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多情浪子癡情俠(天觀雙俠) 作者:鄭豐(全書完)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3-30 11:02: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113038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17 10:47

第三百章 死亡邊緣



趙觀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翻身躍出石牆,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但聽身後腳步聲響,修羅王已緊追了上來。趙觀如何敢與發了瘋的修羅王對敵,隻顧拔腿快奔。忽聽洪泰平怒罵一聲,修羅王忽地停下步來。


趙觀一呆,回頭去看,但見剛才跟在醜陋宮女身後的蒙麵侍衛已悄沒聲息地躍了出來,揮掌和洪泰平打在一起。


洪泰平與那蒙麵人交了數掌,臉上神色驚詫之極,說道:“你的內力……你這掌法……你是淩昊天!不,你不是,你究竟是誰?”蒙麵人不出聲,隻不斷向洪泰平攻去。


修羅王沒有了洪泰平的指揮,竟似失去了神智,呆在當地不動。趙觀不知她此刻是瘋還不是瘋,望著她猙獰的容顏,狂亂的眼神,沾滿鮮血的手爪,對眼前這魔鬼隻感到無比的恐懼害怕,什麼報仇的念頭全拋去了九霄雲外。他勉力定了定神,心中動念:“她一發起瘋來,誰也打她不過。即使小三兒來找她挑戰,也定會死在她手下。我此時不殺這魔鬼,更待何時?”一咬牙,鼓起勇氣縱躍上前,取出蠍尾鞭向她攻去。修羅王竟毫無反應,直到修羅王的蠍尾鞭在她肩頭鉤出一道血痕,她才忽然驚呼一聲,抱頭轉身向石院奔去。


趙觀心想:“機不可失,我今日不殺她,改日她定會將我們全數殺了!”隨後緊追而上。便在此時,但聽周圍腳步聲響,人聲大作,大約是宮中侍衛聽聞這邊傳出呼聲,紛紛奔來朝寧宮查看。


趙觀追著修羅王進入石院,但見院中那蒙麵人和洪泰平猶自相持不下,洪泰平不斷喝問他是誰,蒙麵人隻不答。又過數十招,那蒙麵人忽然向後一縱,翻身跳出了圍牆。洪泰平跟著追出,但見外麵已站滿了二三十名侍衛,那蒙麵人扯下蒙麵混在侍衛當中,再也難以找出。


洪泰平環視牆外侍衛,哼了一聲,喝道:“大家在亂什麼?公主殿下正休息著,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來此打擾她老人家!還不快快退去?”


眾侍衛見他不快,都不敢答話。錦衣衛指揮陸濤鼓起勇氣,上前說道:“啟稟督主:小人聽得這邊傳來慘叫聲,好像出了什麼事,因此……因此率領手下過來看看。”


洪泰平揮手怒道:“看看!有什麼好看的?主子好端端的沒事,全部給我滾出去!”


便在此時,但聽石院中又傳出呼喊打鬥之聲,眾侍衛都麵麵相覷,不知裏麵發生何事,想進去看又不敢,想走也不敢,一時都呆在當地。


洪泰平皺起眉頭,轉身奔入石院。但見石院中二人正自劇鬥,修羅王揮爪向青竹抓去,青竹揮動長鞭,將修羅王擋在數尺以外。修羅王臉上身上滿是血跡,模樣極為可怖,她身上被青竹的長鞭打到之處都轉為青紫色,鞭上顯然喂有劇毒。


洪泰平看了一陣,恍然大悟,冷笑道:“我道是誰,青竹那賤人哪有這等身手?趙觀,你道扮成了青竹,我便認不出你了麼?沒想到你自己來此送死,那可是你自找的!”忽然提高聲音,喝道:“段朝,聽好了!眼前這人便是你的殺父仇人,快殺了他!”


修羅王聽到他的指令,行動忽然快捷起來,狂吼一聲,直向趙觀撲去,陡然間又變成了莫可抵禦的絕世高手。



趙觀大驚,隻想實時脫身,揮鞭守在身前,同時發出三枚毒鏢,打算暫時逼退敵手,借機遁去。修羅王尖聲呼號,身形如鬼魅飄移不定,輕易避開了毒鏢,忽然伸手抓住了蠍尾鞭的鞭梢,用力一扯。她力氣極大,趙觀一時不及放手,竟被她扯近而去。趙觀連忙撤鞭後躍,修羅王雙眼發紅,緊跟上前,揮掌向趙觀打去。趙觀隻覺勁風撲麵,這掌直如狂風巨浪,向他全身襲來。他氣息為之而閉,不由自主地向後飛去,背脊撞在石牆之上。他心中驚懼,隻覺手腳酸軟,不聽使喚,勉力提起右手握住了單刀刀柄,卻無論如何也拔不出刀來。


修羅王大步走上前,咧口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忽然抓起牆邊一柄鐵叉,向趙觀當胸刺去。趙觀更無法閃避,驚呼一聲,但覺胸口劇痛,修羅王已將鐵叉刺入了他的胸口。他靠著石牆緩緩坐倒在地,感到胸口疼痛如燒,呼吸困難,全身癱瘓無力,知道這一叉刺入甚深,自己多半是沒命了。他奮力拔出鐵叉,感到鮮血如泉般湧出,伸右手按住胸口傷口,左手勉力一撐,滾到牆角一堆樹叢之後。


修羅王仰天呼號,狂笑道:“我殺死仇人了!我殺死仇人了!我報了爹爹的仇了,我報了爹爹的仇了!”呼聲尖銳刺耳,又似哭號,又似慘叫。她笑了一陣,低頭去找趙觀,卻不見了人,微微一呆。她在瘋狂中無法思索,喃喃地道:“逃出去了,一定是逃出去了!”伸手抓起沾滿鮮血的鐵叉,一躍而起,身形輕靈,在牆頭一個轉身,如一片紙鳶般飄出牆外。但聽牆外慘叫聲不絕,夾雜著修羅王的狂笑,想是外邊的侍衛宮女太監們紛紛遭到她的毒手。洪泰平追了出去,本想出聲呼喝製止,但見她殺性大起,全然不受控製,不禁皺起眉頭,隻想脫去幹係,閃身奔出,消失在院外。


※※※


趙觀躺在血泊之中,聽著自己微弱的呼吸聲和漸漸減緩的心跳,知道自己正慢慢地死去。他心中動念:“我殺過很多人,現在自己也要死了。”


便在此時,忽然聽到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一人快步來到樹叢旁,伸手撥動樹枝,顯然在尋找他。他閉著眼睛,腦中漸漸迷糊,心想:“這人是誰?他是敵人,還是朋友?”


他鼻中聞到淡淡的香味,直覺知道來人是個女子,心中動念:“她是我認識的人麼?如果我就要死了,我最希望誰在我的身邊?彤彤麼?丁香麼?畫眉麼?真兒麼?還是含兒?她們若知道我就要死了,想必會很傷心吧?”


卻聽那人低呼一聲,終於找到了他,俯下身伸手壓住了他胸前的傷口,撕下衣襟,快手替他包紮了。趙觀迷糊中聞到一陣濃烈的藥味,感覺十分熟悉,卻想不起那是什麼藥物,他感到那人將他負起,身輕如燕,快步奔去。


趙觀胸口疼痛難忍,眼前發黑,再也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17 10:47

第三百零一章 死戰前夕



淩昊天第二日去百花門落腳處找趙觀時,聽說他已單獨入宮,大驚色變,連忙向百花門人詢問他入宮後的消息。趙觀入宮當日便在修羅王手下受了重傷,之後再也沒有消息傳出,百花門在皇宮中的臥底自也無法查知他下落如何,隻知道那天夜裏宮裏出現了一個惡鬼,逢人便殺,侍衛、太監、宮女、嬪妃一共死了一百多人。後來皇帝讓道士進宮來畫符燒香,驅逐邪魔,將所有的屍體都火化了,這事情便不了了之。百花門人隻能猜想趙觀定也在這一場屠殺中喪命,又等了三日仍無消息,俱都悲不可遏,抱頭痛哭。


淩昊天一直等到最後一日晚間,仍舊沒有趙觀的消息,猜想他多半已是凶多吉少了。他耳中似乎還能聽見趙觀向他述說三個月後要成婚的事,笑著談論他的六位未來夫人。他怎能這樣就死了?他怎能不告訴自己便單獨闖入敵窟?


淩昊天倏然明白,趙觀是不願自己陪他冒險,才決定單獨離去。趙觀注定得去報殺母之仇,淩昊天卻並非一定要殺死修羅王,趙觀是因為知道他和寶安初初定情,才不忍心將他卷入這場血仇之中。他怎能這麼傻?


