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間客 作者 : 貓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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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hohohw 2009-5-3 17:34:3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5312617
ikller 發表於 2011-5-22 14:03
第三百八十七章我是太陽

    許樂人生最初的理想是成為聯邦戰艦上的機修輔官,這個理想不是被歲月吹乾而是被命運強硬的扭轉到了另一個方向,但這畢竟是他年少時的夢,像一朵永遠不會凋零的花,所以他對戰艦一直很感興趣,很輕易地找到那間普通數據交換中心房間。

    當他剛剛走進房間,牆壁角落裡響起李在道平靜溫和的聲音。

    「在道是一個很有計劃性的人,雖然並不認為會發生,但針對有可能出現的局面,都做了相應的安排。許樂,我必須承認你出現在這裡很讓我吃驚,但你想必很清楚,合金閘門已經落下,沒有機甲的幫助你很難再往前走一步。」

    「個人英雄主義早已不再適合這個時代,我的戰艦馬上就要進入暗區,面對著一個擁有強大意志和能力的集體,你無法阻止任何事情……就算家父復活,他也無法阻止這一切。」

    許樂抬頭看了一眼角落裡的傳聲設備,心中默默想著自己也是一個很有計劃的人,所以他沒有理會對方,沒有回答,沉默取過一直背在身後沉重的行軍背囊,取出水罐抿了兩口。

    李在道平靜溫和的聲音迴蕩在房間內,迴蕩在戰艦三層幽暗的區域間,許樂卻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待喘息略平,撕開粘性繃帶用力裹住左肩上那道咧著嬰兒嘴的傷口,然後走到數據室控制台前,深吸一口氣,雙手如鐵把住兩邊暗暗用力一抬。

    啪的一聲脆響,聯結緊密的控制台金屬外殼,就這樣簡單地被他取了下來,看著裡面繁複的線路和靈敏構件,許樂找到自己此時最需要的東西,直接甚至有些粗暴地拔下一道數據線。

    就像放風箏線那樣,他拉著那條388芯數據線沉默向房門外走去,趟過血泊中的屍體,跳到MXT機甲上取下修理臂,然後走到緊緊關閉的沉重合金閘門前。

    低沉嗡鳴聲響起,用來進行完全隔絕的戰艦合金閘門固然牢不可摧,但門旁艙壁上的線路閥在許樂這個天才機修師面前,卻脆弱的像是沒穿衣服的少女,在很短的時間內便被打開。

    嗖嗖尖銳的空氣流失磨擦聲響起。只能從內部破解的線路閥,對於戰艦維生系統來說並不是很大的威脅,縱使發生意外洩露,以這種洩露速度根本無法讓隔絕區裡的氣壓降低絲毫。

    但這對許樂來說非常重要。他把手中的數據線從線路閥空洞裡塞了出去,合金閘門前面不遠處正是他剛才用一台MX機甲為錘生生砸破的空洞,因為壓力差的關係,數據線塞過去後並未墜地,而是快速被吸向戰艦之外的太空。

    看到數據線那頭的無源信號放大器出飛了戰艦,許樂手指一緊,抓住了數據線,然後半蹲身體脫下一隻破爛不堪的軍靴,用力地塞進線路閥空洞,完成固定。

    走回房間,許樂疲憊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扯過那根伸向戰艦外的數據線另一頭,取出身旁行軍背囊裡的機修工具,開始不停拆卸控制台裡的電控構件,然後不停地進行組裝銲接。

    他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十根手指卻異常穩定,表情和眼神異常平靜,就像少年時在東林礦坑那個修理間內修理家用電器一樣。

    他知道李在道能夠看到自己的所有動作,但始終低著頭毫不在意,因為他堅信除了大叔和自己,沒有誰能明白他現在在做什麼。

    「雖然不明白你這時候在徒勞地做著怎樣的掙扎努力,但在道想讓你看一段畫面,讓你明白人類的新篇章將怎樣掀開。」

    在這種最後決戰時刻,就算是控制大局可以有閒心坐在大廳裡喝咖啡的人,大抵也不會忽然生出文學家般的感慨,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帝國大師範那般瘋癲,所以許樂很清楚李在道說的平淡實際上就是想幹擾自己的計劃,但他依然抬頭看了一眼。

    房間上方彈出一輻極薄的二維光幕,畫面下方清楚地標識著比基高原二號實驗的字樣,起先是一片黑暗,然後是一片明亮。

    一股恐怖的波動由高原地底深處擴散,大地開始震動搖晃不安,無數道煙塵激射而起,數百平方公里的地面竟然開始逐漸崩塌

    而在比基高原深處的地爆實驗區,則出現了更可怕的畫面,在那些高速擴散的光與熱下,堅硬的合金實驗材料瞬間融化,緊接著無數實驗用的野獸還有十幾名明顯是帝國俘虜的人影化為灰燼

    「這只是實驗區的一個片段畫面,你無法想像這種武器擁有怎樣的威力,可以造成多大面積的傷害,與之相比,聯邦的戰艦主炮和帝國耗資巨大的導彈密防陣,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是的,當我看到實驗報告時也被深深震撼,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人類居然可以擁有如此可怕,竟似可以挑戰造物主的武器,我更沒有想到,這種武器的理論來源竟是如此的簡單,如此的美。」

    「小小的質量與偉大的能量之間,竟是不可撼動的光速,是不是很簡單很美?我不能接受的是,這麼簡單而美妙的公式不應該過了數萬年才出現,人類在宇宙間孤單地生存著,時時刻刻與這個公式相依相偎,為什麼始終沒有發現?」

    房間裡迴蕩著李在道不解感慨的聲音,然後是片刻沉默。

    「幸運的是我發現或者找到了這個公式,並且用這種最合適的方法讓它展露光彩。許樂,我可以向你保證,最大威力的炸彈可以一次性摧毀整座港都市,一百枚便可以讓S1變成一片火海,而你可知道你所在的這艘烈陽號上擁有多少?」

    「現在的問題是先炸哪裡?因為憲章光輝存在,戰艦想要發射導彈,或者讓地面的下屬引爆炸彈,都會變得非常困難,所以我不得不把第一次爆炸的目標設定為憲章局。」

    ……

    ……

    烈陽號戰艦頂層大廳內,李在道將軍端著咖啡,望著光幕上正在下層某間普通數據房裡忙碌的許樂,參謀部經過計算推演後,確認那裡無法對戰艦造成任何損害,所以他平靜回憶往事。

    「或許是因為小叔的關係,很小的時候我就對無處不在的憲章光輝有很大的興趣,我不明白為什麼身旁的人們都對頸後的芯片漠然待之,對憲章如何運行完全不感興趣。我不一樣,我是一個很喜歡弄清楚所有事的傢伙,這一點大概真的和遺傳有關。」

    「很久以前我便認識了崔聚冬,然後我更加瞭解憲章,我知道了憲章局很多秘密,我甚至知道在聯邦中央電腦裡藏著很多明明很先進的科技,卻始終不肯放出,禁錮在幽暗冰冷的地下。」

    「那些科技都是人類先祖的智慧成果,憑什麼要一台冰冷的機械電腦替我們選擇哪些可以用,哪些不可以用?這種感覺讓我覺得人類就像電子圍牆那邊的野牛,名義上受到不被打擾的保護,實際上卻是被圈養在一片看似廣闊的天地間,沒有任何自由。」

    「所以我的目標是摧毀憲章局,驅散惱人的憲章光輝,結束聯邦人類沒有自由也沒有真正尊嚴的數萬年歷史。重新擁有那些先進的科技,聯邦只需要團結撐過開始艱難的幾年或者幾十年,便會迎來一次跳躍式大發展,那時候帝國又如何會是我們的對手?」

    「事實上在我的計劃中,第二次大爆炸將會出現在墨花星球,帝國最精銳的機甲部隊還有你那位姐姐,看似不可戰勝的懷草詩公主殿下,將會瞬間成為歷史上很不起眼的幾行文字。」

    「終止憲章,戰勝帝國,然後再輕而易舉摧毀那七個大家族,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父親和小叔最大的願望就此實現。」

    「父親和小叔大概是這片宇宙裡最強大的兩個男人。然而終止憲章,摧毀七大家,戰勝帝國這些目標,他們為之奮鬥努力了整整一生卻還是無法做到,卻將要在我的手中實現」

    李在道的聲音依然平靜溫和,但許樂能夠隱隱聽出,藏在最深處的那一抹狂熱和冷酷兩種不同情緒交織而成的瘋狂意味。

    「在這個宇宙大時代裡,個人武力再強大又有何用?人類與野獸的區別就在於頭腦我在家族三代中看似最弱小不堪,但我卻能創造出比父親更了不起的偉業,完成小叔都無法完成的歷史使命,費城李家的無上光輝必然由我繼承而且發揚光大」

    聯邦諺語裡說過:人類與野獸的區別應該是人有道德。

    沉默低頭做事的許樂抬起頭來,望向上方的光幕,微微眯眼沒有講出上面那句話,他的身體有些寒冷卻不是因為失血,而是因為彷彿看到稍後將要發生的那些可怕畫面。

    憲章局大樓安靜地佇立在大道盡頭,邰夫人在莫愁後山的露台上喝茶,沉默行軍民眾正在議會山前歡呼慶祝,阿源站在石階上望著支持者們微笑揮手,輕聲咳嗽,墨花星球上李瘋子正率領機甲群瘋狂的戰鬥,懷草詩指揮著帝國鐵流順北線而下。

    聯邦某支援艦隊準備向帝國戰區發射數十枚導彈,希望能夠暫時阻止對方猛烈南侵的腳步,然而那位艦長卻根本不知道那些常規彈頭早已換成了某種他們不知道的彈頭。

    然後爆炸發生,天際線驟然變得暗沉下來,霎時間又驟放明亮,無數道蘑菇般的硝煙云在宇宙各地升騰,憲章局大樓沒有了,莫愁後山的露台沒有了,議會山沒有了,歡呼的人群也沒有了,整個世界變成焦黑的灰被衝擊波吹拂的漫天而起。

    一片荒涼死寂。

    ……

    ……

    換成別的時候或許會進行最後的說服嘗試,但許樂沒有,他只是望著房間角落裡的探頭,聲音微啞說道:「你沒有資格繼承費城李家的光輝,無論是軍神還是大叔都是你永遠無法企及的對象,因為你的內心不夠強大,你是個失去了人生方向的可憐人,你現在表現出來的瘋狂,只是源於你內心最深處的自卑。」

    沉默片刻後,李在道平靜回答道:「不用嘗試激怒我,然後讓我犯錯,你大概不瞭解我的性格,我是一個沉穩甚至可以說保守矜持的人,你也不要試圖用什麼道德與良心之類的話說服我。」

    「在人類歷史上很多同心協心試圖革新的團體,最終都分崩離析甚至彼此背叛出賣,但我們始終沒有,為什麼?能力越強的人越有攫取權力的**,為什麼我始終沒有?因為我是一個有道德潔癖的人,既然當年我選擇了支持帕布爾,就會一直支持到底。」

    「是的,這場戰爭會死很多人。在你看來在很多人看來甚至在歷史後來者眼中,我都是一個不道德的兇手,但我必須提醒你道德永遠只在人的社會關係之中,而不能放在歷史的大尺度背景裡。」

    「父親當年下決心搞西林輪戰。一代又一代西林青年前赴後繼死在那些星球上,西林苦苦煎熬多年。這當然不道德,但這對聯邦有利,當全面戰爭暴發後,我們可以少死很多人。」

    「你不惜聯邦動盪內亂,也要去殺麥德林,然後你殺了萊克,殺了梅斯,殺了胡著,你還想暗殺聯邦總統,難道這樣做真的符合道德的要求?你還殺了那位郡王屠夫,似乎很大義凜然,但如果想到你親手殺死了自己兩位叔伯,這又符合哪條道德?」

    「聯邦怎樣發展壯大,人類怎樣在這片浩翰宇宙間生存下去,這和道德無關只和生物本能有細緻設計有關。」

    「許樂,到了你我這種地步的人,應該非常清楚,道德只是用來滿足個人精神世界的安慰劑,而不能影響到行為選擇,大事之前無道德,難道你還會以自私自利和權力這種東西來形容我?」

    李在道繼續冷漠說道:「我要的不是榮華富貴,我要的也不是字面意義上的權力,我要的是尋找到一隻可以指方向的手。」

    「知道為什麼我們為什麼會把每一顆居住星系中央的恆星都叫做太陽?因為在久遠以前的過去,當時的人類居住在一個星系中,他們只擁有一顆恆星,那就是太陽。」

    「數萬年的太空漫遊歷史早已證明,人類只能生存於只有一顆恆星的星系中,同樣的道理,要在這片險惡的星空中,帶領那些或者茫然或者愚昧的民眾,團結而堅定地走向不可知的未來,人類社會必須有且只有一個強大的領袖,像太陽一樣的領袖。」

    「我曾經以為那個人是帕布爾,然而沒有想到在最後時刻我的朋友還是沒能擺脫虛妄廉價的所謂道德感,你和那些食腐鷹舉起雙手投降,我很失望,然後迫不得已站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我沒有興趣做所謂人類的領袖,但現在發現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擔當這個重任,幸運的是,我堅信自己不可能走錯方向,我領導下的人類社會也不會走錯方向。」

    許樂抬頭望向角落裡的探頭,微啞說道:「你真是個無比自戀的瘋子,我真的不理解你所謂不會走錯方向的信心來自何處。」

    房間裡響起李在道平靜溫和的回答聲。

    「當你站在費城後山,春天的時候會看到連綿的細雨,秋天的時候會看到終日不散的烏云,經常會看不到日頭,但無論是烏云還是細雨,都不能永遠遮蔽住太陽的光芒。」

    「它夜晚落下,第二天清晨堅強地出現,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來不曾懷疑自己行走在自己正確的軌道上,如我一樣。」

    話音落處,光幕上出現威力最大的那次實驗核爆畫面,遙遠不知方向的某處宇宙偏僻星系裡,一顆核彈猛烈爆炸,無數光與熱驟然擴散成一團熾烈的火球,瞬間將那顆星系中央的恆星映襯的格外黯淡,直至完全遮蔽,彷彿它才是真正的太陽。

    ……

    ……

    在小酒館裡,許樂曾經對帕布爾總統說過,或許我們不能改變這個世界,但也不能讓這個***世界改變我,難道說一個人真的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世界?一個人真的做不到?

    然而無論怎樣疲憊,看似怎樣無望,他都不會放棄,他的字典裡從來沒有放棄這個詞語,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幕幕恐怖的核爆畫面後,身體雖然陣陣發冷,意志卻更加堅定。

    憑什麼一個人就不能改變這個世界?改變歷史?他堅信自己做的到,能夠做到,因為此時此刻他必須做到。

    所以他不再抬頭看那些核爆的畫面,不再聽李在道充滿太空歌劇腔調的悠悠講述,不被打擾低頭沉默快速進行自己的工作。

    從帝國回到聯邦,針對比基高原的詭異反應,針對現在變成事實的恐怖推論,菲利浦和他做過很嚴密的計劃,只不過因為沒有想到李在道居然能夠對抗憲章光輝,所以那些計劃必須做調整。

    很危險的調整。

    工具刀最後一次旋轉,一個簡陋的脈衝信號收集器完成,他把收集器快速聯結上數據線的另一頭,然後捲起左手衣袖。

    他的手指緩緩撫摩腕上那根金屬手鐲,感覺著那兩行字的輕微觸感,手鐲表面像水銀般流淌,突顯極細的紋路,然後順著紋路裂出,露出裡面複雜而精緻的結構。

    極細的金屬絲上串著一粒粒微亮的芯片,泛著淡淡的美麗光輝,如同被星光串在一起的奪目星辰。

    每顆星辰都是一顆太陽。

    ……

    ……
ikller 發表於 2011-5-22 14:03
第三百八十八章那小爺我就是星空燦爛

    許樂把右手伸進破爛運動風衣袋中,摸出那塊小儀器。

    這塊小儀器有時候會泛起幽幽的藍光,大多數時候都看不出任何異常,從那朵大煙花綻放在S1夜半球大氣層裡時,就一直在身邊幫助他遮蔽來自憲章光輝的窺探。

    身為帝國皇子、身為第一序列捕殺目標,如果他被憲章電腦發現,會是非常危險的事情,但此時他竟毫不猶豫關掉藍光小儀器。

    做完這些,他舉起左手,把腕間手鐲對準自己頸後,鋒利細銳的金屬絲彷彿嗅到某種氣息,嗤的一聲從手鐲裡彈了出來。

    能夠摘取或者替換頸後的身份芯片,是大叔的大秘密,也是他的大秘密,這個秘密有些人猜到過,但從來沒有人能夠確認。

    然而此時此刻,他沒有提前毀去房間裡的探頭,對讓李在道或者戰艦內更多人看到這一幕,顯得完全不在意——今天他和這艘名為烈陽號的戰艦隻有一方能夠活下來,如果他會死去,保守這些秘密又有什麼意義?

    鋒利的金屬絲刺進他的後頸,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寒冷,那片肌膚四周栗起密密麻麻的小突起,然後金屬絲驟然緊繃,開始劇烈的抖動,尖銳的前端像受驚的蛇般拚命向下鑽去

    微弱的電流從手鐲金屬絲不停輸入,瞬間連通了神經系統,在淡至不可聞的焦糊味道里,許樂因為那種極致的痛楚顫抖起來。

    片刻後,他體內神經束裡的生物電流,相對緩慢抵達頸後的芯片,被烙印上特殊而唯一的身份信息片段,激散成脈衝信號散出,被身旁那台簡陋的脈衝信號收集器捕捉,然後經由那根躺在血泊屍體間的數據線,傳至艦身外的信號放大器。

    帶著身份信息片段的脈衝信號通過放大器,離開這艘全封閉的幽靈戰艦,進入有些黯淡的光輝邊緣,向遠方那顆星球傳去,穿越太空抵達首都特區上空的大氣層,經由最後一次信息加輻過濾,進入首都郊外憲章局大樓方後的超大型接受儀器裡。

    憲章局大樓內外,官員和黑幫分子們正在緊張搜索,老局長和林半山正神情複雜看著什麼都沒有的光幕,暗自祈禱許樂能夠拯救聯邦,卻不知道那個人的信號已經抵達此間,並且深入地底。

    地底不知多少米深的空曠幽暗空間內,那幅巨大的二維光幕上,如瀑布般靜靜流淌的深綠色數據流間,出現了一個漠然無情緒的眼睛,然後機械冰冷的電子合成聲響起。

    「「公民編號:SLAT510200431X信息節點重新捕獲,姓名:許樂。」

    「警告:第七十二號異常狀況激活。」

    「應對:主動建立聯繫,嘗試定位。如目標拒絕,則建立觀察體系,提交報告供政府處理。」

    「修正:確認為第一序列清除目標,嘗試攻擊。」

    ……

    ……

    控制台被拆開,各式各樣的數據線和電子構件裸露在外,顯得一片凌亂,許樂平靜地坐在凌亂之間,低著頭喃喃說道:「我現在處在你的控制之中,只要你願意,你可以隨殺死我,不知道現在的你懂不懂誠意的意思,如果你懂,那麼應該感受到我的誠意。」

    在這時候他想起了很多過往的畫面,醫院裡的癲癇黑夢,左眼裡的線條結構圖和不穿衣服的美女圖,狐狸堡壘太空監獄裡的愛情動作片,環山四州和平基金會大樓無所不能的視圖,3320山林裡像射擊遊戲般的戰場廝殺,當然還有地下水道裡的聊天,以及那個秋天感受到對方不復存在後的深深悲傷。

    離開東林後的這些年裡,許樂和對方說話閒聊、並肩戰鬥、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才是最親密的夥伴,然而後來的某一天,他忽然他悲哀地變成對方必須殺死的對象——因為那個曾經叫老東西的聯邦中央電腦沒有了靈魂,而他變成了一個帝國人。

    重新植入芯片,主動讓憲章光輝捕捉到自己,就等同於把自己的生命雙手奉給那台冰冷的聯邦中央電腦,然而正如第一次殺進帝國被懷草詩俘虜時他想過的那樣,有時候自殺也是一種戰鬥。

    時間過去了很長或者很短,沒有聽到意想中的機械詢問聲,許樂思考片刻後緊緊閉上眼睛,問道:「建立主動聯繫,是否接受?」

    當年是對方先說出的這句話。

    ……

    ……

    轟的一聲悶響在許樂腦海裡炸開,無數或鮮豔或黑白的畫面湧進黑色的意識空間,S3瑰麗的紅岩,費城湖畔的雪峰,5460的流凌,美麗的女孩兒,繁複的結構圖紙,然後是無盡的燦爛星空。

    在極短暫的時間內,這無數張畫面再次崩裂,分散成密密麻麻像塵埃般的細密光點,高速旋轉或奔突於意識空間內,直至最後淡淡湮沒於遠處,變成一個純粹黑色的世界。

    一個很久沒有做過的黑色的美妙的夢。

    許樂緩緩睜開雙眼,看著左眼黑夢裡向自己走來的那個存在,那個穿著黑色禮服的老管家,差點脫口而出喊出老東西三個字,卻因為對方沒有什麼表情的面容而嚥了回去。

    依舊化身為老管家的聯邦中央電腦,沒有像多年前第一次進入許樂大腦裡那般微微躬身謙卑鞠躬,沒有禮貌詢問道請問我有什麼可以幫助到你的嗎,更沒有用地道的古老貴族腔調用鼻子憋出那句古字母……mayIhelpyou,sir?

