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永劫無盡 作者:艙底苔(連載中)

 
roicq 2013-12-23 16:57:5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8 22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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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無

【內容簡介】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國。
掌心盛無盡,剎那即永劫。
他身為道門曠世奇才,竟以一場靈源天劫,幾乎毀滅三界。再度轉世,前世情仇全遺忘,成了一個放蕩不羈的逍遙少年。不知舊情新債,幾生幾世才能還清?更不知三界眾生的命運,竟然掌握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娑婆世界,三界六道,都在永劫無盡的不斷循環之中風雨飄搖。
無拘無束,逍遙江湖的少年法師,卻偏偏生於亂世之中。
不知不覺,竟然捲入一場無邊的三界浩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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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icq 發表於 2013-12-23 17:00
第一卷《天將暮,白衣染楓華》

001 亂世少年
  
  娑婆世界,三界六道之中,人界之南贍部洲。 沐元帝二十三年。 衡山王叛亂,奇襲江州。 江州一帶兵荒馬亂。 沐元帝二十四年,衡山王兵敗陣亡。
  
  叛亂雖然平息,但是生靈塗炭,盜匪流竄。 戰亂的傷痕卻遠遠沒有那麼容易平復。
  
  青山環抱中,晨霧還沒有散去。 山腰茂密的毛竹林圍繞著一座清雅的茅屋。 四周是毛竹搭成的一圈青色的籬笆,圍著一片菜地。 霧靄瀰漫在菜園中,菜葉上結滿了露水。 密林里傳來鳥叫的聲音,紅日正在山後的雲海中漸漸升起,真美如人間仙境。
  
  茅屋的大門卻敞開著。 一個臉上有刀疤的光頭壯漢,身上橫披著一套殘破不堪的鎧甲,手裡橫拿著一把大砍刀,伸出舌頭,正舔著刀上的血跡。
  
  正中的地面上,是讓人觸目驚心的一大灘血。 一個農夫模樣的男子已經身首異處,橫躺在地綠茵妖王全文閱讀 。 幾個殘兵敗卒,正在這一家裡翻箱倒櫃,將一屋子的東西翻得亂七八糟。
  
  “媽的!居然藏了這麼多錢!”一個瘦高個在灶台下找到幾個陳舊的瓦罐。 打開一看,怪叫起來,將幾個罐子往地上一砸。 只聽轟一聲,碎銀子和銅板頓時滾得滿地都是。
  
  高個忽然盯著灶後邊的柴草堆。 一個猛衝過去,將草堆掀開。 裡邊露出一個穿著藍花布衣,正在瑟瑟發抖的年輕女孩。
  
  “沒想到這窮鄉僻壤,還有這麼漂亮的妞!”高個一把揪住她的長發,驚喜把她拉了出來。
  
  看到地上的一灘鮮血和躺著的男人,女孩尖叫起來。 旁邊幾個亂兵都興奮地圍了過來。 女孩狂亂地尖掙扎,往四周亂衝。 她每沖一回,周圍的男人都伸手將她拉住,報以幾聲怪笑,並剝去她身上的一件衣服。 不一會兒就剝得乾乾淨淨了。 女人的喉嚨啞了,力氣也掙扎盡了。 她赤條條地躺在地上,向一圈飢渴的男人毫無保留地展示著美麗的身體。
  
  與其說他們是士兵,不如說是在戰場上已經丟失了魂魄和人性的餓鬼。 對他們來說,能逃得一天的性命,就要肆無忌憚地再活一天。
  
  幾個餓鬼都癡呆般地望著地上躺著的赤裸的美女,都情不自禁地嚥下口水。
  
  只有為首的刀疤臉的光頭坐在一旁,將一隻雞抓在手裡,兩手抓住兩條雞腿往兩邊一撕,然後就著鮮血送入口中。 看他的手下圍著女孩玩的遊戲。 正要到精彩的時候,他忽然伸手止住:
  
  “收拾一下,錢和女人帶走,房子燒掉。”
  
  瘦高個很不滿地回過頭來:“老大,我們已經奔了三天三夜……”
  
  “這裡離官道太近。”刀疤臉踢了踢裝滿錢財的袋子,“我們現在要錢有錢,要女人有女人。小心點!後邊這座山風水不錯。”
  
  “我們以後就跟著大哥你佔了這片山,落草為寇!”
  
  “不管怎麼樣,先避避風頭。”
  
  幾個人七手八腳,將地上散落的銀子和銅板都收集起來,塞入本來就鼓囊囊的大袋子中。 然後起身走路。 他們將一絲不掛的女孩用繩子牽在隊伍的後面,跌跌撞撞地前進。
  
  這夥人在山路上從清晨走到太陽偏西,已經走到了大山的深處。
  
  這裡有一條小溪,流過一口清潭。 潭水上空露出一片天空,旁邊是一顆巨大的盤根錯節的老樹。 四周都是密林,地面上覆滿了堆積的落葉。 刀疤臉望瞭望四周:
  
  “這地方不錯。隱蔽,又有水。我們在這里安頓一下。你們砍些樹,搭個棚子。順便弄些柴火,準備造飯。”
  
  幾個人分頭忙碌開來。 刀疤獨自走過來,將女孩扛起,走到大樹後的潭水邊,丟到地上。
  
  “別怕,”刀疤臉摸了一把女孩驚恐無比的臉,“好好伺候老子,以後你就是壓寨夫人!”說完放聲怪笑起來。 只笑了兩聲,他的笑容就忽然僵住了。 他忽然臉色大變,一陣掙扎,但是卻掙扎不動。 雙腿被一種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黑漆漆像蛇一樣的東西給纏住了。 這種東西不但纏住他的腿,還像利劍一樣,鑽入他的身體中,讓他忍不住要大叫,但是它們已經鑽入他的口腔,堵塞了他的喉嚨。 除了咕咕的微聲之外,再也喊不出什麼。
  
  他想呼叫自己的弟兄。 往四周一看,這些人在悄沒聲息之中,竟然已經全都橫七豎八地躺倒在了地上。
  
  女孩目瞪口呆,望著這個壯漢轉眼之間被死死地裹成一個粽子。 連慘叫都沒有來得及發出。
  
  這種死法比在這樹林中被強人劫殺更恐怖。
  
  她終於回過神來,轉身奔逃。 但只跑了兩三步,就被不知道一根什麼東西給絆倒了。
  
  女孩拼命地掙扎,卻無濟於事。 那奇怪的東西纏著她的腳踝,一點點地把她拉向那口清澈的水潭。
  
  ***
  
  天色漸漸暗淡,只留下西方一片血紅的雲彩。 河面卻倒映著夕陽的餘暉,猶如一河亮汪汪的閃著火苗的金水。 黃玉抬頭望山。 七月的暑氣還沒有消退,心中的涼氣卻已經油然而生。 只見淡淡的暮色背景下猶如濃墨的群山之上,一股隱隱的黑氣已經沖天而起,幾乎蔓延了一半的天空。
  
  黃玉心中凜然,不由得腳步一停。 雖然早知道定會有妖氣沖天,卻沒想到會這麼熾烈。 回頭一望,只有一條在草叢中時隱時現的小路,那頭是一個破敗的村落。 如今世道不穩,群盜紛起,妖孽橫行,民生艱難。 但這和他一個江湖人沒有什麼關係。 無論是什麼世道,無論他走到哪裡,他都有吃有喝有住。 只要他的包袱裡還有銀子。
  
  偏偏走到這江州地界的窮鄉僻壤的時候,他身無分文了。
  
  白天的時候他是個法師。 只要在路邊擺一個攤靜坐就行了。 雖然他穿的是法師中入門級別的白袍。 但一般人只要看見他頭上的逍遙巾,背上背著的驅魔劍,就會自動送上銀子。 他只要裝模作樣掐掐手指,胡說一通就打發過去了。 晚上他是個輕功了得的飛賊。 出入豪門大宅順點銀子,如履平地。
  
  但這地方卻越走越荒僻。 一路都是起伏的大小山巒,林莽叢生。 偶爾有些村落也破敗不堪。 他在路上擺到太陽快落山了,也無人問卜。 他只好收拾起身。 抬腳剛要走,忽然聽背後一聲:“大師請留步!”
  
  黃玉回頭一看,嚇了一跳。 一群衣衫襤褸的山民,齊刷刷地跪在路邊,連大氣都不敢出。 為首的是一個頭髮雪白蓬亂的枯瘦老頭。 他跪在最前,顫顫悠悠地伸出一雙枯如老樹皮的手,在他面前攤開掌心。 露出兩塊陳舊發黑的東西。 黃玉仔細一看,是碎銀子,目測約有二兩上下。
  
  黃玉這幾天是窮怕了。 看了銀子就像餓極了的老鼠見了大米一樣雙目放光。 也不嫌邋遢,毫不客氣地伸出手來拿了放到袖子裡。 那老頭感覺掌心空了,才抬起頭來,說:“大師,救救我們吧!”
  
  一幫貧困的山民居然能湊齊二兩銀子,黃玉已經有點吃驚了。 如果是喪葬、求雨之類,他也就勉強辦了。 沒想到這幫山民都是在山上採藥、打獵為生。 他們此來,是因為山上出了吃人的怪物。 他們無法再上山,被斷了活路,才湊齊最後一點家底,來請法師降妖的。
  
  如果是玩命的活兒,那區區二兩銀子可就不值了。 黃玉心中很是猶豫。 雖然法師本來就是以降妖伏魔為己任,但是他只是個中途肄業的半吊子罷了。 苦苦修行十八年,然而“半星谷”的精深法術,學了也只不過一成不到。 貿然上山降妖捉怪,實在是兇多吉少。
  
  然而銀子已經在袖子裡。 要吐出來也非常艱難。 一群人依然跪地不起。 尤其跪在自己前面的雪白頭髮的老頭磕頭不止。
  
  ***
  
  黃玉忽然覺得往事依稀,好多年前也見過這樣的情形。
  
  不過那時卻是自己跪在地上。 一個白髮老人手捧著一件白色的法袍站在自己面前,對自己說:
  
  “黃玉,你資質過人,修行得道,本來是難得的人才。”
  
  黃玉不敢說話,跪在地上不動,怕枯藤長老忽然又改變主意。
  
  “只可惜你生性頑劣,好逸惡勞,缺少慈悲濟世之心。再修無益,為師就放你歸去了。”
  
  黃玉心中大喜。 等了十八年,終於等來了這麼一天。
  
  “你好歹修煉了這麼多年。這身白衣還算是配得上。我雖然將你逐出道門,但還望你能學盡其用,扶危濟貧。雖然不在三教九流之中,你還可以做個俗家法師,將來自己修成散仙也說不定。”
  
  在離開半星谷的時候,他都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記憶裡只剩下滿山遍野雨聲淅瀝,滿地都是泥濘。
  
  如果是換了平時,他會為下雨煩躁不堪。 但那時心中卻興奮無比。 以至於在谷外的山林之間,施展輕功疾奔。 在大雨的密林裡穿梭。 眼前全是像利劍一樣劃過的雨,耳邊只剩下呼呼作響的風。
  
  他只背了一個輕輕的包裹,和一把十多年來沒有離手過的鐵劍。 雖然稱之為“驅魔劍”,只不過普通的鐵劍上邊刻了些符咒罷了。 加上一身嶄新的法袍,就是混飯吃的傢伙。 終於可以自由自在,靠它們浪跡江湖了。
  
  ***
  
  自由? 出了師門之後他已經自由了很久。 只是現在一群跪地的山民給束住了腳步。
  
  “好吧,既酬金已經收了,我去就行了。”他想了想,把跪地的老頭扶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被這一群人一跪,他心中好久不見的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心跳加快,彷彿背後的鐵劍也開始微微顫抖了。
  
  所以才會在傍晚的時候上到了這裡。 看到前面沖天的妖氣,進退維谷。
  
  村民們早就四散了。 他們根本不敢走近這裡。
  
  四周都是深山野林的環抱。 只有這條河,衝出一條峽谷,蜿蜒而去遠方。 只要紮個木筏,順水漂流,幾個時辰就能跑得遠遠地了。 怀揣著銀子,他可以先去江州城逍遙幾天,再找幾家富戶順點盤纏,然後租船順江而下,一路大江浩渺,直抵雲夢澤,多少風光。 又有久違的長江三白,想想口水都出來了。 黃玉站著猶豫了一番。
  
  說不出理由,他最終還是走進密林裡,直奔往妖氣沖天的方向。 一口氣走了數里。 天完全黑了。 但好在月色明亮。
  
  這妖氣就像一團雲霧,遠看的時候清晰可見。 但走近了,卻模糊不堪。
  
  被月光耀成亮藍色的天空在參天古樹的葉隙中只露出星星點點。 四周都是蒼老的古木,斑駁的樹幹上長著厚厚的青苔。 地面積滿了腐敗的落葉和盤桓的老根。 雖然是盛夏,卻一點暑氣都感覺不到。 反而是一股冰涼的山氣從地下升起,直透人的背脊。 讓黃玉心中惴惴不安。
  
  到處老樹林立,枯藤纏繞,形態各異。 在幽暗的夜色裡有如群魔亂舞。 只是不知為什麼時間就像停止了一樣,安靜得可怕。 諾大的一個密林,為什麼連一聲蛐蛐叫都聽不見了? 彷彿除了樹和草,一切生物都已經死絕了似的。
  
  那團沖天的妖氣呢?
  