淩昊天吸了一口長氣,他知道那天晚上動手殺人的惡鬼定然便是修羅王。他仍記得武尊在船上發瘋的狂態,殺人如砍瓜切菜般輕易。修羅王發起狂來,武功想必也會高到她自己都不能控製的地步,趙觀絕不是她的敵手。不管是絲毫不會武功的宮女,或是武功高強的武林中人,在她手下都沒有太大的差別,總之會被她殺死,隻是一招致命或兩招致命的不同而已。


淩昊天閉上眼睛,感到一股洶湧的怒意直衝胸口,有如烈火燃燒,將他心中所有其他的思緒都燒得幹幹淨淨。他要去殺修羅王!他不能讓友好就此死去!即使要讓寶安失望,即使要讓父母傷心,他都得要去殺修羅王。他要為他的至交,一個曾經將性命交托給他,用人格維護他,在他最失意時用兩年時光陪伴他的至交報仇。他不能讓殺死趙觀的人繼續活在世上。


淩昊天向百花門人要了一柄長劍,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在房中磨劍。他自少學武起便很少用劍,但是這回他必得用劍。他要殺死對頭,這柄劍須得很鋒利。他反複地磨著劍,腦中也反複地響起兩個聲音:一個是趙觀爽朗開懷的笑聲,一個是修羅王奸險陰毒的笑聲。


不料就在他準備去報仇的前一天晚上,修羅王卻先向他下了挑戰書,約他次夜子時在朝寧宮外決戰,順便讓他領回趙觀的屍首。


淩昊天看了那挑戰書,隨手扔開,好似漠不關心,仍舊專注地,緩緩地磨著劍,直至天明,才扶劍睡去。沒有多久他便醒了過來,在房中持劍比劃,比劃一陣,又扶劍睡去。百花門人知道他在養精蓄銳,準備報仇,都不敢去打擾他。


※※※


次日晚間,百花門人去房中探望淩昊天,他已不在房中了。一根金針插在桌上,釘著那張挑戰書,在夜風中簌簌抖動。


淩昊天背負長劍,快奔來到皇宮之外,躍過圍牆,直闖東北角朝寧宮。宮中上百侍衛在他眼中都如泥雕木塑一般,更未能察覺他的行蹤。他一徑來到朝寧宮前的空地之上,將劍往地上一立,肅然靜候。


朝寧宮的周圍已來了很多人,淩昊天沒有抬眼去看,卻已知道那都是些什麼人。其中有大喜法王和金吾仁波切,有虎視眈眈的修羅會中人,有對他嫉妒忌憚已久的正派中人,有一心一意尊奉他為幫主的丐幫長老,也有好事的武林中人、江湖豪客專程來此,隻盼能親眼目睹這場曠世決戰。



這些人為何會來到這裏觀戰?是誰叫他們來的?他們怎會知道今夜的決戰?淩昊天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索性閉上眼睛,不為周圍的細碎人聲所幹擾。不論他們為何而來,都與他無關。他要的隻是報仇。


數百對目光注視之下,淩昊天孤傲的身影獨立場中,動也不動。北地天候寒冷得早,陣陣秋風呼嘯而過,強勁得如能刮破人的肌膚。淩昊天卻似毫無知覺,仍舊閉著眼睛,凝肅而立。


沒有多久,月亮升上中天,朝寧宮的屋頂上出現了一個高瘦的人影。他拍了拍手,四周眾人立時安靜了下來。那人開口朗聲說道:“今日適逢盛會,天下英雄聚集於此,真乃難得難得啊!在下不才,在此權充主持,讓修羅王與虎山醫俠的三子淩昊天一決死戰。兩家積仇深厚,難以化解,今日之戰是不論勝負,隻論生死,不死不休!”這人聲音尖銳,在深夜中顯得異常刺耳,正是提督東廠太監洪泰平。


旁觀眾人聽了,俱都悚然動容。武林中人大多知道淩昊天武功極高,也聽過修羅王的名頭,卻從未見過她出手。難道她的武功真能和淩昊天相提並論?眾人交頭接耳,互相詢問,這場決鬥到底是為何而戰?有人說是為了報仇。報誰的仇?有人說淩昊天的大哥淩比翼是被修羅王害死的。是麼?也有人說青幫幫主趙觀剛死在修羅王手上,淩昊天和趙觀是刎頸之交,自然要來替他報仇。也有知道內情的人,悄悄地告訴身旁的人,修羅王及是舊日魔王段獨聖的遺孤,段獨聖死在淩霄和燕龍手中,他的遺孤自要找虎山傳人報殺父之仇。眾說紛紜,談了一陣也就不談了,究竟是何仇何恨又有什麼打緊?隻要這場比武值得一觀便好了。誰不是花了一千兩銀子買通皇宮中的提督東廠太監,才能偷進宮來觀戰的呢?


就在此時,一個黑影從朝寧宮悄然飄出,那是一個身形高瘦的女子,一身黑衣,麵色白得發青,在暗夜中顯得異常陰森。


旁觀眾人見到那高瘦的黑衣女子,都悚然高呼起來:“修羅王!朝明公主!”


淩昊天凝望著麵前的朝明公主,也就是修羅王。但見她全身瘦削,臉頰凹陷,雙眼空洞無神,一張臉顯得極為蒼老衰頹,比之數年前在虛空穀中見到她時的形貌已全然不同,隻有眼神中的猙獰恨意未變。即使在決戰前夕,淩昊天也不由得為敵手的巨大改變震驚:是什麼使她的外表改變了這許多?


修羅王的喉頭發出咻然聲響,雙眼在月光下閃耀著血紅色的光芒。她喃喃地道:“淩昊天,我要你死。我要淩家的人全部都死!我要淩比翼死,淩雙飛死,還有淩霄和燕龍……我要將你們全數殺死,全數殺死,以報我爹爹的血仇!”


淩昊天望著她,緩緩搖頭,說道:“夠了!”


他聲中含著渾厚的內力,修羅王全身一震,陡然停下不語,雙眼直瞪著淩昊天,忽然伸出手,將手中握著的兩件事物拋在地上,發出啪啪兩聲。那是一條百足長索和一條帶鉤的鞭子。淩昊天一眼便看出那是趙觀慣使的蜈蚣索和蠍尾鞭,不禁臉色鐵青。


修羅王忽然仰天大笑,笑聲尖銳淒厲,說道:“不錯,我殺了趙觀這小子!早在十年前,他還是孩子時,就該被我殺了,現在讓他多活了十年,算是便宜了他!”


淩昊天眼中冒出憤怒的火花。他拔出長劍,鋒銳的長劍在清淨的月光下閃著寒光,劍尖正對著修羅王。二人熾烈仇視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氣中相觸,似乎能將這淒寒的月夜燃燒起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17 10:48

第三百零二章 生死一線



卻說當時趙觀胸口被修羅王刺了一叉,身受重傷,隻隱約記得自己被一個女子抱起,之後又昏厥過去,不省人事。過了不知多少時候,他略微醒轉,一時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待得又清醒了些,便覺全身虛弱,傷口劇痛,不由得呻吟出聲。卻聽耳邊一個輕柔的聲音說道:“你尚未脫離險境,好好躺著別動。”


趙觀聽到她的聲音,已知道她是誰,也知道自己有救了。他睜開眼,果然看到一張俏美的臉龐,眼中露出關懷急切的神色,正是鄭寶安。他口唇發顫,勉強吐出幾個字:“寶安,是你。”


鄭寶安坐在榻邊,伸手握住他的手,趙觀感到從她手中傳來了一股柔和的內力,令自己身上傷痛略減。但聽她柔聲道:“趙家哥哥,你傷勢不輕,但並非無救。你要撐下去!”趙觀微微一笑,又昏昏睡去。


如此醒醒睡睡,趙觀每次醒來都感到胸口疼痛難忘,身上發著高熱。他知道自己傷勢極重,隨時都可能吐出最後一口氣。鄭寶安似乎從未離開過他的床邊,他每回醒來,她總守在他身旁,握著他的手,替他灌輸真氣,減輕他身上的痛楚。趙觀強自撐持下去,感到寶安不時喂自己吃下湯藥,替自己針灸抹汗,想盡辦法降低他的體熱。


這天夜裏,趙觀再次醒轉時,感到身清體涼,體熱似已退去,神智出奇的清醒。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睡在一間小屋之中,窗外透入黯淡的光線。鄭寶安仍舊坐在床邊,手中持著一隻碗,見他醒來,輕聲說道:“趙家哥哥,該吃藥啦。”扶起他,喂他喝下一碗苦味湯藥。


趙觀喝完了藥,躺回床上,感到精神一振,微微一笑,說道:“寶安,辛苦你啦。”


鄭寶安噓了一口長氣,臉上滿是喜慰之色,說道:“謝天謝地,你會說話了!你總算……總算脫離了險境。”


趙觀微笑道:“你費盡心思替我治傷,我怎能辜負你的一番心血?”