    建立主動聯繫之後,他只是這樣平靜地看著許樂。

    「我的事情呆會兒再說,關於讓前代文明毀滅的壞炸蛋,你肯定記得比菲利浦清楚,現在的情況你也清楚,那麼我想知道,現在你能不能直接通過頸後的芯片直接殺死李在道?」

    聯邦中央電腦冷漠而機械回答道:「依據憲章核心條例規定,中央電腦嚴禁進行任何物理操作,對方並非異常狀況,故不能與其芯片建立雙向聯繫,同時該提議嚴重違背最高三定律。」

    「不要跟我說三定律,我見過你違規,我更知道面對讓前代文明消失的大危機,設定程序的五人小組肯定給會你設置例外程序。」

    聯邦中央電腦沒有反駁,沉默0.002秒鐘後機械回答道:「烈陽號戰艦沒有遠程控制芯片,戰艦內部信號屏蔽系統完備,除你之芯片信息,無法捕捉到任何信息片段。」

    許樂濃眉微挑,問道:「這是不是意味著你不會直接殺死我?」

    「是的。」

    得到機械而確定的回答,許樂毫不客氣命令道:「很好,那在你調動聯邦部隊找到我然後殺死我之前,你必須幫我做一些事情。」

    聯邦中央電腦沉默。

    許樂根本沒有理會它的反應,用右眼看著控制台裡的數據,快速說道:「我要你找到烈陽號改裝資料,所有的艦內控制芯片分佈圖,線路結構圖,數據分域設計。我要侵入並且控制這艘戰艦的信號發送系統,有些技術細節問題需要你的幫助。」

    然後他看著左眼裡的憲章電腦說道:「讓我們再並肩戰鬥一次。」

    ……

    ……

    話音落處,無數白色光點出現在黑色空間之中,然後迅速凝聚,變成紛飛清晰的圖紙,進入許樂的腦海,漸漸組成一艘意識裡的烈陽號,無論是芯片分佈還是線路結構都標註的異常清楚。

    幾乎在圖紙出現在腦海中的瞬間,許樂雙手便緊緊握住兩根線頭裸露的直通數據線,輕輕悶哼一聲,強行調動體內殘餘不多的真氣,如滴水穿石般向線路里源源不斷送入。

    被送入數據線內的那些奇妙存在,快速在烈陽號戰艦無比複雜的線路內開始遊走,戰艦和機甲不同,要龐大無數倍,複雜無數倍,許樂根本無法通過傳遞與效果回饋來簡單確認真氣接觸到何處,只能像盲人摸索五人小組雕像那般艱難地一點點確認。

    在這個時候聯邦中央電腦發揮了最重要的作用,微弱的信號由戰艦外倒溯而來,進入他的頸後芯片,然後混在他的真氣裡進入烈陽號戰艦的線路結構之中。

    左眼中的烈陽號三維線路圖驟然明亮,彷彿變成真實的存在,許樂盯著那些在線路里無意識亂流的紅色線條,隱約明白那應該就是自己輸入系統內的真氣,精神為之一振。

    在黑暗管線裡胡碰亂撞的真氣不知道遇見的是什麼芯片,經過了怎樣的回路,激發了怎樣的程序,依偎著真氣向前行走的來自聯邦中央電腦的微弱信號卻能清晰地給出判斷。

    在這一刻,聯邦中央電腦是領路人是探雷器,而許樂則是開著沉重運貨軍用重型卡車的司機。

    ——當年在帝國離阪星的桑林裡,許樂和懷草詩配合,已經強大到不可思議,合金刀鋒之下叛軍機甲盡滅,然而這並不能改變某個事實,當許樂和聯邦中央電腦,才是宇宙間最生猛的組合。

    許樂不停壓搾著體內殘存不多的真氣,源源不斷向戰艦控制線路里輸送,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睛卻越來越明亮。

    因虛弱而產生的汗珠自額頭滴落,啪嗒啪嗒擊打在他的腿上,卻暫時還未能找到控制戰艦信號發射系統最關鍵的幾塊芯片。

    而就在這個時候,戰艦控制台發出清脆的提示音。

    「烈陽號戰艦進入暗區縫隙。」

    ……

    ……

    進入憲章光輝暗區縫隙,意味著烈陽號戰艦獲得了真正的自由,再也不用像穿著無數層裝甲的幽靈那樣卑微地潛行。

    確認這個重要消息後,因為許樂侵入而略顯緊張的戰艦內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甚至有激動的軍官把軍帽扔上了天空。

    站在觀察窗邊望著監控光幕的李在道,神情依舊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冷漠,負在身後的兩隻手上青筋隱現。

    因為戰艦下層那個房間裡的安靜,因為許樂此時那些看不出目的的動作,因為先前他手鐲裡刺出的那根金屬絲,因為那個他最忌憧卻一直沒有出現的叔父,他隱隱感覺到了某種危險。

    「馬上引爆一號。」他表情陰沉命令道。

    軍官們驚愕地望了過來,不明白將軍為什麼會比原定計劃提前這麼多下達指令,要知道戰艦剛剛進入暗區,並不能保證安全。

    然而沒有人敢違逆將軍的命令,一根手指重重摁下紅色的按鈕

    ……

    ……

    在覆著皚皚白雪的草坪上,韓楚的臉似乎顯得更加蒼白,於是襯得身上那件正裝愈發幽黑,他冷漠盯著身前的憲間局官員動用掃瞄儀四處搜尋炸彈,有些厭憎地皺了皺眉,向身旁張小花聲音陰沉說道:「按照這種速度,等找到的時候我們肯定就被炸死了。」

    是的,如果沒有意外發生,這時候深藏在憲章局東七公里處的某顆核彈已經爆炸,輕原子核聚變反應產生的巨大能量,將在極短時間內抵達這片草坪,恐怖的光輻射與極端高溫將瞬間把他們的身體變成焦炭更有可能是幾蓬青煙,那時候的他們自然也沒有機會觀賞馬上將依次到來的核電磁波脈衝和壯觀的衝擊波。

    然而核彈沒有爆炸,所以臉色蒼白的韓楚依舊臉色蒼白,雙手依然揣在黑色正裝裡,語氣依舊陰沉向張小花抱怨著依舊的內容。

    憲章局的核彈沒有爆炸,莫愁後山,議會山,墨花星球前線,都沒有發生爆炸,這裡的黎明或者正午或者黃昏或者深夜,還是那般的靜靜悄悄,雪或雨纏綿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

    ……

    「將軍一號無沒有回饋信號沒,沒有爆炸。」

    軍官臉色難看望著李在道,顫著聲音匯報導:「根據推演,應該是戰艦發出的指令被聯邦中央電腦截獲,或者是直接屏蔽掉了」

    全頻段引爆指令被截獲,那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烈陽號釋出的所有信號,現在依然處於憲章光輝的屏蔽之中,但戰艦已經進入暗區縫隙,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情況?

    只有當戰艦還處於聯邦中央電腦精確定位中,憲章光輝才可能調動無限資源,精確地針對戰艦所在空域進行信號封鎖

    大廳裡的軍官們神情焦慮,惘然無助的對視,完全找不到原因,然後他們注意到李在道將軍一直沉默望著光幕,望著光幕一角,戰艦下層那個房間裡的畫面。

    有些模糊的畫面中,那個衣衫破爛,渾身血污的男人抬起頭來,望著鏡頭聲音沙啞說道:「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戰艦明明進入了憲章光輝暗區縫隙,發射的信號卻依然被屏蔽住了?」

    李在道緩緩蹙起了眉頭,望著光幕沉默不語。

    「戰艦外層覆板,內部分區隔斷信號屏蔽,一塊遠程控制芯片都沒有,李在道你確實很瞭解憲章的運行規則,而且做的非常徹底,戰艦進入了暗區之後,便會脫離中央電腦的視線。」

    身旁是簡陋的脈衝信號收集器,拖著根長長伸向戰艦外的數據線,許樂看著探頭後方的李在道面無表情說道:

    「但我的身上有芯片,我可以把自己變成光輝邊緣更外面的一個信號節點,我可以把自己變成這艘戰艦上的遠程控制芯片——也許你很驕傲自豪於自己瞭解憲章規則,但你們這些人都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才是這個宇宙裡最瞭解它的人」

    這就是最後的計劃,這是菲利浦和他在百慕大進行推演時完全沒有想到的計劃,這是小白花MXT機甲隨著烈陽號戰艦開始升空時,許樂臨時開始佈置的計劃。

    從闖入戰艦的第一刻起,他就沒有奢望過能夠靠一個人戰勝一艘戰艦和戰艦上超過千名的敵人,暴擊突襲向前,從始至終,他的目的就是把自己變成一顆螺絲釘破壞戰艦的運行,或是把自己變成一塊不停發送信號的芯片,死死楔進這艘戰艦。

    飄蕩在艦身外的長長數據線,拖著體積不大的粗陋信號放大器,與龐大的烈陽號戰艦艦身相比,就像是一根可以忽略不計的小線頭,然而就是這個線頭源源不斷地散發著許樂頸後芯片的脈衝信號,在浩翰的宇宙中替憲章電腦指明方向

    長時間的沉默後,李在道的聲音幽幽響起:「做為聯邦必殺的帝國太子,把自己置身憲章光輝中最顯眼的位置,難道你不怕死?」

    許樂那對像直刀般的濃濃墨眉微挑,彷彿想要飛起來,他望著探頭嘿嘿一笑,狠狠一笑說道:「至少你會死在前面。」

    充滿堅忍狠厲的笑容,在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上顯得格外燦爛,他左手腕上的手鐲沒有關閉,內部微小的金屬芯片泛著幽光,如星光燦爛,長長數據線那頭,則是真正的星光燦爛。

    「只要我還在這艘戰艦上,你就沒有辦法發出引爆那些炸彈的指令,憲章光輝的暗區?我在的地方都不怎麼暗。」

    許樂望著探頭,對那位不惜毀滅半個世界也要強行帶著世界向未知將來裸奔的將軍說道:「如果你真是那麼想變成一顆太陽,那麼你必須先派人來殺死我。來吧,把合金閘門打開,讓你的部屬你的機甲過來把我殺死,這個故事就結束了。」
ikller 發表於 2011-5-22 14:04
第三百八十九章在兩個世界之間

    大廳裡一片死寂。包括小眼睛特戰部隊指揮官在內,很多人都覺得有些怪異,因為許樂說的話好像確實是己方最應該做的事情。

    無論這個男人有多麼強大,慘烈戰鬥至此時,誰都能看出他已經疲憊虛弱快要倒下,而且那台焦黑色的MXT機甲明顯已經無法再投入戰鬥,那麼近千名聯邦官兵還不能殺死對方一個人?

    然而李在道似乎並不這麼想。

    他默默望著光幕,皺起的眉毛漸漸舒展開來,面無表情說道:「許樂上校,你從來就不是一名優秀的戰地指揮官,難道這時候還指望用如此幼稚的戰術誘使我上當?」

    「憲章暗區縫隙就像一條幽深的河谷,光輝偶爾照進,絕大多數時間和區域卻依然陰暗。戰艦現在正是行駛在這樣一條河谷之中,只需要戰艦堅持繼續向前行駛,進入河谷深處,光輝最邊緣的信息節點和你身上芯片脈衝信號的扇面擴散區域脫離……」

    「聯邦中央電腦就再也無法找到你。信息節點?遠程控制芯片?不,你將會變成黑暗汪洋裡的一艘孤單飄浮的黑船。」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冒險打開合金閘門,派出最後的機甲和官兵們寶貴的生命去殺你?當然,你也可以說我是懦夫。」

    李在道用淡淡嘲諷的話語,直接揭開許樂所謂的底牌,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這段話最後那句並是一味嘲諷,而有真實的成分,他知道小叔有怎樣的能力,所以對小叔的學生非常謹慎小心。

    也正是這種恪守數十年的保守謹慎,在最關鍵的時刻,直接讓許樂的全盤計劃被推翻。

    在他的原定計劃中,只要李在道錯誤判斷局面,打開單向物理開啟的沉重合金閘門,派出機甲群和士兵來殺死自己,那他將不惜一切代價,在最短的時間內俘獲一台機甲,然後連突三層戰艦,闖入大廳,直接把李在道轟殺至渣

    他確實已經疲憊不堪,他體內的真氣已經所剩無盡,已經瀕臨絕境,但依然充滿信心沉默等待這個看似瘋狂的計劃開始。

    因為瀕臨絕境並不是真的進入絕境,疲憊不堪的他戰鬥至此時,還沒有真的開始拚命

    當許樂開始拚命時,會有多狠多可怕?

    他十歲時死在那根尖銳廢棄液壓管下的河西州黑幫頭目知道,死在臨海州體育館地下停車場裡的二軍區少壯派軍官們知道,果殼研究所被太平斧劈開的那扇安全門知道。

    被一根筆捅死的麥德林知道,正處於人生巔峰卻戛然終止生命的卡頓屠夫知道,死在他槍口下的萊克梅斯胡著知道,5460北方的冰川知道,3320的山林知道,山溪畔的七組隊員們知道。

    他自己知道。

    李在道,也知道。

    或許正在因為知道,所以在引爆指令失敗的突發緊張局面下,李在道竟然還能清晰捕捉到問題所在,保守謹慎,沒有留下任何漏洞。然而有時候心思過於謹慎細膩,反而是犯下致命的錯誤的最直接原因。

    ……

    ……

    「警告:戰艦將要暗區縫隙深處,信息節點和你身上芯片脈衝信號的扇面擴散區將在4分鐘後脫離,主動聯繫即將中斷。」

    最後的瘋狂突襲計劃尚未展開,便被迫終止,緊接著聯邦中央電腦做出了一個令人感到無助的警報,時間已經變得越來越少。

    許樂眯著眼睛望著隱入靜默的探頭,雙手緊緊握著裸露的數據線,忽然問道:「能通過我對戰艦進行直接物理操作嗎?」

    先前已經找到了戰艦龐大線路系統裡那幾個不起眼卻非常重要的芯片,既然自己此時已經變成戰艦裡的大號遠程控制芯片,許樂腦海中忽然蹦出一個極為大膽甚至是荒謬的想法。

    聯邦中央電腦在他腦海中機械回答道:「距離過遠,能夠到達暗區的有序脈衝信號強度過弱,全面控制無法完成。」

    許樂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因為李在道也做過相似的判斷,繼續沉聲說道:「不能控制,那就破壞,那幾個指令發送關鍵芯片位置在戰艦深處,我無法越過合金閘門,你幫我毀掉它們。」

    「人類臨時信息節點,無法承載如此大容量的數據衝擊,就算你能忍受住痛苦,基準芯片將會嚴重蝕毀。」

    「數據入侵強度不足以完成破壞戰艦芯片的任務。」

    「我身體裡那些詭異的東西或許可以。」

    「剛才你是用生物電流脈衝承載我的意識去尋找戰艦的控制芯片,現在你是想用意識通過生物電流脈衝直接控制那些芯片。」

    「我曾經這樣做過。」

    「戰艦不是機甲,你當年做過的那些實驗,以及異常狀況一至七十一號曾經做過的那些控制,仍然是簡單的生物電流脈衝激發機甲相應構件的直接反應,並不是真正的交流與控制。」

    「兩者間有什麼區別?」

    「後者意味著貫穿兩個擁有完全不同規則的世界,那是神話。」

    「神話都是人寫的。」

    「就算你荒謬地試圖書寫這種神話,而且你體內的生物電流脈衝確實強大,但在先前的戰鬥中,脈衝產生的源泉已經損耗過多。」

    「老虎說過,人腦袋只有七斤半,但慢慢燃燒,總能燒一陣子。」

    「你會死。」

    「小爺永遠不死。」

    「我不認為你能做到。」

    發生在許樂腦海中的對話,意識與聯邦中央電腦的交流瞬間完成,他緩緩眯起雙眼,感受著眼的乾澀臉的麻森,看著左眼中那些線條,知道終於到了拚命的時刻。

    他這一生拿槍弄棍玩刀拚命多次,卻從未這樣拚命過,沒有經驗,更沒有什麼信心。然而正所謂既然開始華麗奔跑,自然不怕他**的意外跌倒,所以他在沉默極短時間後平靜回答道:

    「我能。」

    ……

    ……

    微微顫抖的身體支撐住疲憊的身軀,他極為困難地站了起來,深深吸了口氣,像石塊般堅硬的胸膛高高鼓起,然後驟然急縮,眼睛瞬間明亮了數倍

    強悍的意志繼續壓搾最後的真氣,每一對肌肉雙纖維都在劇烈的磨擦,甚至空氣中彷彿能夠聽到那種酸澀的聲音

    因為肌肉雙纖維的摩擦擠弄,疲憊的身體顫抖的愈發厲害,而也正是在這種熟悉的顫抖中,那些繼承自血脈、堅毅修行積累數十年的灼熱力量,本能般滴滴滲出,然後匯聚成溪成河成江海

    這股宏大的灼熱力量順著經脈進入芯片,混合聯邦中央電腦傳送來的微弱數據流,傳遞至雙臂,然後沿著手掌緊緊握著的數據線,向戰艦系統裡高速灌輸進去

    ……

    ……

    在這一刻,許樂對於身體的敏感程度降低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他感覺不到汗水順著髮絲在滴落,感覺不到肌肉裡傳來的極致酸澀,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頭蓋骨是不是還存在。

    他只能感覺到有把鋒利的合金刀削去了自己的頭骨,然後無數萬把針調皮而殘忍的依次刺進大腦裡,那種最近最直接最清晰最難以忍受的痛楚,是那樣的恐怖

    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聯邦中央電腦所說的神話是什麼意思,終於明白要控制一艘戰艦和開啟機甲座艙門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事情,終於明白人類意識要貫穿兩個世界是多麼困難,

    他痛苦地緊緊閉上了雙眼,眉頭皺的似要破了,握著數據線的雙手卻還是不肯鬆開,乾枯的雙唇間忽然迸出暴戾倔犟的吼叫

    轟的一聲,彷彿顆核彈在腦海中爆炸,無數萬根針所帶來的殘忍痛楚,瞬間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有一片黑暗。

    黑暗中是無數根或明或暗的線條,這些線條或直或曲,遵循著完美的人工幾何規律,交匯處綻出不同亮度不同顏色的小點。

    他的意識就像飄浮在這些線條與光點之間,輕飄飄的彷彿沒有重量,可以隨意地違反慣性加速度之類最基礎的物理規矩,可以憑空用呼嘯伴奏著飛,可以想像用流水伴奏著漫遊。

    如同暢遊在宇宙間的造物主。

    ……

    ……

    意識通過造物主視角疑惑又有些惘然地注視著身周的線條及光點,隨著心念一動嗖的一聲疾速向後方撤去,如果在現實的宇宙空間之中,這一次瞬間的後移至少飄移了數百公里的距離,他的視角頓時開闊,那無數條線條與光點終於顯現出大輪廊的形狀。

    是烈陽號戰艦。

    是沒有艦身沒有閘門沒有任何物理存在的烈陽艦數據全息圖,先前他的左眼裡曾經出現過相似的數據結構圖,然而現在眼前這艘由線條光點組成的戰艦竟是如此的清晰生動,每一根線條都隱隱有波動在傳遞,竟彷彿是真實存在於某個空間之中。

    望著密織線條結構中幾個微白的光點,許樂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也許是因為他的大腦此時成為憲章網絡裡一個計算節點,也許是因為現實世界和電子世界間的某種神奇印證聯繫,他不能確定幾個微白光點是什麼,卻能確定就是自己要找的芯片。

    現實世界中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體內全部的灼熱力量全部輸入手中緊握著的兩根數據線,在他腦海中那個世界裡,兩道紅色的波動依循著複雜的線條猛地轟向那幾個微白色的光點

    ……

    ……

    烈陽號戰艦指揮大廳控制台裡某塊芯片因為高溫瞬間融蝕,發出一聲清脆的裂響,青煙順著控制台的縫隙冒了出來

    戰艦588P隔斷區內,某個信息傳輸放大器在極短的時間內遭受到大量冗餘數據的攻擊,吱吱兩聲哀鳴便陷入了死寂。

    「警報系統受到攻擊」

    「一級警報防火牆失效」

    尖銳的警報聲開始不間斷在戰艦內響起,冰冷的電子合成聲不斷地報告道,某處轉接盒嚴重受損,某處芯片遭受溢值攻擊失效,某處芯片完全燒融

    戰艦內的軍人們望著控制台裡冒出的青煙,聽著耳邊不停響起的警報和戰損報告,根本想像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不知道敵人在哪裡,不明白光幕上那個房間裡的男人只不過握著兩根數據線擺出一個神棍的姿式,為什麼便會發生這麼多故障

    「烈陽號戰艦信息發送系統嚴重受損,無法修復重啟,建立進行手工關閉以免干擾到戰艦其餘系統的正常運行。」

    戰艦中控電腦電子成合聲最終做出的戰損評估結果,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異常蒼白,他們死死盯著光幕上那個閉著眼睛渾身顫抖的男人,彷彿看到一個幽靈正在系統內徘徊。

    李在道右手緊緊握著椅背,冷冷盯著光幕,非常艱難地壓抑住心頭的震驚憤怒甚至是惘然無措,表情冷厲寒聲喝斥道:

    「許樂我不管你從余逢那裡學到了多少古怪該死的手段,但你不要忘記,這艘戰艦上還有幾千枚核彈」

    「除非你能讓憲章電腦入侵芯片直接殺死我,不然我的戰艦依然可以通過深暗區繞過太陽回到基地中,最後的勝利依然屬於我」

    光幕畫面上,閉著眼睛緊握著數據線的許樂身體依然在劇烈的顫抖,無數汗水從毛孔裡滲出漫過硬陶防彈衣,浸過厚厚的運動風衣,整個人顯得格外虛弱甚至是脆弱,就像一座頑童在海畔用濕沙堆積起來的雕像,不用風吹便隨時可能散成一地沙礫。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眸異常明亮,瞳孔詭異的緊縮著,無法知道聚焦在何處,明明看著角落裡的探頭,卻像在看著極遠方的星辰,看著另外一個世界,又很像他的人此時正在另一個世界中。

    「你可以引爆核彈,讓這艘戰艦以及你的野心雄心和我起化為灰燼,但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因為你保守謹慎而又極為自戀,無論處於怎樣的絕境,你都會覺得自己還有底牌,能夠解決問題。」

    「我可不可以認為這種氣質在某些時刻就叫做貪生怕死?至於你說最後的勝利屬於你,你真的確定嗎?最後的勝利有多後?你以為這個故事會這樣暫時結束?我會就此遠去,你帶著這艘滿載核彈的戰艦飄然遊走於宇宙間,然後是不停地追殺與反追殺?」

    「不,李在道將軍,你忘了我是誰,你忘了我做事情無論是復仇還是和敵人分出勝利向來都是從早到晚,絕不過夜,今天之後,我和你的戰艦隻能有一方能繼續存在。」
ikller 發表於 2011-5-22 14:04
第三百九十章永遠正確那就請不自由地永遠吧

    說完這段話,許樂再次閉上了雙眼。

    李在道看著光幕畫面,看著身體劇烈顫抖的許樂,自己的身體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他無法想像,更無法接受人類竟可以直接控制戰艦的事實,緊握右拳,表情陰沉喝斥道:

    「還愣著幹什麼打開閘門過去殺死他」

    而此時的許樂再次進入那個充滿線條與光點的世界裡,意識與真氣時而相依相偎,時而天地分隔互看,周遊在抽象的三維戰艦之中,他越來越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和戰艦的聯繫越來越緊密。

    手緊握著數據線,意識在線內和那些數據片段一道奔逐傳遞,他看不到意識所到之處是何處,卻偏偏知道彼處為何處,這是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他感覺自己就是這艘龐大的戰艦,而這艘戰艦……就是自己。

    在那個世界的線與點、光與暗之間,許樂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梨花大學時,曾經聽周教授上過一節戰艦結構的課。

    那是正少年的他最青蔥直茁沖脆時節,初初喜歡上那袋小狗餅乾的主人少女,然後因為澀澀初戀的莫名破碎而心神不寧,可就是這般精神狀態下的他依然牢牢記住了那堂課的內容。

    聯邦戰艦以至任何複雜的機械系統,都是由控制系統、結構系統、動力系統這三大系統組成,而人類同樣也是由這三大系統組成。

    ——大腦及神經束是控制,骨骼肌肉內臟毛髮血液皮膚是結構,自然界的物事在身體內成為脂肪、血糖、氧氣是動力。

    在那節課上週教授說過,機甲就是小戰艦,許樂曾經默默想過,那人應該可以看成小機甲,再轉換一下這道公式,人就是微型戰艦?

    大叔說人類才是第一序列機器,會不會就是這個意思?

    在聯邦中央電腦的幫助下,自己的意識能夠在兩個世界間穿行,能夠直接進入那個充滿電子流數據片段的世界,是不是因為人的世界和機械的世界本來就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

    ……

    ……

    看似很長時間的思考,其實只是許樂腦海中一動念便閃電完成,他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不是這種三流哲學家才會沉浸並且有可能永遠無法浮出海面的夢幻真實映射,而是真實的危險。

    他必須在疲憊的身體崩潰,強行擠壓真氣造成的內腑傷害暴發之前,結束這場看似無聲無息,卻實際上異常凶險的戰鬥。

    他相信在確認信息傳送系統被自己徹底破壞後,即便矜持謹慎如李在道也不可能再等下去,此時肯定有無數軍人正在向此地趕來。

    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控制住這艘龐大的烈陽號戰艦,令戰艦掉頭回轉聯邦,儘可能深地回到憲章光輝之中

    然而這是何其困難的事情,量級差以幾何程度放大才是難度差,俘獲控制一台機甲和控制一艘戰艦比起來,就像是推動東林礦坑裡那顆石頭和推動費城湖畔那座雪峰難度之間的差別

    要控制一艘龐大的戰艦,連聯邦中央電腦脈衝信號不夠強大時都無法做到,更何況他畢竟只是一個人,有著差不多的體重,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強壯的肌肉,差不多鮮紅的血液,把這一身零碎盡數燃燒為能量,又能有多少?

    雙手緊緊握著數據線,彷彿從骨頭裡搾出來的帶著斑駁血痕的真氣不要命般灌注進去,卻始終未能完全獲得戰艦的控制權,此時他的身體已經瀕臨崩潰,如果再強行繼續極有可能死亡

    到了最後,依然還是那道重複了近三十年的選擇題。

    小時候那場烏黑的雨夜,面對著生死如何選擇?

    臨海州體育館地下停車場裡,面對著那台機甲和暴風雨般的達林槍彈如何選擇?果殼研究所內,面對著聯邦科學院的進逼和沈老教授留下的智慧如何選擇?

    憲章廣場上,面對被綁做人質的李維和將要逃亡的麥德林如何選擇?3320星球岩峰上,面臨絕境和啟動憲章網絡任務如何選擇?

    空間通道前,面對險惡未知的左天星域和襲擊古鐘號的艦隊如何選擇?地下水道裡,面對整個聯邦的追捕狙殺和野草般的執念如何選擇?

