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黎明之劍 作者:遠瞳 (連載中)

   
mk2258 2018-4-11 21:17:49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7 4534841
x24685 發表於 2019-9-24 10:08
第六百七十章 漩渦邊緣

  東境,白沙丘陵,礦山車站。

  臨時搭建的哨塔佇立在站台附近的高地上,警惕的哨兵和裝甲車輛共同守衛著這座車站,一輛特殊的貨運列車正停靠在一號站台旁,列車後半部分是數節開放式載貨底盤,其中一部分底盤上已經堆上了貨物,而列車中段唯一一個空著的底盤則正在等待裝載。

  伴隨著低沉的機械運轉聲,一輛大型牽引車在引導員的指揮下駛上了裝卸區高台,牽引車後面拖拽的沉重棧板上覆蓋著巨大的苫布,苫布擋住了它內部的貨物,但從其龐大的體積以及隱隱約約的輪廓便可判斷,這恐怕不是什麼尋常的礦石或機械設備。

  站台上,皮特曼正注視著貨物轉移的最後流程——提升裝置的掛鉤已經連接在牽引車後部的托盤上,工程人員正在為托盤的減重符文補充能量,負責押送的士兵已經有半數登上列車,兩名軍官正帶領著其餘的士兵檢查列車各處的情況,以確保萬無一失。

  皮特曼身旁,白沙礦業的負責人霍姆忍不住咂咂嘴:「說實話,這恐怕是世界上最沒人敢搶的貨物了……」

  「但仍然需要嚴密防範,萬物終亡會那樣的瘋子永遠是存在的,」一位留著單馬尾、身材較好、英姿颯爽的年輕女騎士很嚴肅地說道,「尤其是它還需要中途更換運輸工具,再小心一些也不為過。」

  皮特曼笑著看了這位女騎士一眼:「瑪格麗塔小姐,別總是這麼緊繃繃的——男士可不喜歡石頭一樣的女士。」

  瑪格麗塔一臉嚴肅:「我是一名騎士,然後才是女性。」

  「……跟菲利普一個類型,」皮特曼嘴角動了一下,嘀嘀咕咕地說道,「說起話來真沒趣。」

  這位女騎士是今天才抵達白沙地區的,她奉命將那至關重要的貨物一路押送到聖蘇尼爾——這將是一段頗為漫長的旅途,儘管先進的交通工具大大縮短了旅途的時間,但由於魔能軌道目前的覆蓋範圍有限,她必須先帶著隊伍乘坐列車前往葛蘭地區,隨後再連人帶貨轉乘貨船,沿水路一路途經塞西爾、康德、磐石地區,穿越整個聖靈平原,最後抵達聖蘇尼爾——總體路程可不短。

  她的任務將是陛下加冕的重要一環。

  任務的壓力,再加上本身的性格使然,這讓這位瑪格麗塔小姐始終顯得有點緊繃,對皮特曼而言,和這樣的人交流起來是頗為無趣的。

  他的小聲嘀咕完完全全落在了瑪格麗塔的耳朵裡,這位性格頗為認真的女騎士轉過頭來,很正經地說道:「大師,如果我的說話方式讓您不快,我很抱歉——我確實不是個有趣的人。我們接下來還要共同行動很長一段時間,我會儘量不影響您的心情。」

  「別別別,你這麼說話我更受不了了……這怎麼比菲利普症狀還嚴重的,」皮特曼使勁擺著手,緊接著又有點感嘆,「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塞西爾軍團裡像你這樣『標準』的騎士數量還真是不多啊,戰場晉陞起來的騎士大多都沒什麼時間學習你們那一套東西……」

  「那些在戰場上晉陞起來的騎士更值得尊敬,他們的忠誠和勇敢配得上他們的頭銜,」瑪格麗塔很認真地說道,「我曾聽菲利普將軍說過,這是個已經開始天翻地覆的時代,舊的東西會被淘汰,新的東西會將它們取代,這是必然的趨勢。而至於您所說的『那一套東西』……或許裡面有一些內容已經不合時宜,但忠誠和盡責總是必要的,它們在新的騎士身上也會延續下來。」

  皮特曼忍不住上下打量了瑪格麗塔一眼,突然帶出了一絲感慨:「姑娘,你應該很為自己的身份自豪吧?」

  瑪格麗塔挺了挺身子,露出一絲帶著矜持的微笑:「或許很多人都認為騎士這種身份僅僅意味著一個好出身,但我覺得能通過努力來證明自己配得上這個身份是更值得自豪的事情。」

  她沒有過於掩飾自己的自豪和驕傲,而是選擇了用矜持的方式來表達出來——這是符合騎士儀典規範的,因為一個合格的騎士不能迴避或隱藏自己的優秀特質,即便是為了表現謙遜,也必須將這些驕傲之處適當地表現出來。

  聽到對方的話,皮特曼定定地看了瑪格麗塔一會,往日裡的嬉皮笑臉不知何時已經收斂起來,他帶著一絲出神,彷彿是突然陷入了某段回憶。

  瑪格麗塔困惑地眨眨眼,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確認儀態沒有問題之後才開口:「大師?我剛才說的話有什麼問題麼?」

  「不……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個老朋友……」皮特曼輕聲嘆了口氣,悠悠說道,「多年前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也說過類似的話。」

  「您年輕時也認識一位騎士麼?」瑪格麗塔產生了一絲好奇,繼而有一些期待,「說過類似的話……那我倒是想和那位先生認識一下,他應該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可惜,那傢伙沒機會認識你這樣美麗的女士,他很多年前就死了,」皮特曼搖搖頭,「而且那傢伙也只是說過類似的話而已,性格上可不怎麼正經,哪怕活到今天你也不用指望他是個老年版的菲利普——倒是跟拜倫有點接近。」

  瑪格麗塔沒有在意皮特曼後面的調侃,只是有些遺憾地抿了抿嘴唇:「已經去世了麼……抱歉,我不該提起的。」

  「沒事……都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這樣的老年人不會跟你計較這個,」皮特曼扯著嘴角笑了起來,隨後轉過臉去,看著正在裝車的貨物,深深嘆了口氣,「而且比起那些已經死掉的……活著的才更讓人糾結。」

  鉸鏈活動的咔啦聲從不遠處傳來,在機械裝置的輔助下,經過減重的貨物被安置在了列車的載貨底盤中段,士兵們上前用撬棍扳動著底盤上的鎖扣,將載貨托盤和列車底盤咔咔鎖死。

  一陣風從平原方向吹來,掀起了苫布的一角,在那一瞬間,一副巨大顱骨的部分結構在苫布的縫隙間一閃而過。

  哨聲在站台上響起,指揮官開始集合士兵,安排剩餘人員登上列車。

  「帝國時代麼……讓那傢伙膽顫心驚了半輩子的東西,終究是沒了啊。」

  皮特曼輕聲咕噥著,邁開腳步,向著屬於自己的車廂走去。

  幾名在旁邊等待的學徒立刻上前,接過了老德魯伊的手杖,攙住了他那衰老佝僂的身體。

  瑪格麗塔站在原地,看著老德魯伊離開的背影顯得有一絲困惑,但很快她便把這些和任務無關的事情放到一旁,這位來自康德的女騎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著裝,轉身對霍姆點點頭:「霍姆先生,我們這就起程了——感謝您的協助,祝您接下來的任務順利。」

  霍姆露出一絲微笑,脫帽致意:「祝一路平安,騎士小姐。」

  伴隨著一陣響亮的笛聲以及接連響起的符文低鳴,龐大的貨運列車緩緩啟動,沿著站台的方向不斷加速,向西駛去。

  霍姆目送著這趟特殊的「貨車」離開,隨後才轉身向著站台外面走去。

  他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偽神之軀的殘骸採樣已經結束,有價值的實驗樣本在前幾日便分批送回了塞西爾城,剩餘的血肉骨骼也被徹底切割,其中顱骨將運去聖蘇尼爾,獻與皇帝,其餘骨骼殘骸將運往南境,並被分割送至數個研究設施或秘密倉庫,以做長時間的研究所用。