鄭寶安流下眼淚,說道:“你能醒來便好了。我真……真擔心得緊。”趙觀笑道:“怎麼我好了,你反倒哭起來?”


鄭寶安抹淚道:“我是喜極而泣。趙家哥哥,你胸前的傷口很深,傷及肺葉,恐怕要好一段時日才能恢複。你聽我的話,以後定要小心保養,連酒都不能多喝。你內功底子很紮實,日後慢慢練功,應能恢複七八成的功力。”


趙觀吐吐舌頭,說道:“不能喝酒?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罷了罷了,你是我救命恩人,我聽你的話便是。”鄭寶安歎道:“別說恩人不恩人的話了。當時情況真是凶險得緊,你扮成一個女子進宮來,我全沒想到那是你。幸好洪泰平說破了你的身分,不然我便救不到你了。”


趙觀道:“多虧你出手相救,不然我一條命就送在皇宮裏了。寶安妹妹,你怎會剛好在宮裏?”鄭寶安道:“我假扮成侍衛進入宮中,正好遇見修羅王發起狂來,殺傷了你。”趙觀恍然道:“是了,原來跟在那宮女身後的蒙麵侍衛就是你!小三兒知道你來了麼?”鄭寶安搖頭道:“他不知道我也來了。”



趙觀望著她,說道:“你是因為擔心小三兒,才跟來相助的麼?”


鄭寶安放下藥碗,輕歎一聲,說道:“是。我和小三兒曾有約定,我們之中隻能有一人涉險,另一人須得留下,好陪伴照顧他父母晚年。他來找修羅王,我便留在虎山等他。但小三兒離開虎山之後,事情又起了變化:你在蘇州結識的那位周含兒姑娘來到虎山,交給我一封信。我從這信中發現了許多往事的真相。”


趙觀大奇,說道:“含兒?我知道她多年來一直想去虎山,卻不曉得是為了什麼。不久前我還讓青幫中人護送她去虎山見你,她怎會有信給你?”


鄭寶安抬起頭,說道:“這段往事,我也是看了信後才回憶起來。我幼年時曾跟著我娘寄居在京城周大學士的府邸,也就是含兒姑娘的家中。那時我爹爹從洪泰平手中奪得一本武功秘譜,受到東廠侍衛追殺,臨死前托付含兒小姐將這秘譜和一封寫給我義父的信交給我娘。但含兒小姐來找我娘時,竟將信忘了在房中,隻將秘譜交給了我娘。因此我娘從未得知爹爹奪取秘譜的用心。”她說到此處,不禁歎了口氣:周含兒當然不會知道,她的一時疏忽,竟會造成日後的如許流血患難,家破人亡。


趙觀問道:“那是什麼秘譜?”鄭寶安道:“這秘譜叫‘無無神功’。現今世間練成這門功夫的,應隻有我和小三兒兩人。洪泰平可能也練過,但並不精熟。那時含兒小姐轉述爹爹的遺言,要我滿二十歲後才能翻看這書。小三兒幼年貪玩,拿了書去看,卻發現整本書全是空白的,一個字也沒有。後來我們才輾轉發現書中藏有字跡,小三兒為了逗我,將整本書背了下來,趁我不留心念給我聽,讓我也記住。後來我們都將這事忘了,直到許多年後,小三兒離開虎山闖蕩江湖,才開始修練這無無神功,因而武功大進。我師父義父隻道他得益於天風堡武功,卻不知他內功的進益大部分得自於這無無神功。我到二十歲後也開始修習,才漸漸發現這功夫的高明之處,也才明白小三兒為何能在短短的幾年內一躍成為武林高手。”


趙觀隻聽得驚奇無已,問道:“你爹爹為何偷出這本秘譜?”


鄭寶安道:“含兒小姐這回特地來虎山找我,就是為了將她當年忘了轉交的、我爹爹所寫的信親手交給我。我也是看了爹爹的信後,才知道原委。這封信中寫著許多我們太遲才發現的秘聞:我爹爹當時便知道朝明公主是段獨聖的女兒,也知道宮中太監洪泰平得知她決意報仇之心,打算加以利用。那時洪泰平手中已偷得了許多武林秘譜,準備以高價出售給東瀛霸主和朝明公主。其中最精深的武功,便是這分為上下兩冊的‘無無神功’和‘有有神功’。我爹爹得知後,便出手奪了上冊‘無無神功’,卻被洪泰平的手下追殺,受傷而死。”


鄭寶安歎了口氣,續道:“爹爹信中並說,這無無和有有神功高明非常,敵人若練成了,旁人絕無抵抗之能,因此他才冒死奪走,盼能交到醫俠手中。他卻沒有料到,洪泰平仍舊去了東瀛,麵見霸主織田信長,將下冊‘有有神功’高價賣給了織田信長,織田信長並將之傳給了手下伊賀大郎,也就是我們見過的伊賀武尊。依我推想,‘有有神功’當是練成‘無無神功’後更深一層的內功心法。武尊未曾習無無神功,便去練有有神功,最後雖練成了絕世武功,卻走火入魔,喪失神智。修羅王在洪泰平的引導下,也走上了同一條路。”


趙觀忽然想通一事,心中一寒,說道:“我明白了!洪泰平故意讓修羅王去練,令她神智失常,便可藉此挾持她,向她索取金錢,並能趁她神智不清時,用她去借刀殺人!”當下說了在仇殺廳中見到洪泰平向修羅王勒索金錢的經過。


鄭寶安微微皺眉,說道:“誰能料到,修羅王奸惡如此,背後卻有比她更奸惡的人在折磨她!嚴嵩這奸相搜刮收賄的本領天下皆知,聽說他錢多得沒處放,在自家的院子裏掘個大坑,往裏麵填充金銀,連續三晝夜才填滿。這樣的藏金窖便有好幾個,在江西更有無數田產。”趙觀沉吟道:“這洪泰平聰明之極,他貪圖錢財,看準了嚴嵩的兒媳婦朝明公主下手,從她那兒轉手奪走嚴嵩累積如山的財富。聽人說太監別無可貪,因此特別貪財,果然不錯。”


鄭寶安道:“洪泰平生性貪財,作惡多端。我在看完爹爹的信後,領悟到修羅王若要補救走火入魔的損傷,唯有回頭修煉無無神功。他們急著尋找小三兒,想必便是因為他們得知小三兒學會了無無神功。”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17 10:49

第三百零三章 驚世之戰



趙觀心中一動,想起在仇殺廳中聽得洪泰平對修羅王說的話:“我在嵩山上曾跟淩昊天交過一掌,發現他的內功家數跟你很接近,但他顯然修練得法,不似你這般走入歧途。我當時便知道他是治好你身上病痛的關鍵。但是你報仇心切,一心要害慘他們淩家的人,現在弄到淩昊天恨你入骨,就算你跪在地上求他,他又怎會願意替你治病?你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將他打倒,製住了他,再慢慢逼他說出內功心法要訣。”


他想到此處,恍然大悟,說道:“如此說來,修羅王現在要找小三兒,正是為了得到這無無神功的秘訣!”


鄭寶安點了點頭,說道:“我為何來此,你應該已明白了。”


趙觀凝望著她,說道:“你知道小三兒打不過修羅王,因此想用無無神功來交換他的性命!”鄭寶安低下頭,輕歎道:“不錯,這或許是唯一的解機了。但是我得先除去了洪泰平,阻止他繼續操控修羅王。”


趙觀忽然想起一事,驚道:“寶安,我受傷昏迷,已有多少時日了?”鄭寶安道:“五天五夜。”趙觀大急,說道:“不好了!小三兒沒有得到我的消息,定會入宮來到修羅王報仇的!”