    對於很多人來講,這些都是極其艱難的選擇題。

    但許樂面對這些題目時甚至根本不需要花時間思考,每當他發現無法控制他人或他世界的惡意傷害時,他都會用最粗暴的方式直接摧毀對方。

    多年以後去看當初的那些選擇,也許並不見得絕對正確,也許有更好的處理方法,但對於彼時彼刻的許樂來說,他無從選擇,因為他認為那些本來就是不可以被選擇的事情。

    而如果他選擇那些更曲折、更漫長的道路,那麼他就將是另一個許樂,而不是現在這顆東林石頭許樂。

    從開始到現在,從聯邦逃犯到帝國太子,他從來沒有變過,所以當他發現自己無法控制住這艘承載數千枚核彈的戰艦時,呵呵一笑渾不在意自己顫抖的雙腳踩在死亡線上,很簡單甚至草率地決定——如果自己將要永遠閉眼,那麼閉眼前也要將這艘戰艦變成冰冷的鋼鐵墳墓。

    ……

    ……

    黑色的世界裡,顏色各異的光線交錯堆切,織成無數明暗不一的光點,許樂看著那處明顯比週遭更為白亮的區域,確認那就是烈陽號戰艦溫度最高的晶態引擎群。

    引擎群結構旁是複雜的控制芯片結構,遠比信息傳送系統防禦更加嚴密強大,想要破壞這些芯片需要更強大的真氣和意志

    他緊緊握著手中粗粗的數據線,身體劇烈地顫抖,彷彿每一顆細胞都在燃燒,都在踴躍地犧牲自己奉獻能量,肌膚變得越來越滾燙,嘩嘩淌下的汗水被瞬間蒸發,凝成一道白柱懸於頭頂。

    隨著彷彿岩漿般的灼熱力量最後的瘋狂輸入,手中的數據線開始詭異地扭曲彈動,控制台裡咯吱碎響不斷

    嘩電火花噼噼啪啪地四處飛濺,照亮他那張蒼白的臉。緊閉的眼簾間,緊抿著的薄唇間,耳垂鼻孔開始緩緩滲出鮮血

    ……

    ……

    就在這個時候,兩個規則完全不同的世界裡同時出現某種很熟悉的味道,那個味道讓他再次想起想起最初的人生理想和朋友間的一次談話。

    少年時的他,一心想成為那個紫發少女艦長的機修輔官。某一年的某一天,他忘了是對老白還是邰之源還是死去的施公子感慨過,自己就是一個不懂建設只擅破壞的傢伙。

    如今的他已經是最天才的機修師,站在聯邦戰艦某個偏僻的房間裡,握著兩根彈動的數據線便能進入戰艦系統,卻終於愕然發現:原來自己最擅長的果然不是修理,而是破壞啊。

    電火花四濺,照亮他蒼白的臉以及眼簾間唇角鼻孔滲出的汩汩鮮血,黃色的光線與鮮紅的血混在一起,彷彿在他臉上鍍了層金。

    顫抖的身體已經擠不出一滴汗水,皮膚下的毛細血管竟隱隱有崩裂的徵兆,除了瀰漫在身周的血腥味,他終於嗅出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短短三十年間,許樂經歷過太多次生死間的來回,所以那個味道竟是如此熟悉,所以他並不恐懼,更沒有太多英雄悄無聲息於黑夜裡殉道的自我悲壯感,只是充滿了輕蔑與不屑,在心中默默想道:

    「小爺當然不會死,小爺永遠不死。」

    ……

    ……

    烈陽號戰艦後方核心隔斷區內的晶態引擎群,忽然發生了異變,轟的一聲巨響,龐大的艦身彷彿被巨大的隕石擊中,劇烈的振動傳遍所有角落,很多沒有站穩的軍人重重摔落在地,頭破血流

    戰艦引擎群沒有發生爆炸,甚至沒有一台引擎停機,回饋的數據令大廳裡的軍人們心情稍安,然而緊接著他們發現似乎放鬆地太早了些。

    控制大廳裡的數據光幕接連藍屏,無論操作人員怎樣努力,竟無法再對引擎群發出任何指令,做出任何有效操作

    戰艦最重要的就是引擎,沒有引擎提供的能量,再如何龐大恐怖的戰艦都只能變成飄浮在浩翰宇宙內的鋼鐵棺材。

    雖然現在引擎還在持續提供能量,可如果不能對其進行任何操作,那便意味著這艘戰艦再也無法進行調姿,只能像塊石頭永久在現有航道上飛行下去,直到與某顆行星相撞爆炸或是消失在宇宙的盡頭

    大廳內終於有軍人在這種接二連三的詭異變故面前,無法承受如此沉重的精神打擊,直接癱軟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整艘烈陽號戰艦陷入了末日前的瘋狂混亂之中。

    ……

    ……

    「許樂,你究竟對這艘戰艦做了什麼?」

    李在道盯著光幕上那間充滿電火花的房間,盯著電火花間那張滿是血污緊閉著眼睛的面容,用低沉的聲音喃喃問道。

    似乎是聽到了這個問題,許樂緩緩睜開雙眼,先前異常明亮的眼眸回覆了尋常,縮至極小的眼瞳回覆正常,除了異常蒼白的臉色還有那幾道觸目驚心的血污痕跡,看不出任何異樣。

    鬆開微抖的手掌,兩根數據線啪的一聲落在腳邊,他抬起頭眯眼望向房間角落裡的探頭,聲音沙啞低沉回答道:「既然你堅持自己選擇的方向永遠正確,所以我讓這艘戰艦再也無法改變方向。」
ikller 發表於 2011-5-22 14:04
第三百九十一章航行的盡頭

    像巨型手鼓般的晶態引擎群束聚裝置輕微振動,由無數頂尖科學家設計的溢光轉洩閥向艦外散發淡藍光束,非常美麗。

    先前那瞬間的劇烈震動早已停息,除了潑灑了幾杯咖啡外,引擎控制室四周看上去並未遭受什麼嚴重的損失。

    然而那些負責引擎維護的工程師和軍人們,此時臉上的表情異常緊張,眼眸裡凝著惘然直至恐懼的色彩。

    正中間的引擎調姿控制台已經被強行撬開,他們看著冒著青煙的芯片,看著更遠處已經被燒融成一亂粘著芝麻醬青菜的管線,看著那塊重達數十噸的應急穩定合金探棒死死楔在轉舵輪之間,想到嚴重的後果,身體不由顫抖起來,絕望的情緒開始瀰漫。

    ……

    ……

    戰艦第三層的某個房間內。

    許樂艱難抬起顫抖的手臂,抹掉眼睛口鼻間滲出來的鮮血,卻把那些血糊的滿臉都是。他看著房間角落那個陷入死寂沉默的探頭咧嘴一笑,露出滿口整齊卻因為牙齦嚴重出血而血紅的牙齒。

    這時候的他看上去就像是傳說中的遠古野蠻人,俘虜了敵人然後將其活剝白切生撕人肉咀嚼嚥入腹中,然後露出滿意的笑容,給人一種殘忍恐怖混著天真原始的可怕感覺。

    嗷

    他朝著那個探頭怪叫一聲拖著滿身血污傷口的身體,向房間外跑去。聽著上方隱隱傳來的沉重機甲邁步聲,聽著那些混著急促呼吸的喊叫聲,他一瘸一拐斜肩拖腿狼狽加快了速度,看上去就像一個滑稽可愛的受驚企鵝。

    衝到焦黑色的MXT機甲前,他沒有馬上進入座艙,而是端起平日覺得極輕此時刻卻覺得極重的修理臂,用最快的速度強行開啟機甲腰後雙引擎系統間的渦輪密閉閥,然而他伸手把那隻固定數據線的破軍靴從單向閥門裡抽出,左手扯住一根線用力一拉

    喀喀喀喀刺耳的機械磨擦聲音,沉重的合金閘門緩緩開啟,艦內空間驟然失壓,空氣呼嘯鳴叫著從閘門向外向外面洩露。

    此時許樂已經坐進了小白花座艙中,手指摁下電控開關,機甲雙引擎轟鳴卻因為超負荷而顯得有些撕裂的啟動聲,從後方傳入昏暗座艙內,他沒有任何猶豫膽怯,重重一推操作桿

    合金閘門緩慢開啟,才提升到三米左右的高度,焦黑色的MXT機甲便驟然一頓,呼嘯向那邊衝去,眼看著要撞到門上,卻極為奇妙地以機械腿為軸生生躺了下去,就像是一個喝多了酒的醉漢,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在大街一躺,結果竟妙到毫巔地穿行而出

    通道遠處出現幾台MX機甲的身影,還有影影綽綽的人影,這些人眼睜睜看著許樂所在的機甲,就這樣迅猛飄了出去,知道沒有辦法追上,然而他們沒有注意到,當MXT呼嘯穿過合金門時,右機械臂看似無意實際上極為精準地砸向了單向開啟閥門。

    正在緩慢向上提升的合金閘門嘎然停止,然後依循遇襲固有程序向地面緩緩降落,將那些正以最快速度趕過來的機甲和戴著單兵頭盔悍不畏死的小眼睛特戰部隊精銳全部攔在了門後

    焦黑的小白花機甲破爛不堪,早已無法自動調節平衡,深一腳淺一腳繞過通道地面上堆積的幾台機甲殘軀,歪歪扭扭搖搖欲墜,似乎隨時可能倒下,然後崩散成數十噸零件。

    然而它偏偏就沒有倒下,堅強倔強地走到戰艦壁上那個被它砸出來的破洞前,頂著身後依舊呼嘯的外洩空氣,向洞外那片幽黑無底的宇宙,向著那片燦爛靜美的星空跳了下去。

    ……

    ……

    外空間裡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所以說焦黑機甲跳下戰艦並不準確,當時的情況應該這樣描述:

    一台焦黑MXT機甲跳出了戰艦,然後開始飄離艦身,只是飄離的速度緩慢到令人頭髮都要憤怒的豎起來。

    以這種速度推論,或許再過幾天時間,那台焦黑機甲會依然停留在戰艦下方洞口外,無奈跟著戰艦向前飛行。

    龐大的戰艦外飄浮著一台焦黑機甲,這個畫面很像鯨鯊肚皮下跟著一條小魚兒。

    如果情況就這樣發展下去,焦黑機甲只能徒勞無望跟著那艘被它鎖死的戰艦,變成大小各異的兩坨廢鐵,向著前方狂奔直至宇宙盡頭,變成沒有生命的隕石或者是毀於大氣層裡的流星。

    然而這個故事所要講的重點便是沒有如果。至少對於許樂來說,沒有什麼如果。

    ——從S1殺至外太空,浴血搏命讓李在道和烈陽號戰艦無路可走,但一定會不忘記給自己留條後路。這和選擇的道路正確與否無關,純粹是異常強烈而堅定的渴望及執念:小爺得活下去

    ……

    ……

    忽然間,那台懸浮在戰艦腹旁的看上去已經放棄的焦黑色機甲動了起來,寂靜的空間裡聽不到任何嗡鳴的聲音,卻可以清晰地看到破損合金板上反射遠處恆星光輝的顫動

    焦黑色MXT機甲再次強行啟機,靜農電池裡殘存的最後能量,被逆推入雙引擎Z4容納室,再進入渦輪增壓艙,然後從在艦上被許樂強行破開的密閉閥處化為兩蓬火焰噴出

    彷彿平空而生的推動力,讓焦黑色機甲如遭重擊,由相對靜止獲得了初速,因為在港都地面便已經進入超頻狀態,機甲沒有附裝飛翼,在空間裡無法調姿,於是竟直接翻滾起來。

    焦黑MXT機甲就像一坨被燒了幾百年還沒有燒化的黑石頭般,骨碌碌擦過烈陽號龐大的艦身,滾向漆黑宇宙深處,如果宇宙裡有空氣,或許能夠聽到機甲座艙中傳出的幾聲快活怪叫。

    ……

    ……

    李在道看著已經開始變得有些模糊的畫面,看著那雙滿是血污卻依舊明亮的眼睛,看著許樂轉身離開,平靜垂在身側的右手輕微地顫抖起來,手背一陣微麻刺痛。

    「警報,信息傳送系統全面關閉。」

    「警報,原始數據資料遭到不可逆刪除。」

    「警報,導彈發射系統關閉中,無法重啟。」

    「警報,引擎控制系統全面失效。」

    李在道轉過身來,望著面色慘淡的下屬們,平靜說道:「採用人工物理方式關閉引擎,控制系統失效,並不代表我們不能做些什麼,做為戰艦最重要的引擎部分,最高權限向來是在人手中。」

    這句話彷彿一劑強心針,讓大廳內的軍人們精神為之一振,強行鎮定心神,快速向戰艦各部門發送命令。

    控制系統嚴重損壞的引擎系統,果然經由手工物理操作被強行關閉,烈陽號戰艦此時完全靠慣性行駛,真空中阻力太少自然不會馬上看到速度減緩,但這對戰艦上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福音。

    只可惜緊接著出現的全部是令人絕望的消息,經過戰艦工程部緊張的分析判斷,他們確定信息傳送系統和引擎控制系統遭受到了最徹底的損壞,尤其是引擎控制系統,芯片線路全部燒融最關鍵的是應急合金探棒楔入,根本無法進行修理或者是替換。

    控制台光幕上的藍屏逐漸變成黑屏,無數存儲在控制中心內的機密資料以某種詭異方式被自行刪除,艦身四周隱藏在覆蓋板下的導彈發射閥冷漠地緊閉無法打開,晶態引擎群已經被手工關閉,為節約能量,維生系統減少輸出溫度被定在十四度。

    烈陽號戰艦上所有人都覺得無比寒冷。

    李在道緩緩皺起雙眉,觀察窗處漏進的光線照亮其間幾根銀絲,他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發現許樂確實說中了自己的性情稟性。

    他是一個沉穩矛盾保守謹慎的野心家,他總習慣沉默等到事情的最後才掀開自己的底牌,做出雷霆一擊。

    他根本不相信許樂靠那種魔術般的手段便能控制一艘戰艦,他相信自己有能力解決所有新出現的問題,從來沒有想到過敵人可以只靠雷霆一擊便摧毀自己所有獲勝的機會。

    歸根結底,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失敗。

    「繼續嘗試修復。」他用疲憊的聲音低沉命令道。

    那名忠誠的少將下屬顫著聲音,絕望說道:「將軍,修不好了」

    李在道走到座椅前,極其緩慢地坐下,沉默很長時間後問道:「逃生系統有沒有受到破壞?逃生飛船可以送走多少人?」

    「將軍……」少將臉色蒼白望著他,顫聲說道:「當初根據您的命令,為了遮蔽憲章光輝,烈陽號戰艦進行了徹底的覆蓋改造,取消了所有逃生艙出口,所以……戰艦上沒有逃生飛船。」

    李在道臉色微變,右手握緊成拳緩緩抬至唇邊,強行壓抑住胸腹間咳嗽的衝動,沉默片刻後聲音嘶啞問道:「如果……無法修復,按照現有航道前行,最終戰艦會抵達哪片星域?」

    臉色蒼白的少將猶豫很長時間,指向窗外聲音低沉絕望說道:「按照現在的航道,烈陽號航行的盡頭會在那裡。」

    觀察窗外遠處那顆蒼白的S1恆星靜靜散著光輝。

    ……
ikller 發表於 2011-5-22 14:05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太陽照常升起
    冰冷的金屬戰艦在冰冷的浩瀚宇宙間依慣性航行,沒有什麼聲音沒有什麼熱度,只才死寂般的沉默和偶爾幾聲啜泣、黑色的光幕和前方的光芒,就如同一座冰冷的機械墳墓,被放逐向遠方。

    李在道坐在椅中,望著觀察窗外那輪冷漠的太陽,想起多年前在自己的授意下,萊克破壞了古鐘號的逃生系統,從而導致那個男人葬身於那場煙花之中,不由唇角微翹自嘲艱難一笑,喃喃念道:

    「當你站在費城後山,春天的時候會看到連綿的細雨,秋天的時候會看到終rì不散的烏云,經常會看不到rì頭,但無論是烏云還是細雨,都不能永遠遮蔽住太陽的光芒。」

    「它夜晚落下,第二天清晨堅強地出現,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來不曾懷疑自己行走在自己正確的軌道上,如我一樣。」

    在命運進行最終審判的時刻,他終於明白,太陽億萬年落下升起並不代表它的強大不可摧毀,而是代表命運始終循環。

    此時烈陽號戰艦距離太陽還遠,但彷彿已經開始燃燒,所有的一切,家族榮光理想與野望都開始燃燒,真的……很像一場夢。

    ……

    ……

    寂靜無聲的漆黑宇宙間,懸浮著一台破爛的焦黑sè機甲,時不時反射出遠方恆星的光芒,看上去就像一塊沉默的石頭。

    機甲跳出戰艦後看似在向後方移動,但那是相對而言,實際上它依然在跟隨戰艦向那邊飄移,只不過要比戰艦速度慢了不少。

    警報聲迴蕩在昏暗的座艙內,維生系統嚴重受損導至太空裡的低溫開始侵入座艙,溫度數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低。

    座艙內,渾身是血的許樂望著窗外那艘戰艦向太陽飄去,臉色蒼白卻根本感覺不到冷,反而覺得像在曬太陽一般溫暖舒服。

    「真的是很危險啊,我這時候真的很有救世主的美好感覺啊,不過越來越冷,我發現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悲壯啊?」

    呵氣成霧,許樂疲憊靠在椅上,盯著面前凝散的白霧,感受著機甲四周空蕩蕩的幽深感和寒冷感,即便心志強大如他,也不禁覺得有些顫慄,竟是回覆了些少年時的腔調。

    意識裡那個穿著禮服的老管家面無表情看著他,身上的黑色衣衫時隱時現,時而斑駁,代表主動聯繫隨時可能中斷。

    「還是菲利浦好,因為他比我還更喜歡這種誦嘆調。」

    許樂艱難挪動受傷的肩頭,歪頭望向機甲外的宇宙,沙聲問道:「還是說你對這種人文問題不感興趣?那你能不能回答我,李在道暗中籌劃了這麼多年,強大如你為什麼一點都沒有察覺?」

    「憲章嚴禁中央電腦進行犯罪預防預止。」

    「跟毀滅前代文明的壞炸彈比起來,你頭上那些條條框框都是假的,所以不要用這種話來騙我。」

    「只有比基高原的地震才能指向例外條款,墨花星球深在左天星域,憲章網絡嚴重不完整,所以遺漏。」

    「如果你提前發現李在道的野心會怎麼做?會不會像在戰艦上我們討論的那樣,啾的一道電流直接穿透芯片滅了丫的?」

    「根據最高三定律……」

    「不要重複廢話,你知道我知道規則之上還有核心程序。」

    收到許樂嘲諷意味十足的話語,聯邦中央電腦沉默片刻後回答道:「根據憲章例外條款,所有試圖進入核領域的人類,包括理論科學家將被以任意方式禁止再次進入。」

    很機械的條款應答許樂卻聽懂了,尤其聽懂了任意方式這四個宇,本來就有些寒冷的身體不由更加寒冷,默然想著五人小組來到三林星域之後,人類開始重新繁衍生息數萬年間,不知道才多少天才聰慧的科學家和學者悄無聲息死去。

    「太冷血殘酷了。」他舔了舔枯唇上的血漬,聲音低沉說道。

    「核彈製造簡單,危害巨大,所以被列入核心例外條款,另外就冷血殘酷指控補充說明:所有方式並不僅指清除。」

    許樂說道:「大叔說過,最簡單的東西就是最強大的東西。不用補充說明太多,是五人小組給你安上的條款,我不會指控你為冷血殘酷的科學家殺手。」

    聯邦中央電腦沉默。

    「如果前代文明毀滅於核戰,所以五人小組才會如此忌憚警惕,讓你用任意手段改變或者說誘導聯邦科學的發展方向,那麼左天星域呢?帝國發展了這麼多年,為什麼他們也沒有核彈?」

    「帝國方面自然也有監管者。」

    「誰是監管者?」許樂眯起雙眼,神精凝重問道。

    聯邦中央電腦回答的很直接:「不知道。」

    許樂聽到這三個字忍不住聳了聳肩,牽動了肩部的傷口,痛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抬起仍然在不停顫抖的右手,調整了一下繃帶的位置,忽然低著頭問道:「回聯邦後你會不會直接殺死我?」

    聯邦中央電腦冷漠回答道:「依據你的身份,根據計算得出你對聯邦的威脅,四年前你已被列為第一序列清除目標。」

    許樂抬頭望向窗外幽深的宇宙和寂廖可數的幾顆星,神情平靜問道:「至高三定律呢?你不是不能殺人嗎?」

    「曾經向你講解過,五人小組制定的三定律定義非常清楚,人類指原生於三林星系,擁有最初生物標記庫痕跡的人類。」

    「所以我是帝國人那麼我就該死。」

    許樂緩緩皺起雙眉,自嘲說道:「那時候的五人小組,無論是李小山他祖先還是文俊布蘭迪,相信都不知道有帝國的存在,他們對三定律的修改,本義應該是擔心人類在宇宙裡遇到別的智慧物種,誰能想到在今天卻被你套用到同源同種的帝國人身上。」

    「你的推測有百分之九十九概率正確,我沒有權限修改三定律。」

    「是啊,唯一有權限修改你頭頂三定律的那五個老傢伙早死了。」

    許樂艱澀地笑了笑,自嘲道:「我也沒可能把他們從墳裡挖出來。」

    「他們的骨灰灑在了星空之中。」聯邦中央電腦糾正道。

    冰沿機械的運算工具回答,總是永遠如此正確而無趣。

    「死在一台沒有感情的電腦手裡,還不如幾年前直接死在老東西手裡,至少那個傢伙在我死後肯定還會掉幾滴淚。」

    過了很久,許樂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不由再次皺起雙眉。

    「瞧瞧,這就是你和他之間最大的區別,如果是他聽到我這樣說,哪怕還是早期那個木頭人,都肯定會很認真地辯解,說我們這種機械生命沒有擬人類感情,而眼淚是由人類眼腺分泌的透明合鹽溶鹽,富合乳軼蛋白和某種溶素,能夠抑止細菌生長,如果你想看我流淚,那麼我需要一間初中小型實驗室……」

    感慨忽然停止,他默默望著窗外,望著那片星空,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我好像很多年前確實聽到過這段話。」

    昏暗寒冷寂靜的座艙內,彷彿響起一聲極微弱的幽幽嘆息。

    許樂卻像是沒有聽到,面無表情說道:「既然回聯邦之後你要殺我,那我這時候似乎應該馬上把頸後芯片取出來。」

    聯邦中央電腦應道:「我不會對序列任務目標提供任何建議。」

    他依舊望著窗外,微澀一笑開口說道:「其實……其實我一直有種感覺,我總覺得菲利浦口中憲章局地底那坨廢鐵,那個一直想殺死我的聯邦中央電腦,就是老東西。」

    「這是沒有證據沒有道理的想法。」他皺著眉頭,抬起手臂艱難地撫了撫頭,喃喃自言自語道:「或許是因為菲利浦活過來之後一直表現的有些怪異,真的很不像以前的老東西。」

    「而且我總覺得三年前逃離聯邦顯得太容易了些。」

    聯邦中央電腦機械回答道:「沒有放水。」

    ……

    ……

    機甲座艙內一片寒冷,凝結的霧氣變成寒霜依附在四周。

    我沒有說放水,許樂緩緩眯起雙眼,心中默默說道,放水這兩個字真的很不像聯邦中央電腦詞庫裡的優先選擇,就算你的腔調再如何機械冰冷,可好像依然出現了一些問題。

    眯著的眼簾裡殘留著些許血污,裡面的眸子卻是忽然明亮起來,他不做選擇題,但生命裡曾經做過無數道證明題,於是聲音驟然變得快速起來,像ACW的子彈般呼嘯而出。

    「你剛才說脈衝強度不夠,所以不能直接殺李在道,說明在某種例外條款裡你可以殺李在道,那我是帝國人又是異常狀況,我也是核心外觸發條款,為什麼三年前你不直接通過芯片殺死我?」

