兵器良馬,若是真心結好,怎會如此,王后雖然是大雍公主,然後國家大事,怎麼能顧忌婦人,鄭武公為攻打胡國,先以愛女下嫁之事,趙玨不敢忘記。」

  秦公子怒道:「德親王如此侮辱我國,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仔細想來,親王所慮,也不是沒有道理,請聽在下為親王解釋。我國禁絕武器戰馬的出售,並非針對貴國,我國北方邊境不寧,邊軍戰士日夕枕戈而眠,如何敢出售戰馬兵器,何況貴國久據江南,江南都是河流湖泊,貴國若不想攻打大雍,為什麼要戰馬,難道是想攻打蜀國麼。」

  趙玨語塞,尚維鈞連忙轉圜道:「王爺和秦公子都有些失言了,今日我等聚議,並非是為了意氣之爭,還請二位不要記恨。」

  趙玨和秦公子雙雙舉起茶杯喝了一口,表示放棄爭論。

  秦公子喘了口氣道:「我國謀蜀,固然是因為蜀國執拗,不肯稱臣,雖然結盟,卻又履背盟約,最可恨的是,我國鹽區產量不足,其餘部分需要從蜀中購買,蜀國屢次提高售價,蜀中特產豐富,蜀國據寶地而聚斂,此事實在不能容忍,如果我們兩國攻下蜀國,願意與貴國平分蜀中人口土地,你我兩國隔江而治,到時候南楚軍力大增,我大雍還有邊患,南楚據長江全境,還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呢?若是這樣,德親王都不放心,認為不能抵抗我大雍,倒不如趁早棄甲投降,難道南楚只想偏安江南,生死受人主宰麼?」

  趙玨默然,卻只是搖頭,他心知南楚兵卒戰力不強,若是攻打蜀國,只怕大部分土地人口都會落到大雍手裡,什麼平分戰果,到後來還不時誰打下來的就是誰的。眾人面面相覷,都看出趙玨臉上堅決的神色,看來不論如何舌燦蓮花也不能改變他的心意,李顯眼中閃過苦惱的神色,看了梁婉一眼。梁婉站起身來道:「今日大家都累了,若不嫌棄,請諸位到樓下用餐,妾身準備了消暑的酸梅湯,請諸位品嚐。」

  尚維鈞站起身來笑道:「梁小姐的宴席一定要參加的,請請。」

  趙玨站起身來,看看秦公子,問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在大雍身居什麼官職?」

  秦公子襝衽道:「在下秦錚,齊王帳下效力。」

  趙玨笑道:「秦公子舌如利劍,趙玨佩服,只是有些事情就是說得再好,也抵不過實力和利益,我南楚自認沒有資格和大雍分庭抗禮,若是大雍進攻蜀國,我南楚理應厲兵秣馬,以求自保。」

  秦公子看趙玨如此固執,苦笑道:「德親王擇善固執,非言詞所動,秦錚孟浪,還請王爺恕罪。」

  趙玨微微點頭,道:「本王軍務繁忙,就先告辭了,還請諸位恕罪。」眾人沒想到趙玨如此絕決,原本打算在酒酣耳熱之後再良言相勸的,此時只得無可奈何的相送。幾人都不時的交換眼色,我心裡一動,突然站起身道:「諸位大人都已經勞頓,就由下官相送王爺。」齊王等人都沒有情緒理會,尚維鈞苦澀地道:「也好,也好。」

  我跟著趙玨走了出來,趙玨有些疲倦,我仔細的看著這個年僅三十的親王,這些年來他的壓力一定很大,三年不見,他的兩鬢已經微霜,而他的身上流露出堅毅不拔的氣勢,這是我南楚的擎天柱啊,我又是敬仰,又是替他難過,苦心孤詣不能為人理解,真是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勇氣呢。趙玨察覺到我的目光,淡淡問道:「你是誰?」

  我恭敬地道:「下官江哲,翰林院侍讀,現在在國主身邊伴駕。」

  趙玨吃了一驚,問道:「你就是江哲,為什麼會跟齊王坐在一起?」

  我連忙解釋道:「下官奉命接待齊王,今日齊王定要下官在場。下官有幸得以聆聽王爺教誨,三生之幸。」

  趙玨雖然有些奇怪,卻也沒有深究,苦澀地道:「我聽過你的詩,寫的真好,『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他似乎沉醉在那首我在江夏寫的《破陣子》的意境中,無意地撫摸了鬢角片刻,良久,他淡淡道:「你認為我們應該攻打蜀國麼。」