  當得知那些殘骸背後的真相時,這位奴工出身的礦山負責人曾感覺脊背發涼,回到礦山之後整夜難眠,然而在看到那些切割的血肉和骨頭之後,他的恐懼煙消雲散,此刻僅餘感嘆——

  神明的力量被人類竊取,被人類複製,最終被人類消滅,這個世界……真的是要天翻地覆了。

  而作為一個本身就不信教的人,霍姆現在要去處理偽神之軀運走之後留下的那個現場。

  一名穿著黑色短外套的助理從旁邊走來,詢問道:「先生,上級有說過怎麼處理那個大坑麼?」

  運走偽神之軀後,礦山和河流之間多出了一個巨大的天坑,那大坑的規模是如此之大,以至於變成了個令人頭疼的難題,填平是不現實的,但要說派上用場,礦業公司的助理們一時之間又想不出用處來。

  「我們先去勘察一下大坑周圍的土質和地形,明天布魯斯先生就會帶領工程隊過來,」霍姆點頭說道,「政務廳已有規劃——將白水河的水引入那個大坑,造個人工湖出來,礦山取水會更方便,人工湖周圍也可以建造居住點。東境已經是我們的了,不必再考慮當初和羅倫家族簽訂的開發協議,這片礦區……是時候擴大規模了。」

  助理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人工湖?」

  「是啊,名字都起好了,就叫白沙湖,」霍姆扭頭看了一眼採掘區的方向,聳聳肩,「我原本還以為要再在這裡炸個三五年才能造個湖呢,沒想到來自深海的朋友們提前幫我們啃了個坑出來……」

  ……

  輕柔的海浪拍擊著沙灘,拍擊著搭在沙灘邊緣的龐大合金壁壘,明媚的陽光照耀著白沙,星艦,岩石,哨站,以及散落在這些事物之間的、來自深海的朋友們。

  深海的朋友們在沙灘上癱了一片,如這午後的陽光一般慵懶。

  成千上萬的人魚癱在沙灘上曬太陽,景象蔚為壯觀。

  在這慵懶閒散的氣氛中,設置在沙灘各處的揚聲設備中傳來了某位海妖的聲音:「三十分鐘到了,全體都有,翻面!」

  一少部分海妖抬起頭看了看,寥寥幾個響應者使勁伸了個懶腰,隨後啪嘰一聲用尾巴拍著沙灘,原地翻了個面,但更多的海妖卻連頭都沒抬起來,只是繼續在這令人(魚)懶洋洋的陽光中曬著尾巴和身體,甚至連翻面都懶得翻。

  進行廣播指揮的海妖也沒再出聲——似乎是懶得再提醒第二遍。

  延伸至陸地的星艦尾部引擎平台上,海妖女王佩提亞看了一眼沙灘上的景象,長長的蛇尾輕輕擺動:「讓姐妹們分成三批輪流進食是正確的……那些食物中摻雜的雜質需要更多的氣力來過濾和淨化,它們放大了我們進食後的『惰化效應』。」

  對海妖而言,飽餐之後曬太陽並不是生性懶惰,而是正常生理活動的一環——為了能夠轉化那些陌生的能量與物質,她們必須借助來自巨日的魔能輻照,因為她們自身並不具備處理那些能量的能力。

  事實上,就連通過曬太陽來轉化能量和物質,也是她們在抵達這個世界之後努力適應和進化的結果,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海妖們根本沒有「曬太陽」的概念。

  她們原本生存的世界沒有陽光可曬,那裡只有無盡的汪洋,和近乎永不停息的狂風暴雨雷鳴閃電。

  「新食物的雜質確實不少,卻為我們帶來了珍貴的能量補充,以及全新的原始能量樣本,」一位藍色長髮,臉頰鱗片較為明顯的海妖在旁邊說道,「經過實際測試,在攝取新的能量樣本並進行適應性改造之後,所有姐妹對這個世界的適應能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增強,再加上虹光技術為我們提供的純淨奧術能量作為輔助,很多姐妹已經能微弱感知到那種被稱作『魔力』的東西了。」

  「魔力啊……」佩提亞輕聲說道,低下頭,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一小簇奧術火花在她纖細的指尖迸射出來,短暫而明亮。

  「這是個對海妖而言很不宜居的世界,但終於……我們可以慢慢把這裡當成是家了。」

  「如您所言。」

  「海瑟薇,在下次聯絡時通知提爾,將人類族群『塞西爾』提升到二級接觸標準,」佩提亞說道,「我們將樂於和陸地上的朋友分享海洋的知識——如果他們將來有勇氣挑戰海洋的話。」
x24685 發表於 2019-9-25 11:15
第六百七十一章 豐收時代

  秋日的腳步踏上了西大陸的土地,燥熱的夏季終於結束了,彷彿一夜之間,天氣就已經轉涼。

  天剛濛濛亮,巨日還未灑出霞光,夜晚殘留的寒涼氣息仍然包裹著奧爾德南的大街小巷,一陣清爽的風沿著街道吹過,捲起了街角的幾片落葉和碎紙屑,風在建築物之間打了個旋,又回轉著吹動了懸掛在窗口的鈴鐺,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響動。

  薩姆抬頭看了一眼發出響動的鈴鐺,看了一眼外面還完全算不上明亮的天光,隨即低下頭來,繼續飛快地吞嚥著完全算不上美味的早餐——一小盆黏糊糊的菜湯,裡面浸泡著已經掰碎的粗硬麵包。

  把麵包浸泡在湯裡能有效加快吃飯的速度,同時提供頗為有效的飽腹感,還能減少快速進食所帶來的腸胃不適,這姑且算是平民在生活中積累出的智慧和經驗。

  女兒坐在他的對面,同樣狼吞虎嚥地吃著早餐,妻子則已經在一刻鐘前出了門——紡織廠的老闆再一次提前了上工的時間,女工現在必須趕在日出前半小時進入工廠了。

  把最後一口菜湯嚥下去之後,薩姆砸吧了一下嘴巴,然後打了個深深的哈欠。

  他很困,腰和胳膊都疼得厲害,他覺得自己很需要躺下來,結結實實地睡上一到兩天——但他卻知道這是不現實的。

  碼頭每天都有堆積成山的箱子和木桶需要搬運,他可沒有假期。

  女兒也吃完了飯,這個有著一頭亞麻色捲髮的姑娘站起身,麻利地收拾著桌子,她的手腕有些過於瘦弱,以至於在拿起那個最大的盤子時甚至會讓人擔心那手腕會不會折斷。

  薩姆忍不住看了女兒一眼:「下周八……我們應該可以吃一次燻肉。」

  亞麻色頭髮的姑娘抬起頭來,在片刻的驚愕之後露出驚喜的表情,她撩了一下頭髮,眼睛睜得很大:「真的?爸爸?」

  「城南正在修車站,每天有很多東西被運到附近的碼頭上,然後再裝車運到工地上,我應該可以多掙一點。」

  女兒笑了起來,眼底和嘴唇內側都泛著一些淡黃色的紋路。

  薩姆注意到了這些紋路,但也沒說什麼——幾個月前它們剛出現的時候倒確實是讓妻子和自己都感覺到了緊張,但如今幾個月過去了,女兒並沒感覺到身體有哪裡不舒服,這想必也就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了。

  時間很緊,父女兩人並沒有太多的時間用於飯後交談,他們很快便收拾完各自的東西,隨後離開了這間租來的小房子。

  又一陣風從街巷吹來,捲起了薩姆的衣領,他緊了緊很快就會在這個季節顯得單薄的外套,對即將走向另一個方向的女兒點點頭:「注意安全,晚上下工了就直接回家,別留在街上。」

  女兒點了點頭,按住頭頂的軟帽,飛快地走向街道另一個方向——在那個方向的盡頭,一座高聳的煙囪隱約佇立在奧爾德南標誌性的薄霧深處,薄霧中有滾滾煙塵不斷升騰,飄向高空。

  她在燃石酸化工廠上班,作為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她的工作當然不是操縱火爐或推動料車,而是負責清理冷卻下來的風道和從廢渣中回收還能再次加工的燃石碎塊——風道狹窄,成年人是進不去的,這樣的工作都是小孩子在做,工錢很少,但既不需要體力,又不需要技能。

  薩姆一直看著女兒走過遠處的拐角,才回過頭快步走向碼頭區的方向。

  當微涼的風吹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回憶起一些事情來——

  他曾經是有一塊土地的,就在城外,雖然不大,也不算太肥沃,但至少能維持一家人的溫飽,早餐有兌水的牛奶和一點點糖,每週都肯定能吃到燻肉,但從什麼時候開始,生活就變成這樣了呢?