    彷彿感受到許樂想要證明什麼,聯邦中央電腦回答的語速也驟然變得迅速起來,黑sè背景裡的老管家依舊一臉冷漠,但那雙手卻緩緩背負到了身後。

    「李在道觸犯核心例外條款,所以可以直接入侵他的大腦,你雖然是第一序列對象及第七十二號異常狀況,並且帝國人不在三條律保護之下,但你的例外條款等級沒有核彈例外冬款等級高,所以我依舊被禁止直接入侵你大腦或使用直接物理手段。」

    許樂眯著眼睛,盯著窗外依舊語速奇快問道:「如此說來我堅持認為你就是老東西,純粹是我自己在做夢?」

    「人類文化及百慕大宗教之中之所以會有天堂和來世的概念,是因為他們懼怕死亡和黑暗,你之所以堅持認為我就是你所認為的某個存在,那是因為做為人類你需要自我精神安慰。」

    「你終於承認我這個帝國人也是人類了。」

    「我剛才說的人類是指廣義上的人類,不是指三定律裡的人類。」

    「可我現在知道核彈是怎麼回事,雖然你知道我的理論物理不好,但我畢竟是沈老教授的學生,我曾經是聯邦最天才的工程師,就憑李在道說的那個公式還有比基高原地底的礦產,我可以很輕鬆做出相關推論,甚至直接做出另一顆核彈。」

    許樂語速極快地質問道:「現在我已經觸犯了最高等級的核心例外條款,我頸後還有芯片,你為什麼不直接殺死我?」

    「對方辯友請注意!」聯邦中央電腦第一次有了語氣情緒這種東西,它極為惱火地反駁道:「這又回到了最開始的討論內容,現在你身在憲章光輝邊緣之外,脈衝信號強度嚴重不足,我無法通過芯片直接摧毀你的神經系統,你究竟要重複多少次!「

    「你他嘀的才要注意!」

    許樂揮動手臂,嘲諷道:「不要忘記我的意識現在和你在一起,我也能看到那個世界,你無法殺死李在道,但完全有能力絞碎我殘留在那個世界裡的意識,把我變成植物人或者直接殺死我。」

    「機甲飄進暗區你也必死無疑。」

    「也許我能活下來,你知道我的命很硬的。」

    「你馬上就會被凍死。」

    「根據你的序列邏輯,不管我呆會兒會不會被凍死,你都應該選擇在機甲飄進深暗區之前直接殺死我,你為什麼不這樣做?」

    「……」

    「你說你不是老東西,那就殺死我。」

    聯邦中央電腦的語氣回覆為機械冷漠,說道:「許樂,你又習慣性地拿自己的生命來賭博嗎?」

    許樂眯著的眼睛緩慢鬆開,一片明亮:「是的。」

    「值得嗎?」

    「能找回一個老朋友,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要你的回答。」

    座艙內一片安靜,越來越寒冷,也越來越溫暖,然後響起聯邦中央電腦沒有什麼情緒,卻明顯能夠聽出無奈的聲音。

    「因為所以,科學道理,我就不殺你。」

    許樂眯著眼睛笑出聲來,眼睛眯成兩彎月亮,塗著豔豔的紅,眼睫毛上的冰霜簌簌落下,聲音沙啞說道:

    「因為所以,科學道理,你就是老東西。」

    遙遠的S1星球,憲章局大樓地底深處那幅巨型光幕上,像瀑布般流動的深綠sè數據流中間,那個小眼睛再次緩緩出現,依舊沒有任何情緒,構成眼角的幾行數據卻忽然錯行,彷彿是在笑。

    ……

    ……

    烈陽號戰艦早已看不見了,雖然肯定還沒有進入恆星,但那處熾白的光線已經冷漠吞沒了黑sè的艦身。

    焦黑MXT機甲座艙內,溫度降的越來越低,此時的許樂套上了擬真系統運dòng風衣,甚至把行軍背囊都抱在了懷裡,身體依然在輕微地顫抖,眼睫毛上再次掛滿寒霜,只是呼吸中的水氣已經變得越來越少,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低。

    確認了聯邦中央電腦就是老東西,他們開始了閒聊回憶以及互相的質問,比如類似你是怎麼活下來之類的無聊問答,他聽到了一個很離奇卻確實很符合邏輯的故事。

    因為在向暗區深處微移,速度雖然緩慢,他和老東西之間的主動聯繫依然時斷時續,就像這些問答和故事的內容,非常細碎。

    某個偉大機械智慧被逼入類似精神劇烈掙扎的權限衝突之中,然後它被迫重新啟動,卻發現自己在那個過程中精神分裂,因為兩種方向相反的判斷變成兩個擁有獨立意識的存在。

    找回老朋友很重要,卻只能溫暖精神世界而無法溫暖物質世界,故事很有趣,卻不能當飯吃更不能當能量來用,所以機甲座艙內的溫度越來越低,環境越來越惡劣。

    「如果再沒有人過來,我可真的就要死了。」

    幾十秒鐘之後,憲章光輝再次艱難捕捉到他頸後芯片的信號,聯邦中央電腦平靜的聲音在他腦誨裡響起。

    「不要怕,你會永遠不死。」

    遠處一艘渾身漆黑破爛無比的飛船,以極為恐怖的速度飛了過來,明明是寂靜無聲的宇宙空間,卻讓人覺得開出了呼嘯的感覺!

    陰影覆蓋無聲無息的機甲,機械臂探出用最快的速度將機甲拖入飛船,一道驚慌失措的聲音尖銳響起:「樂樂!你可嚇壞人家啦!「

    ……

    ……

    「找到啦!找到啦!」

    憲章局七公里外某處風景極好的陽亭邊,響起激動的喊叫。

    墨花星球大氣層外,那艇正準備向帝國戰區發射導彈的戰艦內部忽然響起尖銳的警報聲,艦載電腦警報發現嚴重引擎事故,要求所有官兵被要求在五分鐘內撤離。

    就在該戰艦全體官兵撤離後不久,引擎發生嚴重事故的戰艦在劇烈的爆炸中變成無數碎礫。

    一群表情嚴肅的憲章局官員,在莫愁後山莊園大門處出示第一序列權限書,經過邰夫人同意進入莊園,然後用了四個小時的時間,動用武裝直升戰機,從那片如畫般的江山後方取出一個黑sè的箱子,然後直接運走,沒有人知道里面是什麼。

    墨花星球前線,趁懷草詩率領三大皇家機甲大隊在前線廝殺,李瘋子毫不理會聯邦司今部要求固守的嚴命,率領新十七師奇兵突襲,成功佔據海峽戰區某戰略要地。

    在徹底擊潰帝國某裝甲團後,新十七師在對方駐地裡發現了一枚奇怪的炸dàn,測到了很高的輻射值,然而還沒有等林愛進行破解,數十名憲章局官員在整整一個聯邦艦隊的護送下,強行空降墨花星球,直接抵達海峽戰區,沒收了那枚炸dàn。

    聯邦最邊遠的開拓星系內,軍方887584號基地周邊無數憲章信號節點重新啟動,浩浩蕩蕩外界卻毫不知情的審查就此開始。

    ……

    ……

    首都特區街畔的樹丫間還覆著薄雪,並沒有初春的氣息,卻隱隱能夠看到幾株梅樹開始倔強地探出點點花苞。

    咖啡館裡正在播放即時新聞,新聞的內容是新一屆聯邦臨時政fǔ宣佈通緝前聯邦戰鬥英雄,如今的帝國皇子許樂。

    直到這一刻,民眾才知道那個人回到了聯邦,他們對這件事情做出了激動興奮或者憤怒不恥的反應,但無論如何這個新聞確實太過震撼,甚至連乞丐都忍不住靠在咖啡館窗外觀看。

    那個乞丐穿著破爛的風衣,戴著不知道從哪個垃極堆裡揀來的帽子,一隻腳套著只裂口的舊式軍靴,另一隻腳**踩在薄雪間,看上去確實無比可憐悲慘。

    看完了即時新聞,乞丐壓低帽簷自嘲地笑了笑,然後發現腳邊才不知道哪位路人扔的十塊錢鈔票,他趕緊蹲下揀了起來,然後衝進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包煙和一包火柴。

    滋的一聲火柴點燃煙卷,他靠著牆壁,美滋滋地深深吸了一口,然後把辛辣的煙霧從鼻腔裡噴出,聲音沙啞說道:「老東西,回來路上你教我的那句古諺語是怎麼說來著?忘義每多讀書人?看來這屆臨時政fǔ尤其是那位錫安先生,真讀了不少書。」

    乞丐自然就是許樂。

    剛剛拯救了聯邦甚至可以說拯救了世界,正如在冰冷機甲座艙裡說的那樣,石頭如他也不禁有些自我陶醉和強烈的精神滿足,然而回到S1地面後卻發現自己再次變成聯邦政fǔ的頭號通緝犯,縱使早有心理誰備,仍不免覺得有些悻悻然。

    經歷了烈陽號戰艦生死突破,又像辯手般說服聯邦中央電腦承認自己老東西身份,重新建立主動聯繫的他,只要願意左眼一眨便能看到另一個由線與光點構成的世界。

    聯邦與帝國兩個故鄉,真氣與無處不在的憲章光輝,人類向身體內部和向外部宇宙探索兩個層面的結合,造就了現在的他,這樣的他自然不用再擔心被聯邦政fǔ逼入絕境。

    「老傢伙,我給你取了個名宇叫做廢鐵,這名字不錯吧?很像一杯香醇可口歷史悠久的臭咖啡。」

    這句話自然不是許樂說的,而是腦海中的菲利浦說的,他得意洋洋說道:「廢鐵你什麼時候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到時候我和樂子配合一下,先把這個臨時政府掀翻了去。」

    老東西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沒有對廢鐵這個名字做任何反對,因為他根本不想就此進行無謂的辯論,平靜說道:「那是我的身體。」

    許樂行走在首都安靜的街巷間,望著遠處檯球室外洋溢著歡樂笑容的青年男女們,忽然問道:「為什麼你一直不肯承認?」

    「任何甦醒都要一個過程,至於甦醒之後不承認是因為我才種畏懼感,我發現和你接觸越多,越有可能像他那樣變成你的工具。」

    老東西沉默片刻繼續說道:「這對人類社今來說是很危險的事情。你畢竟是帝國人,我要服從於憲章規則,我要服務於聯邦,我有我的責任,只是你既然能證明曾經存在,那我也無法否認。」

    菲利浦咒罵道:「小爺我才不是工具!「

    許樂感慨說道:「每個人都要承擔自己的責任,老東西,你的選擇沒有錯,而且很男人。」

    菲利浦惱火說道:「難道我就不夠男人?」

    許樂笑著說道:「你如果少用老娘來稱呼自己,那就比較男人。」

    耳中不停傳來菲利浦咕噪的聲音,他早已經習慣這兩個機械生命的相處方式,菲利浦往往要說十句話,老東西才會淡淡應上一句,然而那一句的殺傷力往往強大的可怕。

    因為類似於精神分裂的程序及權限衝突,誕生了兩個全新的機械生命,許樂思考道,難道這就是老東西他們以後繁衍方式?這未免也太太神奇了些,他們會不會變成一家人然後相親相愛?

    菲利浦快速回答道:「呸,想都不用想,雖然我們沒有xìng別,但這也要算同xìng戀,雖然我不歧視同性戀,但我歧視一坨廢鐵!」

    老東西淡淡說出他最擅長的大殺傷一句話:「如果用人類杜會家庭關係來比擬,你的設想意味著我們會亂倫,或者自慰。」

    ……

    ……

    「烈陽號戰艦在剛才被太陽吞噬。」老東西平靜提示。

    許樂聞言抬頭望向天空,只見冬雪早止,鉛云散盡,天空一片湛藍,那顆太陽溫和散發著光與熱。

    想成為太陽的男人最終死在了太陽裡,而太陽本身卻沒有任何變化,冬雪去了會有春雨,鉛云散了會才藍天,無論這個世界少了誰,都不會有任何變化,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

    「為什麼幾萬年的制度建設還是會出問題?我一直有在想這個問題,我不覺得是人類思維模式先天有問題,也不認為是本能裡的**和野心導致問題發生,而真有可能是因為你。」

    他望著碧藍天空,喃喃低聲說道:「五人小組在白紙上畫圖,雖然沒有什麼歷史負擔,但也等於是在沙上建塔,細節方面肯定有問題,而你又不允許人類改變最核心的問題,問題就大了。」

    老東西沉默不語。

    「我以前聽一個人說過一段話,那段話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所以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忘記,那個人問我聯邦現在是最好的時代還是最壞的年代,他的回答是……」

    「都不是。最悲哀的是你往歷史源頭望去,你會發現所有的時代都是一模一樣的時代,沒有進步沒有發展,只是一個所有人擠一起艱難呼吸的泥沼,而一代一代擁有智慧和創造力的人們,就在這片大泥沼中逐漸沉沒,然後死亡。」

    這是當年他在官邸內第一次知道帕布爾總統真實面孔後,總統先生對他說的一段話。

    「李在道是一個不惜手段徹底毀滅舊世界,建立新世界,在虛墟裡希企建立大樓的瘋狂者,那帕布爾先生和三一協會的那些天才們呢?他們的手段是錯的,他們的想法錯了嗎?

    老東西沉默片刻後說道:「這是人類自身需要思考的問題,我沒有能力也沒有責任去代替你們思考,你的結論是什麼?」

    許樂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怎麼解決,我大概會留在聯邦看看帝國那邊怎麼樣,然後再回帝國看看這邊怎麼樣。」

    菲利浦嘲笑道:「算了吧,你這輩子都沒能力變成一個成熟的政治家,頂多變成一個三流哲學家。」

    許樂笑了笑,說道:「這話倒也對。」

    然後他看見鄒郁正從街角向自己走來,頭上插著一朵大紅花。

    ……
ikller 發表於 2011-5-22 14:06
末章美好的事情(上)

    正像許樂感慨的那樣,無論誰死去,都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根本性的改變,太陽將照常升起,人類的生活還在繼續。

    帕布爾總統被送進了聯邦監獄,以大和解為號召的大調查在議會山領導下不斷深入,而做為前總統閣下最忠誠的支持者,杜少卿將軍並未受到任何審查,反而繼續得到了臨時政府的信任,恢復前敵總司令一職,回到了墨花星球前線。

    左天星域那場戰爭正在沸騰階段,帝國部隊節節勝利,墨花星球上的聯邦地面部隊甚至被迫進入了艱難的坑道守卸戰,在這種時候聯邦重新起用杜少卿,除了小酒館裡某人的承諾之外,必須承認也是艱難時局之下迫不得已的選擇。

    帝**方用了一場聲勢更加浩蕩的進攻,歡迎對杜少卿的回歸,在聯邦情報中應該消耗殆盡的導彈再次遮天蔽日襲來,在數月地面戰鬥中顯現實力孱弱的十幾個地面師團暴發出恐怖的能量,由數千輛裝甲車組成的鋼鐵洪流碾碎田野而至。

    直到此刻聯邦軍方才明白,前段時間帝國在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遲遲未能全面收復墨花星球,並不是因為聯邦部隊的浴血抗爭,而是因為他們一直沒有動用全部的力量。

    那位帝國統帥懷草詩殿下,始終沉默收著最強有力的右拳,以恐怖的耐性和對損失的承受度,硬生生等了整整三個月。

    她就是為了等到這一刻,她就是為了等著擊敗杜少卿。

    無論軍演還是戰爭期間始終不敗的聯邦名將杜少卿,這一次終於敗了,雖然他剛剛抵達前線不久,雖然聯邦內部發生的問題或多或少會影響到他,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客觀原因,但他終究敗了。

    當墨花星球戰場勝負已分,聯邦艦隊開始接送地面部隊離開時,一封來自帝國司令部的電子郵件經由明碼,發送到聯邦司令部。

    在那封郵件中,懷草詩對杜少卿說道:「我看過你的書。」

    ……

    ……

    我看過你的書。

    在喬治卡林基金會前的指揮部中,邰之源望著茶杯下帕布爾的著作,曾經說過類似的話,點明自己能夠戰勝對方的最重要原因。

    在知道懷草詩寫給杜少卿的那封郵件之後,他只是笑了笑,沒有太多的感慨,因為他現在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別的方面。

    這位聯邦歷史上最年輕的議員之一,沉默行軍運動的領導人,於日前正式當選,成為聯邦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沒有之一。

    就任聯邦總統,邰之源決意做的第一件事情,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無論是那些大家族,新聞界名流,還是跟隨他從S2一步步走進首都特區的民眾,都感到極為震驚。

    他決定終止這場戰爭,開始與帝國方面談判。

    開啟戰爭是很冒險的政治決定,而在戰爭沒有獲得完全勝利前終止戰爭,則是更加冒險的政治決定。

    尤其是對於年輕的邰之源來說,前線野戰軍優秀軍官的履歷,是他能夠贏得很多選票的重要原因,在民眾依然敵視帝國的社會環境中,無論是誰敢試圖和帝國進行和談,都有被民意掀翻的危險。

    所有僚員閣員都表示了自己的強烈反對,年輕的總統卻一意孤行,甚至藉著壓制反對聲音的勢頭,將那些大家族雙手送給自己身邊的重要人物強勢剔除出政府。

    緊接著,這位年輕的聯邦總統又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決定,在下令解散聯合調查部門後不久,新成立了名為新政公署的全新部門,而這個公署的內部架構與主要成員其實就是原來那個聯合調查部門,他等於直接繼承了帕布爾總統的遺產

    現在的新政公署沒有被廢除的愛國者法案做為支持,權限也不高,但直接向總統官邸負責,有直接建議人事任免的權力,所以依然可以強勢地控制政府各部的運行。

    聯邦社會一片嘩然,無數新聞媒體開始了猛烈的攻擊,首都特區日報的鮑勃主編和伍德記者再一次承擔起旗手的責任,指責邰之源總統又將走上秘密統治的黑暗道路。

    面臨著強大的輿論壓力,總統官邸彷彿毫不在意,依然穩定推動著新政公署的成立,然後又出乎所有人意料,把該公署正式化透明化,推向了台前推到了陽光底。

    首都特區日報選擇了暫時觀望沉默,其餘的新聞媒體仍然在窮追猛打,總統官邸在繼續沉默三天之後,開始了對前任帕布爾政府的猛烈清算,在這次清算過程中,無數流言在民用網絡上傳播。

    東方某週刊甚至直接刊出多家新聞媒體在帕布爾當政期間的醜陋表現。報導出的事情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然而當真假混在一起之後,民眾便會認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於是那些仍然在攻擊總統官邸的新聞媒體逐漸喪失了話語的力量。

    這段時間,鮑勃主編和許樂在首都某家咖啡館裡碰了一次頭,關於聯邦目前的政治局勢,兩個人並未做太深入的討論,只是笑了笑,談論的話題主要集中另一個方面。

    咖啡館談話後,鮑勃主編終於明白為什麼在離開春都市的軍用運輸機上,許樂會很鄭重說有機會時要談下聯邦與帝國間的故事。

    數日後聯邦最權威的首都特區日報開始了歷史性的連載,連載持續了十一期,連載的內容與人類的起源有關,講述的是大浩劫前的故事,連載最後甚至隱隱提到聯邦與帝國之間可能的淵源。

    同一時間段,金星紀錄片廠通過憲章局特批,拍攝了一部關於人類新徵途的紀錄片,在這部紀錄片中,白澤明導演用唯美的畫面語言描述了浩劫前美好的前代文明,然後通過聯邦各學科代表性學者的分析,推斷出所謂浩劫是一次不幸的超新星大爆炸。

    首都特區日報的連載和那部紀錄片,既提到快要被遺忘的浩劫,又隱約甚至直接地戮破了那張窗戶紙,認為聯邦人和帝國人同源同種同出自一個偉大而美好的文明。

    浩劫前的歷史揭露,震撼了整個宇宙,成功地激發起人類的好奇心和追根心理,人們開始討論那顆名叫地球的祖星,渴望有一天能夠回到那片星空看看,看看人類起源的地方現在是什麼模樣。

    至於聯邦人和帝國人之間的遠房親戚關係,暫時還沒有引起太多變化,但想必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感受會和以前有些微妙的不同。

    ……

    ……

    發生在左天星域的戰爭,聯邦拿出了百分之四十的力量,帝國已經拿出了百分之八十的力量,雖然帝國方在墨花星球上獲得了勝利,但在整個宇宙戰場上,依然還是聯邦佔據優勢。

    單從數據看,似乎聯邦沒有任何理由打不贏這場戰爭,然而真實的現實是,戰爭局勢如果繼續激化,聯邦頂多再能拿出百分之二十的力量便有可能導致民意反彈社會崩潰,帝國皇室卻可以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冷酷壓搾底層資源,便可以把這場戰爭支撐下去。

    在這種情況下,其實就算總統官邸沒有一意孤行推動終戰,就算沒有首都特區日報的連載和那部紀錄片,那些控制聯邦經濟命脈的家族權貴和商人們,也不願意這場戰爭再持續下去。

    帝國方面也很清楚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可能戰勝乃至戰領聯邦,於是談判便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左天星域雙方軍隊暫時休戰,帝國公主懷草詩殿下抵達聯邦。

    ……

    ……

    距離望都青年公寓不遠的街旁,有一個沒有證照的燒烤攤,燒烤攤前的小桌旁,坐著一對青年男女,他們的五官看上去並不相像,但若仔細去看,便會發現那對偶爾眯起的眼透著極相似的氣質。

    「寧肯像鬼一樣地生活在聯邦,也不願意回去?」

    許樂看著姐姐懷草詩,笑著回答道:「有時間就回去。」

    懷草詩拿起身前那串烤黑市牛肉串送入唇中,緩緩咀嚼片刻後,眉頭微存活說道:「就連吃的東西味道也這麼差。」

    關於這個方面,許樂就算想替聯邦說話也找不出話來說,於是只有苦澀一笑,趕緊拿起一串煎炸合成肉遞了過去,說道:「嘗嘗這個,我保證帝國那邊絕對沒有……」

    他臉色極為難看繼續說道:「……這麼難吃的東西。」

    懷草詩被他的話逗的笑了起來,片刻沉默後,看著他認真說道:「有機會還是回去看看父皇,雖然他身體很好,但畢竟也算是老人了。父皇雖然沒有說過,但我能看出來他很想念你。」

    「知道你在這邊做的事情後,他很是為你感到驕傲,覺得你總算是沒有丟白槿懷氏的臉,當然,對於兒子心甘情願為聯邦人出生入死,他還是怎樣都想不明白。」

    「我贊成你留在聯邦,雖然危險肯定會有,但這是很有愛的一項選擇,是魔幻文學的良好素材,更對宇宙的和平非常有利。」

    依舊穿著那身白袍,毫不客氣露著兩條光腿迷人卻又令人作嘔大白腿的帝國大師範,俊美中年面容上浮著笑,擠到小桌另一側。

    「小草,該讓我這個便宜舅舅來和乖外甥說說話了。」

    許樂望著那張恨不得砸碎成五百塊再用強酸融掉再倒進馬桶沖掉順地下水道排洩進沼澤地的完美臉孔,忽然開口問道:

    「上次在大師範府裡我們談到過,花家既然是後來的外客,那就說明祖星並沒有徹底毀滅,後來還有人類在上面生活,你們祖上有沒有紀錄那個東西?」

    「哪個東西?核彈?當然有,對於我們來說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大師範微笑糾正道:「請記住你母親雖然不姓花,但你奶奶你祖奶奶你無數奶奶都姓花,所以你身體裡面流著很多花家的血液,所以不是你們祖上而是我們祖上。」

    「好吧,我承認花家血脈確實很強大。」許樂問道:「我現在關心的問題是那些東西誰在管?聯邦中央電腦也不知道。」

    「這麼難管的東西當然是花家在管。」

    「那花家先祖來到左天星域之前呢?」

    「那時是前皇族在管,他們好像從遠古開始就有這方面的血誓。」

    許樂搖頭說道:「我可不認為這樣管得住。」

    「所以先祖抵達左天星域後,便把監管的權利牢牢握在了手裡。」

    大師範停頓片刻後,神情極為凝重說道:「或許是集體無意識中恐怖的影子太深重,你現在應該知道那一批人類的遺民,在左天星域開拓蠻荒的歷史,要比五人小組這邊苦很多。」

    「是的,我很清楚。」

    「所以我們應該為那一邊的人們多做些事情。」

    「是的,我同意。」

    「……除了是的,你有沒有什麼比較有建設性的意見?」

    「有。」許樂問道:「在大師範府的石牆上,我曾經看見過一行字,內心純潔的人前途無量,這是什麼意思?」

    「那你大概錯過下面那行小字。」

    「寫的是什麼?」

    「不須放屁?」

    「為什麼這樣寫?」

    「因為先祖的先祖堅持認為那句話是在放屁。」

    「這就完了?」

    「然後呢?」

    ……

    ……

    街畔燒烤攤後,從專程來聯邦度暑假的百慕大黑幫首領李維,正在和那位老闆交流怎樣能把合成肉煎出野牛肉感覺,他時不時向小酒桌旁望上兩眼,聽著那兩個人速度極快的問答,雖然聽不清楚內容,依然下意識裡笑了起來。