  我見四周沒有外人,便道:「在下官表示意見之前,請容下官問上三個問題?」

  趙玨驚異的看了我一眼,道:「你問吧。」

  我眼中閃過一絲悲哀,問題道:「其一,請問王爺,我南楚上至國主,下至庶民,可有人和王爺一樣明白大雍的狼子野心。」

  趙玨沉默半晌道:「沒有幾人,就是我的親信屬下,也都勸我攻打蜀國。」

  我又問道:「其二,請問王爺,若是大雍自己攻打蜀國,蜀國求我出兵相救,我南楚敢出兵麼?」

  趙玨慘然道:「不敢,我國君臣必然坐視蜀國滅亡。」

  我知道他的心痛,可是還是問了第三問道:「其三,若是王爺力阻攻蜀,而國主意旨已堅,只得另選將領,不知道我南楚還有人比將軍更能夠領兵作戰麼?」

  我連續這三問一問比一問犀利,聽的趙玨冷汗直流,他定定的看著我。

  我低頭道:「如今,我國已經不能自主了,若是王爺執意不肯,國主派了他人進攻蜀國,我國兵士本就不如蜀國和大雍,如果在攻蜀之時消耗太多,到時候,大雍欲破我南楚,勢如破竹,如果王爺親自進兵,能夠得到巴蜀部分要害作為根基,在得到隴右關中作為緩衝,再穩守襄樊,那麼大雍迫於局勢,至少可保南楚數十年國祚,日後我南楚若能臥薪嘗膽,未必不可以得到天下。」

  趙玨面上先是露出悲愴,然後又恢復平靜,接著眼中透出堅毅的神色,道:「江大人真是無雙國士,若是我領軍攻蜀,江大人可願做我的幕僚。」

  開什麼玩笑,我可不想上戰場,所以我淡淡道:「下官不通軍略,不敢相從,若是王爺有所徵詢,下官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玨愕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明白我為何推拒這樣的青雲之路,他沉聲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江大人是我南楚臣屬,焉能不為我南楚盡力,你好好考慮一下。」說罷,帶著人離開了。

  我惱怒的看著趙玨的背影,恩將仇報的傢伙,我剛剛指點了你,你就這樣報答我,想讓我上戰場,真是豈有此理,怎麼辦,找誰幫忙讓我不用從軍出征呢,我苦苦的思索著。

  註:仇讎(音仇),意思是敵人。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4-29 02:25 編輯 ]
薩德 發表於 2007-11-21 18:05
第一部 南楚狀元 第九章 軍機幕僚


  顯德十九年八月,南楚與大雍結盟,齊王代雍帝與國主歃血為盟,德親王趙玨拜為大都督,領命出征,臨行前,趙玨命江哲擔任軍中幕僚,參贊軍機,時,國主心憂德親王權柄過大,命內宦王海監軍。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該死的趙玨,真的讓我從軍了,我本來想求人幫忙的,可是趙玨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都督,所以我只得含著眼淚交割了翰林院的工作,從軍征蜀,不過可以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小順子居然也隨軍出發,臨行前,國主派了司禮監管事王海作為監軍,雖然用宦官監軍實在是敗亡的內患,可是想到小順子居然跟著王海一起來了,我就不由謝謝老天保佑,有了小順子的保護,我應該不會遇上太多的危險,不過最好還是多找幾個護衛,我準備和小順子談談,等我看中人選,小順子要幫我鑒定一下他們的武功,免得我找了一群酒囊飯袋。

  這次攻打蜀國,南楚兵分兩路,一路水路,由鎮遠侯陸心率領一萬水軍,出白帝巫峽,溯江而上,另外一路由大都督德親王趙玨率領五萬軍隊,從陸路殺奔巴州,雙方約定會師雒城。我是德親王帳下的幕僚,自然得跟著大軍行止,不過我怨氣難消,行軍途中一直躲在監軍王海的車駕上,王海和御書房藏書庫的王管事是同族,所以對我還不錯,路上還不時提起自從王管事服了我送的藥身體大有好轉。我自然識趣的答應替他配製一兩種類似的藥物。小順子在旁邊乖巧的伺候著我們兩人,王海可心的看著小順子,笑道:「這小子就是狀元公曾經救過的奴才吧,小順子什麼都好,手腳勤快,口舌伶俐,識文斷字,就是一點不好,一點也不上進,別的奴才為了一個差事能爭得頭破血流,恨不得圍在國主身邊,只有這小子,倒願意拋棄那份好差事,跟著咱家到軍中受苦。」