  薩姆在風中走著,秋季的氣息讓這個出身農民的人忍不住想起收穫的景象來,但「收穫」已經跟他沒什麼關係了。那塊土地已經成為杜勒老爺的棉花種植園的一部分,有上百個農奴在那裡耕作——農奴自然是比自由民要好使的。

  現在的薩姆只能去懷念他的土地,卻什麼也做不得:杜勒老爺用了三十七塊銀幣從他手裡購買了那塊土地,而不是強奪過去的,當初的契約明明白白,有城裡的法官先生和兩位議員作見證,公平而又妥帖。

  薩姆只是沒有想到三十七塊銀幣竟然會那麼快被花乾淨——城裡的房子是如此昂貴,衣服和食物都比他想像的昂貴了一大截,想要做點小本生意,卻發現那點錢根本不夠辦下一張許可證……他曾以為自己用土地換了一筆巨款,卻不曾想過自己眼中的「巨款」在鎮子外的世界根本不算什麼。

  許許多多和他差不多打扮的人也從各自的家中走了出來,這些身影走在凌晨昏暗的天光中,走在奧爾德南的薄霧中,走向一座座工廠、碼頭以及工地的方向。

  薩姆向前走著,慢慢融入人流,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員。

  一張不知被誰丟棄的報紙被風捲起,從薩姆頭頂飛過,最後被風吹在附近的一道柵欄上,報紙舒展開來,上面的黑體字母醒目又漂亮:

  向這個豐收的時代致敬。

  ……

  「向這個豐收的時代致敬,致敬我們目光長遠的皇帝陛下,以及勤勉的議會和充滿智慧的學者;帝國過去十餘年的積累就如一場漫長的耕耘,此刻終於結出碩果……真是精彩的句子啊,您不這麼認為麼?丹尼爾大師?」

  赫米爾子爵坐在他最喜愛的那張棕紅色座椅上,揚了揚手中的報紙,面帶微笑地看著對面的魔導大師,帝都最負盛名的大學者。

  令人心曠神怡的熏香氣息縈繞在這間華麗而私密的會客室內,房間一角的晶石裝置中正飄揚出輕柔舒緩的宮廷音樂,不遠處的窗戶敞開著,但覆蓋在窗戶上的一層微光護盾過濾掉了空氣中令人不快的細微煙塵味兒,讓吹進房間的只有清新微涼的晨風。

  丹尼爾以一個放鬆的姿態坐在赫米爾子爵對面的椅子上,人造神經索從他衣服的下襬探出頭來,老老實實地待著:「哈比耶?雷斯頓先生是優秀的文法大師,更是一位遠近聞名的詩人,即便在我隱居的那些年裡,也偶爾會聽到他的詩句流傳。皇帝陛下選擇這位大師作為《帝國報》的主編,毫無疑問是智慧之舉。」

  「向陛下致敬,」赫米爾子爵愉快地笑了起來,他拿過小圓桌上的紅茶,微微抬起以代替美酒,接著又皺了皺眉,「報紙這東西確實不錯……據說安蘇王國的塞西爾人最先想到了這個,可惜,我在第一次聽到這個概念的時候卻沒能意識到它的作用,以至於讓波爾伯格那樣毫無品味和底蘊的商人成了《帝國報》的第一投資者……那麼多貴族議會的議員們現在都要付錢給那個商人才能宣傳自己的產品,那是多大一筆錢吶!」

  「金錢是沒有止境的,子爵先生,」丹尼爾淡淡地說道,「探索新事物比那更有價值。」

  「啊,您說的不錯,」赫米爾子爵趕快收斂起了眉眼間的抱怨,彷彿是生怕這「世俗的舉動」導致眼前這位充滿智慧的老人心生反感,「我一向熱衷於探索新事物,比如最近在建的魔能列車,我正在考慮對它投資……」

  「列車……安蘇來的技術,不過確實很有投資的價值,」丹尼爾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是在談及某些連自己也無法掌握的新技術時略感不快,但還是點頭說道,「如果你想投資的話,那動作最好是快一些。」

  赫米爾子爵品出了對方的話中深意:「有別人在競爭麼?」

  丹尼爾微微點頭:「我有小道消息,你別隨意聲張。我聽說南方的貴族們打定主意要搶到在建的兩條鐵路的參與資格,為此他們甚至抱起團來募集資金,還向賽文公爵借了一大筆錢——那是可以打動皇帝陛下的金額。」

  赫米爾子爵愣了一下,突然露出怒氣來:「那些粗鄙的南方佬!他們什麼都想插一手!!」

  「這是沒有辦法的,我的朋友,」丹尼爾一臉平靜地說道,就如一個真正的學者那樣,平心靜氣地分析著龐大的利益流動,本心卻不為利益所動,「南方的貴族們已經因為棉花吃了很大的虧,北方到處都是新增的種植園,他們去年種的棉花到今年都沒賣出去——現在塞西爾人又來修鐵路,南方的貴族們如果再抓不住這個機會,他們可真的要翻不過身了。」

  「鐵路……鐵路……鐵路可不能落在那些南方佬手上!」赫米爾子爵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而且由於熱衷探索新事物,他對前沿新潮的東西一向頗多瞭解,自然懂得它們各自的價值,「他們真要控制了南北方向的鐵路,哪怕僅僅是在陛下的許可範圍內獲得了一定優先權,那這條線路的運輸可就由他們說了算了!皇帝陛下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偏袒北方!」

  「是啊,到時候他們就解決了運輸不便的問題,這可是讓南方棉花在去年競爭中落敗的最大原因,」丹尼爾幫著分析道,「運輸成本方面的問題解決或者縮小之後……你是知道的,子爵先生,由於氣候和土壤,南方的棉花從質量到產量,確實是要強於北方,北方的種植園根本競爭不過。」

  「以商業之神的名義!我可是剛把一大筆錢投到杜勒伯爵的種植園裡!我還叫上了好幾位朋友!」赫米爾子爵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的貴族風度都險些被打破了,「神啊,賽文公爵怎麼能把錢借給那些南方佬?」

  「賽文公爵開的是銀行,銀行是不能拒絕正當合法的借款的,」丹尼爾忍不住提醒道,「更何況你也知道,賽文公爵的夫人本身就出身自南方……他可不敢得罪那位強勢的女士。」

  「所以我才不願意結婚——這會毀了一個男士的尊嚴!」赫米爾子爵站了起來,頗為焦躁地來回踱著步,然後突然在丹尼爾面前停了下來,「抱歉,大師,看來我不得不提前結束這次會面了——這件事可耽誤不得。我個人的損失不算什麼,但我可不想承擔合夥人的怒火。」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丹尼爾站起身,身後的人造神經索蠕動著收縮起來,「而且我也該告辭離開了——我的學徒還在外面等著。另外在離開之前,我建議你去找杜勒伯爵商量一下——他在議會中的人脈能產生更好的效果。」