  黃玉將驅魔劍緊握在手中。 他本以為只要向著妖氣的方向走,就很容易可以找到。 沒想到就像走進了一團雲霧中。 妖氣消失不見了。 其實並非是消失了。 而是天上地下,整片樹林都瀰漫著妖氣。 但這裡除了林莽之外又空無一物。 這讓黃玉大吃了一驚。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迷霧般又充滿了不詳的森林。 不由得把劍柄握得更緊了。
  
  一陣水聲從不遠處傳來。 附近的一棵大樹邊,有一口水潭。
  
  水潭的上空沒有樹木遮蔽,月光直透下來。 眼前的情景讓黃玉大吃了一驚。 月色下清晰的是一個絕美的女人的裸體。 這夜幕下的深山老林之中,竟然會有一個孤身的女子在這潭中沐浴。 這太不符合常理了。
  
  雖然不符合常理,這景色依然是絕美。 月光照耀著女孩窈窕的身姿,猶如一塊晶瑩的美玉。 長長的黑髮披在潔白的裸背上。 潭水淋濕的頭髮上還掛著點點的水珠。 女孩站在淺水處,不時地掬起潭中的清水,灑落在赤裸的身體上,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真是美如月下的仙子。 她怡然自得,好像全然沒有註意到旁邊有人在偷窺。 本帖最後由 roicq 於 2014-1-22 21:16 編輯

roicq 發表於 2013-12-23 17:05
002 剜目療傷
  
  明明知道有詭異,但還是美得幾乎要讓人窒息。
  
  黃玉深吸了一口氣。 他幾乎肯定這是妖物的惑術。 如果換了任何普通的男人,看到這個情景,說不定就會貿然地走進那潭水中,落入妖怪的陷阱了。 黃玉站在樹後悄悄地不動,一面左手手心握著一個火折子,心中回憶了一下火遁咒。 另一面右手持劍,卻不敢貿然出擊。
  
  萬一這女人並非妖怪,是普通的女子怎麼辦? 而且也有可能是凡人被妖物所控制。 他不能誤傷無辜。 只要他不主動落入陷阱,妖怪遲早都要出手。 他只要安心等候就可以了。
  
  “呀……”水中赤裸的仙子忽然一聲尖叫。
  
  她好像是忽然滑落到了深水中,或者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拖到了水里。 她在水中亂扑騰起來,激起一片水花。
  
  “先救人……”
  
  黃玉想也沒想,躍到潭邊,伸手抓住那個女孩扑騰出水面的手腕。
  
  在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間,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根本不是什麼女孩,只是一張美麗的人皮而已。 空空的皮膚之下,是一種硬邦邦的,類似藤條的東西。 他正要鬆手,那種東西已經從人皮內鑽出,往他手上卷來。
  
  黃玉不敢遲疑,將手裡的火折子一點,口中迅猛念出火循咒。 手中那一閃的火苗立刻變成一團火球,直飛那人皮裹著的怪物。
  
  這潭中雖然有水,但那團火由黃玉多年的真氣發動,燒得極為熾烈,發出奪目的白光。 雖然被潭水包圍,一時竟然熄滅不了。 空氣中充滿了焦臭的味道。 燒過之後,只剩下一段黑如木炭的殘骸漂浮在水面上。
  
  沒有聲息了。
  
  黃玉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 無論是是什麼東西,肯定化為灰燼了。
  
  他正要鬆懈的那一瞬間,潭邊地面上堆積的落葉下,一條黑漆漆的東西猛然拔地而起,猶如一條大蟒沖自己劈頭蓋臉地捲來。 他心中一驚,但那東西轉瞬已經到了眼前。 黃玉右手慌忙將手中劍由下往上一揮。 那怪物雖然來得迅猛,卻並不堅硬。 一劍削去,只聽一聲脆響,那物應聲而斷。 卻沒想到那斷口上噴出一股汁液,正中他的左眼。 頓時感覺左眼疼得像著了火一樣。
  
  黃玉左手摀眼,右手揮劍亂砍。 心急如焚。 這時忽然聽到四周沙沙直響。 一眼望去,只見四面八方的地底下,伸起無數的枯莖老根,粗的有碗口大,細的有如手指,紛紛從落葉堆積的泥土裡伸長出來,猶如一群探起頭來吐著紅星子的蛇。
  
  怪不得這一片都妖氣瀰漫,卻又找不到來源。 原來這妖精是一棵根深蒂固的參天古樹。 他又剛好站在樹下,所以被迷惑得暈頭轉向了。 早知如此,就該一把火把這片林子燒個精光。
  
  黃玉心知不妙。 他剛好站在老妖物的地盤上四面受敵。 樹妖再厲害,也不如他能跑能跳。 只能先逃出這老樹的環抱,才好對付。
  
  他正要施展輕功,又不禁暗暗叫苦。 腳底雖然發力,身體卻是紋絲不動。 低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幾根細藤已將自己雙足緊緊縛住。
  
  接著一條冰冷堅硬約有胳膊般粗細的枝椏就像蛇一樣纏上自己的脖子和雙臂,一陣劇烈收緊導致的鑽心疼痛讓他大叫一聲,手指頓時無力。 只聽鐺地一聲,手中鐵劍已經落到滿地盤根錯節的老樹根中間。 這下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
  
  一團暗影飛來。 那些如狂蛇亂舞的枝椏紛紛豎立起來迎戰。
  
  黃玉雖然被勒得頭昏腦脹,他還是看清了那個月光下明晃晃的影子,其實是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 她有一頭飄逸的漆黑長發,和手中一條細長的白色軟鞭。 她穿著一件麻布的短衫,本來顏色暗淡,但在月光的照耀下籠罩著一圈幽光。 她的長鞭舞動之處,呼呼直響,黑色的樹枝紛紛斷裂破碎。
  
  樹怪的成長遠比一般的妖精要慢。 狐妖修煉千年就接近成仙了。 千年的古樹隨處都是,卻未必能成精。 但成精老樹怪也絕不簡單。 尤其是在它的地盤上。 千年的根深蒂固,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除掉的。
  
  但是那個月下的女人手中的白色長鞭,可真是一件可怕的武器。
  
  那東西不過兩三指粗細,但是卻在橫生錯雜的枝蔓之中不斷延伸。 不一會兒就纏繞了這棵千年古樹的全身,甚至扎入土中,連地下的深根都沒有放過。 巨樹雖然極力掙扎,卻依然像掉入蛛網的蚱蜢一樣,被越纏越緊。 然後吱吱咯咯木頭被擠壓的聲音傳來。 原來這長鞭纏緊之後,就開始變短收縮了! 這樣一來,這捆縛自然是越來越緊。 竟然硬生生地陷入了老樹的木質之中。
  
  巨樹一陣顫抖,夜空中迴響起一陣恐怖的嚎叫聲。 然後歸於寂靜,樹不再動了。 連纏繞黃玉的枝椏也像彈簧一樣繃直恢復了原狀,掉落四方。
  
  黃玉依然躺在地上起不來。 那女子身形如同鬼魅,轉瞬之間就到了眼前。 她正對那暗藍的天空之下冰冷的月光。 月光照在她倩影之上,有如一圈藍色寶光,他還真要以為是哪位神仙下界了。 偏偏這個時候,黃玉視覺開始模糊了,漸漸什麼也看不清。 左眼自從被樹液飛濺,就再也沒有睜開過。 這種樹液顯然有劇毒,開始只覺得灼熱如燒,漸漸地又變成如有許多小蟲在眼內爬行一般奇癢難忍,讓他只恨不能把眼睛挖出來。 但他又渾身被縛,不能動彈,有苦難言。 那感覺最後漸漸地變成昏眩和麻木,蔓延到全身,睜著的右眼也漸漸看不清了。
  
  一股清香鑽進鼻孔,讓他迴光返照地清醒了一點。 他感覺自己懸空起來,碰到了一個柔軟的身體。
  
  意識模糊中,那人抱著他在林間行走,卻不像他施展輕功一般地跳躍,而是猶如御風,在茂密的林莽中如滑雪一般地穿行。 速度極快而且毫不費力。 他只覺得耳邊呼呼風響,風中夾雜女人的香味。
  
  漸漸地,他連風都感覺不到了。 就和死了沒有區別。
  
  ***
  
  醒來時,他嘴裡充滿了一種苦澀味道。 右眼睜開,看到朦朧的火光中,那麻衣女子正手抓一把藥草,將擠出的汁液滴入他的口中。 左眼所見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完全已經麻木。 都不知是沒有睜開呢,還是全然已經看不見東西。 只覺得心跳猛烈,就像擊鼓一樣咚咚直響。 渾身滾燙,卻無法動彈。
  
  “箭毒木見血封喉,要不是遇上我,”那女子喃喃自語般地說,“你就死在這山里沒有人埋了。”
  
  他張口想表示謝意,口舌卻完全不聽使喚。 掙扎了半天,只有喉嚨裡發出一陣模糊的噝噝聲。
  
  “不用謝,”那女子笑聲清脆,聽似一個性格爽朗的年輕江湖女子,她掀開黃玉的左眼眼瞼,“只可惜你這隻眼睛進了毒液,就算解了毒也遲了。沒幾天一定會腐敗潰爛。到時候不但眼睛沒了,連腦袋也保不住。”
  
  本來解藥入口之後,黃玉已經覺得心跳略微和緩了一些,心中稍稍安定。 但聽這女子這麼一說,又惴惴不安起來。
  
  “我給你早點了卻這個禍根。”那女子嫣然一笑,手上已經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給你剜掉就沒事了。”
  
  黃玉心中大驚。 活生生用刀剜眼睛,誰受得了? 正要大聲喝止,那刀已經順著眼眶縫隙插入眼內。 本來已經完全麻木的左眼,在這危急時刻,反而完全清醒過來。 只清晰地覺得一片利刃在眼眶內肆無忌憚地遊走。 所到之處奇痛難忍,不由得大聲慘叫。 豆大的汗珠從頭上爆出。
  
  “剛剛還發不出聲音,現在又喊得和殺豬一樣慘烈,”那女人剜出他的左眼,不屑地扔到了地上。 又用手在他傷口上輕輕撫摸,“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還是個法師,連這點疼也受不了?”
  