  我不由看了小順子一眼,有些愧疚,這小子都是為了我著想,小順子乖巧地道:「公公說哪裡話,公公和王老公公是親戚,平日見了奴才總有打賞,這次公公得國主賞識擔任監軍,一旦得勝回朝,就是天大的功勞,奴才跟著公公也就沾了光,要不人家怎麼都說富貴險中求呢?」王海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們三人正談得開心。這時一個傳令兵跑到我們車駕前,大聲道:「江大人,王爺召您前去議事。」我無可奈何的下了車,從王海帶來的大內侍衛手中接過馬韁,晃晃噹噹的向前面馳去,我的騎術不是太好,還是這幾天臨時抱佛腳學的。好不容易來到停馬等我的趙玨身邊,我在馬上抱拳行禮道:「王爺,下官奉命前來。」

  趙玨看看我的狼狽模樣,笑道:「江大人,你還是多學學騎馬吧,否則很難隨軍的。」

  我差點咬牙切齒,難道是我願意隨軍的麼。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只得恭恭敬敬地道:「下官遵命。有什麼事情要下官去辦,請王爺吩咐。」

  趙玨催馬慢慢前行,示意我跟上他,我手忙腳亂的催動坐騎。我們兩人並肩而行了片刻,趙玨才道:「江大人還在怨恨本王麼?」我皮笑肉不笑地道:「下官不敢,下官吃的是南楚的俸祿,怎麼敢推辭朝廷的任命。」趙玨苦笑道:「不是本王為難大人,只是這次攻打蜀國,我們必須在取得最大利益的同時保存自己的實力。行軍打仗是本王份內事,不會也不敢勞煩大人,只是平蜀之後,我們必然要和大雍商談如何分配戰果,到時如果沒有江大人這樣明白我們兩國虛實而且明智果決的人士,只怕我們會吃大虧,所以只得為難江大人了。」

  我忿忿不平的想:「不過是強盜成功之後的分贓罷了,不會等到你們打勝了在讓我去麼?」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趙玨道:「而且,我看先生如此才智,玨也想每日聆聽教益,如今國家危難,還希望江大人多花些心思在軍務上,好為國家出力。」聽了趙玨的話,我仔細想來也有道理,既然我已經在軍中不如趁此多瞭解一些軍務吧,想到這裡我低低欠身,表示接受他的意見。趙玨微微一笑,給馬加上了一鞭,我的坐騎似乎有些也想奔馳,不耐煩的扭動著身軀,嚇得我左右搖晃,幸好一個跟在一旁的趙玨的親衛扶了我一把,我面紅耳赤的道謝,發誓要好好學習騎馬。

  放下手中的筆,我揉揉肩膀,安營之後我就在處理這些軍務,自從跟趙玨談過之後,我就開始參與處理軍務,從開始的磕磕絆絆到現在的游刃有餘,我花的時間並不太長,從如何安營紮寨,如何編製軍隊,如何賞罰懲處,當然最主要的是文書處理和情報整理,這些軍務的難度並不比我在翰林院的工作輕鬆。趙玨的幕僚當中以一直跟隨他的黑山儒士容淵最受重用,經常跟在趙玨身邊參贊,至於這些瑣碎的軍務則是其他的參贊處理的,我的加入減輕了他們的工作量,尤其是我沒有多長時間就熟悉了其中的大部分文書處理方式,靠著我強大的記憶力和敏銳的判斷力,很快就成了其中翹楚,尤其是情報分析工作,原本他們只是讓我試試,不料從隻言片語中考據查證本來就是我的強項,不需要筆墨記錄,不論多麼瑣碎的情報,只要我看過一遍,就能夠理清楚中間的脈絡,所以後來那些幕僚索性將情報分析工作交給了我,由我整理出文書交趙玨批閱。直到這時,我才真正成了趙玨身邊備受重用的參贊,除了容渙之外,我已經獨佔鰲頭。

  看看天色,已經深夜了,明天還要趕路呢,我將整理好的情報收集起來,準備送到容先生那裡,覺得有些口渴,隨手拿起小桌上的茶壺,卻已經空了,我苦笑著搖搖頭,這時,帳外輕輕傳來一聲咳嗽,然後小順子走了進來,拿著一個食盒,淡淡道:「江大人,王監軍知道你軍務繁忙,托我送來夜宵,還要我謝謝你昨天給他的藥。」

  我一聽小順子的口氣,就知道外面有人,於是笑道:「請替我多謝王監軍,其實監軍大人只是養尊處優慣了,這些日子過於疲憊休息不好,所以不免身子不爽,我的藥物不過是讓監軍大人休息的好一些,快些恢復精力罷了。」小順子將東西放在桌子上,道:「請大人趁熱吃吧。」我搖搖頭道:「我先將文書送過去,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行軍呢。」小順子將一張小字條塞到我手裡,然後行禮退下。