鄭寶安大驚失色,說道:“我這幾日隻顧守在這兒,竟全忘了這事!修羅王發起瘋來,小三兒絕不是她的對手。我得立時出去看看!”她當時救了趙觀回來,因他傷勢太重,無法帶他離開皇宮,隻能將他藏在侍衛宿處的一間密室中,日夜不離地照料。她知道二人身在險地,修羅王和洪泰平等若發現趙觀未死且仍留在宮中,定會立時前來加害;趙觀過去數日在生死邊緣掙紮,不定能否撐過難關,因此她更未想到要將他未死的消息傳出宮去,也全不知道淩昊天收下修羅王的挑戰書,已在當夜來到宮中赴戰。


鄭寶安心急如焚,飛身奔出屋去,想向其他侍衛探問,四下卻不見半個人影。那時已是深夜,一輪明月略略偏西,發出幽冷寒峭的光芒。她又憂又急,展開輕功趕往朝明公主居住的朝寧宮,還未到達,便聽人聲響動,朝寧宮外竟已有數百人在圍觀。鄭寶安湧身跳上屋脊,往下看去,但見眾人團圍之中,兩個人影正揮兵刃相鬥,正是淩昊天和修羅王!


鄭寶安臉色霎白,遊目四望,尋找洪泰平的身影,果見他高踞屋脊,低頭望著場中的廝殺拚鬥,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鄭寶安到來之時,這場決戰已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旁觀眾人都看得意動神馳,心驚膽戰,沒有人敢透一口大氣。眾人心裏想的都是同一個問題:“淩昊天怎麼還沒有死?他怎麼可能撐上這麼久?”


淩昊天早知自己不是修羅王的敵手,在那一日一夜之間苦思應對之法。他不能跟對手較量內功或勁力,隻能以快取勝,不等對手的內力襲擊到體,便迅速避開,以求自保。他的劍法同樣以快為主,不求強勁,不求嚴密,隻一味快攻。


當時他與修羅王麵對麵凝視半晌,便清嘯一聲,當先出手,劍隨身到,直刺對手胸口。修羅王一掌拍出,淩昊天腳步不停,早已繞到她身後,修羅王那一掌便擊在青石地上,砰然一聲巨響,竟生生將石板震碎成七八塊。旁觀眾人見她掌力竟能強勁到此地步,都不由臉上變色,這是人能使出的力道麼?



但見淩昊天繞著修羅王的身子奔走,長劍如光如電,如影如魅,轉瞬間已連攻數十劍。旁觀眾人見到淩昊天的出劍,都不禁噫的一聲,心想:“這是什麼劍法,竟能快到這等地步?”


但見他出劍根本談不上個別的招術,招招之間更無縫可尋,從頭到尾一氣嗬成。從世間有人創出劍法以來,淩昊天今夜所使劍法應已達到劍術的極致;所有攻守收發的講究、種種刺挑斬抹的技巧、一切輕重快慢的拿捏,全被他拋得幹幹淨淨,所剩的隻有一柄劍和一整片融會貫通、連綿不絕的攻擊。


修羅王的兵器則是一柄最尋常的單刀。她對淩昊天的攻招全不抵禦,隻舞刀亂揮,在身邊織起一道強不可破的氣網,讓對手無法攻近她的身前。這兩人的打法都近乎撒潑胡來的蠻打,便似不會武功的尋常莊稼漢子互相以刀劍亂砍一般,但其中蘊含的深奧的武學道理,卻非等閑所能體會。


淩昊天和修羅王交了數招,便知她武功之精妙不及武尊,但狂態和猛勁卻猶有過之。他感到陣陣勁風在身邊呼嘯而過,若有半分打在自己身上,不免立時被震飛出戰圈,身受內傷,再無拚鬥之能,當下專心一誌地閃避卸力,勉強在修羅王如波濤巨浪般強大真力的縫隙間存身,手中長劍仍舊如一片電光不斷向對手攻去。


旁觀眾人已看到這是一場什麼樣的決戰,這不是兩個武功高手的決鬥,這是一個倔強小孩兒跟一個高大孔武的壯漢的纏鬥。淩昊天隨時可能死在修羅王渾厚猛烈的內勁之下,而他的長劍卻始終無法攻進修羅王的身周三尺之內。如此玄奇詭異而驚險莫名的比鬥真是空前絕後,眾人都看得血脈賁張,心神震動:武學若是有極致絕頂之境,想必便是在此時此地、眼前這場決鬥之中了。


又過了一盞茶時分,修羅王的掌風越來越強,簡直如排山倒海一般,四周觀看的人群隻能越退越遠,十多丈外的屋瓦都被掌風波及,紛紛震落。淩昊天怎能始終盤桓在那個如魔似鬼的修羅王身邊而不受傷?他怎會還沒死?忽然之間,眾人齊聲歡呼,但見點點血跡從戰圈中飆出,在圈外地上灑出殷紅色的血花。那是誰的血?仔細看去,才發現血是從淩昊天的身上流出;他此刻已劍交左手,右臂的衣衫上染紅了一片,似乎受傷不輕。但他依然撐持下去,左手劍仍舊順暢流轉,淩厲如電。


修羅王似乎已開始感到不耐煩,連連低吼,掌攻力勢更加狠猛,臉上狂態畢現,麵目凶殘如妖魔鬼怪,猙獰如毒蛇猛獸。許多武林中人在那夜看見了她的神態,受到驚嚇震懾,此後數月都無法入眠,或頻頻被噩夢驚醒,嚇得滿身冷汗。


隻見圈外的血點越來越密集,似乎兩人身上都受了傷,但淩昊天所受的傷顯然遠遠重過修羅王。旁觀眾人肅然凝視著場中的二人。大家都知道此時已不是誰勝誰負或誰死誰生之爭,而是淩昊天究竟還能撐到幾時。人的體力是有限的,內息是有窮盡的,人的血也不能這麼一直流個不停。他總會倒下,大約將會壯烈倒下,可悲可歎、可歌可泣地倒下。對於他倒下那一刻的期待是沉重而莊嚴的。眾人心中都知道,這世上除了淩昊天,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在修羅王魔鬼般的武功下過這麼多招,撐這麼久而不死。


淩昊天也很清楚自己沒有半絲存活的希望。他過去曾多次瀕臨死亡,在銀瓶山莊的山崖,在虛空穀的邊緣,他都真以為自己會死,但從沒有如此時此刻對於自己必死的命運知悉得這麼清楚透徹,而且死亡的逼近不是摔下山崖的一了百了,卻是一點一滴像夜霧一般漸漸圍繞在他的身周,他幾乎能感覺得自己向死亡邁近的每一步。他眼睜睜地麵對死亡,心中竟出奇的平靜;繼續撐下去,多活一刻並不是為了別的,隻為爭一口氣。他不能輕易放棄,不然即使死了也不會痛快的。他清楚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死,他是為了好友趙觀。他們在地下會麵時,定要相聚暢飲一番,依他們豪爽的性子,大約會談談彼此是怎麼死的吧?他可不能丟臉,他是力盡而死,而不是氣餒而死。他要這麼告訴趙觀。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17 10:51

第三百零四章 絕望之局



鄭寶安到來之時見到的打鬥,正是這個絕望的場麵。她眼見修羅王武功驚世駭俗,內力如狂風巨浪般洶湧澎湃,而淩昊天身上負傷,隨時都可能失手喪命,不禁臉色煞白,心知自己絕對無法衝入場中救助小三兒,心念電轉,湧身躍上屋頂,清嘯一聲,直向洪泰平撲去,拔劍向他急刺。


洪泰平微微一驚,向後一躍避開,叫道:“什麼人?”


鄭寶安不答,長劍連攻,逼得洪泰平後退數步。洪泰平嘿了一聲,揮掌打出,鄭寶安感到一陣勁風撲麵而來,隻能揮掌相迎。兩人雙掌相交,各自飄開數丈,立於朝寧宮屋頂的兩端。


洪泰平臉露驚異之色,大聲道:“你是誰?你怎麼也會……”


鄭寶安更不回答,複又持劍攻上,洪泰平不得不接招,忽然大叫一聲,說道:“我知道了,你是鄭寶安,原來你就是鄭寒卿的女兒!”


鄭寶安冷然道:“不錯,我爹爹正是被你害死的!”


洪泰平臉上滿是喜色,如獲至寶,笑道:“好極了!你也會無無神功,原來如此!我一直想不明白淩昊天為何會使無無神功,原來是經由你學得的!”