  黃玉左眼只剩下一個空眶,血流如注,右眼呆滯地望著眼前這個奇葩女子。 不知道她還要怎麼折磨自己。
  
  “你的道行本來就一般。丟了一隻眼睛,劍法威力還得失去八成。算了,本姑娘今天是觀音再世,送你一隻眼睛。”那女子喃喃地說完,竟然將手中利刃插入自己左眼內,不動聲色將自己左目剜出,只見一行鮮血從她蒼白的臉頰流下,猶如一行紅色的眼淚,她還面不改色。 黃玉看得目瞪口呆,在心中大喊:“你究竟是人是鬼?為什麼要這樣做?”
  
  那人拿了自己的眼睛,擺了擺位置,小心地撳入黃玉的眼眶內。 黃玉感到一陣劇烈的脹痛從眼眶內傳來,又情不自禁地慘叫了一聲。
  
  這一定是一個噩夢。 他心想,一個在生死之間徘徊而生的噩夢。
  
  只有經歷過生死之間的人,醒來看見的第一眼陽光才是最美的。 這時他從夢中醒來,太陽還算溫和,暖暖地照在他臉上。 想起昨晚的夢境,不由得心裡發毛。 他的雙目早已睜開,左右眼睛都好好的。 用手一摸,完全沒有異樣。 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難道前一天為了二兩銀子大戰樹怪,差點丟掉小命都是黃粱一夢罷了?
roicq 發表於 2013-12-23 17:10
003 委身為奴
  
  樹怪肯定不是夢境。 他起身來動了動手腳。 雖然筋骨還靈活,體內真氣也不亂,但是手腳被樹藤捆縛過的印痕和混戰中四處留下的擦傷依然清晰可見。 法袍也撕破了好幾處。 嘴裡還殘留著一股藥草的苦澀味道。
  
  那個女子曾經給他餵了解藥,這是真實不假。 但是眼睛……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完好無損。 如果昨晚夢見的換眼是真,就算好得再快,他的眼睛也不可能一點事也沒有。
  
  也許是毒解了之後,就自然恢復了。 那些恐怖的場景,只不過是中毒之後混亂的腦子裡產生的夢境。
  
  ***
  
  黃玉才發現身處在一片林中空地中。 自己的包袱和劍,都好好地放在身邊。 他將東西都背回背上。 空地的中央是一堆篝火的餘燼。 四周是茂密的樹林。 林間傳來微微的水聲。 是一道細如游絲的瀑布,從一塊高聳的岩石上垂下,隨風搖擺。 黃玉正想要舒展一下筋骨,於是長嘯一聲,施展輕功,身如飛燕,順著那道瀑布的方嚮往絕壁上扶搖直上幾十丈。 絕壁之上是絕頂,大風如鼓,一望無際,都是墨綠色的群山,重重疊疊,消失在一片蒼茫霧色的天地相接處。 這時剛好紅日初生,一片溫和的桔紅色,染紅了東方的雲彩,霞光萬丈。
  
  那女子正在山頂打坐,沒有理他。 她頭頂三尺高處的空中,懸著一顆光彩奪目的內丹,在清晨的陽光的照耀之下,放出五彩光芒。 周圍籠罩著一圈若隱若現的雲氣。
  
  大多數修行之人都做早課。 這時候太陽初生,陰氣漸退,陽氣溫和,最適合吸取天地靈氣。 天地靈氣有陰陽之分。 日出過久,陽氣熾烈,反而對身體有傷。 只不過黃玉平時懶散,自叢離開半星谷,就沒正經做過幾回功課了。
  
  那女子的內丹讓黃玉大吃了一驚。 他在半星谷曾苦苦修行十八年,真氣還遊散在七經八脈之中。 根本沒有凝聚成丹。 一般的資質,苦練約三十年內丹才能初成。 超過百年才能大成。 這女子如果是常人,年紀輕輕,絕不可能到了這樣的境界。 要么是神仙下凡,要么就是修成人身的千年老妖。
  
  還好她看似沒有惡意。 黃玉行走江湖好多年,除了自己的師父枯藤之外,再沒有見過如此高手。 心里後怕,不禁後退了幾步,安安靜靜地站到一邊。 內丹吐納的時候最忌旁人打擾。 這很容易岔氣而導致走火入魔。 但這女子敢視他不存在安心練功,也是藝高膽大。
  
  黃玉退到一邊,定心觀看,才注意到內丹光芒下的女子容貌溫婉嫵媚,身材纖細窈窕,在高山之上的大風中長髮飄揚,溫和的朝陽正曬在臉上。 在這窮山惡水之地,實在是個難得的美人。
  
  她穿了一身青色的綢衫,但外邊卻套了一個麻制的馬甲。 手腳關節處,也用麻布紮緊了。 鞋子外邊厚厚地紮著草,一身旅途萬里,久歷江湖的模樣。 聽到黃玉來了,她緩緩收功。 那內丹慢慢收入她口中,光芒消失不見。 然後她眉毛一揚,睜開眼來雙目如星,笑起來雙眼瞇成了一對如鉤的彎月。 一陣爽朗的笑聲傳入黃玉的耳朵裡:
  
  “這位大師醒來啦?”
  
  黃玉見她一雙眼完好無損,終於放心相信昨夜剜眼那一幕只是夢境,給她作了個揖,“我這點道行怎麼敢稱大師?都是修道之人,在姑娘前面真的是班門弄斧了。還謝過昨晚姑娘的救命之恩。請問姑娘姓名,師出什麼門派?”
  
  女子回了個禮,“我姓葉名青,四處學藝,沒什麼師承。”
  
  “在下黃玉,早就被逐出道家師門。現在不過耍點小法術謀生。葉姑娘的救命大恩,我只能來日再報了。”說完雙手抱拳又作了一個揖,退了幾步。 這意思就是要腳底抹油準備走人了。 江湖之上大恩不言謝。 何況他除了口袋裡除了差點讓他丟了性命的二兩碎銀子之外一文不名,就是想謝也無以為謝,總不能把性命留下吧。 江湖中到了高人出沒之處,就是麻煩無窮之時。 他還是趕緊走遠為好。
  
  葉青的臉色頓時轉晴為陰,“你小子想溜?”
  
  黃玉心叫不妙。 只得硬著頭皮說:“我承蒙姑娘惜救命大恩,理當舍生相報。只可惜我除了鐵劍一把,破衣一身,爛命一條,實在是別無他物。姑娘想要哪樣,儘管拿去。”這就是賴皮了。 反正老子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愛咋咋。
  
  葉青身形一飄,轉瞬已經到了他眼前。 繞他轉了一個圈兒,停在他面前,四目相對,伸出兩根纖纖白玉指,托起黃玉的下巴,說:“你雖然長得有點猥瑣,但也是個七尺男兒?我也不要取你性命,剛好還缺一個牽馬趕牛,端茶倒水的小廝,你這輩子就好好地聽本姑娘的使喚,不枉你人世走這一遭。”黃玉看到她的眼睛,雙目清澈,就如兩眼清泉,又覺得風情萬千,真是銷魂銼骨 。 就像兩個漩渦一樣,要把魂魄都吸進去了。 正要一口答應,忽然醒悟。 這不是女妖常使的媚眼法嗎? 連忙定住心神,正要回絕,葉青右手五指忽然變託為抓,直襲他的喉嚨而來。
  
  葉青五指如勾,嚇得他幾乎魂飛魄散。 好在十多年習武修道,終究不是白練的。 黃玉本能地往後一縮,剛好毫釐之差避過了這一抓。 腳下輕功已經情不自禁地發動,一連往後退了三步。 背上長劍已經出鞘在手。
  
  葉青從頭髮上取下一串白色的珠鍊,一到手中就迅速變長,正是她大戰樹怪時所用的白色長鞭。 她將鞭一甩,只聽呼呼風響,那鞭子就像活了一樣,如長蛇似地往他的鐵劍上卷來。
  
  黃玉不敢怠慢。 心想她那鞭子連千年樹妖都能纏死,一把破鐵劍怎麼可能砍得斷。 於是使出雲海劍法中一招“雲收霧斂”,將劍從長鞭的包圍中抽出。 同時施展輕功,在空中一個翻轉,劍尖直奔葉青的手腕而去。
  
  黃玉雖然行走江湖多年,雖然遊手好閒,最厭拘束。 但葉青剛剛救了自己的性命,又幫自己治傷,都是大恩。 自己豈能恩將仇報? 所以不使殺招,而是想迫使她丟了手中鞭子,然後全力施展輕功逃之夭夭。 雖然對方的道行深不可測,但這四周草深樹茂,林海茫茫。 他未必就沒有機會跑得掉。
  
  葉青那白色軟鞭突然又莫名縮短到三尺來長,直直地挺立成了她手中一把長劍。 她不慌不忙將劍一橫。 檔住了黃玉的一擊。
  
  黃玉這一擊本來力道不大,沒想到葉青劍上的反彈之力沉重無比。 只聽鐺地一聲,手中鐵劍直跳,幾乎手持不住。 這時葉青身體一閃,已經消失不見。 黃玉正要回頭,一根溫婉如玉的白色長劍已經架在他脖子上。 劍鋒正蹭著脖子最柔軟處跳動的血管。 他已經感覺到每次脈搏所觸碰到的鋒銳了。
  
  “你的資質是上品,劍法出自靈源派,有些變化讓本姑娘眼界大開,就是功力太差。”看到黃玉已經嚇得面無血色,葉青得意地將劍收了,又變回一條細小的白色珠鍊,系回頭髮上。
  
  黃玉心中有點納悶,他從小學的就是半星谷的雲海劍法,怎麼會說出自靈源派? 但來不及細想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他逍遙江湖這些年,從來沒想到會落入到被人使役的境地。 這對他來說真是一計悶棍。 想想未來,就覺得暗無天日,比死還難受。 如何脫身才是最重要的。
  
  葉青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將右手心向上,五指稍屈,就將握住一件什麼東西。 真氣一動,手心立刻燃起了一小團青色的火苗。
  
  黃玉感到胸口處一陣劇痛,如刀割一樣。 掀開胸口的衣服查看,發現疼痛處畫在胸口正中皮膚上的一個奇怪的青色標記。
  
  “你真以為老娘是觀世音再世?我救你自有我的道理。我就知道你會不老實,昨晚上已經給你種下了青火印。要是想跑,有你好受!”
  