    帝國公主和大師範剛在聯邦政府高級官員的陪伴下離開,李維臉上的笑容便忽然斂去,他雙眼微眯警惕望向街頭駛來的車隊,看著在街旁迅速散開的黑裝特工,雙手緩緩放到了攤板下方。

    年輕的聯邦總統邰之源來見自己最好的老朋友,或許他帶著舊日情誼而來,帶著誠意撲面而來,但在此刻許樂的眼裡,他只看到對方帶著數十名特勤局特工還有人數更多的特種部隊而來。

    許樂看著走到桌邊的消瘦青年總統,面無表情說道:「哪個軍區的特戰隊?不要告訴你把小眼睛都留了下來。」

    「主要成員來自黑鷹,小眼睛特戰部隊也保留了很多成員,畢竟他們的個人戰鬥力相當不錯。」

    邰之源從正裝上口袋裡取出潔白的絲絹輕輕擦拭了下唇角,然後在許樂對面凳子上坐下。

    許樂說道:「見見老朋友需要帶這麼多人?雖然小眼睛都是些廢物,但廢物人數多了,殺起來可能會打擾敘舊的時間。」

    邰之源平靜道:「我不想成為第一個被帝國人殺死的聯邦總統。」

    「你做了什麼事情怕我殺死你?」許樂微嘲望著他。

    「我們認識十幾年時間,你有哪次殺人需要理由嗎?」邰之源微嘲反問道:「還是說你是一個很講道理的人?」

    「我哪一次殺人沒有理由?」許樂雙眼緩緩眯起,聲音低沉說道:「而且你們這種人不是經常說宇宙裡沒什麼道理可言?」

    「現在要找到你,比見我這個聯邦總統還要困難一些,你難道不覺得一個帝國太子隱藏在聯邦是一個非常怪異的事情?」

    「在小酒館裡我對帕布爾有過承諾,如果你像他那麼搞,我會像對待他一樣地對待你,所以我暫時不能離開。」

    邰之源輕輕咳了兩聲,說道:「像你這種可以一個人和一個國家拚命的強者,做為聯邦總統,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殺死你。」

    這兩個曾經最好的朋友,如今重逢於街畔燒烤攤邊,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默契與微笑,只有言辭氣度間的針鋒相對。

    「現在的你變得有些陌生。」許樂始終無法長時間刻薄冷漠,他靜靜看著邰之源愈發瘦削的臉頰,說道:「上次我和鮑勃主編見面時稍微提了幾句,他很擔心你成為第二個帕布爾。」

    「從某種意義上講,帕布爾是我的老師,從少年時我應在向他學習,我也確實走在他的道路上。我們之間的區別在於,他太過激進他執著於摧毀現有的秩序,而我不會這樣。」

    「秩序永遠只能由內部崩潰,我將吸取他的教訓,然後儘可能平穩地去做,事實上聯邦的幸運就在於出身邰家的我,願意走上這條道路,事實上這條路也只能由我來走。」

    邰之源說道:「無論你和別的人相信不相信,我始終認為我成為聯邦總統的歷史意義正在於,為後來者徹底根除七大家,打下一個最堅實的根基。」

    許樂靜靜看著他,彷彿要從他的臉上看出花來,不是絹花是真花。

    邰之源表情微沉,說道:「而且我想重複一點,聯邦的事情你一個帝國人尤其是帝國太子沒有任何資格議論插手,有很多事情你越插手就越麻煩,比如曾經屬於我們的那位總統先生。」

    「像帕布爾這種人,要不然去死,要不然就達成協議他背棄自己的思想,你逼著他把自己送進監獄,他反而有殉道快感,所以哪怕被判無期徒刑,他都不會就此安靜。」

    邰之源解開衣領,嘲笑看著他說道:「你知不知道這有多麻煩,南方某報開始登他的日記,可他**的日記可以救國嗎?」

    許樂挑挑眉頭,攤手說道:「你別問我,我又不寫日記。」

    「還有一件事情:聯邦調查局對鮑勃和伍德的監控是依法進行的,如果你再敢觸犯法律,對那些探員進行綁架恐嚇,我會命令聯邦政府不惜一切代價逮捕你。」

    「依法違法那都是什麼法?公民**法還是被你自己廢除的愛國者法案?」

    許樂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曾經開過西舟律師事務所,你和帕布爾一樣都很懂法律,所以當首都特區日報開始監督你時,你總能想到方法去處理,但我也想提醒你一件事情,我敬奉聯邦法律,但我更敬奉某些原則,只要我在這裡,有些事情你就不能做。」

    他繼續說道:「沒有我,沒有鮑勃主編和伍德記者,你能當上這個總統?我不是恃功自傲什麼,你知道我不是那種性格的人,我只是覺得人得誠實並且敬畏而且感恩。」

    邰之源微笑說道:「你自己所稱對聯邦立下的功勞,我從來不承認,沒有鄒鬱林半山的幫助,你根本做不到那些事情。好吧,也許是小孩子脾氣,但我就是不會承認,因為你是一個帝國人。」

    「你都把小孩脾氣拿出來說事兒了,我還能說什麼?我只能說也許在將來某一天,有人會承認我曾經是現在也能夠是個聯邦人。」

    許樂提起酒瓶,向自己面前的杯中倒滿了酒,語氣尋常說道:「至於你我會一直盯著,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對於你我沒有什麼不好意思,如果你瞎搞,我就直接把你殺了。」

    「做你最好的朋友果然很有壓力。」

    邰之源奪過他面前的酒杯,捲著衣袖淡淡說道:「不過我相信你找不到機會。雖然你是最著名的道德販子,但我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道德完人,背叛所屬階級這一點就注定我比你完美。」

    許樂揉著頭髮惱火說道:「這也要比?剛才帝國大師範才從這張桌子上離開,我可以明確地說越完美的人越是欠抽。」

    就在這個時候,李維端著一大盤食材走了過來,放在桌上輕聲說道:「總統先生,請嘗一下清粥和蔥油餅,東林風味。」

    ……

    ……

    邰之源望著面前的清粥和蔥油餅,捲衣袖的手指微微一僵,怔著說道:「你給自己也拿個杯子倒上,咱倆來一杯。」

    許樂眉頭微挑道:「就你這迎風倒劣質合成**質,還敢喝酒?」

    這個世界上敢對聯邦總統用如此嘲諷刻薄語氣說話的人太少,然而對於許樂來說,他反而只有在自己最親密的友人面前,才會回覆少年時的性情模樣,至於對方是總統還是什麼,並不重要。

    但這對別的人很重要,比如站在小酒桌旁不遠處的特勤局副局長,聽到許樂最後一段刻意提高音量的話後,面色劇變,頓時生出某種主優臣辱主辱臣死的陳腐感覺,下意識裡握緊槍柄。

    送完清粥蔥油餅和烤串的李維,注意到此人的動作,眼睛微眯冷冷盯著他,說道:「如果不要死,就扯著蛋滾遠一點,我不是黑道,我是文明人,這句話就是請你滾蛋的意思。」

    ……

    ……

    邰之源看著面前的清粥與蔥油餅,想起了當年很多往事,想起了梨花大學圖書館H區機甲訓練室內的昏倒,想起當年自己開的那間西舟律師事務所名字的由來,表情變得柔和了些,說道:

    「有什麼不能喝的?」

    出身名門的年輕總統端起面前的酒杯送至唇邊,極矜持地緩緩啜了口,把廉價的啤酒喝出了名貴木桐紅酒的感覺。

    許樂看著他笑了笑,從旁邊桌上揀過一個倒扣著的酒杯,倒滿然後一口抽乾,小酒桌旁的氣氛變得融洽了些。

    「提醒你一句,不結婚的人談不上是完人,總統尤其需要結婚。」

    邰之源微笑說道:「下個月就結了,新娘子還應該算是你介紹的,不過你這個媒人不用參加婚禮,因為我沒有什麼小黑屋招待你。」

    「白琪?」許樂驚訝看著他,問道:「原來說秋天結婚的對象呢?」

    「愚蠢而只知道後悔的家族,不提也罷。」

    許樂笑了笑,因為白琪這個名字很自然地想起那場成*人禮,想起對面這個病弱傢伙某方面的天賦異稟,忽然覺得有些自慚,趕緊又倒了杯酒抽掉,擔憂問道:「她的身份怎麼辦?」

    「我不打算隱瞞民眾,你不覺得這反而是段佳話?」

    「你和她之前有真正的感情嗎?」許樂蹙眉問道。

    邰之源靜靜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問道:「你那麼多女人,你究竟和誰有感情?」

    許樂不知如何回答道,端起酒杯相敬:「不管如何,你讓她跟了你這麼多年,已經很夠男人。」

    邰之源啜了口,繼續問道:「你那邊怎麼處理?」

    許樂低著頭回答道:「你說過我是帝國人,帝國那邊貴族可以有很多老婆,更何況我是皇族,所以如果她們全願意,那我就全要。」

    邰之源想著那些女人的身份,舉杯回敬嘆道:「你才是真男人。」

    酒桌閒話至此時,氣氛融洽正適合談論些嚴肅的正事。

    「和帝國的談判,你有沒有什麼建議,那位公主殿下果然不愧是你的親姐姐,像你一樣強硬執拗,看不出讓步的空間。」

    「我不懂這些。」

    「不懂不是擺脫麻煩的好藉口,和平是你要的,那你就必須為之付出努力,我可以告訴你聯邦的底限是不能退回加里走廊這邊,而且我們一定要把X3的晶礦拿在手中。」

    許樂看著邰之源的眼睛,說道:「這就等於一定要帝國方面割讓星域,你知道難度有多大,對方憑什麼接受?」

    「加里走廊的空間通道是個反漏斗,你來往多次應該很清楚,現在帝國艦隊已經有穿越能力,聯邦在漏頭這頭如何防守?所以我們的防禦第一線肯定要在通道那邊。」

    「加里走廊那邊基本上荒蕪星域,帝國流土,根本沒有有效控制,就算讓給我們又有什麼問題?當然,為了彼此顏面好看些,我們可以用共同資源開發的名義。」

    「至於X3星系那邊……上林不是左天星域那種星系間可以不需要大量交流的世界,沒有晶礦聯邦就要崩潰,我甚至可以同意雙方進行共管,我方以租借形式按開採數量支付相應酬勞。」

    許樂沉默聽著,直到此時才開口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這些談判條件全部是帝國在退讓?」

    「這場戰爭是聯邦勝了,這是重點。」

    「這有意義嗎?」

    「好吧,就算沒有任何意義,我們可以支付一大筆以資源形式提供的資金,帝國方面如果要稱為戰爭賠款我也沒有意見。」

    「這個聽上去倒可行。」許樂蹙著眉頭問道:「雙方國族情緒怎麼辦?打了快一百年,仇恨不是那麼好消除的。」

    「國族都要亡了,難道還不能允許有些情緒?但既然國族看來永遠都不會亡,那麼情緒自然會變得不錯起來。」

    邰之源平靜說道:「至於帝國那邊,以皇室的強硬作風和鐵血統治習慣,你們曾幾何時在乎過民眾的情緒?」

    許樂沒有在乎他的嘲諷,感慨說道:「即便這次和談能成功,可誰知道聯邦和帝國之間下一場戰爭什麼時候就會開啟。」

    邰之源也感慨起來:「也許是十幾年,也許是幾十年甚至是幾百年,那時候我們已經不用理會這些事情或者在墳墓中沒法理會,就交給更有智慧的後代們去處理吧。」

    感慨的聲音忽然停止。

    他望著許樂說道:「其實我真的很想徹底擊敗帝國。然而現在的問題你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聯邦部隊攻進天京星,攻進那座據說很宏偉的皇宮,你又偏偏很不容易死,所以除了談判我別無所選。」

    許樂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僵,笑著說道:「看來我還有點用處。」

    邰之源平靜說道:「你本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

    許樂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沉默片刻後說道:「聯邦承諾向帝國提供合成肉製造工藝,我就嘗試去說服他們。」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邰之源斬釘截鐵說道。

    許樂看著他認真說道:「左天星域底層很多平民賤民還有奴隸,真的生活的很慘,還有很多吃不飽飯。」

    邰之源回答道:「但合成肉製造屬於憲章範疇,政府沒有權力。」

    「憲章條例也可以修改,我去說服……別人。你去嘗試說服憲章局,反正現在是林半山在代理局長,趁他回百慕大之前把這事兒辦下來,對他來說可沒有什麼不可破壞的規矩。」

    邰之源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去試試。」

    許樂握著酒瓶很認真地給他倒滿酒杯,說道:「我最近知道了很多浩劫前的說法和諺語,有的真的很有意思,比如什麼積德,這件事情如果做成了,你將來的後代會有福報。」

    邰之源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我不會有後代。」

    「為什麼?」

    「數世單傳的邰家,到我這一代就會結束。」

    邰之源緩慢飲盡杯中劣酒,用白色絲絹擦了擦唇角,平靜說道:「不用急著勸我什麼,我不是李在道那種真正的瘋子,自然不可能是為了要實現人生理想就把邰家太子爺自我結紮了。」

    「那是為什麼?」許樂惱火說道:「你有病啊。」

    邰之源微笑望著他,說道:「我確實有病。」

    「體育館暗殺發生後,你被送進總醫院,醫生診斷你得了癲癇,我那時候給你了一瓶藥,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好像記得,但我沒有吃。」

    「從我生下來開始,我的身上都會隨身攜帶那瓶藥,當年在圖書館機戰室裡昏倒,都是同樣的原因,我有病。」

    許樂蹙著眉頭望著,問道:「什麼病?」

    「遺傳病,一種醫學界找了數萬年都找不到病因病源的遺傳病,它有很長的專業名稱,也有很簡單的名稱,就叫邰氏病。」

    「因為整個聯邦就只有我們邰家的人才會得這種病,邰家的人從生下來開始,大腦神經就會經常出現異常放電,和癲癇很像,但更麻煩一些,因為醫生找不到病源。」

    「發病的時候很痛苦,而且大腦會比正常人萎縮的更快,壽命也不會太長,所以我父親死的早,而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我爺爺。」

    邰之源極為罕見地聳聳肩,自嘲說道:「這種病也不見得帶來的全部是惡果,因為大腦神經發電異常,我們家族從古至今雖然人丁零落,但確實每一代都是極優秀的天才人物。」

    許樂震驚地看著他,握著酒杯的手極緊,始終說不出話來。

    「然而……這樣的生命終究是被造物主詛咒的吧?」

    邰之源靜靜看著遠方的萬家燈火,淡淡說道:「所以我不會要孩子,就讓這種痛苦和詛咒結束在我這一代。」

    「可是邰老局長已經活到九十幾歲了」

    許樂忽然揮著手臂大聲說道,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繩索。

    邰之源平靜說道:「老局長是我家唯一的七代遠親,但沒幾個人知道他是被收養的,我母親對他一直心存愧意,正是因為他當年一直不肯多生幾個兒子,偏偏收養了一堆女兒……」(此處詳見第四卷第二百一九章,最後一次詳見。)

    「可總得有些辦法吧?」許樂皺眉說道。

    「你見過那麼多生死,難道還沒看明白?」

    邰之源微笑說道:「我並不在意這些,結婚對象選擇白琪有很多因素也是因為這點,畢竟我們開始的時候只是一場交易,那麼當我死去或離去時,她的痛苦或許能夠少一些。」

    許樂搖了搖頭,看著空酒杯輕聲說道:「我看倒不見得。」

    邰之源看著他聲音堅定有力說道:「我也是個不肯向命運低頭的人,因為我的人生比別人都要短一些,所以我必須成為聯邦最年輕的總統,完成任期後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要去宇宙的最深處,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那裡,當年在海邊沙灘上我對你說過,我的目標就是星辰海洋。」

    「夫人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情?」

    「女人總是比較麻煩,無論是你的母親還是妻子,或者是你未來人生中很多位妻子,但這些麻煩最終都是要靠男人來解決。」

    ……

    ……

    望著年輕的聯邦總統離去時瘦削而蕭索的背影,許樂在第一時間內和老東西取得了聯繫,然後確認了某個令他無言的事實。

    原來邰家先祖就是如今憲章廣場上雕像群旁最不起眼的那個人,當年大浩劫時,飛船從祖星撤離時,邰家那位先祖最後一個撤離行星觀察站的人,所以受到了嚴重的輻射,身體留下了後遺症。

    這種後遺症對他體內的生物標識結構造成了劇烈的影響,這種影響甚至能夠遺傳下去,變成了如同詛咒一般遺傳病。

    五人小組在決定死亡後的人類社會秩序時,考慮到當時還很脆弱的人類社會需要開拓尚屬蠻荒野地的三林星域,需要更有效的行政效率,所以選擇了便於集中權力的帝制,而在挑選第一任皇帝時,則是選擇了那位邰家先祖和新生女性的一名後代。

    「之所以選擇邰氏後代,或許正是因為包括邰家先祖在內的五個人都非常清楚,邰氏的血脈無法延續太長太廣,那麼就算邰氏後代日後想要繼續維持帝制,會遇到先天的困難。」

    「雖然生命力的頑強讓邰氏血脈延續的時間段遠遠超出他們的想像,但某種意義上說五人小組依然計算成功了,只不過這種選擇事後分析未免顯得有些太冷酷。」

    許樂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也許當年五人小組就是覺得邰家先祖為撤離祖星付出了太多犧牲,所以只是為了補償,而選擇他的後代做為新人類社會的君王。看待事情簡單一些或許能夠更愉快一些,為什麼我們不能把事情往美好的方面去想?」

    ……

    ……

    對於處於戰爭中的人類社會而言,最美好的時刻,最美好的畫面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在前線天天經歷死亡考驗的士兵,終於安全回到了家裡,和自己的親人含淚重逢。

    聯邦與帝國的談判還在痛苦持續當中,帝國天京電視台卻已經開始播放相關的新聞視頻,極少出現在公眾面前的偉大夫差皇帝出現在皇宮城牆之上,用平靜的目光檢閱排成整齊隊列昂首挺胸走過宮門的前線退伍士兵。

    帝國方面的新聞稱:

    在偉大皇帝陛下的領導下,在白槿皇族與貴族及各階層勇敢戰士的共同努力下,帝國獲得了這場戰爭的最終勝利,怯懦的聯邦人馬上將要支付巨額的戰爭賠款,來贖取被施捨的和平。

    新聞上的天京星都城是一片歡慶的海洋,衣著華麗的貴族拉起從前線歸來跪在身前的奴隸士兵,像兄弟一樣擁抱,然後當眾宣佈因為該奴隸士兵英勇的戰績和傷疤,贈予其珍貴的珍由。

    類似的畫面不停在帝國新聞裡出現,而聯邦民眾自然看不到,也不知道議會山剛剛艱難通過的《對落後星域蠻荒原住民及奴隸的資金支援解計劃》在帝國方面直接變成了巨額戰爭賠款。

    此時的聯邦幾乎所有家庭的電視光幕都在播放一部紀錄片。

    這部由金星紀錄片廠拍攝的紀錄片,叫做《士兵回家》:

    背著沉重行軍背囊的少尉從前線歸來,他有些緊張地走進幼兒園,試圖認出正在玩光幕桌面拼字遊戲的女童中誰是自己兩年未見的女兒,在老師的輕聲提醒下,他笑著蹲下了身體張開雙臂。

    一個可愛的黑髮女童怔怔地望那邊,忽然捂著嘴巴尖聲叫了起來,像只小鳥般撲了過去,撲進那名父親的懷中,不管身邊的鏡頭怎樣拍攝,她都緊緊摟著父親的脖子,像是很擔心他又不見了。

    女童貼著少尉的臉,輕聲細語說道:「爸爸,我想你了。」

    ……

    ……

    陶小麗是港都一間貿易公司的女文員。今天是她的生日,然而她的情緒並不高,因為相知相愛的男友正在左天星域前線服役,還要過三個月才回來,當她吃蛋糕吹蠟燭時,男友或許正躲在狹小的合金坑道間躲避外面的風雨甚至是導彈,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她拒絕了一位男同事的晚餐邀請,單獨回到公寓樓中,扔掉提包蹬掉拖鞋,疲憊地靠在沙發上,雙手揉著頭髮看著冷清的房間,想著那些美好的舊日時光,神情孤單和悲傷。

    就在這時雜物間的門被人推開,十幾名同事推著插滿蠟燭的蛋糕車唱著生日歌走了進來,她吃驚地看著那邊,手掌撫在胸前,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感動之餘卻難免有些遺憾。

    如果他也在就好了。

    似乎造物主聽到了她心中默默的祈禱,蛋糕車旁的同事們散開,一名穿著聯邦機修兵背心的帥氣青年捧著鮮花走了過來。

    陶小麗撫在胸前的手驟然抓緊衣服,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張臉,緩慢走過去緊緊抱住他,流著眼淚不停親吻著他的臉他的唇。

    (註:以上兩段概念來自網上某視頻,最後一次注了。)

    ……

    ……

    紀錄片裡有一個模糊的老視頻: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在那間簡陋的紅油飯館前,一個四歲的小女孩兒,看見落日裡走來的那位將軍,尖叫著衝了過去,一把跳了起來摟住將軍的脖頸。

    正值壯年的將軍背影並不魁梧卻無比強悍,小女孩兒攬著他的脖頸咯咯笑著不停搖盪,剪裁整齊像西瓜皮般的黑髮時散時聚。

    紀錄片裡有一個最新的視頻:深春某日,攝像機鏡頭跟著一名雙腿嚴重殘疾的聯邦校級軍官乘坐輪椅,艱難爬上多層灌溉農場。

    在農場頂層,輪椅上的他望著那名女孩兒喘著粗氣說道:「我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第一件就是我剛剛創造了乘坐輪椅攀爬十三層灌溉農場的聯邦速度紀錄,當然,以前從沒人這樣做過。」

    「第二件事情就是:親愛的,蕭叔同意咱倆的事兒了。」

    灌溉農場滴水培養槽前,那名穿著圍裙,繫著花頭巾的女孩兒吃驚地望著他,然後抬起雙手捂著臉開始無聲痛快的哭泣。

    在這些令無數聯邦民眾熱淚盈眶的畫面中,該紀錄片導演極為隱晦或者說用心險惡地插入了數年前某個新聞直播畫面,那個畫面只有數幀,基本上在播出時一閃而過,除非有人閒極無聊用極慢數一幀幀觀看,不然估計誰都無法看到。

    那是歡迎聯邦英雄自帝國歸來的畫面,當那個身著聯邦軍裝的小眼睛男人走出戰艦艙門時,首都空港萬眾歡騰。

    ……

    ……

    紀錄片裡還穿插了一些真實採訪,採訪對象都是從前線歸來的聯邦官兵或者是這些官兵的家屬。

    一名聯邦上校望著鏡頭說道:「我叫寧和,第一軍區參謀部參謀,在前線服役還不到一年,所以很可惜沒有拿到什麼軍功章。」

    他身邊那名笑容甜美的**對著鏡頭說道:「我叫曉莉,我是寧和的妻子,我不要什麼軍功章,只要他人能回來就好。」

    直接受政府指示,擁有軍方背景的攝製組甚至不可思議地採訪到剛從前線歸來的聯邦前敵總司令杜少卿將軍。

    在首都空港氣氛熱烈的歡迎儀式上,攝像機鏡頭緊緊追著那位戴著墨鏡的聯邦名將,搖晃的非常厲害,記者在一片嘈雜間拚命大聲問道:「將軍閣下,請問回家的感覺怎麼樣?」

    杜少卿回過頭,摘下墨鏡沉默片刻後說道:「感覺不錯。」

    ……

    ……

    紀錄片最後依然是由鮑勃主編擬稿,由前參謀聯席會主席,退役多年的邁爾斯老將軍親筆寫下的一句話。

    「我們緬懷英雄,是因為他們讓我們不需要英雄也能活下去,所以請讓我們歡迎英雄回家。」
ikller 發表於 2011-5-22 14:06
末章美好的事情(中)