鄭寶安喝道:“你濫用有有神功害人無數,天地也不容你!”手中長劍淩厲,不斷向他攻去。洪泰平自是抵擋得住,臉上笑容不斷,心中盤算著該如何利用這個新發現好好賺上一筆。


洪泰平卻沒有留意到,此時朝寧宮前的激戰已持續了一個半時辰,修羅王的藥性已達到了極點,她的神智處於一片狂亂空白,早已不知道自己在跟誰在打鬥、為什麼打鬥,隻想著殺死對手,滿足心底強烈的嗜血嗜殺欲望。她沒有洪泰平在一旁用言語催促鼓動,出掌越來越狂暴,神態越來越瘋癲,似乎要將對手和自己一同撕裂,扯碎成千萬片。淩昊天看出她出手愈漸粗率,動作愈漸呆滯遲緩,似已從巔峰開始走下坡,彷佛眼前出現了半絲曙光,咬牙撐持,心中隻想:“我就算要死,也要拉著她一起死!”


又撐持了一陣,淩昊天感到氣息虛弱,手腳無力,心知自己無法再支撐太久,眼見修羅王的真氣仍舊強勁之極,自己遠非其敵,將心一橫,大叫一聲,忽然將劍向她當胸擲出,猱身衝上,雙掌齊出,向她打去。這是險招也是妙招,他想趁修羅王躲避長劍、內息稍緩時,以全力攻她的未濟。


旁觀眾人齊聲驚呼,淩昊天這擺明是孤注一擲,兩敗俱傷的打法,但見修羅王側身閃開長劍,嘴角露出殘酷的陰笑,揮左掌向淩昊天迎去。


鄭寶安正在朝寧宮的屋頂之上與洪泰平纏鬥,瞥眼見到淩昊天使出同歸於盡的打法,心中大驚,提氣叫道:“趙觀還活著!”


此時人聲嘈雜,淩昊天在人叢圍繞之中隱約聽見了這一聲喊,他心中一震:“那是寶安的聲音!難道趙觀真的沒有死?那我是在為誰報仇!”便在三掌相交之前的一剎那,他陡然矮身滾地避開,修羅王的掌力便盡數打在地上,發出轟然一響,石破地裂,碎屑四飛。淩昊天撿起長劍,跳起身複向修羅王刺去,在她後肩劃出一個長長的口子。


修羅王怒吼一聲,回身向他猛攻,淩昊天定下心神,沉穩接戰,左劍右掌分合對敵,劍勢愈發靈動,掌法愈加沉厚。修羅王在使盡全力打出那石破天驚的一掌之後,藥性減退得更快,出掌的力道已遠不如前。這一戰的局勢便在淩昊天那一滾地間陡然逆轉,旁觀眾人都大出意料之外,驚呼不絕。



淩昊天調勻了呼吸,從對手眼中看到了一絲慌亂和恐懼。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已立於不敗之地。


洪泰平眼見修羅王藥性退去,心中又驚又惱,他此時隻想擺脫鄭寶安的攻擊,一躍下屋,奔入朝寧宮的中庭。鄭寶安直追而上,挺劍刺向他的背心。洪泰平邊打邊往宮內奔去,一直逃到後進無人之處,忽然叫道:“出來吧!”


鄭寶安但覺幾樣暗器迎麵飛來,她揮劍打下,黑暗中閃出五六個蒙麵人,正是東瀛隱身人。洪泰平指著鄭寶安叫道:“這女子會無無神功,就是你們主子要的人,快拿下她!”自己便往門中竄去。


眾隱身人持刀奔上前來,鄭寶安喝道:“讓開!”射出一把金針,去勢急準,隱身人各各穴道中針,跌倒在地。鄭寶安閃身向洪泰平追上,忽聽洪泰平驚呼一聲,似乎見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物。


鄭寶安一呆停步,卻見宮後的空地上陡然多出了十多個灰衣和尚,肅然向洪泰平瞪視,目眥欲裂,正是少林僧人。為首的是個方臉黑須的中年僧人,他低念一聲佛號,眾僧一齊縱出,圍在洪泰平身周。


洪泰平臉色蒼白,顫聲道:“清召,是你!”


那為首的僧人正是清召。他道:“冤家路窄,清顯,我可終於找到你了!你曾拜入我少林門下,卻將我少林武功傳給邪魔外道,更出手殘殺本門弟子,我少林今日必得清理門戶!”一揮手,群僧同時出手向洪泰平攻去。


洪泰平雖曾在少林學藝,並巧取豪奪得到諸般神妙武功秘譜,但這些對他來說隻是賺取更多錢財的手段,從來也未曾下苦功認真修練,如入天下第一珍寶庫卻空手而出,此時後悔又怎來得及?他在群僧圍攻之下,左支右絀,滿頭大汗,大叫道:“清召,若不是我讓人害死了清聖掌門,今日哪有你做少林首座的份?你怎能不感激我的恩情?”


清召搖頭歎道:“事到如今,你還說得出這等造業邪語,難道真不相信因果報應麼?”


洪泰平大叫道:“我給你們錢,我有很多錢供養佛祖,供養少林寺一百年都行。你們放過我!”清召雙眉豎起,冷然道:“少林弟子的性命,少林一派的清譽,少林秘傳的武功,豈是錢財所能買得?”


洪泰平焦急如焚,他全沒料到少林寺的人會追到皇宮中來找他算賬,平時重金雇用的保鏢都未在身旁,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知清召是經由趙觀得知他的藏身處,並在百花門人的接引下進宮來尋他。少林寺僧人此番已有心將他誅殺,出手毫不留情,洪泰平臉上露出極度恐慌之色,胸口背後連接中掌,吐出鮮血,仆倒在地。他勉力爬起身,向著清召叫道:“我有的是錢,你們放過我!你要多少錢都可以,我願用所有的錢買我一條命。”


清召輕歎一聲,說道:“清顯師弟,你這一生,便是被錢財貪婪所誤,不能自拔。”緩步上前,揮掌打在他的頭頂。洪泰平吐出一口鮮血,閉上了眼睛。


少林眾僧圍聚上來,在洪泰平的屍身旁跪下,齊念佛號。清召說偈道:“貪嗔癡如火,焚毀短暫身。懺悔除今業,免遭來世苦!”他站起身,轉向鄭寶安合什行禮,說道:“多謝女施主相助,令本派得以清理門戶,清召感激不盡。”


鄭寶安頷首還禮,清召便率領少林眾僧出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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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何謂仇恨



深夜皇宮之中,四下一片死寂。鄭寶安呆立一陣,才悄然走到洪泰平的屍身旁,低聲道:“爹爹,你在天上,看到他落到這般下場,也該心安了吧!”她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但聽腳步聲響,五個青衣人從黑暗中奔出,在她身後站定,向她躬身行禮。


鄭寶安道:“你們來了。這人累積了太多不義之財,你們替我拿去分送給沿海受倭寇侵略的災民,以及被嚴嵩陷害之忠臣義士的遺孤。”


那五人正是龍幫的五位首腦葉揚和阮維貞等,一齊躬身答應,說道:“謹遵幫主號令。”胡偉和林百年兩個上前搜索洪泰平身上,取出許多事物,有一大串鑰匙,一大迭田地契約,一袋金打的葉子,還有不少存托金銀珠寶的字據。鄭寶安望著這些事物,輕歎道:“一個人攫取了這許多錢財,這一輩子難道能用得完麼?”


葉揚道:“屬下定會遵照幫主旨意,將錢財全數分散給該得的人。”鄭寶安點頭道:“甚好,就交給你們去辦吧。”


阮維貞微一遲疑,又道:“幫主,龍幫上下都盼你能回去龍宮,主持本幫大局。你……”


鄭寶安淡淡一笑,說道:“龍幫有你們主持,已是足夠了。也該讓我回去休息一下了吧。”五人互相望望,一齊對她長揖不起。鄭寶安道:“我該做的都已做了。我讓三幫和諧相處,攜手合作;令雲夫人交還龍宮和龍幫產業;現在也找出了害死雲幫主的凶手洪泰平,為雲幫主報了仇。你們再不讓我走,難道還要我承諾替龍幫做什麼更艱難的事麼?”


五人都道:“屬下不敢。”鄭寶安抬頭望向漸漸亮起的東方天空,說道:“你們快去吧。”龍幫眾首腦站起身,收起洪泰平的事物,向她恭敬行禮,轉身快步去了。


※※※


朝寧宮外的戰局此時也已告了一個段落。修羅王體力真氣終於耗盡,喘息連連,淩昊天身上刀傷累累,流血甚多,情狀並不比她好上許多,兩人的打鬥已從性命相搏轉為抱傷撐持的拉鋸戰。修羅王自知氣勢已弱,心中著慌,隻想找機會逃脫。她趁淩昊天攻勢略緩,陡然向後縱出,回身便奔。淩昊天舉步追上,喝道:“站住!”


修羅王叫道:“趙觀的命在我手上,你有種就追上來!”


