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相逢不識
那件發出藍光的斗蓬,只是一件用來逃命的法寶罷了。 這卻是師緒音沒想到的。 他本想趁雷宏受傷,將他一舉擒下。
對了,還有那個屍蟲怪女……
但她也消失了。
一地的屍蟲,消失得一干二淨。 那滿地的紫火,也慢慢地暗淡了。
遁地了?
師緒音祭起坤地劍入地。 通靈劍身來感受地下的異樣。
但什麼異樣都沒有。 地下只有土和石,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以這個古怪屍蟲女的道行,就算沒走,師緒音也未必拿得下。 這一點他心知肚明。
好在那個三尸令還在自己手裡。 這一夜不算一無所獲。 可以留給通天局後繼的弟兄們,他們自會繼續追查三尸教,還有周家被滅門一案和二十萬兩黃金的下落。
不知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
長夜漫漫,不知還有多長。 一場血戰,死數十人。 但轉眼之間,已經安靜得出奇了。 如果不是庭院中還有幾匹戰死的馬,和一地亂丟的刀槍劍戟,黃玉真要以為這裡什麼都沒發生過。
“好了,熱鬧也看完了,該回去睡覺了!”葉青伸了個懶腰。 她是睡到正酣時,被由遠而近的馬蹄聲所吵醒的,正非常不滿雅州的軍士和三尸教擾了她的清夢。
“這件事很奇怪,你不覺得嗎?雷宏身為雅州衛指揮使,竟然帶兵出了雅州。而且來抄陌上莊!是成王殿下命他這樣做的嗎?”
師緒音這多年來和成王打的交道也不少。 前不久還在天門峰頂上相談甚歡,他總覺得成王不是這種暴虐陰險之徒。 但如果找到成王枉法的證據,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上報給刑部處理。 所謂王侯犯法,與庶民同罪!
陳雪瑩橫了他一眼:“少關心些和自家沒關係的事吧?”
師緒因默然不語。 當初在成都的客棧中,他親口答應了妻子。 只要在靈封山捉拿了葉青,把封絕劍還給師父,他就退出江湖,不再過問世事,和愛妻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原來許諾的條件早都已經滿足了,偏偏又遇上師父遭難,自己不能見死不救。 好在陳雪瑩並沒有抱怨,只是一路默默相隨。 他絕不能再說什麼。
黃玉心想,終於安靜了。 這幫人鬥得你死我活,各自散去。 捲土重來的可能性很小。 他終於可以安心地睡一會兒了。
西南角的二樓似手是當客房用的。 床、被一應俱全,可直接拎著包袱入住。 葉青已經向裡睡了,一頭解開的長發散鋪在枕上。 黃玉頭靠在枕上,聞著她的發香。 一身疲憊之下,他情不自禁伸了個懶腰,正要舒舒服服地睡去。 這時葉青翻了個身來,把頭靠到他懷裡,說:
“有沒有感覺空氣的味道變了?”
“哪裡啊,”黃玉輕輕地吸了兩口,空氣中滿滿都是葉青身上的清香,“那裡變了?”
“因為山上的空氣比山下要稀薄嘛!”
黃玉卻已經睡著了。
“算啦!反正明早起來你就知道了。”葉青一邊睡去,一邊嘴裡還夢囈般喃喃自語。
畢竟是陽春三月。 雖然還有些風雨,天氣卻是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 蜀山之地被大雨洗過,變得綠油油地,青翠透亮。 初晴的早晨,放眼萬里,空中剩下一些薄雲。
成王臉上蒙著黑紗,他此時還不能明目張膽地招搖過市。 白眉山下這幾天聚集了無數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 裝扮五花八門。 蒙著面的,戴著面具的,男扮女裝的,各種怪異裝扮應有盡有。 所以成王蒙面也並不惹人注目。
荀木楊在他對面,兩人在路邊酒家淺斟小飲。 荀木楊依然是一身灰袍、背雙劍的裝束。 他在成王的軍中大名如雷貫耳,大家都知道仙笛鬼劍的厲害。 但親眼見過他相貌的人並不多。 何況十年過去,他不修邊幅,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軍中意氣紛發的猛將了。 想到這裡,他自言自語:
“縱使相逢亦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當然他的嘆息是指旁邊的莫詩雁了。 這個過去的秦漾。 如今早就不認識他了。 他卻不能說出你是某某的轉世這麼愚蠢的話來。