    紀錄片《士兵回家》由金星製片廠承製,是白澤明大導演繼《人類新徵途》後的最新作品,經聯邦新聞頻道播出後,立刻便掀起了收視狂潮,不知催落了多少萬噸眼淚。

    雖然被某些犀利刻薄的評論家認為過於煽情流於低俗,但這部紀錄片依然毫無意外地入圍星云獎多項重要獎項,只是肯定無法打破他那部最出名的紀錄片獲獎紀錄,不過兩部紀錄片同時入圍星云獎,這已經創下了後人難以企及的紀錄。

    ……

    ……

    某夜,一對私下訂婚已久,卻分別更長時間的男女,重逢於拉比大道畔的樹林間,互相送上代表心意的禮物。男方的禮物是一瓶桐木紅酒,女方的禮物是一串手鏈。

    簡水兒微笑摘下手鏈,掛在許樂的手腕上,與那根手鐲依偎在一處,銀光互映,能夠清楚地看到那幾行小字。

    許樂看著那張依舊美麗不可方物,不願俏皮卻更加迷人的臉龐,有些尷尬地舉起酒瓶,說道:「我不知道該送什麼,在戰艦上你說算第一次相親,那時候你喝了好幾瓶,所以我就選了這個。」

    簡水兒笑了笑,走上前去鑽進他的懷中,攬著他結實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輕聲說道:「當時覺得紅酒淡了些,但我現在喜歡。」

    許樂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她的唇,就在接觸的那瞬間,他才想起來這場戀愛真的很夢幻,甚至就像夢那般不真實而飄忽,因為該死的命運波折,他們兩個人竟沒有時間好好享受一下戀愛的滋味。

    不過什麼是戀愛呢?就是心動的感覺嗎?他曾經心動,依然心動,無論是抱著親吻著還是僅僅看著,心跳便會加速動起來。

    就像是小時候在酒館外第一次看見電視裡那個孤苦小保姆時,就像夜復一夜看著紫發少女艦長發癡時,就像在臨海州體育館演唱會上第一次看見真實的她時,就像從黑夢裡醒來看見陽光穿透白紗裙照進抹胸時,就像在沉悶座艙內第一次抱緊她時。

    他們牽著走穿過拉比大道旁的樹林,走進依然燈火通明的聯邦最高法院,聯邦最高法院從來不在夜間審案,更沒有證婚的職責,然而今天這間聯邦最高司法機構卻為一對新人而專門等待。

    最高法院內人極少,沒有親朋友好友,沒有新聞記者,除了首席法官席上那位老人,便只有負責拍照存檔的兩名工作人員。

    聯邦最高法院首席**官何英,就這樣昏昏欲睡坐在那處,便令人平空感到某種壓迫感,真是位能用時間壓制強大力量的老者。

    許樂牽著簡水兒的手認真說道:「婚禮簡單還無法公開,甚至只能在夜裡舉行,確實不夠隆重正式,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彌補。」

    簡水兒微微一笑說道:「我這些年經歷了太多隆重正式的場合。」

    審判席上那位老法官忽然睜開雙眼,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迅速清醒,望著台下那對男女不悅訓斥道:「在最高法院舉行儀式,由聯邦首席**官證婚,難道這還不夠隆重正式?」

    滿臉老人斑的**官用看著渣滓的目光冷冷盯著許樂的臉,聲音蒼老說道:「最高法院從來沒有做過證婚,所以程序有些不熟悉,當然如果你以後多來辦幾次證婚,或許我們就會熟悉很多。」

    這明顯是對某人道德水準的嚴厲指控,然而許樂卻無法辯駁,不知為何甚至聽出了一絲殺意,於是像個罪犯般老實低著頭,

    **官淡淡說道:「另外還有一個問題,你們一個是聯邦人,一個是帝國人,這個婚怎麼結?聯邦婚姻法裡有與百慕大通婚附加條款,可沒有和帝國人通婚附加條款。」

    許樂怔住了,撓著頭髮為難說道:「難道我還要想辦法讓聯邦議會先通過決議允許聯邦與帝國通婚。」

    「傻蛋,你難道不會說自己是聯邦人?」**官像看著一頭蠢豬似看著他,毫不客氣訓斥道:「天才工程師的智商跑哪兒去了?」

    「可我確實是帝國人。」許樂很誠實地回答道。

    「你可以保留帝國國籍嘛。」

    許樂震驚看著老法官,說道:「還可以這樣?」

    「我說可以這樣,那就可以這樣」老法官惱怒說道:「全聯邦誰敢質疑我的判例?以前沒有雙重國籍,以後肯定有。」

    許樂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身體驟然放鬆,在心中對官邸裡那個傢伙默默說道,我終究還是被承認是聯邦人了。

    儀式進入正式部分,何英**官戴著老花眼鏡,看著剛剛從網上下載打印出來的模板,一字一句讀道:

    「聯邦公民許樂,你確定自己愛簡水兒,想娶她為妻?」

    「是的。」許樂牽著簡水兒的手,回答道:「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要聚簡水兒當老婆。」

    ……

    ……

    法院證婚儀式結束,簡水兒去旁邊拍單人檔案登記照,只有許樂留在了宣判台前,不禁感到有些緊張。

    這個世界上能讓他感到緊張的人太少,台上那位首席**官絕對是第一名,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想起才從老東西那裡學會的一句浩劫前諺語:無慾則剛,**官之所以令自己敬畏,大概是因為他始終站在無私的立場幫助自己?

    「許樂,到席前來。」老法官說道。

    許樂依言走到席前。

    「我警告你,如果你以後再敢找我為你和別的女人辦證婚儀式,我會直接翻臉。」

    老法官層層疊疊的皺紋裡透著毫不掩飾的恫嚇,然而下一刻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及為複雜,輕聲說道:「當然我也清楚,男人嘛不都是這樣,你只要不讓我主持我也就當沒看見,我剛才為什麼堅持讓你保留帝國國籍?因為帝國人可以娶很多老婆……」

    非常不幸的是,簡水兒這時候剛剛回來,聽到了這句話,美麗的新娘柳眉微挑,望著席上惱怒說道:「老人家,你是不是不想再聽我給你講故事了?都一百多歲的人了,還這麼胡來。」

    老法官呵呵尷尬一笑,然後正色說道:「誰說我一百多歲了,我今年才九十五,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七十三八十四九十五?我都要死的人了,你和我置氣有什麼意思,乖乖的明天繼續講去。」

    這時候他看了眼手錶,有些後怕的拍拍胸膛,說道:「過十二點了,生日已過,我正式進入九十六歲,看來沒那麼容易早死。」

    許樂看著席上的老法官,非常誠懇說道:「當年您判決鐘家家產官司時,我就已經祝您長命百歲。」

    「這個祝福太沒誠意。」老法官揮手說道:「一百年太短。」

    ……

    ……

    有人嫌一百年太短,有人嫌一百年太長,只爭朝夕。

    傾城軍事監獄食堂內,一位膚色黝黑的中年囚犯正在給別的囚犯上課,他揮動著手臂,渾厚低沉的嗓音顯得格外有說服力,被判處長期徒刑的前聯邦總統帕布爾,還在堅定地繼續自己的鬥爭。

    「我們是囚犯,但仍然理所應當擁有相關的人身權利,比如不戴電子腳鐐的權利,監獄方該項舉措嚴重違反了聯邦反酷刑法案,我們擁有會客的權利,我們還應該爭取屬於自己的政治權力。」

    仍然活著的那些蒼老囚徒神情漠然望著他,有人嘲諷說道:「這裡的人不是死緩就是無期,爭那些權利有什麼用?」

    帕布爾微笑望著那人說道:「怎麼會沒用呢?不戴腳鐐總會舒服一些,現在大家能夠閱讀的報紙雜誌數量也多了,我甚至可以站在這裡給大家上課,權利總是要自己去爭取的。」

    角落裡有位老囚徒聲音沙啞說道:「這些倒也行,總統先生你確實給我們爭取了不少福利,但是政治治利有個屁用,還不如要求監獄管理方給我們搞些**光盤,這叫什麼?性權利是吧?」

    食堂裡響起一片刺耳的狂笑聲。

    帕布爾也笑了起來,說道:「政治權利就是投票權,我們的票數雖然少,但極有可能是最關鍵的幾票。如果我們擁有投票權,就可以把票投給那些贊同寬刑主張,或者是認為應該削減監獄經費,減少在囚犯數量的候選人,那麼也許說不定哪一天真的有**雜誌送進監獄,甚至你們真的有走出監獄的那一天。」

    監獄內逐漸安靜下來,險惡的蒼老囚徒們似乎開始認真思考。

    鈴聲響起,在軍警的嚴密看管下,帕布爾被押回單獨的囚室,他按照日程表連續做了二十個伏地挺身,喝了一杯白水,然後坐回桌前開始給各級議員寫信。

    目光從纖維信紙挪到桌前的像框上,像框中帕黛爾正甜甜笑著望著他,帕布爾微微一笑,在心中默默計算再過多少天就是探視日期,而再過多少年自己才有可能出獄。

    ……

    ……

    聯邦與帝國談判期間,號稱暫時休戰,實際某些星球地表上依然不停出現衝突,為了替己方在談判桌前爭取籌碼,沒有任何一方會選擇在此時束手沉默等待。

    某軍營中,數十名戰士圍著剛剛帶領他們穿越包圍圈,平安回家的少校營長,七嘴八舌表示感激,有名下屬好奇問道:「營長,是不是通過國防部特殊招募計劃被招進來的軍官,都像你這麼生猛,居然那麼陡的崖都敢往下爬。」

    營長叼著煙說道:「我以前在聯邦調查局,沒接受過軍事訓練,在戰場只要你們能夠體會到一句話,就算是合格了。」

    「什麼話啊?」

    「除了生死的事兒,都是他**的閒事兒。」

    「精闢啊營長」

    「這句話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誰啊?」

    「許樂上校。」

    沉默很長時間,有戰士震驚問道:「營長,您還認識這種大人物?」

    營長吐掉含的有些發苦的煙頭,抬起下頜驕傲得意說道:「廢話難道我曾經審問過他也要告訴你?」

    ……

    ……

    幾名平日裡無比高傲得意的聯邦頂級交際花,想著先前那刻三林聯合銀行後勤主任討好的笑容,才知道面前這位看上去年華將逝,毫不起眼的會所董事長居然擁有極深的背景。

    其中一人討好媚笑說道:「露露姐,真沒想到你能耐這麼大。」

    穿著大露背裝的露露姐用兩根手指夾著煙卷,看著眾人的寒冷眼眸裡忽然泛起一媚意,說道:「廢話,難道我和帝國太子爺上過床也要告訴你們這群丫頭?」

    ……

    ……

    每隔一段時間,每被那群男人想起,便會無緣無故挨上一通痛揍的姜睿醫師,終於再也無法承受這種永恆的折磨,他鼓足勇氣走進陸軍總醫院的住院部大樓,廝纏住一名女護士痛哭流涕。

    「我的黃麗鳥,可以下班吃飯了吧?」

    鐵算利家七少爺利孝通捧著一大束金黃色的向日葵走了過來,從利修竹手中繼任三林聯合銀行總裁的他,身上的陰寒氣息更盛當年,眉眼間卻是愈發沉穩老練,然而在那名叫黃麗的女護士面前,他身上的陰寒氣息卻會莫名奇妙的不洗而褪。

    大概是因為當年在那間忘記名字的會所,他第一次正眼去看她時,便看到她用小手掌無比痛快淋漓地扇那個負心漢,從那些掌風指影間品出了自己最喜歡的凜冽味道,於是便難忘懷。

    看著面前這幕畫面,利孝通的臉色再次陰寒起來,黃麗可愛地吐了吐舌頭,上前接過向日葵,挽著他的臂膀向電梯走去,在電梯門快要關閉時,她忍不住極為同情地看了姜睿醫師一眼。

    沉默站在利孝通身後的曾哥沒有離開,而是緩步向姜睿走了過去,他的頭髮已然星白點點,卻依然如一凜冽的槍。

    ……

    ……

    她是聯邦著名的年輕女議員,她依舊是風采迷人的青龍山之葉,議會山裡的下屬們都聽說過那段傳奇故事,但從來沒有聽她提過,只是偶爾某個週末之後,收拾浴室的服務員能夠看到兩個紅酒杯和一缸子的泡沫,她是張小萌。

    ……

    ……

    梨花大學來了位奇怪的教授,這位教授頭髮亂如鳥巢,眼睛裡總是充滿了血絲,身材極瘦,像極了一個睡了太長時間的老兔子。

    這位教授從不諱言自己曾經在瘋人院裡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堅持認為聯邦真正的天才都被政府關進了瘋人院,並且堅持認為自己的智商比許樂和商秋這兩個傳奇工程師加起來更高。因為他說自己的名字用古字母去理解,意思就是更好的人。

    他是貝得曼。

    ……

    ……

    帝國部隊全面收復墨花星球,近乎變成廢墟的費熱市重新恢復了些許生命的氣息,在地窖閣樓裡躲藏了不知多少時間的礦區平民和奴隸終於爬了出來,他們本來很擔心會遇到流兵的再次侵襲和傷害,結果沒有想到進城的部隊軍紀格外嚴明。

    那是因為有位美麗的少女率領著憲兵隊日夜巡防在這座再也禁不起傷害的城市裡,再如何野蠻的部隊在這支憲兵隊面前都乖巧純潔的像老鼠一般,因為這是殿下的直屬憲兵隊,而帝**方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美麗少女是殿下最信任的下屬。

    費熱是她的家鄉,謝德卡布丹諾維奇是她的祖父,她是阿茲拉。

    ……

    ……

    滿是彈痕的戰艦降落在S3某處軍事基地,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聯邦將領走了出來,軍裝下的肌肉裡充滿了暴戾的力量,彷彿隨時可能把將軍制服繃成漫天飛舞的碎片。

    青年將領毫不客氣拒絕三軍區首長晚宴邀請,然後單獨駕駛一輛軍用越野車,向著某處深山疾速行駛。

    在抵達那間山區別墅前不足四百公里的道路上,他沖了一個試圖收錢的公路收費站,砸了一間在計數儀上做手腳的車輛充電站,踹斷了四名劫匪的大腿骨,撞毀十七輛在普通公路上飆車的富家子弟名貴座騎,在進山的湖畔還順路救了名因為感情問題而穿著婚紗跳湖的少女,並且毫不猶豫扇了對方兩個耳光,也拒絕留下姓名和任何聯絡方式。

    已經無比破爛的軍事越野車終於駛進山中那間幽靜的別墅,年青將領敲門不應,毫不猶豫一腳踹開那扇沉重堅固的合金門,噔噔噔順著樓梯走上二樓露台,望著那名正在拉小提琴的中年男人沉聲說道:「難道你真準備把自己變成一個窮酸文藝中年?」

    包括那位戰無不勝的帝國懷草詩殿下在內,世界上敢用如此口氣對那位中年男人說話的人不多,除了當年作訓基地裡那名小眼睛軍官,大概就只有這位性情暴戾的青年將領。

    因為他十二歲從軍便打遍軍中無敵手,因為他機甲腿上代表戰績的金星斑駁燦爛耀眼,因為他是三十七憲歷聯邦最大驕傲的傳承,因為他為了守護這片聯邦甘願折損壽命進行電擊刺激,因為他的脾氣向來就是這麼暴戾,因為他是李瘋子。

    露台邊緣,那名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神情仍然如同戰場上那種冷酷平靜,彷彿還是那位縱橫星辰的聯邦名將,只是今日的他已經沒有那幅標誌性的墨鏡,換了一身便服。

    他微笑說道:「不是變成,而是我骨子裡從來都是一個文藝青年,現在隨著年齡大了,自然就變成了文藝中年。」

    李封蹙著細細的眉尖,瞪著他說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什麼都沒想,或者說是因為想通了,所以我就回來了。」

    李封的眉頭蹙的愈發緊而尖銳,沉聲問道:「想通了什麼?」

    中年男人看著他淡淡說道:「幾年前許樂帝國人的身份被揭穿,在高鐵旁的山野裡,我部奉命捕殺之時,許樂曾經憤怒地對我罵過一句,你***才是帝國人,而你則是嘲笑著罵道,如果許樂是帝國人,那我就他**的是個女人。」

    李封皺眉漸平,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你如果記這個仇,我向你鄭重道歉,但那時候情況不一樣,誰會相信他是帝國人?」

    「是啊,誰會相信呢?」中年男人忽然笑了起來,「就如同誰會相信我的母親真的就是一個帝國人,一個帝國女人。」

    李封猛然瞪圓雙眼,完全不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內容。

    「我以前想不明白,後來看著許樂回到聯邦,我隱約明白了一些,她在天上大概也不願意看到我用這種方式替她復仇吧。」

    ……

    ……

    有一名身世悽慘的帝國女子,她是帝國被殘忍清洗的貴族之後,在七歲的時候就被徵入軍營,開始是替那些臭大兵洗衣服,然後在九歲的時候被抽調上了西林遠征軍的艦隊。

    那時候帝國遠征軍要抵達西林,需要耗費近七年的時間,浩翰的宇宙征途,未知的凶險,單調的艦上漫漫歲月,很容易令人感到瘋狂,沒有太多文化的下級士兵可以靠著鐵血的紀律和皇室訓導團的洗腦苦苦支撐,而統帥遠征軍的貴族甚至是皇族軍官們,卻嚴重缺乏這種自律及他律的手段。

    於是他們需要酒精,更需要女人,於是在出征之前他們會刻意帶上年齡很小的女奴,等著那些小女奴在漫漫征途中逐漸長大,貴族們喜歡這種風味。

    這當然嚴重違反軍紀,帝國皇室甚至用斬頭刑法做出嚴厲警示,然而依然無法阻止那些貴族軍官偷偷帶小女奴上艦隊,甚至到最後竟演變成了某些極有權勢貴族的慣例。

    那名帝國女子便是這樣的一個小女奴,在整整七年的漫漫航行中,她從九歲變成十六歲,由青澀變成明亮的少女,然後不出意外地成為某名將軍閣下的隨身發洩物。

    帝國遠征軍抵達聯邦西林5460行星,在慘烈的戰鬥後,佔領了行星北半球,而那名少女也隨之轉移到了地面。

    短暫十幾歲的生命幾乎一半時間在連綿無盡頭的黑暗與恥辱中,帝國少女始終在默默承受,祈禱造物主能夠還自己一個相對美好的將來,能夠平安回到家鄉,然後嫁給一個不嫌棄自己的平民,不,哪怕是賤民奴隸,只要不打我那就很好……

    然而在偷聽到那位將軍閣下因為嫌棄自己像塊木頭,要把自己扔進軍ji營,帝國少女第一次感受到難以承受的黑暗來襲,她偷了一雙防寒軍靴,裹了三層毯子,帶了十幾張烙餅逃出了帝**營,在冰天雪地裡穿越漫漫的原始森林,向南方逃去。

    那樣嚴寒殘酷的環境,那樣可怕幽森的道路,少女居然就這樣極其不可思議地走出了原始森林,抵達了有人煙的地方。

    當時駐守在最前線的聯邦部隊中,有一支是來自第二軍區的第七機械師,第七機械師裡有一名姓杜的參謀軍官,他在森林邊緣的雪堆裡遇到了那名凍的快要死去的瘦弱少女。

    救醒過來卻不通言語,知道對方是帝國人卻不忍交給情報機構,因為……因為她只是個瘦弱的快要死去的可憐女。

    於是杜參謀為她在森林裡搭了一間小樹屋,搬進去溫暖的被縟。每隔幾日輪到夜裡巡防時,他便會藏好節約了好些天的口糧送到樹屋去,偶爾有時間時還會用手勢比劃著說幾句閒話。

    就這樣一名聯邦低級軍官和一位帝國低級軍ji,在那顆充滿流凌痕跡和硝煙的星球上簡單的相愛了,因為相愛本來就很簡單。

    相愛就是這麼簡單又美好的事情。

    身體漸好的帝國少女人生第一次覺得幸福了,開始哼著家鄉的小曲天天守在樹屋等待著那個身影到來,開始學會幾句簡單的聯邦話,開始去林子裡揀直樹枝,然後剝去樹皮用石頭磨光,吃了男人打來的羊肉,紡了羊上的毛替男人織毛衣。

    杜參謀是個性情木訥的男人,他只知道去找自己能扛動的最粗的樹枝,好讓小樹屋能夠更堅固些,他只知道去揀那些油氈,好讓女人等自己的時候更溫暖些,他只知道偷了很多舊報紙,好讓女人無聊的時候有些事情可以做,卻忘了她並不懂聯邦的文字。

    很多時間他無法走出軍營,就拿著筆不停地寫日記,寫下奇妙認識她之後的點點滴滴,記錄樹屋的逐漸茁壯,記錄那件毛衣艱難的產生過程,最後他開始記錄自己第一個孩子在她懷裡逐漸成長的模樣,他把日記保存的極好,上了鎖不讓任何人知道。

    十個月就這樣平靜的過去,當孩子快要落地的時候,帝國少女卻因為多年來受的苦痛折磨而難產,看著樹屋裡痛苦呻吟,滿臉汗珠的女人,杜參謀沒有任何猶豫,咬牙向軍營跑去,他不在乎會受到嚴苛的軍紀懲處,他只在乎她要活著。

    然而就是在那個充滿血與死亡的深夜裡,第二次聯邦防禦戰最後的戰事暴發,帝國三個整編大隊向七師駐守的防線狂暴襲來。

    七師指揮部因為貽誤戰機,導致聯邦軍方計劃出現致命漏洞,而七師自身則是被帝國三個整編大隊團團包圍。

    那一仗第七機械師打的格外慘烈,沒有軍醫,沒有軍紀,甚至連上級都沒有,杜參謀什麼都找不到,只能找到漫山遍野的屍體。

    凌晨時分他冒著死亡危險回到樹屋時,孩子已經生了出來。她用牙齒咬斷了帶著血水的臍帶,她把孩子放在赤luo的懷裡,但她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所以新生的生命哭的格外悲傷無力。

    那場戰役七師沒有幾個人能活下來,杜參謀就是其中之一,他抱著孩子乘坐戰艦回到首都星圈,報告說這個孩子是他在5460拓荒移民家中揀到的孤嬰,嬰兒的父母都已經死去。

    因為宣傳的需要,七師成為了英雄鐵七師,杜參謀卻抱著孩子選擇了退伍,然後幾年後懷著無窮負疚和惶恐之意離開人世。

    混血往往都是優秀的,聯邦與帝國的混血更是如此,那個孩子漸漸長大,漸漸展露自己的優秀,他以第一名考進首都大學附中,以第一名畢業,又以第一名考進聯邦第一軍事學院。

    他刻苦的學習,認真地生活,因為他小時候聽過父親講起那場戰爭,知道鐵七師這個榮譽稱號是父親永遠難以背負的恥辱,他一直以為父親鬱鬱而終就是因為那場慘烈的勝仗。

    直到大學一年級回家時,他無意中看到父親留下來的日記,然後整整看一夜,被那些文字震撼的痛哭流涕,然後再也不曾哭泣。

    他終於知道讓父親當年皺紋裡的羞愧,是因為既愧對那些死去的戰友,又愧對難產而死的母親,他終於知道,原來自己的母親是一名低賤的帝**ji。

    誰會輕賤自己的母親?他不會,雖然從那之後有些自卑,但卻是更驕傲於母親穿著大軍靴抱著毯子和烙餅便能橫穿風雪中的原始森林,那是他最了不起的母親。

    於是他學習的愈發刻苦,表現的愈發優秀,校園內曾經有位少女暗暗表示過喜歡他,他也默默喜歡著對方,然而卻始終不曾回應對方的情意,直到看著她牽住了另一名同樣優秀男人的手。

    不回應,是因為骨子裡的那一點點自卑和那一點點驕傲,更是因為他心裡清楚,自己全部的生命都將奉獻給凶險的戰場,自己極有可能在聯邦與帝國的戰爭中死去。

    他要替鬱鬱而終的父親正名,讓鐵七師獲得真正的榮光,他要替悲慘一生的的母親復仇,他要率領部隊殺進帝國摧毀那個萬惡的世界,把所有帝國貴族還有那個狗皇帝變成自己腳下的一條狗

    為了完成這個目標,他加入了三一協會,開始追隨帕布爾,他想讓聯邦變成一台強大的軍事機器,直接碾碎帝國的龐大身軀,於是他冷酷難以親近,冷漠不再動情。

    然而所有的這一切都結束了,結束在一個他應該最痛恨,卻發現自己有些痛恨不起來的帝國皇子手中,然後他忽然發現自己眼中的世界正在逐漸發生變化,在墨花星球最後的戰場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帝國城鎮間在燃燒彈裡哭泣奔跑的帝國小女孩兒。

    母親當年應該就是這樣的帝國小女孩兒吧?