  “葉姑娘息怒。”黃玉疼得幾乎要在地上打滾,心中卻清澈得很。 這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保住性命,以後遲早有機會脫身。 “姑娘有什麼吩咐,我照做就行了。”
  
  葉青這才轉怒為喜,收了手上的青火。 回頭看日頭已經升到了半空,轉眼之間已經是萬丈烈火,不能直視。 葉青微微有些蹙眉,說:“時間不早了,該上路了。”說完過來一把扣住黃玉的手腕,正衝懸崖一躍,在崖壁上一路往下疾奔起來。
  
  黃玉還沒來得及反應,手腕已經被扣住。 起初只覺得葉青的手指如軟玉溫香,纏在腕上說不出的舒服。 但本能地一掙扎,立刻感覺五指如勾,堅硬如鐵,不可掙脫。 葉青往前一奔,他腳下不由自主往前跟上。 只見眼前壁立千仞,幾乎直立,而他卻是從上往下而觀,下面黑森森地深不見底,讓他不由得腳底發軟,頭昏目眩。 他雖然輕功不弱,但也絕不敢走這樣的直路下山。 葉青卻一步不停,在這峭壁上往下一路狂奔。 黃玉不得不使出畢身功底,拼命跟上。 漸漸地只見岩壁、亂石,叢生的林莽,都像一陣風似地在腳下過去了。
roicq 發表於 2013-12-23 17:21
004 神秘棺材
  
  不過片刻,兩人已經到了山腳一處僻靜無人的地方。 一匹馬兒拴在草叢中悠閒地吃草。 葉青將一堆雜草挪開,茂密的草叢中露出一輛運貨的馬車,車上赫然是一副黑漆的棺材。 葉青從包襖中拿出一條白布扎在額頭上。 她立刻成了楚楚可憐的一個披麻帶孝的送葬的少婦。
  
  “你把這套衣服換上。”
  
  黃玉不敢不聽,換上之後,是一套馬夫常穿的短布衣。 “趕馬會的吧!”葉青用嘴角努了一努方向,就命他啟程。
  
  黃玉將馬趕到正路上,將鞭一揮,那馬精神抖擻,奮蹄向前。 山路崎嶇,一路顛簸。 葉青卻不在意,起初只是坐在車後,後來就乾脆在棺材邊一躺,似乎要呼呼大睡起來。
  
  黃玉心中奇怪。 修道之人出世不問家事,怎麼會跑來送葬? 問:“你家去了什麼人?要去哪裡下葬?”葉青唾了一口:“晦氣!你家才死人了!”唾完又說,“懂不懂走鏢?東西放在棺材裡,打扮成送喪的樣子,這樣掩人耳目,少點麻煩。但我這一路上,已經抓了三個趕車的來,全都死在半路了。荒山野嶺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一個活人。你要打足精神,這一路劫鏢的不少。”
  
  葉青輕描淡寫,黃玉聽了卻是心裡發毛。 這個女子道行深不可測,卻居然幹起了保鏢的活。 他不由得猜測這棺材中是什麼東西,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 要么是整箱的金銀珠寶。 但對修道中人而言,錢財只不過逍遙遊的盤纏,多了就成了負擔,背都背不動,要來有什麼用? 要不就是某門某派至關重要的法器。 什麼法器還得用棺材才裝得下,這就很難想像了。 雖然好奇,他卻不問。 這藏龍臥虎的凶險江湖,少知道一件事,就多一分的平安。
  
  有了這樣的鏢師,劫鏢的肯定也不是吃素的。 難免一番血雨腥風。 黃玉想自己本來與此事八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卻為了二兩臟兮兮的碎銀子陰差陽錯地捲入,只覺得後悔不迭。 早知收錢之前先蔔一掛,也不至於落入如此境地。 現在只能指望路途不是太遠,早日脫身。 他硬著頭皮問:“走這個方向,是要往江州去嗎?”葉青瞇著眼睛往西面一指,說:“遠著呢,我們去成都!”黃玉心中涼了半截,從江州趕著馬車去成都,一路都是盤旋的山路,沒有十天半個月怎麼可能到得了?
  
  雖然山路崎嶇,馬車走得不快,但一直沒有停歇。 直到晌午的時候隨便吃了一些乾糧,下午繼續趕路。 葉青把他提到車後,換了自己繼續趕車。
  
  “趕緊睡覺吧!晚上就沒時間睡了。劫鏢的那幾位仁兄,都喜歡夜裡偷偷摸摸的來。”葉青一邊說話,一邊提起體內真氣,真氣鼓盪,將說話的聲音在空曠的山谷傳得四處迴盪,餘音繞繚。
  
  她似乎是在向暗處的敵手喊話。 難道她已經察覺了對方的存在? 黃玉不由得四處張望,豎起耳朵細聽。 但只見正午耀目的陽光,照在遠遠近近的濃密的樹林上。 除了喧囂的蟬鳴,和急促的馬蹄,馬車吱吱格格的聲音之外,半個人影都看不到。 一點氣息都沒有。
  
  越是沒有踪影,黃玉反而越覺得忐忑了。 彷彿這茂密的樹林裡到處都埋伏著殺手。 安靜的空氣中,迎面的風裡就像充滿了看不見的暗箭,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扎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雖然浪跡江湖多年,但都是遊山玩水,尋覓美食。 從來沒有做過這麼凶險的勾當。
  
  ***
  
  雖然一路顛簸得他連腸子都要吐出來了,卻平安無事。 無論是理伏在密林中的殺手,還是風中的利箭,一樣都沒有出現。 天色近晚的時候,越來越靠近江州城。 碎石泥土的小路,也變成了夯實過的容好幾輛馬車之寬的驛道。 往來客商漸漸變多,黃玉心中稍安。 這時經過山腳一大片楓樹林,剛好夕陽西下,照得鮮紅似火。 路邊林間有一座陳舊的三層的木樓,一塊古老發黑的牌匾上,隱隱露出“楓華客棧”四個字。
  
  兩人吃過晚飯,葉青坐在床上打坐練功。
  
  “葉姑娘,我的房間呢?”黃玉問。
  
  葉青也不睜開眼,一邊繼續閉目冥想,一邊說:“你打開窗,看下邊,就是你睡覺的地方。”
  
  黃玉推窗一看,屋後是馬厩。
  
  “你是馬夫,當然睡馬厩啦。”
  
  黃玉心中氣惱。 但是想到胸口的青火印,早晨疼得在地上打滾的那個滋味,只能怏怏地下樓。 這一路趕車,他已漸漸以為葉青抓他只是臨時充個馬夫,送她一路就罷了。 其他的只是嚇嚇她。 什麼一輩子聽她使喚,更多像個玩笑話。 現在看來前途難料,這個小主可不好伺候。 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苦頭。 一定要先忍一忍,取得她的信任,才有機會脫身。
  
  黃玉走到客棧屋後。 後邊三面青山環抱的一片長滿淺草的山坡,滿地都是落葉。 主人利用地勢,依著山坡的平緩處修了一個茅草頂的馬厩。 中間是一片空地,放著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 像是主人家納涼賞月的地方。 黃玉抬頭仰望,這夜大約是七月十五六的樣子,月色明亮。 在夜空裡皎潔如鏡,發出冰涼的光芒。 把深黑的夜空,染成了一種冷涼的藍色。 黃玉好奇地往馬厩裡探頭張望,月光裡的圍欄中一溜儿都是已經睡覺的馬兒,空氣裡飄來的難聞的氣味讓他掩鼻不及。 正要退出來,發現葉青當作寶貝的那口黑色的棺材,正放在馬厩的最裡邊了。
  
  “真不知道是什麼寶貝……”,黃玉一時心中好奇難耐。 不由自主地走進馬厩裡,摸著棺材邊緣輕輕一提。
  
  不知道是什麼木料,沉重無比。 好在他畢竟是個練家子,稍稍運氣,把棺材蓋掀開了三分之一。 一線月光穿過窗櫺照進棺材裡邊。
  
  棺材是用來放死人的。 但黃玉最沒有想到的就是,他真的看到一個死人。
  
  他看到的是一個用白色蠶絲包裹著的類似人形狀的東西。 看不到相貌,因為四周緊緊裹著蠶絲,整個就像一個大繭,但明顯能看出人的形狀。 他立刻覺得這就是一個死人,因為活人不可能被裹得這麼嚴密,又躺在棺材裡還能活著。
  
  他本能地想要摀住鼻孔,卻沒有聞到惡臭,反而是一股悠悠的清香鑽進鼻孔。 蠶絲和香味隱隱約約勾起了他的某種回憶。 但是他卻怎麼都想不起什麼明確的線索。
  
  “這女人居然騙我,明明說棺材裡不是死人……”
  
  黃玉合上了棺材蓋,雙手合十,給棺材行了一禮表示歉意。 這時才發現棺蓋邊緣貼了兩道符,他掀起的時候沒注意,給撕破了。
  
  “倒霉……”他不由得懊惱,萬一被葉青看見,不知道她會不會發飆。 心想如果她看到了,就一口咬定是山路顛簸自己破掉的。 盡可能將破掉的符貼回原位之後,黃玉回到外邊的月光下。 坐在納涼的座椅上,無聊賞月。
  
  沒多久客棧的後門吱呀一開,順風一股酒香傳來。 黃玉一身疲憊,這鼻子卻變得特別靈敏。 一眼看去,是店小二端著一個托盤,裡邊有幾盤菜,一壺酒,恭恭敬敬地端上桌來,對黃玉說:“樓上的葉姑娘怕客官您守夜辛苦無聊,讓我給您送點酒菜。剛剛葉姑娘交待,要您一刻也不要合眼,一定要寸步不離地守著那口棺材……這個東西好不吉利,讓其他客人看見不好,我就把它給放馬厩最裡邊了。”
  
  黃玉心想,原來她不讓自己在房間睡覺,是讓他來守著那口棺材。 怪不得一路上她叮囑自己要在車上睡足,果然到了晚上是沒有空睡覺的。 這個女子心細如發,行事謹慎。 這樣的人物最難對付。 黃玉一邊喝著悶酒,一邊強打精神,豎起耳朵聽著周圍的動靜。 忽然心想,棺材裡只不過一個死人,怎麼會有人來劫死人呢? 是不是葉青故作誇張耍他?
  
  此事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得越多,反而越是迷霧重重。
  
  ***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差不多要坐著迷迷糊糊地睡去的時候,忽然沉寂的夜空里傳來一串瓦片的響動聲。
  
  這聲音極為輕微,連一隻老鼠跑過屋頂的聲音都不到。 但是黃玉有那麼多年道行,出來之後又時不時飛簷走壁翻牆入室,對這種細微的響動反而更加敏感。 一入耳就發覺對方輕功不弱。 自己身體雖然還沒有動,腦中一根神經卻像觸了電一樣地將全身都叫醒了過來。 全身幾乎都汗毛倒豎。
  
  那聲音從客棧屋頂的另一面傳來,似乎一路奔跑,到他正上方的屋頂處,就靜止不動了。
  
  黃玉心中一緊,正上方不正是葉青的房間嗎? 萬一葉青睡著了怎麼辦? 不管樂意不樂意,今晚確實是該他守夜的。 葉青趕了一下午的馬車,也許早就累得睡著了。 她雖然厲害,但是來者也不會是善類。 如果被攻其不備,就兇多吉少了。
roicq 發表於 2013-12-23 17:26
005 茅山怪道
  
  黃玉體內真氣一提,直接從座椅上縱身而起。 用腳尖在桌面上輕輕一蹬,就像夜色裡的一隻大鳥騰到了二樓的窗口邊緣。 用手抓住窗櫺再用力往上一翻,整個身體已經上了屋頂。
  
  天頂明亮的月光把屋頂給照得一片雪白。 但正中央站著一個灰衣道士卻剛好背光,只能看到是一個敦實的矮個,胖臉,頭戴一頂純陽巾,手中拿著一把拂塵。
  
  “好輕功!連一個趕馬的小廝都有這種身手,”胖臉道人點頭欽羨說,“妖王殿果然是藏龍臥虎呀。”
  
  “妖王殿?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半夜鬼鬼祟祟?”黃玉聽到“妖王殿”三個字有點摸不著頭腦。 但很清楚半夜出現在屋頂上的,肯定不是來修屋頂的。
  
  “貧道是茅山道第十五代,姓甄名珏,專門來捉拿那隻殺人如麻的妖孽。”黃玉一聽是道士,本來還以為可以商量。 正要湊過來說話,沒想到那胖臉的甄道士將手中拂塵一擺,劈頭蓋臉朝他甩來。 頓時一股勁風直達鼻尖。 黃玉本能地往後一退。 那拂塵本來是柔軟的馬尾做成的。 但這胖道士功力深厚,真氣直透毛尖。 黃玉就感覺一把鋼刷從鼻尖刮過。 幸好躲得及時,只留下一點點擦傷。 不然恐怕連鼻子都不復存在了。
  
  茅山道捉鬼降妖,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黃玉本來想作法降妖他們是同行,心中鬆懈了。 沒想到這道人出手狠辣,一把拂塵又玩得出神入化,一下子把自己逼迫到生死絕境之間。 黃玉連退三步,長劍出手,那道士的拂塵卻是如影隨行,就像一個有無數條觸鬚的八爪魚一般在他眼前漫天飛舞,逼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情急之下一招雲海劍法的“風捲殘雲”往那一團白花花的拂塵尾上直削。
  