  「感謝您的提醒,您真是我的良師益友,」赫米爾子爵上前一步,抓住丹尼爾的手上下搖動,「如果不是您,我不知要走多少彎路!」

  丹尼爾微微一笑,坦然接受了這位革新派貴族的謝意,隨後對旁邊的衣帽架招了招手,讓法杖、長袍自動飛到自己手中,套在自己身上,接著離開了這位子爵的府邸。

  他來到路邊,乘上了等在這裡的馬車,女學徒瑪麗坐在車裡,似乎並未離開過。

  又過了片刻,一輛懸掛著徽記的馬車從赫米爾子爵的宅邸正門駛出,匆匆駛向遠處。

  ——雖然提豐的魔導車技術已經獲得突破,實用化的車輛已經進入上層貴族的視線,但由於其優先供應軍隊和工業建設,故而在中下層貴族中還未普及開,馬車仍然是大部分貴族出行的選擇。

  丹尼爾透過車窗縫隙看著街上的情況,臉上帶著一絲笑意。

  瑪麗注意到了這絲微笑,忍不住問道:「導師,您似乎很高興?」

  「因為我幫了我們的奧古斯都陛下一個忙……」

  「幫了陛下一個忙?」瑪麗顯得有些困惑。

  「是啊,」丹尼爾輕聲說道,「我幫他走了一些彎路……」
x24685 發表於 2019-9-26 10:20
第六百七十二章 兩個帝國

  馬車碾壓著平整的城市中央大道,微微搖晃的車廂讓人昏昏欲睡,丹尼爾坐在車廂尾部的軟墊上,依靠著專屬於他的軟枕和靠墊,眼睛微微閉起,彷彿已經睡著。

  但他的精神正處於最清醒的狀態,通過人造神經索產生的信號,以及銘刻在車廂底部的特殊符文陣列,這位永眠者神官的思維已經游離出軀體,此刻正徜徉在心靈網路塑造出的完美世界中。

  夢境之城,金色闊道,人來人往。

  美麗的無名之樹排列在道路兩旁,泛著微光的落葉以最令人賞心悅目的速度和軌跡隨風飄落,清爽的微風吹拂在那鱗次櫛比的宮廷樓閣之間,旗幟和裝飾性的布幔在建築物之間隨風舞動著。

  化身為儒雅中年法師的丹尼爾信步走過闊道,來到一處節點廣場上。

  三三兩兩的教徒在廣場上活動著,他們低聲的交談飄進了丹尼爾的耳朵:

  「萬物終亡會的計畫好像是徹底失敗了……」

  「野蠻又難看,他們造的怪物從一開始給人的感覺就很不好。」

  「但也真讓人難以想像啊,他們竟然會失敗的那麼快……塞西爾人真的那麼難對付?」

  「畢竟域外遊蕩者在那邊。」

  「風暴之子那邊有多長時間沒消息了?好像自從上次群星歸位之後,他們和陸地的聯繫就更少了。」

  「誰知道那群腦子進水的傢伙在幹什麼……」

  丹尼爾以一種旁觀者的心態聽著那些中層教徒的交談,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在某種程度上,擁有心靈網路的永眠者教徒比任何一個國王或皇帝的消息都要靈通,但唯獨在有關塞西爾的消息上,他們的情報顯得滯後了很多,尤其是在塞西爾人建起了那些魔力偵測裝置,在全境實行了嚴格的超凡者管理之後,大量永眠者不得不遠離了那片地區,關於塞西爾的情報都只能通過其他區域的傳言來彙總判斷,他們今天所討論的東西,有很多已經是許多天前的舊聞了。

  和他們比起來,丹尼爾掌握的才是第一手的情報。

  王權終結,帝國崛起,魔導大軍橫掃平原,鋼鐵堡壘在軌道上馳騁,人造之神被深海盟軍吞噬剿滅……

  真是一場激動人心的戰爭啊,可惜的是,身在提豐的自己沒有機會親眼見證那一切,而只能通過「起源空間」來觀看一些當時的記錄。

  一陣腳步聲從附近傳來,一名身穿白色外套,氣質英武不凡的永眠者來到了丹尼爾身旁,打斷了後者的思索。

  「感謝您上次的提醒,主教大人,」這名永眠者低下頭,恭敬而得體地說道,「賽文公爵為我們提供了至關重要的幫助。」

  丹尼爾微微側頭看了這個永眠者一眼,借助安全部門主管的特殊權限,他能看透對方隱藏在這幅英武面容下的真實一面。

  一個臉色蒼白身形消瘦的中年人,有著深褐色的眼睛和較為扁平的五官。

  丹尼爾對這位永眠者微微點了點頭:「大貴族的眼光通常都很長遠,這讓他們更喜歡通過多方投資來掌控平衡,在利益可期的情況下,賽文公爵必然不會拒絕在南方的種植園上為自己預留一份籌碼,更何況這份籌碼還能同時為他帶來鐵路線上的盟友——畢竟皇帝已經提前下令禁止侯爵以上的貴族插手鐵路,大貴族們肯定會尋找合適的代理人來幫自己花錢。」

  「無論如何,您的提點讓我抓住了一次機遇——只可惜我沒辦法在現實世界中向您表達謝意。」

  「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真正的事業,『威格爾子爵』,」丹尼爾低聲說道,同時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點出了對方在現實世界的身份,以提醒對方分清現實身份和教團身份所承擔的不同角色,「在累積財富的同時,別忘了我們是為何累積那些財富的。」

  威格爾子爵立刻低下頭:「您提醒的是,主教大人,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真正的事業。」

  永眠者是一個龐大的教團,就如每一個黑暗教派那樣,它也致力於在幾乎所有的社會階層中發展自己的成員,以滿足自身運轉的諸多需求。

  它的中下層成員中,有一大批都是轉化而來的貴族、商人和異神神官,而這些人雖然不能接觸教團核心機密,卻是教團運轉不可或缺的一環,他們有的可以為教團提供資金,有的可以提供情報,有的則能夠幫助教團進一步擴張,吸收成員。

  像威格爾子爵這樣的南方小貴族,是教團在提豐境內發展必不可少的助力,而以丹尼爾的主教身份,要接觸並暗中控制像這樣的「棋子」易如反掌,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要提醒你一件事,」看到眼前的下級神官低頭,丹尼爾斟酌了一下語氣,用自然隨意的態度開口道,「不要小瞧了北方貴族的敏銳嗅覺——你們和賽文公爵密切接觸了好幾次,總有人會猜到你們在做什麼的。」

  威格爾子爵睜大眼睛:「您是說……北方貴族也會插手鐵路?」

  「那就不好說了,但你最好是去提醒一下南方的貴族們,」丹尼爾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想你們也不想再吃一次虧吧?」

  他在提豐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不能每一件都親自去做。

  至少,他不能在明面上親自去做。

  威格爾子爵,永眠者的低階神官,這個聽命於丹尼爾的男人忙不迭地點著頭,很快便領受了主教的命令,身影漸漸消失在節點廣場上。

  丹尼爾看著對方返回現實世界,轉身走向距離自己最近的節點水晶。

  有一些事情,是他自己做的,有一些事情,是他的學徒和被他施加影響的貴族們去做的,有一些事情,是身為永眠者的「丹尼爾主教」做的,還有一些事情,是丹尼爾主教手下的教徒們去做的。

  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些縱貫提豐帝國南北、影響面從平民到商人再到貴族的事情背後有什麼關聯,因為有無數條互不關聯的線路、無數個互相根本就不認識,也沒想過會有聯繫的人在同時做著這些事情。

  明面上的丹尼爾,將僅僅是一個才華橫溢、效忠帝國的大學者和大魔法師,即便調查深入下去,人們也只會發現他和帝都的一小部分貴族有些私下的友誼——而鑑於這些貴族是丹尼爾返回帝都之後最早期的投資者,這種私人友誼是毫無疑點的。

  節點水晶漂浮在淡金色的華麗基座上,散發出如夢似幻的微光,丹尼爾將手輕輕按在上面,隨著熟悉的精神波動傳來,他身邊的景像已經光影變化,從開闊的廣場變成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