  我打開字條,上面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軍中來往不便,趙玨身邊高手眾多,容淵似乎對大人有些嫉妒,今天對趙玨進讒言,說大人與齊王來往密切,恐怕有所勾結,為了穩妥起見,盡量不要讓大人接近要緊軍務,趙玨半信半疑。」

  我淡淡一笑,這樣的事情總是難免的,我這樣異軍突起,也難怪容淵忌憚,不過若他進讒言成功,也沒什麼關係,反正自己也沒有非要得到德親王重用的理由。我走出帳篷,讓帳下聽命的軍士陪著到了容淵處理軍務的帳篷,將文書交給他,他收下,鼓勵了我幾句,滿是信任賞識我的模樣,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心裡感歎著離開了帳篷。帳外此時月華如霜。

  經過大半個月的行軍,我們到了蜀國邊境,之後攻城作戰十分順利,不過旬日就到了巴郡,我開始還奇怪為什麼蜀國抵抗力為何這樣軟弱,後來問了人才知道蜀國畢竟兵員不足,所以除了要害險關之外其他地方並不佈置重軍,而巴郡,就是我們面臨的第一道關卡,過了巴郡,前面都是艱險路徑,連續二十多處關隘,都是易守難攻的格局,大戰,就要開始了。

  八月二十三日,南楚軍到達了巴郡城下,我騎著德親王特地為我選的溫順馬匹,看著城高池深的巴郡城,城樓上刀槍如林,無數蜀軍站在城上神情肅穆,一見可知是一支勁旅。德親王微微帶馬,站在大軍之前,冷冷的望著城牆。在城上眾多軍士之中站著一個身穿紅色鐵甲的將軍,憑著我的目力可以看出這人大概五十多歲的年紀,相貌豪邁,身材矮小,虯髯滿面。這人大聲喝道:「南楚與我蜀國乃是盟好,為何無故撕毀盟約,前來偷襲。」

  德親王淡淡一笑,揚聲道:「蜀國偏安一隅,割據天下,今日大雍龍興中原,蜀國至今不肯稱臣,是何心也,我南楚本大雍臣屬,奉命來攻,一則尊奉帝命,二則雪洗多年來蜀國欺壓之恨,我南楚子弟聽了,蜀國仗著地勢,常欺凌我邊民,又趁通商之際擅抬物價,搜刮我百姓金銀,今日我南楚興兵,必要一戰功成,報仇雪恨。」說罷,長鞭前指,南楚軍齊聲大喝,軍鼓雷鳴,一個千人隊開始呼喝前進,人人手持盾牌和環首刀,保護著著多駕雲梯向城牆衝去,趁著城牆上箭手不能伸出頭來向下射箭,南楚軍將那些雲梯靠在城牆上,開始向上攀登,另有二三十人推著沖車來到了城門下,巨大的撞擊聲壓過了戰鼓和號角的聲音。還沒有撞上幾下,城上戰鼓響起,滾木落石如雨而下,那些雲梯也被拒桿推倒,南楚軍士的身體從半空中墜落,血肉模糊,那沖車也被巨石砸得七零八落。

  我看得心裡忐忑,卻看見德親王和其他的將軍幕僚都用淡然的神色看著戰場,絲毫沒有緊張的神情。接著鳴金聲響,那些軍士漸漸退回,我仔細看去,大多數軍士還沒有向上攀登,所以受傷的人並不是我想像的那麼多,過了片刻,南楚軍隊第二波攻城開始了,城上也開始還擊。

  這一天,南楚軍隊一共進攻了二十多次,都是淺嘗輒止,而城上的守兵也十分謹慎,並不濫用木石。到了將近黃昏的時候,南楚軍隊發起了猛攻,攻勢如火如荼,軍士們捨生忘死的向上攀登,竟然登上了城牆,在城上展開了血戰,不過最後南楚軍隊仍然敗退了下來。

  我看著心神動搖,今天攻城應該死傷了兩三千人,損失不是很大,但是那種可怕的氣勢令我久久不能平靜。當天晚上我在營帳裡輾轉反側,攻城損失如此大,聽說下面還有那麼多城池,每個城池都這樣豈不是太淒慘了麼。