  這一招本來是和對手硬碰硬,但那拂塵尾是柔軟之物,一削不斷,反而被纏住。 胖臉道士發力一扯,黃玉手中長劍幾乎脫手。 幸好這些招數,他被逼著練了十幾年,身不由己一招“雲收霧斂”將劍調整了方向,如寒光一閃,瞬間從亂麻般纏繞中的拂塵中抽出。
  
  “靈源劍法,果然和那妖孽是一個路數。”黃玉被連連殺招逼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那矮胖道士居然還有空閒說話,但手上的殺招卻絲毫沒少。 黃玉知道這回完全是拼了性命的生死搏殺,根本不敢分心搭腔,長劍一抽出,立刻一招“白虹貫日”挺劍直刺對方的喉結。
  
  黃玉拔劍出亂絲纏繞的時候用力過猛,腳下已經亂了方寸。 一招直刺出去,使力不上,速度慢了很多。 所以那道士根本沒躲避,直等他長劍過來,再行閃開,然後乘他腳下還未穩,來個反戈一擊,黃玉可以說是必死無疑。
  
  黃玉這一招出手就後悔了。 但是高手對陣,哪裡有收招的機會? 絕望時刻,忽然感覺背後被人發力一推。 這一推力道猛烈無比,頓時他身不由己往前一沖,那長劍快如一道閃電。 甄道士沒有想到會有這個變化,一時驚呆,長劍已經插入喉部。
  
  黃玉練劍多年,又行走江湖,但是卻還真沒有殺過人。 平時天天練的那些劍招,或者削人的手腕,或者劍刺別人當胸,都是心中意會,練得好玩。 但真到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場景,才不禁凜然。 情不自禁將劍一拔,又感覺一股熱血要當面噴出來,心中泛起了噁心。
  
  但是卻沒有。 黃玉長劍抽出,對方卻如一個木偶一樣,呆呆地靜止了,毫無血跡。 只聽微微嘭地一聲,那胖道士竟然平白無故地消失不見。 半空中留下一個白色的小紙人,如一片落片徐徐飄下。
  
  “奇門天兵術!”黃玉幡然醒悟。 江湖上騙錢的道士常常表演召喚“天兵天將”,其實卻是一些紙人。 以自己真氣貫注其中驅動。 從外表看起來和真人沒有差別,其實是提線木偶一樣受人控制。 只這個道士的紙天兵武功奇高,功力深厚,不愧是出自名滿天下的茅山道。
  
  黃玉回頭一望,果然是葉青悄然站在身後。 那種柔中帶剛,又迅捷無比的力道,上次和她交手時已經有點熟悉了。 葉青來不及和他說話,一步向前,伸出纖纖玉指一夾,夾住了那個還沒落地的紙人。 口中輕聲念出一串口訣。
  
  她話音剛落,手指間已冒出一團青色的火苗。 那紙人立刻被點燃。 離奇的是這紙點燃了和紙相連的一條在空中看不到的細線。 只見這青色的火苗順著這如風箏線一樣的細絲急速往空中蔓延,在深藍的夜空裡劃出一道綠色的弧線,遙指東北方數里之外。
  
  “靈波線?”黃玉若有所悟。 在半星谷的時候,聽枯藤說,萬物生靈的肉體,就和木偶沒有區別,都靠各自的魂魄,像玩偶師一樣操縱。 這些操縱所用的線,就是靈波線。 有人做夢時元神出竅,能飄揚萬里。 但夢醒時還能回到自己身上,就靠靈波線的牽引。 靈波線一斷,這個人就一命嗚呼了。 這個茅山道人不敢真身前來,用靈波線操控紙人,沒想到被葉青青火一點,順著靈波線一燒,暴露了自己的方位。
  
  葉青將她的白色玉劍握在手中,往地上唾了一口,恨恨地說:“三個茅山老道,一路追了我兩千多里,從金陵一直追到江州。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出手,鬼鬼祟祟,毒計不斷,害得我好幾次差點身陷險境。我要去殺他個乾淨,永絕後患!”
  
  黃玉聽她和茅山道結下那麼深的梁子,不禁有些擔心。 葉青雖然厲害,但畢竟是孤身一人,而且還是個女子,提醒她說:“茅山道幾百年來根基深厚。你以一敵眾,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江湖上冤家宜解不宜結。你真殺了他們,將來和茅山道勢同水火,恐怕不好混下去。”葉青仰天大笑說:“陶真人仙去之後,他的徒子徒孫們一代不如一代,都流落到靠畫符賣水騙錢的地步了。別說三個,就是茅山道人傾巢出來,我也照樣殺他個滿門滅絕!”
  
  幾句話說完,葉青又回頭將劍尖調轉抵住他的喉嚨說:“你在這裡把那口棺材守好了,寸步也不許離開!如果有半點閃失,我就是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碎屍萬段!”黃玉見她目光凜烈,殺氣逼人,不由得一個寒戰,連忙說:“姑娘放心!我死也不敢有半點閃失啊!”葉青收了劍,離了屋頂往外一躍,如疾風中的落葉一般,飄然悄失在蒼茫的月色裡了。
  
  黃玉呆呆看了半響,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明知道葉青的道行深不可測,自己牢牢地陷在了她給設的囚籠裡,但這時候還是不由得擔憂起她的安危來。 剛剛那個胖臉的老道雖然只是個紙人,但是耍起那佛塵來真是招招狠辣,隨時都想置他於死地,一點都不像出家人胸懷慈悲,留有餘地的打法。 葉青卻隻身涉險,去捅這個馬蜂窩。 萬一失手落在他們手裡……他越想越覺得擔憂。 但是他又能做什麼呢? 比起葉青來,他差得老遠。 就算一起去了,未必就能幫上什麼忙。 何況葉青和茅山道人之間縱然結下血海深仇,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他莫名其妙地去參合,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站在屋脊上徘徊再三,忽然想起葉青走時說的:“如果有半點閃失,我就是追你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碎屍萬段!”不禁豁然覺醒,趕緊回頭一躍,穩穩地落在馬厩和客棧中央的空地上。
  
  ***
  
  剛剛還是空無一人,但他在屋頂猶豫的這一會兒,回來才看到空地中間的桌旁,已經坐了一個身材高大,眉清目秀,全身白衣如雪的英俊男子。 這人一點都不客氣,坐在月下剛剛黃玉做過的椅子上,獨酌獨飲,怡然自得。 看到黃玉從房頂上落下來,一點也不吃驚,反而是很爽快地打起了招呼:“這位兄弟身手不凡!這有好酒好菜,你我同是這天涯過客,一起喝一杯怎麼樣?”
  
  黃玉覺得好笑,心想這位仁兄可真會慷他人之慨。 但有人陪酒聊天,漫漫長夜,也是不錯。 走近才發現這男子不但面容如玉,相貌奇美,而且眉宇之間說不出的仙風道骨,應該也是修道中人,而且還道行不淺。 這時正是七月十五,月到中天,亮如明鏡。 一地的月光,就像一地的雪一樣。 兩人一邊談笑,一邊喝酒。 約半個時辰過去,黃玉只覺得眼花耳熱,心情大爽,才忽然想起還不明白對方的來歷,問他:“仁兄貴姓?從哪裡來?”
  
  這人也微醉了,回答說:“我姓懵名懂,我只記得一路顛簸,應該走了很遠,但不記得從哪裡來。”
  
  “連哪裡來都不知道,那你為什麼來這裡呢?”
  
  那人停下想了一想,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剛剛一聞到酒香,就來了。”
  
  黃玉不知道他是裝傻還是真傻。 幾杯下肚,有些興奮,不禁大笑起來,對這人說:“好!好!好!既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你可真配得上懵懂這兩個字!”
  
  “那賢弟呢?”
  
  “我也一樣,只因這美酒,這月色,就在這裡了。”
roicq 發表於 2013-12-23 17:34
006 入魔之夜
  
  那人搖搖頭,說:“賢弟放浪形骸,遊戲人間,那是真自在。而我是真懵懂。我姓甚名誰?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我一直苦苦思索,但腦中就是一片空白,是怎麼也想不明白。”說完愁眉緊鎖,起身踱步,好像又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他忽然抬頭看天,“這月光真明亮,讓我有醍醐灌頂的感覺,我好像想起一些來了。”
  
  一個枯葉捲曲成的蟲繭,正從一棵樹上垂下,掛在半空中,在午夜的涼風裡微微搖曳。 他指著這個蟲繭說:“我這一生就像這個蟲子。花了大半生作繭自縛,在繭中苦尋解脫之法。如果有一天終於破繭成蝶,那就離死也不遠了。 ”
  
  黃玉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事情。 他是替葉青來看守那口棺材的。 自己只顧喝酒,把正事忘了。 但棺材就在馬厩內,他們一直在這裡喝酒,沒有別的人出入,應該不會有事。 為放心起見,他走進馬厩中。 在月光裡一看,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棺材蓋已經打開。 裡邊的白色蠶絲已被扯開分成了兩半,中間空空如也,除了蠶絲之外再無他物! 裡邊的死人不翼而飛了! 這對黃玉而言有如一記晴天霹靂。 葉青要是殺回來,他非被剁成肉醬不可。 如今之際,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走為上!
  
  ***
  
  連退了幾步,黃玉奔出馬厩中,正要拔腿溜走,卻剛好看見那男子正背對他站在月下。 這時月光如水,正照在他頭頂,在他頭上形成了一種奇特的白色寶光。 而他的周身,一團青黑之氣正在悄悄升起,如火焰一般地升騰,就像一個向天頂太陰朝拜的幽靈。 感覺身後有異常,那人回過頭來。
  
  黃玉一看這人雙眼,發出明亮的青光,然後緩緩張口,口中竟然也是青光明亮! 黃玉忽然想起枯藤說,修道之人走火入魔時,常常體內真氣無法控制,有時便從口鼻眼耳七竅溢出,難道這人走火入魔了? 他還在詫異,忽然那人口中萬道青色光芒射出,都是真氣所化之鋒銳之力,猶如萬箭齊發,鋪天蓋地朝他射去! 瞬間嚇得他魂飛魄散。
  
  黃玉畢竟是久經江湖之人,瞬間就收定心神,一邊唸出土遁咒,一邊往後一倒,身體沉入土中,發力急速下沉。 他的土遁學得最好,因為這是逃命的第一要術。 念動土遁咒,身體便能陷入土中,就像跳到水里一樣自由游動。 土壤是極其厚實的,刀劍難以穿透。 所以只要他一施展土遁,就可以避開幾乎一切攻擊。 只是施展土遁入土和在水中游泳一樣,在土中人不能呼吸,堅持不了多久就得冒頭換氣。 而且只能在土中游動。 一旦碰到磚、石,就無可奈何了。
  
  黃玉急速運功,雖然入土了三、四尺,那怪人所發的剛猛真氣,竟然還抵擋不住,直透入土中,好幾束都是擦著他的耳邊直插入不知多深的土裡去了。 好在他躲得還算快,不然就被打成了篩子。
  
  “入魔”這兩個字,對修道之人來說,真是猶如命運裡如影隨形的噩夢,一听就有不寒而栗的感覺。
  
  他雖然道行不深,但是也得時時刻刻記住各種修行的法門:不能貪功冒進,不能心浮氣躁,不能勉力而為。 十餘年來,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地聽從師父的所授,一絲不苟地執行。 但這對他來說是小事。 因為道行越是淺,離入魔也就越遠。 道行越是高深,離成仙越近,反而入魔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修道之人一日一日精進的時候,無法知道自己是正在走向成仙,還是走向入魔。 除非有高人的指點。 但是成仙的高人,都已經駕鶴西歸了。 多少修道之人畢生苦修,最終不但未能成仙,反而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入魔之初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徵兆。 這正如山上的小路,哪一條通往山頂,哪一條通往懸崖絕壁,最初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 入魔者最初人反而會覺得功力日益精進,簡直一日千里。 但沒多久,便會心智狂亂,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 這感覺比讓人談之色變的狂犬病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且更加曠日持久。 這只是入魔的初級階段,修道之人稱之為“苦魔”。 苦魔雖然痛苦不堪,但是卻不會死,一年有餘之後漸漸安靜,就像恢復了正常的神誌一樣,進入入魔的第二層,被稱為“殺魔”。
  