淩昊天叫道:“你不放過他,我便不會放過你!”隨後追上,兩人說話間已遠離了朝寧宮,聲音遠不可聞,這二人即使在一場曠世激戰之後,各自受傷,體力衰歇,輕功仍不是尋常武人所能及。留在當地觀戰的武林中人見這場比試未有了局,有的覺得已大開眼界,不虛此行,為怕惹上麻煩,便趕著出宮去;有的一心想看到結果,便施展輕功追上。轉眼之間,朝寧宮外眾人已全數散去,隻有那幾塊打碎了的青石板,散落在地上的屋瓦,還有石板地上點點已轉為褐色的血跡,還在述說方才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淩昊天一邊跑,一邊隨手包紮了自己身上較大的幾個傷口,腳下不停,眼望著淩昊天的背影,急追而去。修羅王出了皇宮,在京城中快奔,一路來到了城外。此時天色將明,四下一片黑暗寂靜。二人一前一後在清冷的晨霧中快奔,腳下不再是城市中的石板地,而是潮濕的草叢和泥土。修羅王一路奔到城外三十裏處的一個小驛站,才停下步來。該地瀕臨貫通南北的大運河,乃是京城居民送行的慣常之地,驛站名為“解歸驛站”,乃是行人解馬上船,送人歸去之意。


淩昊天見修羅王停下步來,高聲叫道:“趙觀到底是否還活著?他人在何處?你不交他出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修羅王尖叫道:“不錯,他是在我手中。我若要他的命,就跟我來!”


淩昊天追到岸邊,但見修羅王躍上了一艘小船,將船蕩離岸旁,順著水流向南而去。修羅王站在船頭,叫道:“趙觀便在此,你有種的就上船來!”



淩昊天提氣一躍,落在船上,還未站上船頭,修羅王已向他射出一排暗器。淩昊天揮劍打下,揮掌往修羅王攻去。修羅王不擋不避,返身鑽入船艙中。淩昊天一怔,心想趙觀或許便在船中,生怕修羅王傷了他,連忙撤掌,轉為點向她背心穴道,逼她自救。修羅王這下卻是故意誘敵,忽然回過身來,向他撒出一把毒粉。


淩昊天連忙閉氣,手指急出,點上了修羅王的穴道,自己卻也中了毒,手腳痲痹。兩人同時受製,動彈不得,一齊倒在船板上。修羅王下半身痲痹,雙手卻還能動,她尖聲叫道:“好!我們便死在一起!”伸手將一盞油燈推翻,燈油流在船板之上,她點起火頭,船身登時燃燒起來。淩昊天勉力抓著船舷,卻無力扳槳或潑水滅火,他知道自己中毒,若跳入水中隻怕毒性散布得更快,遊不出多遠便會溺死,不禁又驚又急。但見火勢越來越烈,轉眼已將小船四周包圍住。修羅王倒在小船的另一頭,不斷狂笑,叫道:“火神,我便用自己和仇人的性命來祭祀你吧!”


便在此時,忽聽岸邊傳來一陣馬蹄聲響,一人高聲叫道:“小三兒,小三兒!”


淩昊天聽到那正是趙觀的聲音,大喜叫道:“趙觀,我在船上!”煙霧彌漫中但見一乘馬奔近碼頭,一條長索甩上船來,淩昊天奮力伸手抓住了,趙觀連忙收回長索,將小船扯回岸邊,伸手將淩昊天拉上岸去。


淩昊天見趙觀果然未死,但半跪在地上,神色痛苦,心中又喜又憂,忙問:“你還好麼?傷得重麼?”


趙觀傷口未愈,原本連床都不能下,卻奔波趕來此地,又出手救人,胸口劇痛難忍,額頭上滿是冷汗,嘴唇發青,幾乎又要昏倒過去。他勉強笑道:“我沒事,還活得好好的。你中了毒是麼?快服下這解藥。”從懷中掏出一顆丸子遞去。淩昊天吃下解藥,運內息在身周一轉,手腳便靈活了起來。但聽船上傳來淒厲的尖叫聲,修羅王的身影漸漸被吞沒在火焰之中。


淩昊天和趙觀對望一眼,都暗生不忍之心。淩昊天轉身躍上船去,拉起修羅王跳回岸上,將她摔倒地上。


修羅王已被煙嗆得咳嗽連連,趴在地上不斷喘息。她抬眼望向淩昊天,麵目扭曲,厲聲道:“我知道你想好好的折磨我,為你大哥二哥報仇。我段朝今日落入你手中,正好遂了你的意!你動手啊!”又望向趙觀,尖聲道:“我殺了你全家,與你仇深似海。你給我一個爽快的吧!”


趙觀望向她,靜了一陣,才緩緩地道:“你為了報仇而對自己的作賤糟蹋,遠遠勝過我能想象到的對你的報複。我從未見過任何人將自己折磨到似你這般悲慘的地步。讓你這麼活下去,隻怕比我一刀殺了你還要痛苦。”


修羅王一呆,轉向淩昊天望去,但見他一言不發,俯身扶起趙觀,舉步離去。修羅王滿臉不可置信的神色,叫道:“你……你為何不殺我?”


淩昊天並不回頭,隻道:“你已被仇恨折磨成如此,世上還有什麼更可怕的事情?我怎能讓自己如你一般,被仇恨生吞活吃了?”


修羅王呆立當地,無法做聲。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17 10:57

第三百零六章 攜手末路



淩昊天和趙觀互相攙扶著走去,相視一笑,心中都感萬分輕鬆痛快。便在此時,驛站之中陡然湧出一群黑衣人,人數過百,將碼頭團團包圍住,手中拿著弓箭,對準了碼頭,竟是東瀛隱身人。二人臉上變色,停下步來,趙觀低聲道:“箭上有劇毒,不可妄動。”


淩昊天隻道這是段朝的布置,回頭望去,不由得一驚;但見一個全身白衣的東瀛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岸邊,左手扣在段朝的咽喉上。


那女子約莫四十來歲,容貌高貴,一身東瀛婦女的和服,看來極是素淨溫和,但隻要看見她出手製住段朝的手法,便知她必然是個極為高明的隱身人。


那女子對著段朝微微一笑,說道:“朝明公主,你想逃去哪裏?”


段朝跪倒在地,她此時藥性過去,恢複了虛弱的病體,加上身上被淩昊天砍傷打傷的多處傷口,如何有半點力氣反抗?她嘿了一聲,說道:“伊賀夫人,你親自來了!”


伊賀夫人輕歎一聲,口氣和緩,說道:“我哥哥武尊喪命了,信長相公的身體也快不行了,我不親自來怎麼行?”右手匕首陡出,生生將段朝的一條左臂齊肩割了下來。段朝悶哼一聲,虧得她極為硬氣,竟然並未慘叫出聲。


淩昊天和趙觀見這女人出手如此狠辣,不禁臉上變色。


伊賀夫人將段朝往地上一摜,口氣仍然極為溫和,說道:“信長相公因為練了你們給他的神功,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神智也漸漸混亂。他是一代霸主,坐擁天下,卻偏偏不能克製自己體內的真氣,跡近瘋狂。你幾次向我保證,說會交給我解除信長相公瘋病的方法,如今卻始終未能交出,讓我等得好生心急。我聽手下報告,說中土有個人會一種叫無無神功的內功,可以根治信長相公的毛病。他在哪裏?你將人交給我,我就饒你一命。”


段朝全身顫抖,撐起身來,抬頭向四方望去,眼光與淩昊天相對,那對望隻是一霎眼之間,兩人間的重重恩怨卻就在那一對望之間化解消滅於無形。段朝移開眼神,嘴唇顫抖,眼神渙散,開口道:“我不知道。世上根本沒有這個人,你死心吧!我已經沒救了,信長也一樣沒救了。你等著看他發癲發瘋,喪心病狂而死吧!”


伊賀夫人溫和的臉上透出一抹殺氣,說道:“你真的不想要命了麼?”段朝苦笑道:“我的命十分中隻剩下了半分,還怕你殺我麼?信長是什麼樣的人,我怎會不清楚?像他這樣的獨夫,早早死了幹淨!”