  這是只有主教級神官才能進入的中央神殿,在這裡聚集的人,才是永眠者教團真正的核心骨幹。

  一個個身影憑空浮現,穿著白色、黑色或淡金色長袍的主教們出現在走廊上,向著核心議事廳的方向走去,丹尼爾也跟上了其他主教的步伐,向著同樣的方向走去。

  安蘇的內戰結束了,三大黑暗教派之一就此終結,一個龐大而古老的王國正在重新洗牌,新的勢力格局,新的挑戰和機遇,作為黑暗教派之一的永眠者對此當然不會毫無動作——尤其是現在的情況下,安蘇新的君主將是那個可怕的「域外遊蕩者」,這就更需要教團上層們好好商議一下接下來的發展方向了。

  進入圓形議事廳,丹尼爾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在桌旁坐下,隨意地和周圍熟識的主教低聲交談著,直到橢圓形桌子的盡頭有一道亮光浮現,一位表情溫和,氣質恬靜的女性隨著亮光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主教們紛紛致意:「日安,賽琳娜?格爾分女士。」

  「日安,同胞們,」賽琳娜?格爾分環視了周圍一圈,微微點頭,嗓音柔和地說道,「現在開始會議……」

  ……

  當薄霧漸起的時候,站在黑曜石宮最高的房間中俯瞰這座帝都,是一種很特殊的感受。

  人們通常會將「霧月」視作奧爾德南起霧的日子,但實際上那僅僅是指這座城市霧氣最強烈、持續時間最長的一段時間——在霧月之外,在所有的季節交替時分,霧氣都會不期而至地造訪奧爾德南,無論哪個月份。

  當這樣的日子到來,整座城市便彷彿漂浮在一個縹緲的夢境中,高低錯落的建築物在霧中隱去了真實的形體,變得朦朧而虛幻,唯有一座座尖塔和城樓從霧中探出頭來,迎著燦爛的陽光,鍍著一層金輝,彷彿海面上浮現出來的島嶼——陽光公平地灑向世界,卻唯有那些海面上的能享此殊榮。

  裴迪南?溫德爾與羅塞塔?奧古斯都並肩站在窗前,俯瞰著這座繁華而富裕的帝國首都,陽光正漸漸增強,在霧氣飄動間,黑曜石宮的塔樓和尖頂們正熠熠生輝。

  這座城裡有數以萬計的屋頂,但當起霧的時候,只有這些高塔能進入黑曜石宮的視線。

  「陛下,安德莎傳來消息,長風要塞正在增兵,但暫時還不清楚是哪一支部隊在接管防務。」

  「高文?塞西爾是一個謹慎的人,而且從未對提豐放下戒心,」羅塞塔微微點頭,「他會第一時間防備我們的進攻,這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帝國主力兵團已經準備就緒了,陛下,」裴迪南低下頭,「第一、第二魔法師團和冬狼騎士團集結邊境,隨時等待您的命令。」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幾乎以為你已經成了反戰派,裴迪南卿,」羅塞塔轉過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主戰派的貴族們則覺得你是在搖擺不定。」

  裴迪南表情嚴肅:「我從未站在任何一派,陛下,我站在帝國的利益這邊——當損失大於收益的時候,我就是反戰派,當帝國可以獲利,而且代價可以接受的時候,我自然會支持戰爭。只不過現在安蘇的變化讓我們很難把握它到底有多少實力……這一點仍然需要謹慎面對。」

  「我們會謹慎的,但在此之前,安德莎要做好準備,」羅塞塔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看向身旁的裴迪南大公,「進駐長風要塞的究竟是一支精兵,還是內戰之後的老弱殘部,要靠她的眼睛來判斷。」

  裴迪南大公表情肅穆:「她不會讓您失望的,陛下。」

  ……

  大陸北部,聖蘇尼爾城。

  古老的街道被洗刷潔淨,飄蕩的彩旗和布幔被裝飾在道路兩旁,英武的騎士和士兵們在城堡區周邊的街道上巡邏著,一種莊嚴肅穆,卻又帶有一絲慶典氣息的氛圍縈繞在城中,即便最遲鈍的人,也可以感覺到這座古城內將有大事發生——

  皇帝加冕的日子近了。

  一艘被軍艦嚴密保護的貨船在昨日凌晨時分進入了聖蘇尼爾的南部港口,軍隊提前清場,並封鎖了港口到城堡區之間的道路,據遠遠看見的人說,有一輛大型運輸車將某樣貨物送進了城堡,那貨物蓋著厚厚的苫布,引發市民紛紛猜測。

  白銀堡中,高文坐在書桌後面,攤開一疊手稿,正在奮筆疾書。

  琥珀站在旁邊,瞟了一眼正低頭書寫的高文:「你這些天有空就在寫這些東西……到底是寫什麼呢?」

  高文沒有抬頭:「你可以看啊,我並不介意。」

  「還是算了吧,我上當不止一次了,說不定隨隨便便看了一眼,你就會給我安排一堆新工作……」

  高文笑了笑,卻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翻過一頁,寫下新的文字。

  但琥珀卻顯然是耐不住安靜的,她忍了沒兩秒就開口道:「哎,我跟你講,你很快就要加冕了,你這種在大事發生之前低頭寫東西的特別像是在寫遺囑……」

  高文的筆終於稍稍停了下來,他抬頭看了琥珀一眼,用筆尖指了指附近的牆面:「你覺得這面牆平不平?」

  琥珀呲溜一聲就消失在空氣中,只留下一句驚呼:「我出去巡邏了!!」

  高文看著琥珀消失的位置笑了笑,接著低下頭,看著已經快要完成的手稿,幾秒種後,他輕輕摩擦了一下手指上的秘銀指環。

  指環散發出些微的熱量,梅莉塔?珀尼亞的聲音從中傳來:「秘銀寶庫隨時為您服務——需要業務諮詢麼?」

  「嗯,我要保管一些東西。」
x24685 發表於 2019-9-27 09:58
第六百七十三章 加冕

  高文知道,那位梅莉塔.珀尼亞小姐一定就在附近——作為一頭負責觀察大陸局勢的巨龍,在這種歷史性事件發生前夕她怎會擅離職守?

  在結束聯絡之後,高文沒有離開書房,就在自己的書桌後面靜靜等待著,他的精神發散開來,敏銳的感知能力收集著附近各處的響動:侍從正在附近的房間中走來走去,他們應該是在準備加冕儀式所需的禮服和裝飾物;軍靴踏地的響動從樓下傳來,那應該是衛隊正在進行儀式開始前的最後一次防務調動;有一些非常微弱的嘈雜聲從城堡外花園的方向傳來,那大概是瑞貝卡搞出來的動靜……

  為了今天的儀式,赫蒂、瑞貝卡以及數位政務廳官員在昨天就從塞西爾城趕到了舊王都,畢竟這是象徵著帝國正式成立的時刻,他們不來不行,而為了確保南境不出意外,高文除了安排一批可靠的部門主管和副手維持政務廳運行,還命索爾德林返回了南方,協助維持南境治安和防務。

  作為高文??塞西爾七百年前的友人,那位高階遊俠並沒有因為不得不缺席這場盛事而遺憾,恰恰相反,他欣然領命——對於一位精靈而言,參加人類的大型儀式實在是一件折磨般的事情,能夠有理由遠離現場,還能得到一份功勞,索爾德林實在樂意的很。

  十幾分鐘後,敲門聲從門口傳來,侍從通報秘銀寶庫的高級代理人已經趕到。

  「看樣子今天將有一場盛事啊,」臉覆面紗,身穿長裙的代理人小姐出現在高文面前,彎彎的眼睛帶著笑意,「城內到處都已經妝點起來,幾乎所有人都在熱切地討論著即將到來的加冕儀式,不管是不是出於真心——我看到有數以百計的貴族聚集在白銀堡的禮堂,仰望著塞西爾的徽記,感動的痛哭流涕。」