而且只不過是轉世。 轉世之後的那個人,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嗎? 要說相貌、年齡,神態、語氣,衣著的喜好,甚至和自己的態度,不同的可就太多了。
但荀木楊總覺得其詩雁和秦漾之間,有某種最深處的東西是一樣的。
那就是傳說中的阿賴耶識。
阿賴耶識是元神的根本,是意識深處最清轍純淨的那部分。 是直接從創始天神的元神上分化出來,永恆不變的那一部分。
就像白紙可以抹上各種顏色。 這些顏色可以變化無窮。 但白紙本身,卻是永遠不變的。
他決心就這樣守候著一個阿賴耶識。
成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雖然只是一個老土的木杯,一杯混濁的鄉間米酒。 這時對他來說,可真是如瓊漿玉液一般地美味。
這幾個月來,他什麼都喝過了。
水窪裡的泥水,屠案邊流下的血水,各種各樣的人間滋味都嚐遍了。 眼界、心界大開。
其實喝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喝時的心情。
如果他還是雞毛的時候,有這樣的美酒,他一定會叫老九來一起享用了。
老九這個傢伙,恐怕連稍好一點的酒都沒有沾過邊,卻好酒如命。 但他滿足酒癮的唯一方法,是站在酒家的門口,聞店中飄出的酒香。 如果給他一杯,他恐怕會比皇帝登基更開心吧。 如果再給他嚐嚐皇家御酒……
成王突然發覺得讓別人開心也是一種很有意思的事。 既使對方只是一個臟兮兮的老乞丐。
他成了王爺,從來就不願別人分享自己的權力。 但乞丐之間都很願意相互分享快樂的事。
可惜老九不在這兒了。 有酒也無法和他分享。 他還被關在黑雲鐵騎的軍營中。
黑雲鐵騎的軍中戒備森嚴。 他要如何才能救出老九呢?
這些騎兵修起營寨,將白眉山前後上山下山的道路,都封得死死的。 但他們也不敢貿然進攻。 畢竟白眉派的千年威名也不是鬧著玩的。 但道路封鎖了之後,山上的白眉派失去了補給。 不可能持久下去。
受了“誅魔詔”之後大張旗鼓前來的大多是一些中小門派,還有一些非正非邪的勢力。 這些人前來白眉山,無非是想趁火打劫,弄一兩把好劍回去充充門面。 而且白眉派名門古剎,說不定隨便一尊神像搬回去就價值連城。
真正的名門正派此時都噤若寒蟬。 入魔者殺無赦本來就是修仙界的鐵律。 他們對於皇帝的“誅魔詔”的確是無話可說。 但每個門派都知道同樣的命運既然可以落在白眉派身上,那當然也可以落在自己身上。 他們可沒有心情去興災樂禍或者是落井下石。
皇帝的詔書他們又不能不尊,只好像徵性地派幾個弟子來湊個熱鬧。
這些江湖門派也被阻擋在山下了。 這倒不是不讓他們上山,而是讓他們聽從成王的統一調令,一齊攻山!
連成王都來了! 這個傳言這讓真成王也激動不已。
蘇婉容把假成王也弄到白眉山來,明顯是怕黑雲鐵騎不聽她的調令。
黑雲鐵騎是成王的親兵。 和各地見到虎符就能發兵的衛所不同,黑雲鐵騎各鎮的總兵只有見到成王本人才會發兵。
三個黑衣黑甲的士兵走進了酒家。
黑雲鐵騎全身的裝束都是黑色的,連旗幟都是黑色,一跑起來,猶如黑雲蔽日。 這些士兵紀律極嚴,飽受約束。 他們一進來,跟本不像那些江湖一樣大呼小叫。 而是在僻靜無人的角落裡找了個空桌坐下,點了酒菜一邊吃喝著,一邊壓低聲音互相竊竊私語。
隨便一句話大聲脫口而出,就可能是軍機洩漏。 這種事是要掉腦袋的! 誰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來爽快。
一看到他們,成王忽然計上心來。
這一次成王竟然沒有殺人。
他們把三人士兵封住穴道,扒下盔甲和衣服,然後塞住了嘴,捆得嚴嚴實實地,扔在一家農戶屋後的柴屋中。
換了平時,他一定毫不猶豫地殺掉他們。 這倒不是他喜歡殺人,而是他不喜歡留下後患。 但這一次,他看到了莫詩雁驚恐的眼睛。 就好像將被殺死的是她一樣。
這眼神又讓他想起了妹妹秦漾。 她被刺的那一瞬間,也是這一樣的眼神。
成王厭惡將女人捲入政治中。 對他來說政治和戰爭都是男人的遊戲。 所以多少達官貴人上門提親他都一口回絕。 他情願把妹妹嫁給荀木楊。
這村落離黑雲鐵騎的軍營很近。 但這時剛剛日落西山,農戶們早己在家休息了。 這些人要被發現,至少要到第二天早。
有一晚上的時間已經足夠。 如果一晚上還搞不定,那也就不用搞了。
成王和荀木楊換上了這些騎兵的衣服。 連莫詩雁也換上了。
莫詩雁不會武功,帶她去按理只會誤事。 但她堅持要去。 她是最想救老九出來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