伊賀夫人冷然瞪視著她,臉色轉為肅穆狠厲,低喝道:“來人!行刑!”幾個武士奔上前來,押住了段朝,在她臉上撒下一把毒粉。段朝慘叫出聲,伸手按臉,痛得在地上打滾。趙觀看在眼中,也不禁臉色大變,知道那是極為陰毒狠辣的毒藥“穿肌蝕骨”,其厲害處遠勝自己曾受過的“晨昏定省”。


卻聽伊賀夫人慢慢地道:“將她的手指一節節剁了下來,再將她的鼻子耳朵都割去,最後再挖出她的眼珠。看她肯不肯說出那個人是誰?”兩個武士拿出小刀上前,便要動手。



淩昊天忍不住叫道:“住手!”縱上前去,揮掌將幾個武士逼退,俯身抱起段朝。伊賀夫人身影一晃,已來到淩昊天身前,揮掌向他打去。淩昊天一手抱著段朝,無法躲避,隻能硬接。他此時身上受傷不輕,不由自主便引動了無無神功的內力,伊賀夫人被他震得退出兩步,驚呼一聲,說道:“你……難道便是你?”一揮手,上百名弓箭手登時衝了上來,箭頭全數對準了淩昊天,另有一隊五十餘人奔近前,手中拿著火槍筒,卻是織田軍向西洋人買進的火器。


淩昊天和趙觀見此形勢,都知道已走上了末路,反而鎮定下來。淩昊天抱著段朝,見她左臂斷處血如泉湧,便替她點了傷口四周的穴道,但覺她的身子正漸漸冷去。段朝勉力睜眼望向淩昊天,聲音微弱,說道:“我就要死了,你不用……不用……你為什麼不走?”


淩昊天心中激動,說道:“我知道你是段獨聖的遺孤,你自幼仇恨我們一家,報仇心切,所以才做出這許多傷人傷己的事來。這都沒有關係。你有一念維護我的心,我就不能眼看你受酷刑而死。我們兩家過往的一切恩怨,便在此時此刻,在你我之間了結!”段朝凝視著他,頷首點頭,嘴角露出虛弱的微笑,頭一偏,就此死去。


趙觀看在眼中,輕輕歎了口氣,他知道淩昊天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段朝為了維護自己而慘受酷刑,他必得出手相救,就算會令自身陷入險境,那也是顧不得了。他來到淩昊天身邊,大笑道:“好,好!小三兒,你做得好!不論在何處境,你都是個英雄好漢,都是個真正的俠客。我見到你今日的氣度舉止,真是不枉跟你相交一場!”他感到心境平靜,心想二人今日死於此處,比之他在皇宮中被修羅王一叉刺死可要好一百倍。一切血債冤孽都已厘清,一切仇恨怨怒都已消散。光明坦蕩,無愧於天地,雖有未盡之情,卻無未盡之義。


淩昊天聽了趙觀的話,心中感動,大笑道:“好兄弟,我們這就是難兄難弟吧。要活一起活,要死便一起死!”


兩人心意相通,相對大笑。


伊賀夫人望著二人,忽然省悟,說道:“你們兩個,就是淩昊天和趙觀!”


淩昊天道:“不錯,就是我們!”趙觀笑道:“你一介荒島蠻夷,初來中土就見到兩位當世英雄,該當覺得萬分榮幸才是!”


伊賀夫人冷冷地道:“你們死到臨頭,還有興致賣弄口舌?淩昊天,我要將你帶走,逼你說出無無神功的秘訣,挽救信長相公的性命。你們害死我哥哥武尊,殺死無數伊賀族隱身人,破壞我們在海上的勢力,我遲早要找你們算清這筆賬!”


淩昊天大聲道:“武尊數十年來率領東瀛倭賊侵略我中土,殺害我人民,無惡不作,被我中華軍士打得潰不成軍,倉皇逃亡,終至慚愧自殺而死,我說他死有餘辜!你要殺我為他抵命也罷,這就動手!我絕不跟奸人妥協,你想逼我說出什麼秘訣,趁早死了這條心!”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17 10:58

第三百零七章 何謂真情



伊賀夫人雙眉豎起,臉上卻露出微笑,說道:“你不肯說,我總有辦法折磨到你肯說。”


淩昊天笑道:“天下沒有人能逼淩昊天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你便逼逼看,我死也不怕,難道還怕你折磨?”


伊賀夫人嘿了一聲,說道:“好,我便試試!”一揮手,她身後的三個隱身人奔上前來,拿著竹筒對淩昊天噴出一股毒霧。淩昊天受傷已重,更無法抵抗,隻覺腦中一陣強烈昏眩,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趙觀看出那是屬於“迷神侵腦”一類的劇毒,能讓人在數日內神智迷糊,易於逼問;若不及時解救,受著腦子中毒深了,便成為癡呆,再也無法回複神識。他不禁臉上變色,破口罵道:“賊賤人,使這等歹毒下三濫的藥物,你害他壞了腦子,將神功全數忘光了,害死的是你自己的老公!”


伊賀夫人走上前,伸腳踢上了趙觀的啞穴,說道:“你這小子囉唆得很,我將你也一起帶走了,以後或有用處。”


趙觀趟在地上動彈不得,眼見淩昊天中毒後臉色轉黑,這毒性顯然厲害之極,心中又急又怒,但聽伊賀夫人揮手道:“將這兩人帶走了!”


便在此時,伊賀夫人麵前倏然多了一個青衣人,她如何從一圈持著弓箭火器的東瀛武士中穿入,竟也誰也沒有看清。那是一個少女,身形嬌弱,容色俏麗,正是鄭寶安。她望向伊賀夫人,肅然道:“中原三大幫派的大批人馬就將趕到此地,你若敢傷害他二人,便別想活著回去東瀛!”


伊賀夫人臉色微變,問道:“你是誰?”


鄭寶安道:“我是龍幫鄭寶安,襄助大明官兵消滅倭寇勢力的,我龍幫也有一份。”


伊賀夫人嘿了一聲,眯眼向她打量,一時摸不準該如何對付她。


鄭寶安徑自來到趙觀和淩昊天身旁,但見淩昊天昏倒在地,眉目間隱隱透出黑氣,趙觀則倒在地上,胸口一片殷紅,顯然傷口已裂開,若不急救,一條命不免送在此地。她臉色蒼白,心中念頭急轉。


但聽伊賀夫人冷笑道:“兩個都活不了。這個倔強的不肯說出神功秘密,我在他身上下了九癡迷神藥,好讓我慢慢逼供,他若得不到我的解藥,這一生都無法恢複神識,終要成為一個廢人!”


鄭寶安低頭望向趙觀,從他眼神中看出伊賀夫人所說的確是實情。她咬著嘴唇,知道自己不能再猶疑。她抬頭直視伊賀夫人,開口道:“你放過他們。我跟你去。”


伊賀夫人一愕,側目向她瞪視,說道:“你說什麼?你要跟我去?”


鄭寶安道:“除了淩昊天外,我是世上唯一會無無神功的人。武尊自殺時,我也在場。你要帶一個會無無神功的人回去救信長的命,你要殺一個人為武尊抵命,就帶我去吧!”


伊賀夫人輕哼一聲,說道:“我怎知道你真會無無神功?”


鄭寶安左掌揮出,一股強勁的掌風直向伊賀夫人身邊襲去。伊賀夫人側頭而視,但見身邊的兩名隱者陡然向後飛出,直摔出五丈才落地,動也不動,竟已閉氣暈去。



伊賀夫人微微點頭,說道:“好!你真的肯跟我去?那些來救他們的人呢?”


鄭寶安道:“你給他解藥,放過他們兩個,我就自願跟你走,並讓三幫中人退去。你要帶一個活的鄭寶安回去,還是要跟你的手下全數死在這兒,大家同歸於盡,都由得你。”


伊賀夫人向鄭寶安上下打量,又低頭望向地上淩趙兩人,臉上露出奇異的神色。她又問一次:“你真的願意跟我去?”


鄭寶安神色堅決,點了點頭。


伊賀夫人凝望著麵前這個外形嬌弱的女子,思慮半晌,終於嘿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粒紅色丸子,扔過去給她,說道:“吃下了。”


鄭寶安接住了,托在手中,知道這是她將藉以控製自己的厲害毒藥,手掌不禁微微顫抖。她強自鎮定,沉聲道:“給我他的解藥。”


伊賀夫人扔過去一隻小瓶子,說道:“每七日吃一粒,四十九日後毒性除盡,便能回複神識。”


鄭寶安接過那瓶解藥,仰頭將紅色丸子吞下了。


伊賀夫人臉上露出微笑,說道:“好!爽快!”


鄭寶安俯下身,將解藥瓶子放在趙觀手中,伸出手去,輕撫淩昊天的臉頰,嘴角露出微笑,輕聲道:“你答應我,不要告訴他我去了哪裏。”


趙觀知道她這話是對自己說的,他隻想大叫:“你不要去!你讓我們都死了吧,我們大家死在一塊,又有什麼關係?”