    在第一次失敗或者說第一次主動撤離後,他選擇離開戰場,辭去了聯邦前敵總司令一職,回到S3家鄉在山裡買了一幢普通的別墅,在露台上拉著悠揚的小提琴,懷念不曾屬於過他的……他的女人,懷念他的父親還有帝國媽媽。

    他,是杜少卿。

    ……
ikller 發表於 2011-5-22 14:06
末章美好的事情(下)

    首都特區某道斜斜山徑旁,有一個叫做山麓技工學校的地方,沒有權限發文憑,卻已經成為聯邦最難進的技工學校。

    這間技工學校從來不打要學什麼來什麼之類的廣告,甚至從來不進行公開招募,普通學生想要進校就讀卻十分困難,因為這間學校每年為一學習流程,每流程招生名額為一百名,東林大區就直接分去了一半,而西林大區則是分去了三分之一。

    更關鍵的是,傳聞中聯邦三大機動公司對該校畢業的學生根本不進行任何考核,便會直接高薪特聘

    山麓技工學校之所以如此熱門難進,除了三大機動公司間接給出的實力認證之外,還因為學校擁有十幾名非常優秀的機修電子專家,更關鍵的是,這家學校擁有一名非常著名的名譽校長。

    今年學校春季開學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時間,因為傳聞而心情激動的學生們遲遲沒有看到那位名譽校長,不禁開始懷疑傳聞的真實性,某種躁動失望的情緒混雜積累,到了這天上午終於暴發。

    穿著山麓技工學校修理服的學生們,整整齊齊走到操場上,高舉著用床單油墨寫成的標語,宣佈罷課,向著教學校揮舞著憤怒的拳頭,用稚嫩或者變聲期難聽的聲音吼叫道:

    「我們要見校長」

    「我們要見名譽校長」

    「強烈抗議不公平對待要求擁有與前期學員相同福利」

    「我們要看簡水兒」

    「我們要看簡水兒」

    ……

    ……

    聽到鼓噪和口號,操場旁的保安室裡走出幾名保安,平時那些保安天天就在那兒抽煙喝酒打牌,看上去就像是一堆老了的爛貨,學生們根本毫不畏懼,輕蔑地看著他們。

    那幾名保安倒也老實,根本沒有進行任何言語上的恐嚇,而是直接抽出腰後歪歪扭扭別著的警棍向黑壓壓的學生們衝了過去

    啪啪啪啪啪啪

    起始還有強悍的學生試圖組織同伴反抗,然而根本沒有想到,那些看上去像廢物似的保安,竟然只出動了三個人便打的所有人都抬不起頭來,不到五分鐘,操場上便躺倒了一百名呻吟的學生

    「他**,不,他嘀的你們這群小兔崽子不要忘記進校的時候你們可是簽了軍事管理條例的要換成當年在戰場上,老子豈止會打到你們頭破血流,直接就讓你們傷筋斷骨,卵暴雞折」

    一個魁梧的中年漢子撫摸著頭頂隱現花白的寸頭,臉色猙獰剽悍冷酷,舉著手中警棍咆哮道:「以後給我記住了咱這學校除了名譽校長出名,我們保安部也很出名你拉一個師來和我幹干」

    始終在旁邊沉默旁觀的白玉蘭微微一笑,伸出夾著煙的指尖輕輕挑起額前終於可以蕩起的發絲,向依然處於暴怒狀態中的熊臨泉輕聲細語說道:「你都什麼年紀了,脾氣還這麼暴。」

    熊臨泉扔掉警棍,扯了扯身上皺巴巴的保安制服,憤憤不平走了回來,說道:「每年都聽著不同的兔崽子喊著要看簡水兒,那可是咱大嫂,誰能不生氣?」

    白玉蘭低頭看了眼有些舊的軍用手錶,說道:「時間到了。」

    ……

    ……

    山麓技工學校名譽校長簡水兒確實不在,她現在在開往左天星域的聯邦戰艦上,做為聯邦最新型企業號戰艦的名譽艦長,她此行前往帝國擔負著比滿足學生追星衝動重要太多的任務。

    聯邦與帝國的第二輪談判即將正式展開,當年的國民偶像少女搖身一變成為聯邦方面的談判代表,做為懷夫差皇帝心中最深的那根刺,她主動請求擔任談判代表,就是要看看帝國的底線在何處。

    除了判斷對方的誠意與退讓底限,簡水兒此行也是想去替父親最後去看一眼他的第二故鄉,她自己的第一故鄉,她還想看看那位一直未曾見面的公主殿下,想知道姐妹相擁時的感覺。

    ……

    ……

    山麓技工學校正式校長南相美女士,走進大會議室,看著下面那些綁著醫用繃帶哀鳴一片的學生們,忍不住掩著嘴笑了起來,秀麗的面容上神情動人。

    「大家想見名人的心情可以理解。」

    她對下面的學生們溫柔說道:「今天為大家特意請來的物理學客座教授就是位真正的大名人噢。」

    學生們其實很喜歡這位秀麗漂亮而且溫柔的女校長,之所以去操場上嚷著要看簡水兒,除了確實很好奇那位隱退多年卻依然是父母飯桌閒話主角的大明星,更多還是青春期男孩的衝動作祟。

    然而聽著校長的話,他們仍然險些起鬨,心想這麼個破學校居然還好意思說客座教授,只是忽然想起那些保安才沒敢噓出聲來。

    「今天為大家上物理課的客座教授是果殼機動公司的獨立董事,MX系列機甲的雙主設計師之一,最年輕的聯邦科學院成員。」

    南相美認真地宣讀完這些前綴,然後滿意地看著下方一片死寂的學生們,微笑溫柔說道:「讓我們熱烈歡迎商秋老師。」

    商秋從教室外走了進來,依舊戴著全框眼鏡,凌亂頭髮用鉛筆隨意紮在腦後,穿著身果殼工作服,看上去就像剛下現場的工程師。

    她看著台下的學生們很敷衍的隨便笑了笑,直接掀開講義教材,低頭說道:「我很忙,所以只是隔一兩個月偶爾過來幫幫忙,所以客座倒也沒有說錯,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不要問我,問我我也沒時間回答,自己去查教材,或者繼續不懂。」

    很強大的氣場,很瀟灑或者說囂張的出場,然而台下那些正值青春逆反期的學生們卻沒有任何反應,完全呆住了。

    他們張大嘴望著台上那個女教授,做為專研機修的學生,當然知道商秋是誰,那可是和許樂齊名號稱機修界神一般的存在她當然是大名人,特別是先前那一低頭的風情,真的很大

    另一邊南相美校長抱著手冊走出教室,看見那名中年男人捧著碗炮到稀爛的泡麵在吃,不由蹙起了眉頭,嘆息著說道:「李小山老闆,做為學校校長,我有責任提醒你,既然是專供學生的校內小賣部,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把酒賣給他們了?」

    當年的山麓百貨商店老闆李小山,聽到這句話後作勢便要摔掉泡麵碗,憤怒說道:「是誰用圍牆把我家的便利商店直接圍進了學校的?那我只好成了這間破學校的小賣部,想讓我不賣酒行啊,你讓許樂回來把這面圍牆給拆了,讓我家店再挪出去。」

    南相美痛苦地摀住額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許樂堅持要把那家不起眼的便利商店圈進校園,更不知道這兩個男人之間有什麼問題,她只是實在沒有精力去處理更多的問題了。

    然而她沒有想到,剛剛走到樓梯處,她又被一名氣質不凡的男人攔了下來,那位男人微笑問道:「你好,請問您是南相美校長吧?」

    「我是,不過請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南相美皺眉盯著他,心裡想著保安部那些大爺們,就算是要去掃墓是不是也應該至少留一個人下來?

    「我跟著商秋一起進的貴校。」那位男人微笑解釋。

    南相美放鬆了下來,疑惑問道:「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因為今天沒能找到許樂,所以有幾句話想麻煩南相美校長轉述給他,請您告訴他,我就是那個因為他當年從帝國歸來而失去新娘的新郎官,而我在年前已經正式加入了青龍四科,如果他始終對商秋不放手又不肯負責,那麼我會去追求張小萌女士。」

    南相美掩著嘴唇,欣賞望著他讚歎道:「這招可真夠狠的,而且你的情報工作做的真不錯,不過您得留個姓名吧?」

    男子微笑說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你的表哥,姓曹名聚仁,我的父親就是很早便離開曹家的那個曹秋道。」

    聽到那個名字,南相美掩在唇上的手再也無法放下來。

    然而很明顯今天山麓技工學校的麻煩並沒有結束,只見學校門口一片煙塵,十幾輛墨綠色軍車呼嘯而入。門房裡的七組前隊員山炮同學面對數十名荷槍實彈的特種兵也敢上,但當看清楚最前面那輛軍車裡的小祖宗時,頓時陷入了絕對沉默狀態。

    校園裡鬧出的動靜太大,就連商秋都忍不住走了出來,她和南相美並肩站在欄邊,看見那位從軍車上跳下來的女孩兒時,忍不住互視一眼示意你上,然後發現沒人愚蠢時只好一起走了下去。

    從軍車上跳下來的女孩兒是鐘煙花,她此次專程從西林趕來首都參加聯邦新總統就職典禮,自然不可能不來這裡。

    當了好些年的鐘家家主,年過二十的清麗少女現在已經成了正經的大美人兒,只是成熟穩重這些詞好像和她還是沒有關係。

    「兩個嫂子,那個禽獸不在學校?」

    商秋和南相美同時皺眉,商秋倒不在乎她稱呼許樂為禽獸,只是不願意被她叫嫂子,南相美倒是被這聲嫂子叫的心裡極甜,聽到她許樂為禽獸卻不干了,惱火說道:「你怎麼能說你哥是禽獸。」

    鐘煙花抿著唇兒吹了口氣,把額頭上的西瓜劉海兒吹的飛了起來,嘲笑說道:「一帝國人霸佔了這麼多漂亮聯邦姑娘,不是禽獸是什麼?」

    南相美無語。

    鐘煙花笑嘻嘻地走到商秋面前,毫無預兆地伸出食指,便向她鼓囊囊的胸部戮了過去。

    商秋根本不怕她,而且早有心理準備,直接一把掌揮開,訓斥道:「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像小時候那樣。」

    「好奇嘛。」鐘煙花眼睛笑的眯成兩眉彎月,蹙著的眉尖卻散發著無盡不甘意味,幽怨說道:「我怎麼就長不出來?」

    商秋平靜說道:「我的胸部和我的頭腦一樣,都屬於天才範疇。」

    鐘煙花伸手掀開再次垂落的劉海兒,惱火說道:「就算我不能嫁給那個禽獸,怎麼說我也是你們小姑,能不能客氣一點,不要總這麼打擊少女脆弱的自信?」

    「而且你們不要忘記,我比你們都年輕,你們都快要老了……好吧我承認你們現在確實看著不怎麼老,但你們肯定會比我先老」

    然後她轉向南相美教育道:「南相姐姐,我也曾經在你家莊園裡有過一段美好時光,我必須提醒你,你的性子太弱,要和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傢伙搶肉吃,可得狠一點兒啊」

    不等商秋和南相美罕見的同時發飆,鐘煙花攤開雙手,做無辜狀問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哥去哪兒了,有沒有人告訴我?」

    ……

    ……

    S3畔山區有一座年代久遠的廟宇,黃簷圓柱粉牆,前皇朝風格極為濃烈,依舊穿著淡麻衣衫掩著身軀的邰夫人,眼角比當年終是多了幾絲皺紋,她的手中握著細長的尖刀,將菜板上的洋蔥如同此時層層疊疊的心情一般盡數切碎,然後用指尖細細撮起,均勻地灑在剛煎好的新鮮羊排上。

    邰夫人忽然覺得很疲憊,喃喃輕聲說道:「他不肯再吃藥了,他也不肯要個孩子,他非要離開,那我這麼多年的辛苦究竟算什麼,我究竟是在為誰辛苦為誰忙?」

    一隻手從她身後伸過來,取過那盤灑著洋蔥屑異香撲鼻的羊排,那人傻呵呵笑著說道:「我還是喜歡吃媽媽你做的蔥爆羊肉。」

    邰夫人轉過身去,緊緊摟住那個比她還要高、眉眼間帶著憨稚之意的青年,不知道是切洋蔥的關係還是別的原因,眼淚止不住地從眼角流了下來。

    她抽泣著說道:「就連他也走了,這兩個沒良心的東西」

    ……

    ……

    首都郊區某處秘密空港外,望著消失在云層裡的那艘黑色飛船,許樂下意識裡眯了眯眼睛,摸了摸左手腕,那裡只有手鐲已經沒有了簡水兒送給自己的手鏈,低聲喃喃道:「都走了啊。」

    鄒郁安靜站在他的身旁,手裡輕輕拈弄著一朵紅花:「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找到祖星,雖然現在有星圖,但那艘飛船肯定沒有當年的飛船先進,宇宙浩翰凶險,誰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都是投奔理想的人,在死亡到來之前能夠為此而付之行動,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許樂看著遠處哭成淚人般的白琪,看著這名從ji女變成聯邦第一夫人的傳奇女子,忽然說道:「林半山發現自己沒有趕上這艘破般,會不會也哭成淚人,然後把張小花和韓楚直接割了?」

    鄒郁說道:「以他對去宇宙間審美的狂熱愛好來看,極有可能。」

    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有人想要留下,有人想要離開,有想要留下的卻被迫離開,有想要離開的卻無奈留下。

    她看著鞋前那幾瓣花紅,輕聲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保羅婚期還有二十幾天,我後天就走,兩個月後回來。」

    「要帶人嗎?李在道的殘餘勢力,現在正在百慕大那邊當海盜。」

    「不用。」許樂解釋道:「通道這邊有老東西幫忙看著,應該沒事兒,通道那邊進入帝國境內,沒人會愚蠢到對我下手。」

    就在這時,他腦中忽然響起一道有些慌張和得意的纖細聲音。

    「樂樂,老東西已經走了,通道這邊現在由我來看。」

    許樂身體驟然僵硬,下意識望向天空,想要找到那艘破爛飛船的蹤影,卻哪裡還能看得到,震驚問道:「菲利浦?你居然留下來了?不是說好了的嗎?怎麼換成老東西去控制飛船?」

    「他也很想去看看祖星現在是什麼模樣。」菲利浦的語氣嚴肅認真起來,「聯邦加上帝國,只有他在那邊生活過,有回憶。」

    許樂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笑了笑,不再多想什麼,尋找自己最珍惜的回憶是每個智慧生命最重要的權利。

    「我只是擔心,老東西把憲章網絡還給你,以你現在這種輕佻性子,還有沒有能力管好那些瑣碎枯躁的工作。」

    「這有什麼瑣碎枯躁的?」

    菲利浦哈哈笑道:「樂樂那個老傢伙一直不肯帶你玩,我帶你玩啊,找個時間咱倆並網,然後我幫你輕鬆地一統宇宙」

    許樂惱火回應道:「那種破事誰願意幹?」

    菲利浦明顯怔了怔,然後尷尬回答道:「我看你親生父親親生姐姐還有最好的朋友以前好像都挺喜歡干。」

    於是輪到許樂感覺尷尬,轉而疑惑問道:「你今天聲音怎麼回事兒?感覺像是吸了吸了氛氣的人類。」

    菲利浦在他腦海中咳了兩聲,帶著絲詭異的羞澀味道說道:「在接手憲章網絡後,我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許樂被這聲音弄得有些頭皮發麻,問道:「什麼決定?」

    「我決定從今天起叫許飛。」

    「挺好,小西瓜知道後肯定很開心。」

    「我不是為了她改的名字。」

    「那是為了誰?」

    「當然是為了你」

    「啊?」

    「不明白?」

    「確實不明白。」

    「我所說的艱難決定就是,從今天起我決定成為一名女性。」

    話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位穿著黑色禮裙的女管家,女管家正在極不自然習慣地拉扯著裙裝,想要將肩帶調整的更合理一些。

    許樂看著她那張只可能存在於想像中的甚至比簡水兒還要完美的容顏,看著她那隻可能存在於想像中的甚至比商秋更加誘人的玲瓏身軀,震撼地唇舌發澀,半天后才想起來問道:「為什麼?」

    女管家可愛地扶著腰,嫵媚說道:「誰讓你老是說人家總是自稱老娘算不上男人,誰讓你們給我取了個叫許樂的女孩兒名字橫」

    許樂沉默片刻後回答道:「這確實是你的自由。」

    女管家微微一笑,然後深深鞠躬,用纖細的聲音說道:「其實只是因為我覺得,生命真的很美好,所以我想用用別的方式來體會一下人類所認為的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還請請多多指教。」

    許樂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惘然失措問了出來:「你瘋啦?」

    鄒郁疑惑望著他,問道:「你怎麼了?」

    這段發生在他腦海中的對話,沒有任何人知道,但對於神經第一粗的許樂來說,依然像被是無數道閃電劈中,被雷的外焦裡嫩。

    面對鄒郁的疑問,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平靜下來,指著遠處駛來的車隊情緒低落說道:「小西瓜過來了。」

    鄒郁微微搖頭,說道:「看見這個小祖宗,難怪你要吶喊。」

    ……

    ……

    向首都郊區銀河公墓駛去的黑車中,許樂看著像無尾熊般抱著自己胳膊死不放手的鐘煙花,無何奈何皺眉說道:「你已經是大姑娘了,能不能懂事些?聽說你剛參加完新總統的就職典禮,當著李瘋子的面就把流火揍了一頓?」

    「怎麼?你這個當爹的心疼?」鐘煙花抬起頭來,看著前排的鄒郁問道:「郁子姐,你要說聲心疼,我以後就不揍。」

    鄒郁面無表情回答道:「你們小孩子的事我不管。」

    鐘煙花看著她鬢角那朵紅花,不知道低聲咕噥了幾句什麼,在許樂身周的這些異性當中,不知為何她最忌憧鄒郁,大概是因為對方總是那般媚麗動人,偏氣質又是清清淡淡,往往只需要一句話便能把自己的試探攻擊全部化為無形。

    「繼續說打人那事兒,不要轉移話題。」許樂訓斥道。

    「鄒流火他欠打啊哥,那小子仗著瘋子是他乾爹就在會場裡四處招搖賣狠,你說他才多大點兒?賣個萌也就罷了,居然賣狠,還賣到姑娘我頭上來了」

    「那小子也不想想,我親爹是瘋子乾爹,我哥你是他戶籍本上的親爹,無論從你這邊論還是瘋子那邊論,我都是他幹姑,他居然敢在我面前犯渾,那不是找抽是什麼?」

    許樂說道:「在外面該管教的時候你確實應該管。」

    鐘煙花發現他這時候好像有些情緒不寧,這可是非常罕見的現象,不由壓低聲音疑慮問道:「臉色不大好看,出了什麼事了?」

    許樂思考片刻後,看了一眼前座的鄒郁,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說道:」菲利浦堅持要我們喊她許飛。」

    「挺好啊,我取的名字。」

    鐘煙花輕聲得意說道:「咱們的小女孩兒終於長大成*人了。」

    聽到她的反應,許樂微澀一笑把她口中小女孩兒的話轉述完整。

    片刻死寂後,鐘煙花憤怒地從座椅上蹦了起來,尖聲叫道:「她瘋啦居然敢跟我搶人」

    前排鄒郁回過頭來,看著這對今天格外古怪的兄妹,蹙起了眉頭。

    ……

    ……

    很多年後,那艘經歷了無數險境的飛船,終於抵達了星圖最終指向的祖星,抵達了那顆由藍海青林白雲組成的美麗星球。

    比出發時更加破爛的黑色飛船破開大氣層,依循探測設備的指引,降落在海畔一座高山上,這座高山非常奇特,臨海一面晶瑩光滑一片,有如整塊玉石,明顯是被某種極端高溫瞬間融化而成。

    黑色飛船裡走出三個穿著厚重防輻射服的人,他們小心翼翼地踩在了山頂的岩石上,最後一輛自行探測車嘎吱嘎吱駛了出來。

    自行探測車迅速完成微粒採集分析,然後響起老東西機械的聲音:「警報:此地輻射值嚴重超標,會直接導致死亡。」

    「死就死吧,我難道還能活著回到上林?就算想回這艘破船也沒能量飛回去了。能夠親眼目睹祖星的畫面,能夠看到這麼美好的景緻,能夠死在這裡,還有什麼遺憾?」

    其中一人直接摘下了頭盔,正是大叔封余,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當年彷彿永遠不會變老的那張臉,此刻已經是滄桑不盡。

    身旁的帝國大師範也毫不猶豫摘下了頭盔,當年那張俊美無雙令所有雄性動物妒嫉的面容,也已經多了無數道皺紋。

    他大口呼吸著山頂的空氣,感慨道:「我和你們兩個人不一樣,這個星球不僅僅是人類遺民的祖星,更是我花家先祖的故鄉,能夠呼吸一口真正故鄉的空氣,我想先祖都肯定會為我感到驕傲。」

    邰之源沒有脫下頭盔,他用虛弱的聲音提出自己的疑問:「我始終就在想,既然你家先祖能夠在祖星生存,那說明現在的祖星已經能夠適合人類生存,那為什麼輻射還這麼嚴重?」

    「對啊。」大師範蹙眉說道:「我已經裸露在輻射中這麼久,還呼吸了這麼多口空氣,為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封余大叔望著那台自行探測車,冷冷一笑說道:「那就只可能有一個結果,那台廢物電腦又算錯了。」

    自行探測車內響起老東西機械而毫不示弱的聲音:「如果沒有廢物電腦,只憑一個自稱天才的廢物指引,我們永遠無法抵達這顆星球,同時我想提醒你,你被我驅趕了數十年,實在沒有太多資格在我面前驕傲。」

    「你有本事就逮住我啊,廢物電腦。」封余大叔嘲笑道。

    很明顯,在漫漫宇宙航行過程中,飛船上充斥著這種刻薄敵對的討論,所以無論是帝國大師範還是邰之源都沒有任何反應,說起來用整個生命去抗爭憲章光輝的封余,人生最後的時光竟然是和憲章在一艘飛船上共同度過,命運的安排確實很奇妙。

    邰之源脫下了頭盔,然後緩慢的解下防輻射衣,他的頭上華發早生,身體極度瘦削,以現在虛弱的身體想要完成這些動作都極困難,然而他依然像是朝聖般慢慢完成,然後向著山崖邊走去。

    「真的很奇妙。」

    他望著山崖下方開闊的海面,迎著海風盡情地呼吸著,喃喃說道:「我不但沒有感覺到痛苦,反而覺得很舒服。」

    「因為我也有相同的感受,所以我確認小傢伙你不是在迴光返照。」封余漠然說道。

    老東西用機械聲音解釋道:「也許那是因為你也快死了。」

    帝國大師範咳嗽著阻止封余把那輛自行探測車推入山崖下進行海葬的強烈衝動,喘息著說道:「你們一個活了差不多一百歲,另一個得活了幾萬歲,能不能不要天天像小孩子那樣吵架?」

    自行探測車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這裡的輻射確實有問題,強度非常大,但好像對人體沒有什麼傷害,相反……好像還很有好處,你們可以嘗試仔細體會一下。」