  殺魔有時和正常人無異,但是魔性發作時,身體四周魔氣蒸騰,一般的修道之人一眼就能分辨。 這時殺魔具有比自己巔峰時期更強的力量,他會沒有理由地去殺死他所遇見的任何人。 沒有人知道殺魔的心境。 但有人說,這是因為他們把苦魔階段的痛苦,都轉化為了對世人的仇恨。 所以他們見人就殺。 彷彿那是彌補他們往日痛苦的唯一方法。 大部分入魔者都在這個階段狂暴而死,或者是被高人所收。 但是也有少數殺魔能憑藉自己的智慧和力量逃過這一劫,進入下一個階段,成為“陰魔”。
  
  陰魔和普通人一樣,生活在人類中間,沒有任何異常。 平時體內真氣流轉,和常人無異,看不到一點點的魔氣。 但是強大的魔氣卻隱藏在丹田氣海之中,隨時可以從心而用。 更的是此時魔性入元神,此人外表看來和常人沒有差別,卻有一顆冷酷、陰毒的內心。 每次三界中有陰魔出世,最後都必然引致使天下大亂,血雨腥風,生靈塗炭。 是百年難遇的大劫。
  
  這個白衣秀士,轉眼之間魔性發作。 肯定是已經熬過了苦魔的階段,化身為殺魔了。 黃玉對殺魔雖然有所耳聞,但親眼目睹這卻是第一回。
  
  降妖伏魔雖然是法師的本分,但是對他來說逃命要緊。 殺魔的功力隨入魔者的道行不同而深淺不一。 這個白衣男子的道行和葉青不相上下。 沒有入魔他也不是對手。 更何況入魔時有魔氣的作用,功力劇增!
  
  黃玉運起土遁咒,憋住氣,在土下往西北疾行了三四里。 西北方向都是深山老林,遠離大路。 既然殺魔現世,必定是一場屠殺,他無力阻止,只能跑個清淨的地方躲避。 那些住在楓華客棧的往來客商,恐難逃一劫,他能做的,也就是多為他們念幾句度人經,讓他們少生怨念,早早超生去了。 一邊胡思亂想,黃玉一口氣實在憋不住了,悄悄地探出頭來。 看見自己身在一處雜草茂密的小山坡上,已經遠離了正路。 四處茅草叢生,荊棘遍地。 他悄悄從亂草叢中爬起,塵土滿面,衣衫破爛,好不狼狽。 只能去找個山洞,或者空曠之處,點起一堆篝火勉強過夜了。 等天明的時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走得越遠越好。 回頭一望月,心中又是大吃一驚! 月色之下,依然是剛剛所見的一團青黑色的魔氣,就好像他根本就停在原地一樣! 那人依然站在月下,周身魔氣環繞,眼耳鼻口都是青光明亮,仍然是淡淡地對他說:
  
  “賢弟何苦一路奔逃?人生如夢,早入輪迴,可解脫現世之苦。”
  
  黃玉雖然能土遁,對方卻可以輕而易舉地跟上。 他只不過是白白耗費真氣! 而且四周一個人都沒有,沒有其他的獵物能分散殺魔的注意力。 這一回,他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黃玉將驅魔劍握在手中,腦中狂亂搜索十八年修道師父所教一點一滴,想知道如何對付入魔的高手,可惜早已是方寸大亂,什麼都沒有找到。
  
  黃玉心中雖慌,但腳步沒停,他快速退入一片密林中。 密林中老樹參天,枝幹橫生,也許還可以躲避幾招。
  
  殺魔並不追趕,而是攤開右手握拳的掌心。 那人竟然將一顆五彩內丹握在自己掌心! 那顆丹的五彩之色只是本來只是瑩瑩如火。 但他內體魔氣發動,立刻光芒奪目,一片青光,如太陽般光芒奪目,鋪天蓋地朝黃玉所在的樹林射來! 所到之處無論是樹幹、枝椏,還是雜草、亂石,一概粉碎! 黃玉修道一生,還從未見過如此如暴雨般的法術,驚呆了,木然不動,只等那青光閃到眼前,粉身碎骨。
  
  但那光芒已經近到眼前,卻好像遇到了一種力量極強的阻礙。 猶如雷電劈到了岩石,火光四濺,他卻還站在原地歸然不動,呆呆地看著眼前兩股不可思議般強大的力量在空中劇烈碰撞,猶如雷電交加。 這時他才發現他所在的樹林已經變成了一片空地。 樹木被擊得粉碎之後,木屑和殘葉都堆積在地面上形成一尺來厚的一層。 而自己呆呆站在中央。 葉青從半空落在自己眼前,扇了他一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了過來。
  
  “你這個癡呆!他已經入魔,我的青鱗甲也扛不了多久。”說完正面撲過來將他當胸抱住,腳下發力,往前直奔。 黃玉站立不穩,被往後連推幾十步,退到一個陡坡,兩人一起往下滾入草叢中。 黃玉只覺得天旋地轉,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 葉青站在他面前,對他說:
  
  “我去擾亂他的青鋒氣。用你做誘餌,在他殺你時,我把鎮魔符往他後腦上一貼,就可以製住他了。”
  
  “他殺我時?那真殺了怎麼辦?”
roicq 發表於 2013-12-23 17:40
007 血戰殺魔
  
  “你如果真的被殺,我會幫你超度的。”葉青一句話說完,輕盈地一躍,騰空而起。 這時那入魔的怪人已經站在坡頂。 葉青跳到半空,正在怪人的頭頂上空。 她抽出軟鞭,從上往下一揮,那鞭宛如游龍,將那人的雙手緊緊縛住了。
  
  那人一聲低吼,掌心內丹已經消失不見,反而是一雙上臂都變成了青色,用力一掙,內勁爆發。 頓時那根緊緊纏住他雙臂的白色軟鞭斷成了很多節,往四周飛散開。
  
  這時葉青已經躍到那人的背後。 她一手結印念咒,那些飛散的碎片又在空中飛回,連接在自己的斷鞭上,自動拼合,完好如初。 然後又是一鞭往那入魔之人的背後甩去,正中那人背心。 他身軀一震,上半身又再度被葉青的軟鞭緊緊捆住,活像一個粽子。
  
  黃玉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看到這個情形,趕緊飛身向前,一招平生絕技“白虹貫日”,挺劍直刺怪人的當胸 。
  
  劍鋒還沒有到,那人身上真氣流轉,一陣爆閃,葉青的軟鞭又被震得四分五裂。 他以左手往外一揮,正中刺來的長劍劍身。 黃玉只覺得手中長劍一抖,已經脫手不見,直飛四五丈外,噌地直插入一棵老樹內。 然後怪人右手掌心的青光如火山噴發般爆發,當胸一掌排山倒海地擊來。
  
  葉青這時已經逼近到那人身後一步,以極快的手法將鎮魔符往那人的後腦上一貼,然後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出現在黃玉的面前,幫他擋住當胸的一掌。 那人右掌剛好擊中葉青的後背。 雖然中間隔著葉青,黃玉也覺得一股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威力,透過葉青的身體傳來。 幸而葉青微微往前借力,碰到他身體時,已經給他卸掉了八成的衝擊,要不然他必定五臟六腑被震得粉碎。
  
  葉青往前衝,黃玉後退,兩人被沖了十幾步才停下站穩,差點墜落深谷。 黃玉正要看葉青怎麼樣,她卻猛然噴出一大口鮮血,吐了黃玉一臉。 “你怎麼樣了?”黃玉驚問。 葉青吐掉口中鮮血,勉強坐起,盤坐運氣,憤怒異常:
  
  “為了救你這個白痴的命,差點廢掉了老娘千年的修為!”
  
  葉青雖然盛怒,但還能罵人,至少沒死。 黃玉略微心安,回頭去望那個怪人,已經倒在月色下的雜草里。 心想如果剛剛他再來一掌,他和葉青兩人肯定是一起魂飛天外了。 真是心有餘悸。
  
  “那人魔性雖然被你的符咒鎮住,但遲早再發,我過去補上一劍吧!”
  
  “你想死!”葉青反而火冒三丈。 但她意識到此時受傷極重,需要真氣運行護體,於是閉目呼吸,安定心神。 然後才睜眼輕聲對黃玉說:“現在凶險無比,你什麼事都要聽我的命令,絕不可擅自妄為,否則你我性命難保。”黃玉連連點頭。 葉青接著說道:“我現在不能亂動。你去把他扛過來,擺在我面前橫臥。”
  
  那人被符咒一貼,渾身魔氣已經消失不見。 身體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黃玉費了好大力氣將他拖來。 葉青又低聲說:“我腰間有一個香囊,裡邊有一隻蟲子。你把蟲子放到他身上,然後將真氣灌入蟲子中。”
  
  黃玉不敢多問,只得照做。 葉青腰上果然有一個精緻的香囊,散發出一種淡淡香味。 他總覺得這種味道有點熟悉。 打開一看是一個扎了很多小孔的竹筒。 兩頭用油紙塞住。 拔出倒在手心,是幾片桑葉,中間有一條白蠶。 黃玉這才想起,在半星谷,枯藤長老也養過這種蟲子。 叫做靈蠶。 它有靈性,能吸收修道之人的真氣,然後吐出靈蠶絲。 這種蠶絲纏繞人體,可以以絲中蘊藏的真氣滋養人體。 人困在其中,即使不吃不喝不能呼吸,身體也能維持無恙,直到絲中的真氣耗盡為止。 當時他聞到過這種香味,隱約有些印象。 怪不得他在楓華客棧打開棺材蓋時,問到這種香味,感覺有點熟悉。
  
  他猛然醒悟,原來葉青的棺材內看到的白色絲線就是這種靈蠶絲。 而躺在棺材裡邊的那個,必定就是那個入魔的怪人! 葉青千里迢迢,就是為了將一個殺魔運去成都。
  
  他將白蠶放在臥倒的怪人身上,然後運功將體內真氣注入蟲體內。 他雖然屢經惡戰,但是幾招都有葉青擋著,沒有受什麼傷,體內真氣充沛。 那蟲子受了真氣,開始吐起絲來。 不過片刻,已經吐出白花花一大片,似乎無窮無盡。 葉青讓他用靈蠶絲將怪人的身體裹住,然後收了蟲子回到香囊裡。
  
  “你再用土遁術,將他埋入土中。”
  
  黃玉在手心畫了個土遁符,口訣一念,往那大蠶繭上一拍,土遁術透過掌心,打入怪人體內。 整個蠶繭就像陷入泥潭,悄無聲息地沉入土內,消失不見了。 黃玉心中明白,這個人在外邊有圓月的至陰之氣的干擾,很容易重新魔性發作。 而且茅山道的道士還在四周覬覦,說不定過來搶人。 索性埋入土中。 有靈蠶絲保護,性命暫時無憂。 除了他和葉青之外,別人再沒法找到他。
  
  “我剛中一記青鋒掌,身受重傷不說,掌中還有劇毒。這毒不解的話,幾天內性命難保。我要黃藥子、白花蛇舌草、蛇莓、酢漿草這幾味藥來解毒。這些藥本來都是常見的,偏偏沒有準備。你回客棧取馬和銀子,騎馬去江州城買,每味二兩,兩日內往返。我的性命,就懸在你身上了!”
  
  “留你一個人在這裡不要緊嗎?”黃玉看看四周,都是深山老林。 “我先送你回客棧,再去江州買藥?”
  