鄭寶安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淩昊天,又道:“我若能回來,自然會回來的。若不能回來,他來找我也沒用。一切由我而起,也該由我而止。若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練這無無神功。你告訴他,我去了很遠的地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你要他好好活著,要他等我。”


趙觀無法搖頭,眼中流下兩行眼淚。鄭寶安轉過頭望向他,說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答應我。”


趙觀閉上眼睛,他終於明白,鄭寶安畢竟是一代女俠秦燕龍的親傳弟子,是武林第一幫龍幫的掌門人。她寧願自己承擔一切的苦難,也要讓心上人好好的活下去。他睜開眼,透過淚眼向她望去,告訴她他已明白她的用心。


鄭寶安看到他的眼神,知道他已答應了自己,微微一笑,說道:“你肯答應我,我就放心了。”站起身,向伊賀夫人道:“走吧。”


伊賀夫人一揮手,眾武士收了毒箭火器,成列退去。鄭寶安跟在伊賀夫人的身後,走出幾步,回頭向小三兒望了最後一眼,才緩步離去。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4-17 10:59

第三百零八章 終身相許



又到了中秋月明夜,趙觀坐在青幫總壇的賞月亭中,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鄭寶安離去的背影。他答應了她,始終沒有告訴淩昊天她去了哪裏,隻說要他等她。那時淩昊天服下解藥,清醒過來之時,已是寶安離開約四十九天以後。他一醒來,便急急要起程趕回虎山,趙觀隻能婉轉告知寶安已經離去的事實。


淩昊天聽了,怔了一陣,問道:“她去了哪裏?”


趙觀道:“我不知道。”


淩昊天道:“她要我等多久?”


趙觀道:“我也不知道。”


淩昊天轉過身去,說道:“多久我都等。”趙觀望著他的背影,忍著不作聲。淩昊天又道:“多久我都等。”大步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


這都是往事了。淩昊天當年一去,便帶著神駒非馬和大鷹啄眼在江湖上流浪。他始終沒有成家,也沒有再跟別的女子有任何瓜葛。他很執著地等著她回來。


他的幾個紅顏知己都明白他。幾年內,蕭柔病逝,文綽約嫁給了蒙古王子多爾特。他沒有了負累,但是她在他心裏的分量卻一日日加重,重得讓他難以承受。他隻有借著苦練武功,借著孤身闖蕩江湖,來忘記心底的痛。他四處流浪,居無定所,一年中隻有兩天他一定會在某處:過年時他會回家探望父母,中秋時他會來青幫總壇和趙觀喝酒。


但是今年他沒有到。趙觀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來。他是不是已經寶安去了何處?他是不是知道了好友一直瞞著他的事?


趙觀清楚寶安的用心:他們二人已有約定,其中一個必得留下,以照顧爹媽晚年。她既已身入險境,便不顧淩昊天冒險前去相救。淩昊天不應冒險,趙觀卻無此顧忌:他傷勢一複原,顧不得早已定下的大婚日期,便瞞著小三兒,立即趕往東瀛尋找鄭寶安。他趕到時,才知織田信長在京都本能寺被家臣刺殺,伊賀夫人也死於這一役,東瀛陷入一片混戰,寶安竟不知去向。他尋訪了很久,都未探得任何她的消息。他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寶安是不會回來的了。


趙觀歎了一口長氣。他回想當年他們三人各領青幫、丐幫和龍幫助戚繼光打退倭寇,種種意氣風發的快意往事,現在淩昊天是個浪跡江湖的遊俠,寶安離去,隻有他還在做他的青幫幫主。這幾年他過得很好,青幫幫務蒸蒸日上,他也有了八個兒女。但他始終無法真正開心起來,尤其是在中秋夜。每年他都要和淩昊天暢懷對飲,不醉不散,今年他為什麼沒有來?


趙觀抬起頭,忽然想到百花婆婆和千葉神俠棺木上的祝語:“有情無情,皆歸塵土”,“一世情仇,盡付東流”。他心中無比自責痛悔,暗想:“當時我一心為娘報仇,獨自闖入皇宮,身受重傷,讓小三兒以為我死了,才會出手挑戰修羅王。若不是因為我,寶安和小三兒這兩個有情人或許便不會遭此生離死別。我為什麼未能早些明白?”


這時小亭中,月光下,六位夫人望著趙觀的臉,都能隱約猜知他的心情。


趙觀忽然撫胸咳嗽,那年他在皇宮中被修羅王刺傷,肺葉受損,此後便時時咳嗽。他總算聽了鄭寶安的話,她要他少喝酒,因此近年來他除了中秋夜之外都很少喝酒。丁香伸手輕拍他的背心,低聲道:“這是第三杯了。”


趙觀搖了搖頭。


司空寒星忽然問道:“他為什麼沒有來?”


趙觀道:“我不知道。”又拿起第四杯酒。


陳如真歎了口氣,說道:“他跟他爹爹爺爺一個性兒,用情太深,難免痛苦一世。”


趙觀聽了,手一顫,杯中的酒灑了出來,他撫著胸口站起身,心中打定主意:“我要再去東瀛。就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我也要替小三兒將寶安找回來!”



※※※


淩昊天等了很多年,寶安都沒有回來。有一次夜裏,他夢到了她。她在夢裏向他微笑,笑容中帶著無限溫柔關愛,和一絲淡淡的哀怨。


淩昊天一驚醒來,他終於明白了真相:她是不會回來的了。他了解寶安,就如寶安了解他一般深刻。他知道寶安要他好好的活下去,要他認真的活下去。他感到全身冷汗淋漓,熱血上湧。天色漸漸亮起,枝頭鳥囀聲聲入耳。淩昊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拾起長劍,大步向著晨曦走去。


從那一日起,他不再流浪,他認真挑起了丐幫幫主的重擔,領導丐幫上萬弟子行俠仗義,扶弱濟貧,幹下了無數轟轟烈烈的壯舉。他以他的豪狂傲氣贏得了武林中人的衷心敬意。當世丐幫之興盛,武林之重見正道,都起於淩昊天一人。他盡心侍奉父母,承歡膝下,讓雙親得以安享晚年。他不隻在中秋夜來找至交趙觀,幾乎每月都來武漢與趙觀相聚飲酒,歡笑傾談,並認了趙觀的眾子女為幹兒幹女,領著他們到處嬉耍玩鬧,重拾童年的頑皮搗蛋。眾孩童都極喜歡親近這位小三兒叔叔,總纏著他討教武功,聽他講述虎嘯山莊的往事,塞外大漠的奇聞,和武林丐幫的軼事。


淩昊天知道寶安要他歡暢盡興地活下去,一切悲痛都可以深藏在心底。在未來某日,當他重見寶安時,他可以驕傲地告訴她:我沒有消沉絕望,我每一日都活得充實而有意義,我沒有辜負了你的期望。我小三兒都是足以讓你鄭寶安引以為傲,終身相許的男子漢。


等待的日子是漫長的,沒有止境的等待更是漫長無邊。他不曾忘記他們之間一世相守的諾言和相互等候的約定。他隻沒有想到等候的一方竟是自己;他隻沒有想到自己曾經鄭重許下的心願──讓她的愛哭不再愛哭──畢竟無法實現。他隻能想象她仍舊在自己身旁,他隻能盡力去做一切能讓她喜樂,讓她感到驕傲的事,或許英雄的身邊注定不能有那麼一個人,一個讓他依戀倚靠卻不能不軟弱的人;或許她的離去正是為了造就一位無欲則剛的不世豪傑。


※※※


又是好幾年過去了。


在趙觀和淩昊天心底深處,都盼望著有這樣的一天,有這樣的一幕:


一日淩昊天在南方辦事時,收到了一張紙條,那是趙觀的字跡,紙上隻寫著三個字:“快回家。”


淩昊天生怕父母有事,立即動身趕回虎山。他快步走在虎山的深林之中,忽然感到歸心似箭。那時已是傍晚,遠處家門已隱約可見。他看到門外燈下似乎站了一個人。那是誰?是娘在等他麼?是爹麼?他加快了腳步,才到門口,便見一人站在門外,翹首盼望,臉帶笑容。


淩昊天呆在當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聽她輕輕地道:“你回來了。”


淩昊天走上前去,也道:“你回來了。”


他們微笑著,雙手互握,並肩走進屋中,好似從未分別過一般,好似他們還是當年那兩個天真無憂的少年少女,一同在後山練完劍相偕歸來一般。


時光歲月能在許多事物上留下痕跡,能替人的容顏添上皺紋白發,但是在有情人的心中,卻隻是微不足道的細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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