  「他們感不感動對我而言並無區別,只要簽字的時候積極配合就足夠了,」高文隨口說道,「烏鴉台地上已經死了很多人,我可不打算再拉一批人來裝飾路燈。」

  「不要對他們那麼苛刻,他們已經在努力配合您的政令了,」梅莉塔笑了笑,來到書桌前,「那麼,您要保管的東西呢?」

  高文拿起剛剛完成的手稿,但在交給梅莉塔之前先詢問了一句:「秘銀寶庫是可以保存一切,並嚴格按照僱主的所有要求來處理保管物麼?」

  「『一切』是個很誇張的詞,哪怕巨龍也不可能保管世間一切事物,但若是考慮到人類的發展水平,您確實可以認為我們有能力保管您交給我們的所有東西,而且我們也有能力按照您的要求來處理它們。」

  「那你們能保管知識,並在我所要求的時機到來時,將這些知識傳播出去麼?」

  梅莉塔面紗下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間,她注意到高文所用的字眼很特殊,忍不住輕聲說道:「傳播……這倒是個很有趣的要求。不過我認為您可以放心——只要價錢合適,我們不介意開展新的業務,而且理論上講,龍族漫長的壽命和較高的智能足夠讓我們完成您的要求,哪怕您要求我們把某種知識傳播到整個大陸上,或許也用不掉一頭青年巨龍完成成年巡遊的功夫。」

  接著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但考慮到這份委託的特殊,我需要確認過您所交付的知識具體內容之後再給您報價。不過請放心,以您即將獲得的地位和身份,這份價格絕對公道。」

  高文點點頭,接著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手稿,臉上又有些思索猶豫,彷彿那是什麼很值得糾結的事物,足足一分鐘後他才輕輕吸了口氣,將手稿交到梅莉塔手中:「這就是全部內容。」

  「全部?這可比我想像的少……我以為您會交給我一座圖書館……」梅莉塔拿過手稿,隨意翻閱了一下它前面幾頁,還未及細看其中內容便挑了挑眉毛,「似乎是講述社會運行的?」

  「你可以花點時間認真看看,在加冕儀式結束之後再報價,」高文說道,「具體的委託內容也到那時候再談。」

  梅莉塔的語調上揚:「哦?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

  城堡一層,禮堂大廳,禮儀官們正在緊張地確認著所有的環節,侍從和儀仗兵們在一遍遍確認著自己要做的事情,一位頭髮花白的宮廷顧問檢查著手中長長的單子,額頭冒著微微發亮的汗珠。

  已經完成一次典禮綵排的赫蒂注意到了這位顧問的緊張情緒,忍不住上前安慰:「布倫登先生,請放鬆些——所有的流程已經沒有問題了。」

  「啊,大執政官閣下!感謝您的關心,但我可不敢放鬆下來,」宮廷顧問看到赫蒂,行禮致敬之後一臉嚴肅地說道,「我當了大半輩子的宮廷學者,對所有禮儀規範瞭如指掌,但現在我手中可是一套全新的流程,陛下不但取消了臣民的跪拜吻地禮,甚至還取消了皇冠,更有禮炮、行軍方陣和新的軍樂添加進來——我可不敢讓這些東西出現絲毫紕漏,這會讓我家族的名譽都蒙羞的。」

  赫蒂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人會在今天蒙羞,今天是個榮耀的日子。」

  她轉過身,抬起頭,注視著大廳的盡頭,注視著那懸掛在牆壁上的,從高高穹頂一直垂墜下來的深藍色布幔——淡金色的絲線在那布幔上描繪出了劍與犁的徽記,讓人忍不住聯想起那徽記背後的意義:守衛和開拓,以刀兵在黑暗年代中打下一片人類生息地,以勤勞在大地上繁衍生息。

  彷彿還在昨日,這榮耀的徽記還懸掛在塞西爾家族破敗的舊城堡中,領地凋敝,家族窮途末路,她和瑞貝卡兩人艱難維持著領地的生計,除了翻閱那些散發霉味的古老書籍時還能重溫一下輝煌之外,她甚至不敢想像老城堡裡點亮所有燈火會是什麼模樣。

  那時候的她怎麼敢想,這徽記有朝一日會掛在白銀堡的牆上?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赫蒂轉過頭,看到了身穿白色宮廷長裙,銀色長髮高高挽起的維多利亞,這位北境女公爵對她點了點頭:「赫蒂女士,您今天容光煥發。」

  這是相當老套的招呼和客套,但考慮到這位北境女公爵平日裡的冷面模樣,熟悉的人就知道這已經是她能表現出的最大熱情和善意,赫蒂露出笑容來:「您也是一樣,像冬日的冰雪般美麗。」

  「今天是個大日子,」維多利亞淡然說道,「我和柏德文公爵會確保一切順利進行的。」

  赫蒂環視了一眼大廳,入目之處,除了來自南境的隊伍之外,還有很多她不熟悉的面孔:王都現存的貴族,遴選出來的教會代表,騎士們,還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物。

  維持這份秩序的,自然是熟悉環境的維多利亞和柏德文兩位大公。

  「希望這些人今天都能睜大眼睛,」赫蒂輕聲說道,「簽字總好過絞刑。」

  「他們會的,」維多利亞清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不簽字的人……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大廳一角,柏德文.法蘭克林公爵從懷中取出機械表,看了一眼上面的刻度。

  「時間差不多了。」

  ……

  時間差不多了。

  白銀堡外的寬闊廣場邊緣,無數市民、商人,甚至來自外城區的普通人都已經聚集起來,在城堡衛隊和塞西爾戰鬥兵分隔出的數個觀禮區域內,人頭攢動,人群幾乎密不透風。

  廣場上允許站人的區域早已經站滿,靠近白銀堡的空曠地區則被士兵把守,無數未能獲得好位置的人只好聚集在更遠一些的地方,他們攀上了廣場邊緣的屋頂,甚至爬到了附近的塔樓、路燈和旗杆上,以至於在外圍區域巡邏的士兵不得不一遍遍靠近人群,用擴音魔法喊話,把那些位置過於危險的人從高處驅趕下來。

  那些住在廣場附近的人今天沾了天大的好處,他們甚至以不菲的價格出租自己的窗檯和屋頂,而願意花錢的人竟出奇的多,幾乎在半天之內,所有的好位置便被哄搶一空……

  巨日漸漸上升,法師們提前施法驅散了聖蘇尼爾附近的雲層,燦爛的陽光開始灑遍全城,廣場周圍聚集的人群擁擠著,晃動著,無數雙眼睛都關注著白銀堡的方向,終於,在人群最前端突然傳來了幾個響亮的喊叫聲:

  「有人出來了!」「二層的陽台上有人影!」「大門也打開了!」

  伴隨著沉重的鐵鏈捲動聲,白銀堡的大門緩緩打開了一半,有騎兵隊伍從大門中列隊而出,那些英武的士兵穿著新奇的魔能鎧甲,盔明甲亮,旗幟鮮明,又有長長的紅毯從城堡內延伸出來,一直延伸到吊橋的盡頭。

  廣場上的人群一下子騷動起來,人人都伸長了脖子,盯著城堡大門的方向——按照傳統的禮節,君主很快就會從那扇門中出現,接受臣民的跪拜致意,然後會有禮儀官和攝政公爵出場,宣告君主的合法性,並宣告王權的轉移,而對於很多平民而言,這幾乎就是他們一生中僅有的能夠見到王室成員的機會——值得他們回去之後吹噓半年左右。

  然而人們卻沒看到城堡裡有君主出現,他們只看到有一隊騎士站在門口,擋住了城堡正門通往內部庭院的路,而在困惑漸漸在人群中蔓延開之前,一個雄渾有力的聲音突然從上空傳來,借助擴音魔法的力量傳遍了整個廣場:

  「全體注意!第一步兵方隊,起步——走!!」

  不少人都被這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廣場周圍的人群略微騷動起來,緊接著,另外一陣奇怪的聲音便傳入了他們的耳朵——那起初聽上去像是嘩啦嘩啦翻動石子的聲音,整整齊齊又富有節奏,但很快聲音便變得響亮起來,甚至如鼓點一般撼動著人的神經。

  人們終於看清了聲音的來源是什麼——

  是士兵,排列成方陣的、全副武裝的士兵。

  人們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略有些不知所措地注視著廣場上的景象,他們看到一排又一排的士兵排著整整齊齊的隊伍出現,每個士兵都穿戴著一樣的盔甲,拿著一樣的裝備,就彷彿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他們看到最前端的指揮官手執利劍,第一排的士兵高舉著旗幟,其餘士兵則踏著整齊到令人驚愕的步伐,那整齊而富有節奏的聲音,竟是他們靴子落地的聲響!