  “白痴!”葉青罵道,“幾個茅山老道從江州來,我在這裡,他們要找我還費點時間。要是我在客棧裡,不是輕鬆就找到了嗎?”葉青將眼睛一橫,說:“你要真想救我,就趕緊去買藥,快去快回!”
  
  黃玉連忙運起輕功,如飛一樣越過樹梢,一路往夜色裡螢火般的那幾點微光狂奔去。
  
  ***
  
  江州城內“仁濟堂”中,在櫃檯後打地舖的年輕伙計,被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驚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四周還是一片漆黑。 但這種事情他在藥房已經經歷過好多回了。 有些人半夜急病,等不到天明,就會前來拍門。
  
  他無奈地爬起來,收開第一塊門板。 一股清涼的晨風吹進,才看到並非是半夜,天色已經有點濛濛亮了。 一個法師裝束的年輕人站在門外,風塵僕僕,背著一個包袱和一把長劍。
  
  那人也不問話,見門板已經收了兩塊,快步搶了進來,站到櫃檯前,將一張紙扣在櫃檯上:“我要黃藥子、白花蛇舌草、蛇莓、酢漿草,各二兩。”
  
  這些藥草的位置,他就是閉著眼睛都能摸到。 但他還是點起了油燈。 將藥材打包。 藉著油燈的微光,才看清那人扣在櫃檯上的紙,並非是藥方,而是一張二十兩的銀票。
  
  “這些都不是名貴藥材,每味二兩一算,”他將算盤一撥,“不過八錢銀子。客官有沒有零錢?”
  
  “這才是藥錢。”那人拿出一塊碎銀子往櫃檯的秤盤裡一扔,大約一兩上下,“這藥方主治什麼?”
  
  “這藥方少見,我不敢包票,要是說錯,您可別怪罪。小可看來,這個十之八九,是解蛇毒之方。這江州路上,一路多的是五步蛇、竹葉青,用這藥可以解毒。但如果是金環蛇、銀環蛇之類,這個方就不管用了。”
  
  那人打斷了他,“從江州城往東南驛道五十里,有一家'楓華客棧',你知道嗎?”
  
  “那是往來江州必經之地,小弟當然知道了。”
  
  “楓華客棧往西北方向山中三里,老遠就能看到一棵大梧桐樹。樹下有一個女子,身穿麻衣,中了蛇毒。門外有一匹馬,你騎馬將藥送去。”他用手指磕了一磕櫃檯上的銀票,“這是給你的往來路費。那匹馬也歸你了。”
  
  伙計將銀票對光細看,雕版紋路清晰,那印鑑看是同元錢莊的真貨無疑,心中大喜。 他在這藥房學徒,一個月的工錢也不過幾錢銀子。 轉眼二十兩,值得兩三年的工錢了。 沒料到脖子間忽然有點冷冰冰的感覺,抬頭一看,差點魂飛魄散。
  
  那人已經撥出劍來,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若是誤了事,耽誤了她的性命,你也是一樣性命不保。”
  
  伙計嚇壞了,顫顫悠悠回答:“救人如救火……,小弟懂!”
  
  ***
  
  看到人仁濟堂的伙計慌慌張張關了店,騎馬狂奔而去,黃玉鬆了一口氣。
  
  天色起初只是微明,他沿著大江堤岸走了幾步,轉眼已經大亮。 只見白茫茫的一片江面,水花蕩漾,反射的初日的金光,讓他想起“日出江花紅勝火”,那“花”正是水面如火焰般閃耀的浪花。 水面上白帆點點,一股江風吹來,雖然陽光曬在臉上已經有點火熱了,那風卻依然是清涼無比。 讓他想起了去年冬天太湖泛舟,一邊品著美味黃酒,一邊剝湖蟹的情景。
roicq 發表於 2013-12-23 17:44
008 相忘江湖
  
  “要不是碰到那女魔頭,現在已經坐船到江陵了。”黃玉一面想,一面加快腳步。 前面不遠就是碼頭,帆桅林立,擠滿了往來的商船。
  
  最初從“半星谷”被逐出時,他並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到現在也不明白。 他只是不願意停下來。 他在半星谷呆了十八年,他對那裡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他厭煩了老看一樣的風景。 出了谷才知道天下之大。 無需一畝田,一間房,也不需要什麼金銀。 只要一把劍,一囊酒,一雙草鞋,就能遍遊天下的奇山異水,嚐遍美味珍餚,這大概就是莊子所說的“逍遙遊”吧。
  
  唯一可惜的是,那個奇女子葉青,他這順江一去,從此天下之大,以後就再也見不著了。
  
  這個人道行極深,心思縝密,出手狠辣,性格怪戾。 但相處這兩天,黃玉對她並沒有什麼惡感,連她三番五次舉劍威脅,他都越來越不放在心上。
  
  “看她這樣子,不過是嚇嚇人罷了……”
  
  但是她所行的目的,實在是讓人猜測不透。 那個道士甄珏說她來自妖王殿。 黃玉雖然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卻沒有聽過江湖上有個門派叫“妖王殿”的。 除非是來自妖界。 葉青或許是妖,但是她一身真氣純正,一點妖氣都不沾。 也許是千年道行,已經修煉成人身。 但她為什麼要運著一個殺魔千里迢迢趕去成都呢? 這就讓人不解了。 或許她在修煉一種超強的法術,能控制殺魔,為自己殺人? 又運往成都,那恐怕要攪得成都血雨腥風,天翻地覆。 想來真是不寒而栗。 但無論如何,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 離成都數百里之外的眾蜀山之中,門派林立。 尤其是白眉派,御劍術聞名天下。 如果有殺魔問世,他們怎麼會不管? 何必自己一個小小的白衣法師操心呢?
  
  想來想去,都是些已經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莊子說:“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緣起緣滅,本來就是這樣。 沒有什麼好遺憾的。 人若為塵緣所羈絆,則煩惱心又起,“逍遙遊”也就不可能再逍遙了。 黃玉已經交了船費,走到了船頭。 這時候白帆升起,在大風裡被陽光一照,光耀奪目,猶如剛剛羽化的鯤鵬之翼。 船已經收了錨,往江中漂了數丈。 一股勁風吹來,吹得黃玉的法袍呼啦啦直響。 黃玉這才發覺,前幾天大戰樹怪的時候,衣服上撕破的好幾處,竟然都用細絲白線縫好了。 仔細一看,是用靈蠶絲絞線縫上,綿綿密密,一絲不苟。 略微還帶著一點靈蠶絲的清香。
  
  “沒想到這個妖女還會這些女人的活兒……”妖女終究還是女人。 黃玉心中一暖,只希望那個伙計送解藥能順利抵達,路上千萬不要出岔子。 他不禁回頭一望碼頭,往西南的方向。 卻正看見一個褐衣道士急匆匆趕來。 這時船離岸已經有兩丈之遠。 道士大喝了一聲,縱身而起,從岸邊躍出一丈有餘。 到了江面上,足底輕輕一拍。 只聽水面一身悶響,他身體被這一擊之力反彈,直高飛了一丈,穩穩地落在了船舷上。 船上的水手和客商們,都起了一陣讚歎之聲,紛紛擊掌叫好。
  
  那道士年過半百,鬚髮斑白,但面色紅潤,目光炯炯。 頭戴一頂純陽巾,額前中央嵌著一塊晶瑩的黑玉。 一身綢制的褐色道袍一塵不染,在陽光裡反射著五彩光芒。 身後背著一個葫蘆,一對寶劍。 腳下一雙十方履。 雖然剛剛在水中踩過,卻一點都沒有沾濕。 他用目光掃過一眼眾人,在船頭的黃玉身上一停。 然後收了目光,一言不發,徑直走進船艙去了。
  
  黃玉胡思亂想:又是一個茅山道? 他還沒想到頭緒,忽然胸中一股劇痛傳來,宛如刀割。 昨天葉青在手心點起青火的時候,他的胸口正是這麼劇痛。 而這一回痛苦比昨天更加猛烈了。 好像一把利劍在胸中亂攪。 他不禁身體一歪,往左邊倒去。 卻沒想到自己正站在船頭,往外一倒沒有依憑,嗵地一聲,人已經墜入江中去了。
  
  ***
  
  從頭到腳的冰冷的江水,讓他豁然驚覺。 他本來水性不錯,但大江中暗流洶湧,沖得他只感覺天旋地轉。 胸口的疼痛又一點都沒有減少,渾身都使不上力氣,只能隨波逐流。 偶爾掙扎一下,將鼻口冒出江面,轉眼又被水漫過。 但朦朦朧朧看見光影破碎的水面上,一直有一個黑影在水面上如影隨形。 等他頭伸出出水面,才看清是剛剛那個道士,竟然提足攜氣,站在隨波飄蕩的一塊木板上。 漂得近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提,他整個身體就離開了水面。 這個道士帶了就像落湯雞一樣的黃玉,竟然還能施展輕功,在水面上啪啪啪一連串的爆響,踏過了激流洶湧的江面,落到岸上。
  
  黃玉剛坐到地上,就見一把雪亮的長劍,挑開了自己胸口的衣襟。 那道人看了一眼,將劍收了,連連搖頭說:“妖界的蛇紋青火印。一個修道少年,年紀輕輕怎麼就跟隨了妖界魔魁呢?看你年紀尚輕,這回放過了你。若被我逮到有什麼惡行,我決不輕饒。”說完這道士扭頭就要揚長而去。
  
  黃玉在江中浸泡過一回出來,感覺胸口的疼痛已經漸漸消隱。 他很清楚這禍根絕不會如此輕鬆了結。 聽出道人話中玄機,連忙起來趕上老道一拜:
  
  “我從來沒去過妖界,這個印記是剛被人種上的。還請道長指點迷津!”
  
  老道停下腳步,“你這個青火印如果沒有施術之人作法抑制,三五年後,就會蔓延至全身。發作時如烈火焚身,比現在更厲害一百倍。”
  
  黃玉對剛剛如剜心一般的劇痛還心有餘悸。 一想到還要蔓延到全身,頓時渾身上下汗毛倒豎。
  
  “請教道長解救之法!”
  
  老道又是一陣搖頭:“辦法雖然有,但得先擒住這兩個妖精。這兩個妖孽自從離開了妖界,作惡甚多。去年八年十五,金陵城北小西村中,全村一百八十餘口,屍橫遍地,無一生還,真是慘不忍睹。”老道說到這裡,眼色凝重,似乎回憶起了那不堪回首,四處肝腦塗地的血色中秋之夜。 黃玉亦為之震驚。 他實在無法將嗜血狂魔和那個救了他兩次的麻衣女子聯繫起來。 老道又遞過來一張黃紙,上面精細地畫著兩個人頭。 下面戳著刑部通天局的印鑑。
  
  刑部通天局是朝庭設來專管妖魔神鬼相關案子的機構。 這個他早有耳聞。 但通天局的懸賞海捕文書卻是第一回看到。 那兩個人頭一個正是葉青,另一個就是從棺材裡出來怪人,下面的姓名寫著“葉龍”。 兩個人頭都是白銀五千兩。
  
  “道長這次來江州,是想滅了這兩個妖精換賞金嗎?”
  