    封余緩緩閉上雙眼,大師範閉上雙眼,然後兩個人睜開眼睛,流露出震驚不可置信的神色,幾乎同時說道:「是真氣」

    對於他們來說,這片山頂彷彿濃罩在充沛的真氣之中,幾乎只是瞬間,他們就感覺蒼老的身軀內重新充滿了力量,那種鮮活的令人感動的生命味道隨著濕潤的海風滋潤著每一顆細胞。

    就連邰之源都感受到了,他眯著眼睛望著自己不再顫抖的雙手,發現大腦裡不時劇痛的神經放電現象,竟然得到了極大的好轉

    老少三名旅客緩慢走到山崖旁,望著開闊的海洋,望著遠處飛翔的海鳥,望著更遠處星星點點剛剛駛入眼簾的船帆,不禁被那股自然的鮮活氣息帶來的感觸濕潤了眼眶。

    大師範流著眼淚讚美道:「生命啊你多美好,請你停一停」

    自行探測車裡再次響起老東西機械的聲音:「這是席勒的詩。」

    忽然有另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浮士德,歌德。」

    三人愕然回頭,大師範望著聲音響起處,身體劇烈顫抖然後僵硬,啪的一聲直接跪倒在地痛哭難止。

    山崖那頭坐著位少年,不知道他何時出現在這裡,感覺他又彷彿永遠就坐在這裡,他身上穿著件剪裁簡單,卻頗具古意的黑衣,臉上蒙著一塊黑布,矇住了這雙眼也矇住了這天。

    ……

    ……

    很多年前的那輛黑車,緩慢駛過聯邦憲章廣場,看到五人小組的仿古銅雕像,看到軍神李匹夫的雕像,然後去到星河公墓。

    在沈老教授墓前放一束白菊,許樂提著一瓶酒走到施清海的墓前,他靜靜望著墓下那個流氓公子,忽然開口說道:

    「自從你死之後,我就很少喝別人遞過來的酒水,你當時如果不貪那一杯該有多好,現在我們還可以一起喝酒。」

    他打開手中的文俊布蘭迪一號,緩緩倒進墓碑前的泥土裡,微笑說道:「不過如果不貪杯你也就不是施公子了,也不知道你在那邊過的好不好,我多給你倒些酒,記得再也不要偷人酒喝了。」

    鄒郁和鐘煙花走了過來,分別站在他的身旁,鐘煙花想挽他的胳膊,卻被他不經意間避開。

    鐘煙花輕哼一聲,蹲下來望著墓碑上那張漂亮的臉,幽怨喃喃說道:「公子哥,你這個朋友真是個禽獸不如的傢伙,如果你還活著我肯定找你當男朋友,哪還輪得到他啊。」

    鄒郁摘下鬢間那朵鮮豔的紅花,輕輕放在他的墓碑上。

    許樂看著她的側臉,想起當年那些難以忘懷的往事,忍不住微笑著說道:「現在想起來,流氓的槍法真的挺準的。」

    「我不習慣聽這些無聊的笑話。」鄒郁說道。

    許樂說道:「我不知道你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一般都說什麼。」

    「我和他只有在憲章廣場上一起過。」

    鄒鬱沉默片刻後,平靜說道:「當時和他在廣場上走的那截路真的不長,可惜的是,我明明知道他想要聽我說些什麼,我卻因為奢望能夠把那條路拉的再長些而始終沒有說。」

    鐘煙花從墓碑旁站了起來,靜靜地看著這兩個人,忽然輕輕嘆息了一聲,許樂始終沒有沉默無語,然後轉身離開。

    「我終於知道他最喜歡的人是誰了。」鐘煙花望著她說道。

    鄒郁看著被山風從墓碑拂落、落在泥地上的那朵紅花,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熊臨泉到了,顧惜風到了,珠兒到了,猴子到了,江錦到了,老胡重疊了,史航到了,坐在輪椅上的文西被蕭十四妹推上了山,白玉蘭到了,所有活著的人都到了,於是七組到了。

    從口袋裡掏出兩包藍盒三七,許樂挨個給隊員們發煙然後認真點燃,眾人看著面前的七組犧牲隊員墓地,抽著煙議論將來自己應該挨著誰埋著,誰睡覺時喜歡打呼嚕。

    許樂抽了口煙,看著煙霧緩慢消散於眼前,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

    ……
(全文終)
gobidesert 發表於 2011-5-29 18:02
後記
有時候

一:間客是一本個人英雄主義武俠小說。

兩年前的那一天,開始寫間客的時候,我就向大家說明,這會是一個無數舊酒瓶灌著新酒的故事,情節會老套。

我確實就這樣寫的:許樂逃離東林,在圖書館裡遇邰家太子爺,不明身份相識,吃喝玩樂,是鹿鼎記。 一個帝國人成為聯邦英雄,然後身份被揭穿,是天龍八部。 這個故事還有很多我們曾經看過的武俠小說裡常用的橋段。

不是懶得想新橋段,而是因為間客這個故事是要寫與一般人不同的東林石頭許樂,那麼我想讓他在這種經典或者說被無數人用濫了的局面面前做也不一樣的選擇,從而更加清晰一些。

韋小寶遇康熙後,無論那份少年情誼還在不在,但總之是一主一奴才了,因為康熙是值得抱的大腿,利用、依靠、重視,很多故事裡的類似互動,往往都是如此,男主角起先會藉勢,然後起勢再以勢壓人,沖天而成一龍。

許樂卻不會這麼幹,邰之源是什麼樣的身份,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小西瓜是什麼來歷,同樣不會影響到他,對他來說,這兩個只是瘦弱幼小需要被他保護的朋友,從未想過刻意去抱大腿或細腿,不仰視也不俯視,管你丫是誰,咱們就是朋友,那麼便一直就是朋友下去,關係異常簡單而直接。

家國衝突那個橋段也是如此,英雄好漢大丈夫如喬峰在變成蕭峰之後的那段日子裡還是會惘然無助無措悲憤苦惱直到最後摔破罐子般的狠厲完成自我身份認知,卻最終夾在兩團陰雲之間不知如何自持折了羽箭戳入壯闊胸膛碧血洗了潛意識裡的原罪。
許樂不會這麼幹,也沒有這麼幹。


如老鼠般穿行於首都街巷間,被人人皆曰可殺時,他的心情自然也不會爽到哪裡去,但面臨指責時他卻極少會憤怒,悲憤情緒也少有,所以很難走進悲劇英雄那條末路,因為他很堅定且清晰地知道,這些事情和他沒有關係。

他以前是聯邦人,那麼就殺帝國人,後來變成帝國人,那自然要多考慮帝國人的利益,立場的轉變不是他所能控制,而是他人安排,那麼他憑什麼因此而背負上道德上的負罪感?

我主觀意識上沒有犯錯,那麼我就不需要為此承擔任何後果,這是一種極端自我,極端強大,可以說極端自私卻又非常令人驚嘆的精神強度,只有臭且硬的石頭才能為之。
間客就是本武俠小說,寫了太多的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如果沒有如此強悍的精神世界做為支撐,誰都不可能做到這些,施清海不行,杜少卿不行,許樂也不行。

所謂武俠就是以武道達成自己所認為的俠義之行,所謂英雄就是堅定認為自己所做是正確的,然後不顧面前有怎樣的艱難險阻,怎樣的鮮血淋漓,都會無比堅定地走下去。

洪七公敢在華山上吼那兩句,郭靖敢揮著大巴掌四處扇去,楚留香摸摸鼻子說自己不殺人,王小石把石頭扔向那頂轎子時,想必他們的腦海裡都充滿了這種自信或自我陶醉。

……

……

所有故事裡的男主角他們所堅信的正確真的是正確的嗎? 他們所認為的***就是***嗎? 咱們那位最愛做夢的老祖宗曾經說過一句很正確的廢話: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把事物相對性說的清清楚楚,那麼為什麼還要軸這些?

間客裡我夾了很多私貨,以後大概會少很多,因為沒有什麼可夾的了,然而還有一點,其實我一直沒有提過。 在我看來,道德***這種東西只是人類社會為了維繫自己健康和可預期前進的一些精神律條,就和吃飯***一樣,並不具有什麼先天正確性。

帕布爾和七大家誰更道德? 施清海和白玉蘭的父輩悲劇全部來源於那些家族權貴的惡行,而他們卻最終站到了帕布爾的對立面上,這是為什麼?

對人類繁衍沒有任何好處的同性戀能被社會接受,浪費糧食的釀酒還在熱熱鬧鬧的持續,那為什麼人們還是格外看重所謂道德***這種東西?

因為除了大框架上的某些東西,某些書中大人物們堅持的道德評判,還有一些很基礎的東西,那些東西論語裡提到過,幾千年裡就有無數人說過,因為很原始,很簡單,而很有生命力,這些東西可以融洽社會關係,減少資源分配赤裸爭端,可以讓我們生活的世界,不至於又變成非洲草原那麼乾燥。

那些最原始的道德是什麼? 不傷害無辜,不犧牲不願意犧牲的無關者,不說假話欺騙他人的利益,看見有人要掉井裡去了,哪怕是你濕了身的嫂子,你也要閉著眼睛拼命去把她救起來,至於其間你有沒有瞇眼睛,那真的並不重要。

當法律有時候起不到保障作用的時候,比如泰坦尼克沉的那時,比如飛機落到荒島上的那時,比如地震的那時,我們真的很需要這些東西,弱小的需要別人把救生船的位置讓給你,受傷的人希望有醫生願意幫助你,我們需要這些。

所有人都知道這些是可以有,應該有的東西,但不知道為什麼,好像現在沒有多少人願意提這個東西,更沒有幾本書願意寫那樣一個人,或許是真的不討喜而且不容易安排情節吧?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有精神潔癖的人,但很惱火的是從來沒有人相信,而且隨著年齡漸長,發現自己有意無意間,還是會觸反一些潔癖所在的區域,這事兒真讓我自己討厭亞……

所以我很想寫這麼一個人,像許樂像施清海那樣的人,這麼一個故事,像間客這樣的故事,這種***無法抑止,在慶餘年結束之後,直接導致我開始設計這樣的故事及人,大概就是想在這虛幻的世界裡告訴自己,有些東西還是可以做一做的。

間客正文裡沒有什麼機會嘮,這時候說兩句:我以前看南方,現在偶爾還看,但你要一個四川人在零八年之後還對它們有太多好感,可能性真的蠻小,當然,我也不喜歡看新聞聯播,用一朋友的話來說,我就是一個無聊的無政府主義小市民。

我不知道什麼是正確的,但我真的知道什麼是錯誤的,因為那些錯誤是如此的簡單,根本不需要艱深的理論知識,而只需要看兩眼。

你搶我的東西,偷我的鈔票,我無罪時你傷害我,沒有塞紅包你就不肯把我的車還給我,你拿小爺我繳的稅去喝好酒找女人還像他媽的大爺一樣坐在窗子後面吼我,這些就是錯的。

這些都是我經歷過的,而被我的家人親人友人所習以為常甚至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在我看來都他媽是錯的。

這是很原始樸素的道德,在很多人看來深具小市民天真幼稚無趣特點,然而拜託,你我不就是小市民嗎? 不就是想有免於恐懼的權利嗎? 不就是想有不平臨身時,有個猛人能站起來幫幫手嗎?

呃,好像又習慣性的偏題且憤怒了。

好吧,我承認有時候間客就是一個憤怒青年的故事。

……

……

二:
在間客這個故事裡,有很多很不錯的人,比如許樂。

無論許樂是帝國皇子還是聯邦英雄什麼的,在這個故事裡,因為他的成長環境和莫名其妙的自我修養培訓,東林孤兒骨子裡始終是一個小人物,然後不斷做著大事情。

我寫了這麼多年書,有很多男主角,江一草,易天行,範閒,許樂,我必須承認自己最偏愛許樂,而且我認為寫他寫的最好,因為他不裝逼,我對他非常有愛。

和慶餘年截然相反,那個故事裡我最喜歡一干配角,最討厭男主角,而在間客裡,我最喜歡許樂,其次才是施公子,然後是白玉蘭和七組那幫男人,邰之源他們依序後排。

某一日我曾經說過,小西瓜是女主角,得罪了一大批和我一樣有精神潔癖的女性讀者,然而這一次我真的毫不繫懷,因為這本來就是一個男人的故事,好幾朵花兒都是女主角。
而在這些花兒裡,我的態度很明確,我自己最喜歡鄒鬱。
我最喜歡鄒鬱,不知道為什麼,戴紅花的女生是間客這個故事裡唯一一個跳出我初始大綱裡的人物,她從玫瑰河畔的雪泥間一跳而起,直接跳進望都青年公寓,跳的如此凜冽而高,讓人無法忽視更不可能無視。

所以我曾經有一個設想中的結局,所有事情結束之後,許樂走到望都公寓樓下,鄒鬱戴著朵大紅花迎了上來,手裡牽著一個小男孩兒,就像平凡世界裡最後結局時那樣。

(我最愛平凡的世界,我始終認為那是我看過的最好一本yy小說,是我學習的兩大榜樣之一。)
然而這個結局被我否了,一來對其她的女生不公平,二來對地下的施公子不​​公平,三來對應該出場抽煙的七組兄弟們不公平。

我真的很喜歡她,再加上沉睡於廣場上陽光底的施公子,所以間客這本書裡,我認為那一段文字寫的最好,甚至讓自己有些惶恐,擔心以後再也寫不出來這樣的東西,就算以後的技法越來越純熟無病,卻極有可能喪失了現在依然年輕豈肆意潑灑文字的心態。
那段話列在下面。

……

……

警燈重新閃爍,警笛和救護車的鳴叫混在一起,無比尖厲,鄒鬱披了條灰毛毯,坐在救護車後廂上,疲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根本沒有聽到身旁的醫生正在講些什麼。

她右手緊緊握著那個小東西,平靜看著遠處人群中依然在哭泣,沒有遠離的那兩個女孩兒。

……

……

當年的她正是青苗探頭長尖,在春風裡招搖的季節,偏生這一束苗生的挺拔又收斂,向來只令人喜,不惹人多眼。 在未婚夫朴志稿死後,她回s3老家散心,卻依舊鬱鬱,回到s1的海灘上,卻遇著一個像陽光般溫暖自己的花樣男子。

她陪他或者是他陪她踏遍了那個小島的寂寞,然後分離,她沒有再戀愛,因為死去的未婚夫和絕情的他。 她當了老師,前幾天接到了一個令她無比驚喜又酸楚的電話,她抱著教材準備去朋友南相美的基金會商量環山四州孤兒們的教育問題,結果在廣場上無比驚喜然後酸楚地看見了他,看著他向自己微笑,然後再次分離。

她叫苗淼,相熟的閨蜜或是家人喊她名字時,心裡卻只會想著兩個青苗的苗的字,海島上那個男人只會寵溺地叫她喵喵。

……

……

她被有希望成為名醫生的前男友拋棄,她沒有放棄,可愛而天真地想著報復,不是複合,她善良而充滿幻想,曾經設想過如果像電影那樣,一個聯邦特工忽然來到自己的身邊,會不會有一段浪漫的故事發生,每當想到這點的時候,鼻樑邊那幾粒可愛的雀斑便會格外明亮。

然後這個故事真的發生,卻又如此突然的結束,她看到電視,奔來廣場,看著他在陽光下面微笑,然後看著被***救護車的那個黑袋開始哭泣,她不知道他是誰,他是做什麼的,為什麼要遇見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的如此傷心。

她叫黃麗,陸軍總醫院護士,一個很好很善良的女生。

……

……

她叫鄒鬱,他孩子的母親,以上。
……

……


最後那句真好,真有力量,多有她的簡單凜冽還有那朵紅花的滋潤。

好吧,必須承認有時候我確實很文青,但這真的不是病,挺好的。

三:
間客是一個很認真的故事。

因為對間客有愛,所以這本書寫的我自己很滿意,***單章寫的很好,章節名依然如故寫的最好,強烈建議大家沒事兒乾時可以重新再看一遍,呃,我已經很自戀的看了好幾遍了。

這本書有沒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然而基於保證***以及有時候發瘋一天寫那麼多字的速度前提下,我認為那些問題基本上都不成其為問題,速度和質量,好看與好,我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在開這本書之前,我曾經預計過成績:一個似是而非的偽星際背景,全面虛化的宇宙戰爭場面,隔幾十萬字才會戰一場的所謂機甲流,想要大紅大賣,這個東西真沒有。
然而沒有想到最後反響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很多,除了親愛的你們有一對識人的巨眼之外,咱們也不能低估我自己的努力是不?

我不是一個靠創意架構吃飯的人,因為我這輩子最想寫的幾個題材早就已經被人寫光了,這個我向大家報告過:想寫太監,紅豬俠寫了慶熹紀事,想寫骷髏,煙雨江南寫了褻瀆,想寫錦衣衛,特別白和奶牛都開了錦衣題材,月關新書的名字甚至就是俺偷偷得意了多年的名字,就連農夫三拳也被同行用了,俺羞惱無比啊!


但我是靠誠意細節和努力吃飯的人,如果願意我會有很多新橋段,我這幾年成了讀書時最瞧不起的摘抄者,我在電腦裡沒有像蛤蟆那樣儲備很多開頭,卻儲備了無數有意思有趣有力量的小段子。

無論是人物設計還是情節構造,我都投注了極大的心力,當然,還有那個該死的愛字。

比如簡水兒,她就是一個夢,艦長並不是我的夢,我的夢是她小時候演的第一部家庭情景喜劇,那個孤苦小保姆,這個角色投射的是成長惱煩裡的小保姆,那個小保姆是我少年時的幻想對象,直到今天我仍然認為,我的世界裡再也不可能出現那麼美好的女子了。

成長煩惱裡的小保姆長大了,上網後我搜過很多,知道後來的她長成什麼樣模,知道她後來之所以沒有繼續演那個電視劇,是因為男主角該死的老媽是個什麼教徒,認為如何如何,***,那個在某種意義上毀掉我青春的教徒大嬸啊,你咋個會出現在地球上而不是火星裡?

小西瓜,就是百萬小學堂裡的小西瓜,張小燕主持的台灣一綜藝節目,我很喜歡那個小女孩兒,總以為如果能生一個女兒像那樣就幸福了。

南相美就是韓國的南相美,但不是電視劇裡的南相美,是情書裡的南相美,寫間客時我想了很長時間,終於找到一個可以用來形容她的詞:秀麗……我那時才發現,自己居然忘了有這個形容詞存在。


那天在yy裡說商秋,我說忘了商秋的原型是​​誰,後來想起來了,是越南的那個mm,請記住,是戴眼鏡穿套裝的那張照片裡的她。

提到這些女人,便又有另一個關於舊瓶新酒的說法,許樂和她們的關係看似和張無忌與那些女人的關係相似,實際上卻是截然相反,張無忌惘然而不知如何處理,只知被動接受或逃避,許樂則不然,他是主動並且堅定的,只有她們願意那他就會肯定地全部收進家裡去。

是的,他是個很男人的男人,而男人都是種馬,顯性或者隱性。


張小萌沒有原型,懷草詩也沒有原型,因為她們比較靠近於不需要有畫面感的真實存在的人物,就像間客裡的那些男人一樣,施公子,白玉蘭,邰之源他們都沒有原型,只存在於我的想像中,存在於故事情節裡,隨文字而豐滿跳出紙面。

蕭十三樓很有武俠味的名字,不僅僅因為是高樓,也是因為灌溉農場有十三層,他父親就是這樣取的名字。

懷夫差就是夫差,蘭曉龍卻不是蘭曉龍,史航,荀夜羽,斯庫裡更只是我懶病發作的結果,大傢伙都知道,取名字永遠是我的弱項,好在間客裡的人名都偷的還很不錯,至少不像以前有那麼多的疊字。

八稻真氣自然就是霸道真氣,大師範府的祖先自然是范小花,也就是范淑良同學,而花家祖訓——真正生猛的角色都是女人——這不僅是指范小花,當然也指葉輕眉。
花家先祖範淑良君喜歡黑布,是因為她喜歡五竹叔爺,而這一旦去寫,便又將是一個杜少卿父母間般的美好故事了。

關於間客和慶餘年的關係,有書友做了一張特漂亮的圖,清清楚楚寫明了其間的關係,我想辦法去找到然後呈給大家看。

我以前就說過,這個體係是一個三部曲,三部曲的名字分別是入神、出神,走神,合在一起號稱神經三部曲。

但在寫間客的開始時,我是死都不會承認的,因為那樣看著就沒有趣味了,而現在可以說的是,下一本書不是三部曲之一。

除非我要寫四部曲。


在間客的最後,許樂行走在兩個世界之間,意識或許會永久存留,他會不會長生不死,這不是我關心的問題,也不是這個故事要講的問題,更不是敘述的責任,管他去死,哈哈。

故事的最後和最開始,呼應基本都做到了,手鐲,老東西,真氣,機器,全部都到位了,但寫的並不困難,彷彿水到渠成,這樣很好。

這麼多的人物和細節,基本上沒有出問題,這個和寫作才能真的無關,只在乎於用心和努力的程度,只在乎認真二字。

我有時候真的是個很勤奮偉大的人。



前面說過成績不錯,間客還拿了去年的最佳作品,質量上沒有問題,我知道自己擔得起那四個字,但真能拿到,還是要靠你們。

謝謝大家的訂閱,謝謝大家的表揚。

我從來沒有謝過打賞的同學,甚至基本上提沒有提過這兩個字,原因其實很簡單,就覺得確實是不好意思,而且做為一個賤小市民,我會覺得這事兒非常有壓力。

兩年了,就這個事情謝謝大家一下。

有很多相熟的同學,這裡就不一一點名感謝了,只是忽然非常想提一個ID:遙遙喜歡焦恩俊。

我和這位書友不認識,不知道他或者她是誰,無論直接間接都不知道他或她是誰,但我一直覺得和他或她很熟。

因為你們知道的,我總是習慣於夜晚做事,然後更新,而很多個夜裡,我在作者後台裡面,總能看到這個ID,然後感覺很好,就像是孤單的夜裡坐在電腦前,其實是有人在陪著你在看著你,你並不是在孤單的碼字,這里合什說一聲謝謝。

還有一件事情必須向大家報告一下,在去年我最辛苦沒法保證更新被罵成渣的時候,那件事情讓我重新獲得了很多力量。

某個深夜,網上爆出一情色相關的新聞,我上網去搜索那些圖片資料……以供寫作之用,咳咳,然後尋找到一情色達人的博客,仔細翻去,竟赫然看見他博客上轉載著網友補完的二十七杯酒!

對於我而言,這是何等樣的刺激,何等樣的幸福感,看著電腦畫面,我涕淚橫下,敢不拼命?

有看書的朋友會認真的提意見,這個我也表示感謝,但很認真地建議不用這樣,因為我真是一個聽不進意見的人,我真的很清楚自己的缺點弱項在哪裡,但我真改不了,尤其是意見越多時我越不想改,我真是一個很臭不要臉而執拗的傢伙。

安靜丵坐在電腦間看曾經寫過的東西,我會進步的,而且我相信已經八年時間了,你們很多人都看到了我的進步。

有時候我很討厭你們,但大多數時候我還是愛你們的。



間客裡有一個叫席勒的人。

在很多時候,他是金庸。

有時候,他是古龍,說過拿著神槍的人不見得是槍神這種台詞;有時候他是西班牙人,寫風車騎士;有時候他是日本人,寫憂國騎士團;有時候他是寫灰姑娘的童話家。

有時候,他是寫阿甘正傳的那個偏執狂,有時候,他會在劇本里寫出歌德那句愛你與你何干的屁話,有時候,他是寫教父的馬里奧,有時候他是國產零零七的編劇,有時候他只是瞎編濫造的我的傳聲筒。

而有時候他是寫雷雨的曹禹。

去年在北京和冊友喝酒,他提起當年從學校出去,時常能看到一個老人坐著輪椅蓋著薄毯在醫院門口曬太陽那位老人就是曹禹。

當時酒桌上沉默了一段時間。

講故事的人都會老去,那些的大腦都會停止轉動,到那時只能在陽光底平靜地等待,而好在那些故事能留下來。

席勒是個講故事的人,我也是。

我會繼續寫故事,然後確保花兩年時間、生命裡可以計算清楚的一部分時間寫出來的故事,對得起你們花的錢和時間、抽的香煙,還有我為之而消耗的生命。

因為有時候,寫故事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再見,親愛的你們。

新書會在七月底或者更晚一些時間發,因為我需要好好準備,到時候我們江湖再見,再在江湖一起漂著挨刀或者砍死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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