  在見慣了自由散漫的貴族私兵,見慣了王國軍在「自備武具」制度下五花八門的裝備之後,眼前這樣的景象對廣場上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不可思議的,甚至近乎詭異和令人畏懼的——僅僅是人的排列,竟然還可以這樣?

  而在步兵方陣出現的同時,一些眼尖的人也終於看到城堡的大門內出現了些許動靜。

  那些騎士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兩側退開了,通向城堡庭院的大門則徹底敞開,一個散發著微光的、讓人看不出是什麼事物的龐然大物正慢慢從裡面探出頭來。

  片刻之後,人們才看清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個正在向前行進的、令人不寒而慄的巨大顱骨。

  它被安置在一輛用魔法驅動的大型車輛上,顱骨幾乎將車輛完全遮蓋了起來,那晶瑩的骨骼表面泛著微微的光輝,空洞的眼窩中彷彿還隱藏著一個強大的靈魂,人們難以想像這個巨大的顱骨到底是什麼樣強大的生物遺留下來的,但僅僅目視它蒼白的表面,每個人便會感到一種發自肺腑的震撼和敬畏——但這個強大的生物已經死了,它出現在這裡的,僅僅是一副顱骨而已。

  高文的身影便佇立在這顱骨的上方,站在一個鋼鐵打造的、釘穿了顱骨的平台上,他穿著黑色肅穆的禮服,頭上沒有皇冠,手中卻拄著長劍,一枚鑽石胸針別在他的胸前,胸針在巨日灑下的陽光中熠熠生輝。

  在鋼鐵平台兩旁,又有兩道彷彿羽翼般的金屬結構,帶有劍與犁徽記的布幔從羽翼頂端垂下,一直垂至接近地面的地方。

  巨大的顱骨行進到吊橋前端,在那裡穩穩停下,數輛護衛戰車從後跟上,在顱骨兩旁一字排列開。

  高文俯視著吊橋另一側的廣場,而步兵方陣也幾乎同時抵達他的面前。

  洪亮的聲音在廣場上響起:

  「立定!」

  步兵方陣瞬間停下,幾乎只有一聲軍靴踏地聲響起。

  「拔劍!」

  無數把熔切劍同時被拔出,劍刃向前,整齊地立在每一個士兵左前方。

  「點亮刀鋒——」

  「向陛下致敬!!」
x24685 發表於 2019-9-28 10:11
第六百七十四章 帝國時代

  這並不是一場加冕。

  將今天的儀式宣稱為「加冕」,只不過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更熟悉這個詞彙罷了。

  高文拄著開拓者長劍,如立山巔般站在偽神的顱骨上,黑色的平台帶著完全有別於昔日王室風格的深沉質感,鋼鐵打造的雙翼在平台兩側展開,帶著帝國徽記的布幔一路延伸至地面,而在這徽記前方,是正在進入廣場的鋼鐵遊騎兵戰團。

  有別於魔能步兵的黑色鎧甲,充滿神秘感的全封閉式頭盔,更加有序的方陣,更加新銳的武器,第二方陣的出現再次引起了廣場內外人群的一陣騷動,而這種震撼同樣蔓延到了城堡區的平台上。

  被邀請來觀禮的王都貴族們,商人代表們,舊日的騎士軍官和教會的代表們,他們穿著各自最華美的禮服,在家裡做了幾十次的演練,做好了來迎接君王加冕和歡呼的準備,但這一刻真的到來之後,他們卻幾乎全都忘記了該作何反應。

  這不是一場加冕,這是一次展示和一次含義深刻的「告知」。

  克倫威爾?白山伯爵站在白銀堡的平台上,這位擁有矮人血統的騎士領主目光死死盯著那些列隊行進的士兵和他們整齊劃一的裝備,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意識到了這支隊伍跟他以往所接觸的軍隊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事物,也意識到了為什麼塞西爾的崛起是一種必然。

  他輕輕嘆了口氣:「威爾士陛下……看來這就是您讓我留下的原因了……」

  「親眼見識一下,對我們這些僥倖活下來的人而言很有好處。」旁邊的巴林伯爵一邊說著一邊扶正了領口的領結,這位身材略有發福的伯爵看了一眼平台上的諸多面孔,在這些面孔中,有人低頭沉思,有人微微發抖,但不論是誰,都難以避免地帶著一絲敬畏。

  不遠處的柏德文公爵和維多利亞女公爵正在交談,那位西境公爵低聲感嘆著:「只有首先確保糧食生產,才能大規模普及教育,只有確保基礎的教育和糧食供應,才能進行工廠化生產和訓練職業士兵,只有確保裝備、糧食供應,同時對職業士兵進行嚴格訓練和再次教育,才能實現這樣的軍隊,這是一個完整的鏈條,相互之間有著難以分割的聯繫。」

  北境女公爵微微點頭:「當初新政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我們只複製了其中幾個環,這幾個環最終都變成了自娛自樂的盆景,難成森林……」

  克倫威爾?白山聽著身後傳來的話語,在沉思中,他的目光望向廣場,在東側的寬闊道路上,整齊排列的戰車正在列隊入場。

  白銀堡廣場的邊緣,聚集起來的市民們已經從最一開始的驚愕無措中緩和下來,儘管他們並不理解這種別開生面的「加冕儀式」到底有什麼意義,但塞西爾軍團列隊行進的場景已經足以讓這些日常娛樂匱乏的人感到十足的新鮮和驚喜。

  那些士兵和戰車威武雄壯,令人生畏,他們在戰場上毫無疑問是可以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恐怖之師,但這只軍隊在這裡不是敵人——一種微妙的刺激感挑動著廣場上的人,讓他們難以抑制地熱切討論著,並終於一陣又一陣地歡呼起來。

  而在歡呼和騷動的人群之間,被士兵們隔離出來的小塊空地上,一群穿著魔導技師短袍的技術人員正在操縱著數台機械裝置,光學水晶被校準並指向白銀堡的方向,身穿禮服的年輕男人在機器旁邊興奮地講解著:「……這裡是聖蘇尼爾現場,鋼鐵大使方陣正在接受陛下的檢閱……四面八方都是歡呼聲,女巫小姐,您聽到了麼——這裡到處都是歡呼!」

  年輕男人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呼喊聲突然從廣場東側傳來,而伴隨著呼喊聲一同出現的,還有一片連綿在一起的、如雲霧般逸散開來的聖光。

  身穿厚重裝甲、手持戰錘與鐵殼祈禱書、腳步沉重有力的白騎士戰團進入了廣場。

  澎湃的聖光在這支隊伍內部迴蕩著,儘管人數最少,這支戰團的威勢和存在感卻幾乎是目前所有隊伍中的最強,而緊跟著白騎士們出現的,還有同樣被聖光籠罩的原教廷騎士和修女團們……

  人們繼續歡呼,繼續議論,普通民眾往往看不出一個儀式化的舞台上潛藏著多少象徵意義,他們只是感覺這一幕新奇且又壯觀而已,然而在不遠處的城堡觀禮台上,氣氛卻一瞬間凝重安靜下來。

  貴族們一時間面面相覷,騎士和商人代表們有些無措地看向了教會人員聚集的區域,卻看到那些身穿聖職者長袍的神官們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平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在神官團中間,手執白金權杖的維羅妮卡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微笑,輕聲說道:「現在,神的軍隊要接受皇帝的檢閱了。」

  在白銀堡某座塔樓的房間中,戴著面紗的梅莉塔?珀尼亞站在窗前,透過水晶玻璃注視著廣場上的景象,當代表教會勢力的騎士和修女們入場之後,這位人形之龍輕輕一笑,回到了桌前。