  第二天,攻城之戰十分慘烈,太陽剛剛升起,軍士們推著十幾架投石車轟隆隆的走了出來,一聲令下,一塊塊巨大的巨石騰空而起,重重的砸在城牆上,雖然因為巴郡城高池深,城牆沒有動搖,但是城樓上碎石飛濺,城牆在呼嘯聲中顫抖,我的眼睛收縮了,看到了在巨石的砸擊下的血肉橫飛,接著那些城內守軍冒著矢石也開始向下透石,城上投石機威勢猛烈,砸向我軍的戰場,雖然因為難以瞄準的緣故,只擊碎了半數我們的投石機,但是將我們前沿的陣地砸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屍骨成堆,投石之戰持續了兩拄香的時候,這短短時間我就手足冰涼,滿眼裡都是鮮血肉泥,我的眼力太好了,甚至看見那些軍士死前慘淡淒厲的神情。接著大概是石塊不足,雙方的攻勢都緩了下來,漸漸停止,南楚軍推著箭塔,扛著雲梯再次攻城,箭塔的高度雖然不及城牆,但是已經勉強可以抵擋城中的反擊,雙方鋒利的翎箭在空中劃過美麗的弧線,穿過健壯的肉體,飛濺出耀眼的血花,雙方的鮮血就這樣在城牆前面揮灑。當南楚軍頂著箭雨再次向上衝鋒,這次城牆上砸落的是滾燙的油和石灰,當焦頭爛額的南楚軍士墜落的時候,城牆上又丟下無數稻草和火把,城下頓時成了一片火海,只有少數身手敏捷的軍士逃了回來,其餘的軍士都被火海包圍,燒得慘不忍睹,火海中淒慘的叫聲驚天動地。

  我看到這裡,真恨自己的六識如此靈敏,再也忍耐不住,連忙策馬衝向後面,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吐得淅瀝嘩啦,直到吐出了苦膽汁才停下來。等我直起腰來,看到穿著軍士甲冑的小順子站在我馬前,他遞給我一壺清水,讓我漱口,等我心緒平靜下來,我問道:「你怎麼來了,你不是陪著王公公麼?」小順子低聲道:「我跟王公公說不知道戰場上情況如何,所以出來看看,王公公也擔心得很,所以就同意了。」望望遠處的戰場,我心有餘悸地道:「太可怕了,我還是回去吧。」正想策馬,小順子一下扯住我的馬韁道:「大人,不可以,我雖然無知,也知道如果大人此時膽怯,以後在軍中將領面前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而且大人今後還要上戰場,難道次次躲避麼。」

  我聽得有些羞愧,心想看來自己心志遠遠不如小順子堅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策馬趕回前線。等我再次回到趙玨身邊,他身邊的將領和幕僚都用讚許的眼光看著面色蒼白如紙的我。趙玨嘉許道:「隨雲膽量果然不錯,當初本王初上戰場的時候,比你還要不堪,放心吧,多打上幾仗就好了。」我在馬上躬身行禮,問道:「王爺,下官不通軍事,好像我們攻城不大順利是麼?」

  趙玨苦笑道:「是啊,巴郡是蜀國重鎮,不僅將領善戰,而且軍士驍勇,守城器械和糧草又充足,所以十分難攻,令本王心痛不已,幸好,若是攻下巴郡,下面的二十多個城池就容易多了。」

  我又問道:「那麼,依王爺所見,我們需要攻打幾天。」

  趙玨盤算了一下道:「我們若能在半月之內攻下巴郡,就不錯了。」

  我一盤算,大雍從陽平關經東川攻擊葭萌關,也要經過幾道險關,可是大雍兵精糧足,我們南楚若想搶先,就必須使用計策,我在腦海裡面回想著曾經看過的戰例,怎樣才能解決當前的僵局呢?

  一時間想不出來,我又回想著關於巴郡的情報,一條條的回憶,遠眺城牆,那紅甲將領正在城上指揮,只見他指揮若定,將巴郡防守地滴水不漏,我南楚稍有破綻,就被他一眼看穿,然後緊追猛打,毫不手軟。

  慢著,緊追猛打,毫不手軟,我又想起關於守城將領情報:田維,制軍嚴謹,英勇善戰,善於守城,防守如山,尤其善於截寨。怪不得德親王把營帳守得如此嚴密,原來此人善於截寨。慢慢的,一個詭計成形了,可是行得通麼?想來想去,我策馬到德親王身側,低聲對他說了自己的看法。德親王先是猶豫,漸漸的感起興趣來,良久,微笑點頭道,隨即下令收兵。巴郡之戰最血腥的一天終於落幕了。

[ 本帖最後由 huro 於 2008-4-29 02:25 編輯 ]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showerpio

LV:6 爵士

追蹤
  • 7

    主題

  • 125

    回文

  • 1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