  老道眉頭一皺,連連搖頭,“錢財身外之物,修道之人要之何用?且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兩個妖孽雖然惡業深重。但是修行千年,一旦灰飛煙滅甚為可惜。老夫若能收了這兩個妖怪,自會將其送回妖界,交付妖王石玄清座下。只可惜現今以貧道的本事,只怕力有不逮。”說完掐指一算,頓時眉頭舒展開,將胸前長須一縷:“今年七月十五,這兩個妖孽正應一小劫。一個入魔被縛,一個身中劇毒。如老夫計算沒錯,辦法有了。”
  
  老道找了一個空曠無人的地方,取下身後的葫蘆,拔掉塞子,放在正中央,自己盤腿在一邊打坐,口中默默念咒。
  
  黃玉在半星谷學了那麼多年,尤其善於各種遁術。 所學雖然不精,還算見多識廣。 但這老道念的口訣他卻是聞所未聞。 他心中好奇,不由得全神貫注看著那葫蘆的變化。
  
  這地方四周空曠,江風撲面。 除了江水湧浪,和四處雜草被吹得沙沙微響之外,一點嘈雜都沒有。 他看了半天,這葫蘆都沒有什麼古怪。 他正要無聊地退到一邊,冷不防蔭蘆口中冒出一個巨大的黑影,躍到半空,正從他正上方撲下。
  
  聽到一聲馬嘯,黃玉才意識到,從葫蘆裡躍出來的,竟然是一人一馬。 還來不及躲開,這馬已經從他頭頂過去了,四蹄穩穩落在地上。 馬上的人趕緊勒住韁繩,幾乎是滾下馬來。 四周一張望,看到了打坐的老道。 連忙跑過去跪拜,口中喊著:“神仙饒命!”
  
  老道伸手輕撫那人頭頂說:“此事和你無關,把東西留下,你自己回去吧。”
  
  黃玉這才認出,原來那人就是仁濟堂的那個伙計! 那人慌忙從包袱中取出那包紮好的四包藥,恭敬地放到老道面前,然後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老道拿出硃砂筆,在手心上畫了一道稀奇古怪的符咒,口中喃喃念咒,然後在藥包上啪地按了一掌。 那硃砂印化作一道紅光,射入藥包內,消失不見了。
  
  “現在要擒住這兩個妖孽甚為簡單,只是要勞煩賢弟一趟。這二妖一個已經入魔,必然用鎮魔符鎮著,無須畏懼。賢弟只需要將這些解藥送回葉青這個老妖物那裡讓她服下,剩下的就交給貧道了。葉青這個魔頭一擒,貧道自會幫你拔掉這個青火印。”
  
  “請問道長高姓大名?”
  
  “貧道乃茅山李宗全。”
roicq 發表於 2013-12-23 17:48
009 左右為難
  
  正是中秋圓月夜。 但這月色卻不是那種明亮的皎白,而是帶著鮮紅的血紅。 整個山腳的村莊,都陷在一种血的寧靜裡。
  
  他走在密林之中,沿著一些死靜的小路。 幽暗的紅色月光穿透密林,把整個地面都染成了血色。
  
  村民們的房舍座落在密林之間的空地中。 坍塌半邊的茅屋頂被灶火引燃了。 藉著秋風,噼闢啪啪地閃爍著火光。 就像血色的冷夜裡一堆溫暖的篝火。
  
  沒有人,只有屍體。
  
  沒有完整的。 那些亂七八糟散落著的殘片,就像用極鋒利的刀切過一樣。 他走的時候很小心,因為隨時都會踩到。 空氣中飄滿了讓人嘔吐的血腥味道。
  
  “你們在妖界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何苦跑出來禍亂人間?”
  
  他循聲望去,見火光之中,一個白髮長須的玄衣道長,正在厲聲地質問。 對面葉青並不回答,只是抽出白色蛇骨鞭輕輕一揮,那道人已經身首異處。 頭顱被鞭子的一卷之力帶起,直飛夜空中的血月而去。 斷頸處有鮮血猛烈噴出,就像噴發的溫泉。 他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不由得拔腿想逃,卻全身都動不了。
  
  低頭一看,藉著火光,才看到自己已經被死死綁在一棵大樹上。 葉青正站在自己面前,微微一笑,撥出劍來。 他嚇得魂飛魄散,口舌卻麻木了一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葉青一言不發,拿起劍往他小腹一捅。 他劇痛難忍,不由得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劃破了夜空。
  
  ***
  
  這時他才霍然驚覺。 哪裡有什麼血月之夜。 天上艷陽高照,四周暑氣騰騰,正午時分的山路一片蟬鳴。 黃玉還騎在馬上。 他已經分不清腦子裡那些混亂的場景,是白日的夢魘,還僅僅是他無聊的臆想了。
  
  “難道是中了幻術?”黃玉想起那個茅山老道說,葉青的幻術出神入化。 尤其是一雙鏡花瞳,任何人只要看見她的眼睛,就會陷入無休止的幻術之中。 難道樹怪一役的時候,他已經中了幻術? 所來一路所見,都是幻覺而己? 葉青也許是個奇醜無比的老怪物?
  
  他止住了那些光怪陸離的想法。 因為腦海中一直有更大的糾結在翻騰著。 他很想把包袱裡那些動過手腳的藥扔了,然後溜之大吉。
  
  不行。 那樣葉青會中毒而死。 他身上的青火印也無法解了。
  
  也可以扔了之後再折回去江州,隨便找個藥店再配上一副藥,再回來給葉青解毒。 葉青一高興,也許就順手給她拔掉了胸口上煩人的那個青火印。
  
  但葉青這個人高深莫測,誰也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說不定這一回去,她繼續以青火印為威脅,逼迫他一世都不得翻身。 本來可以逃之夭夭的機會,就這樣糊里糊塗地錯過了。 沒有人能用自己的一生一世來做賭注,賭一個性格古怪的妖女是否對自己足夠善良。
  
  幾迴路過山澗溪水的激流處,聽到水聲嘩嘩的聲音,他都差點把那包藥拿出來,丟到溪水里。 只要這藥被水一沖散,他也就沒有必要再糾結了。 他會立刻再度奔赴江州去買藥。
  
  但好幾回,他都被腦中那種恐怖的幻覺,給怔住了。 畢竟葉青到底是何來何往,所為何事,他完全茫然無知。
  
  李宗全說她是妖界魔魁。 這很有可能是真的。 從她深不可測的道行,和極不匹配的年輕的容貌來看,就能知道她絕非普通的人類。 而且就算在妖界,有這樣修為的妖物也是屈指可數的。 通天局的懸賞文書,也說明了她惡行累累。 否則一向“敬鬼神而遠之”的朝廷,也絕不會專門為此下榜緝拿。
  
  妖界的巨頭和人間位高權重的帝王將相一樣。 大多數性格乖戾,喜怒無常。 和他們混在一起,一言不合,就可能丟了性命。
  
  剛從那恐怖的幻覺中驚醒過來,他只覺得心有餘悸。 而且那個茅山道人明明說“剩下的就交給貧道了”,讓黃玉以為他會跟來。 但他卻消失不見了。 現在黃玉離開江州騎馬已有幾十里,老道應該已經離得遠了。
  
  四周只有安靜的樹林。 黃玉卻覺得,那個陰魂不散茅山老道,就隱藏在這炎炎的暑氣,和喧囂的蟬鳴之中。 讓他即便提起二十分的警覺,也感覺不到半分的氣息。 但如果他把那包藥丟到水里,他就會從暗影中出現,直接給他當胸捅上一劍。
  
  如果葉青和葉龍都來自妖界,那麼讓他們回妖界去,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也許老道說得沒錯。 如果給她服了藥,老道會把她和入魔葉龍一起收到葫蘆裡。 然後帶到妖界去。 至於以後的命運,那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如此一來,再加上老道答應給他拔掉青火印,就是一個完美的結局。 真是皆大歡喜。 但這也許僅僅是臆想而已。 不得不說,這是他頭腦中翻來翻去的各種臆想中,看似最合理和完好的一個。
  
  往返幾十里。 雖然去的時候風風火火,一路快馬加鞭。 回來的時候卻是步履艱難。 心中百種滋味翻騰不止。 簡直恨不得這路長上十倍,走上十日也到不了。
  
  偏偏抬頭一望,那棵很明顯的高大梧桐樹,已經近在眼前了。 葉青就坐在那樹下,等著他的解藥到來。
  
  ***
  
  葉青依然在樹下盤腿打坐,閉目養神,一動也不動。 昨天白天她還膚色白皙,臉上紅暈飛揚。 本來一張嫵媚的臉,現在雙眉緊蹙,面色青灰,一團黑氣在眉宇之間若隱若現。 她聽到動靜,知道是黃玉,睜開眼小聲說:
  
  “這幾天我都要運功療傷,絕對不能動彈。你把藥材在石頭上碾碎,然後和水餵我。”
  
  黃玉在附近找了一塊乾淨的大石,將藥包拆開了,攤在石頭上,用另一個小石頭細細搗碎。 然後將碎末撮起,小心地放到水囊裡,再到溪水邊灌水,攪合起來。 他心中糾結,動作慢慢吞吞,至少弄了半個時辰。 葉青已經不耐煩了:
  
  “你在折騰什麼啊?趕緊給我喝藥!”
  
  “馬上就好。”
  
  他將水囊遞到葉青的嘴邊,葉青橫了她一眼,將頭往後靠了靠說:“你的胳膊,來枕一下。”他只得將胳膊彎到葉青的腦後。 葉青往後靠過來。 剛剛還豎直挺立的身體就像棉花一樣癱軟下來,頭靠在他的臂彎裡,柔若無骨。 葉青輕聲微笑說:
  
  “我的背脊已裂了,要小心。”
  
  黃玉心中一驚。 之前葉龍那一掌可真是天崩地裂的氣勢。 這一掌全擊在葉青的背上,果然葉青受傷極重。 一般人背脊斷裂,非死即癱。 就是華佗再世也不可救。 但葉青笑而處之,讓他驚駭無比。 這時把葉青的抱在懷中,反而手足無措。 只怕微微一動,就會導致她骨骼斷裂而死。
  
  “別擔心,先給我喝藥解毒。”
  
  這時葉青頭枕頭在他手臂上,略微仰起。 他把水囊口遞到葉青嘴邊,葉青喝了兩口。 這時他想起那茅山老道往藥中打入的符咒,看到葉青楚楚可憐,忽然心中一震。 將水囊往外一扔,丟出去好遠。 葉青這時正要喝第三口,發覺水囊已經不見。 葉青摸不著頭腦,瞪著他怒道:
  
  “你發什麼神經?”
  
  這時兩人離得極近,黃玉內心有愧,不敢對視她的眼睛。 又知道她背脊有傷,又不敢輕易放開。 目光躲閃,支支吾吾地說:“這藥不好。我這就回江州,給你重新買。”他卻不敢起身。
  
  葉青顯然心知不妙,臉色一變,眼睛四轉張望起來,喃喃說著:“怎麼才這時候就天黑了?”
  
  “怎麼?你眼睛……”黃玉發覺葉青的眼睛有異。 平時明眸善睞的一雙美目,忽然變得空洞無神,不知道望向哪裡。
  
  “不好,這藥被動了手腳,”葉青語氣冰冷,“我兩隻眼睛都已瞎了。”
  
  黃玉驚惶失措。 他本來以為李宗全這個老道可能下一些咒術抑制葉青的真氣,或者是製住她的行動,沒想到他竟然將葉青的雙目弄瞎。 這時葉青已經悄悄將左掌按在他的胸前,輕聲說:“傻瓜,趕緊閃開!”說完左掌上吐出一股剛勁的真氣。
  
  這一掌吐氣雖然剛勁力沉,但是發力卻不急。 黃玉只感覺她的手掌緊緊按在胸口,卻不像是要一掌讓他受傷,而是要將他推開。 受了這一擊,他往後飛出了十步之遠,胸口卻一點都沒有受傷。
  
  黃玉這才聽到一陣尖利的破空之聲傳來。 但他還來不及反應,已經聽到一聲悶響。 葉青的目光已經呆滯。 一把雪亮的長劍從她背後刺入,當胸穿出。 葉青身體一震,往前飛了幾步,撲倒在地。 背後只露出一個劍柄。 身下鮮血如泉湧一般,立刻紅了一大片。 他不禁驚呆。 這時一陣怪笑從幾丈外的密林中傳來:
  
  “哈哈!好厲害的妖怪,終於被我逮到機會一擊而殺。”黃玉循聲望去,卻看到李宗全這個老道一邊縷著花白的長須,一邊滿面春風,快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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