  桌子上放著一疊手稿,手稿已經被翻到最後一頁,在那頁堅韌的附魔羊皮紙上,只寫著一句話:

  綜上,縱使道路艱難,我們的成功也是一種必然,這是歷史規律決定的……

  代理人小姐眨了眨眼,面紗下傳來低聲的自言自語:「這東西……我可不好開價啊。」

  廣場上,由於新帝國的兵種不多,這場「閱兵」並沒有持續多久,最終,所有方陣都完成了檢閱,在宗教戰團作為最後一支部隊離場之後,最初出現的魔能戰鬥兵團按照預定流程又回到了吊橋前的空地上,並在指揮官的口令聲中迅速變隊,排成三隊橫列,面向廣場外圍的人群。

  直到此刻,高文才終於動了一下,他一手扶著劍柄,一手微微揚起,聲音響徹四周:「全體都有——

  「舉劍,點亮刀鋒——

  「向帝國公民致敬!」

  之前的歡呼和吵雜瞬間消失不見,片刻的寂靜之後,一陣預想之中的騷動在人群中蔓延開來,當帝國士兵真的舉劍致敬時,幾乎所有人都在畏懼和無措中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隨後人們開始面面相覷,困惑不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們是無法理解這個場景的。

  高文知道這是必然的情況,但他只是要把這一幕留給歷史而已。

  在騷動持續下去之前,設置在白銀堡前的大型全息投影裝置啟動了。

  伴隨著低沉的魔力嗡鳴,一道道巨大的光幕拔地而起,彷彿鐘樓般憑空浮現,廣場上的人群一瞬間被震懾,他們安靜下來,繼而瞪大了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全息投影呈現出來的景象。

  魔導軍團從磐石要塞出發,踏上聖靈平原,一路北上。

  城市村莊被晶簇大軍所毀,淒涼的廢墟中屍骨遍地,猙獰的怪物在戰場上遊蕩。

  士兵們奮勇作戰,大地化為焦土,一座座城市被奪回,僅剩的難民被運輸隊伍送往後方。

  裝甲列車在軌道上開火,設置在崇山峻嶺間的鋼鐵防線炮火齊鳴,防線被不斷突破,又不斷反擊。

  這些畫面都經過了挑選,可能會引起恐慌的部分已經被略過,然而即便如此,廣場上的人群還是一次次騷動起來,甚至有人恐懼地想要逃跑:直面全息投影帶來的震撼是巨大的,這些剛剛經歷過聖蘇尼爾之戰的普通人更是如此。

  但最終,人群還是維持著秩序——因為人們並非沒有見過全息影像。這個世界的魔法無處不在,平民哪怕無法掌握,至少也是見識過的,他們從一開始就意識到了這都是魔法記錄下來的影像,在經歷了一開始的緊張之後,他們便安靜下來,開始看著那一幕幕震撼人心的景象。

  在聖蘇尼爾之外,在他們所看不到的地方,這場戰爭竟然慘烈到了這種程度。

  最終,所有的影像資料都結束了,高文的全身像出現在巨大的投影中。

  「子民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無論你們是奴隸還是自由民,是商人還是農民,是士兵還是將軍,是平民還是貴族,無論你們是誰,無論你們現在身在何方——

  「你們的皇帝現在向你們講話。

  「這個國家經歷了嚴峻的挑戰和磨練,我們所有人,都剛剛挺過了一場災難——敵人嘗試打倒我們,用瘟疫,用怪物,用戰爭,甚至用竊取來的神明之力,但在最後,我們仍然挺了過來。

  「我們勝利了。

  「但任何勝利都是暫時的。

  「困難與挑戰將永遠存在,或者是戰爭,或者是飢餓,或者是瘟疫,或者是其它的天災人禍,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無從躲避,只能迎頭反抗,因為生存,是我們的第一要素。

  「為了生存,為了面對這個世界上的挑戰,面對那些嘗試殺死我們,嘗試摧毀我們的人和物,我現在站在這裡,向你們宣告——一個新的國家將在這片浴火重生的土地上建立起來。

  「塞西爾帝國將成為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庇護之地,帝國榮耀的子民們,未來的公民們,你們每一個人都屬於它,它也將屬於你們每一個人——我們將用勤勞和智慧,重建它的廢墟,清掃它的污垢,它會因你們每一個人而強大,並會因你們每一個人而榮耀萬分。

  「我們將戰勝飢餓,戰勝瘟疫,戰勝無知和愚昧,我們將衣食飽暖,安全無憂,不管這一天需要多久,我們都一定會讓它到來。

  「我是你們的皇帝,高文?塞西爾,我向你們承諾,今天我在這裡說的一切,都將作為塞西爾帝國的基石,永遠有效。」

  全息投影漸漸消散了。

  歡呼聲遲了幾秒,人們似乎還在思考皇帝陛下那激動人心的話語,但歡呼聲終究是響起來了,響徹了整個聖蘇尼爾城。

  白銀堡的觀禮平台上,身穿宮廷長裙的瑞貝卡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興奮的無以復加,她幾次想要抬起手,但又猶豫著看向身旁一身盛裝的赫蒂姑媽,把手又收了起來。

  附近的侍從不知道公主殿下想幹什麼,一個個都顯得有點無措,最後赫蒂才微微偏過頭去,用只有瑞貝卡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

  「今天是個例外。

  「搓一個大的吧——就當是歷史時刻的紀念。」

  當那個幾乎有一輛魔導車那麼大的火球從白銀堡中飛出來,在天空砰然炸裂的時候,禮炮聲也從廣場東西兩側同時傳來。

  觀禮車開始轉向,準備返回城堡庭院,高文輕輕呼了口氣,抬頭看了天空一眼。

  他的神經稍稍放鬆下來,甚至忍不住想到了一個問題——

  若干年後,「帝國公主瑞貝卡?塞西爾在開國典禮上放的火球直徑有多大,象徵了什麼?」會不會變成一道讓人深惡痛絕的歷史題呢?

  典禮還在持續,後續的禮儀流程和收尾項目會持續到日落左右,但高文這個新任帝國元首要做的事情已經大體結束了,在晚宴開始之前,他可以回到城堡休息一下。

  當回到房間的時候,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早已經等候在這裡的梅莉塔?珀尼亞。

  「恭喜您,高文?塞西爾陛下,」代理人小姐微笑著,說著祝賀的話,「帝國時代開始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9-29 08:28
第六百七十五章 遺產

  梅莉塔?珀尼亞的話讓高文忍不住挑了挑眉****國時代……這個說法倒是很精闢。」

  「能夠看到這場歷史轉折點是我來到這片大陸之後最大的收穫之一,」代理人小姐微笑著,「一場別開生面的『加冕』儀式,它沒有我想像的奢華氣派,但比我想像的更令人印象深刻——您這場儀式,必然會被很多人牢牢記住。」

  高文將佩劍放好,來到書桌旁坐下,隨口說道:「加冕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給別人看的,自然需要讓人印象深刻一些。」

  梅莉塔不置可否,只是上前兩步,來到高文的書桌前,把一疊手稿放在了桌子上。

  「看過了?」高文看了一眼手稿,「看起來……你有話想說?」

  「坦白說,我之前有些輕視了您所說的『知識』,」梅莉塔淡淡地說道,「我很難給它開出價格,而且……我不確定是否真的應該接受您的這份『委託』。」

  高文靜靜地看了對方兩秒,開口說道:「你不理解我為什麼要留下這東西?」

  「您嘗試教導人們如何分辨您的帝國是否在正常運轉,並建議他們在帝國腐朽之後將其推翻,甚至還留下了詳細的流程和操作方法,」梅莉塔迎著高文的注視,那雙淡紫色的眸子深沉的彷彿不可見底,「神志正常的人不會這麼做,但神志失常的人不可能寫出這些東西,所以我很好奇……您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首先我要糾正一點,我只是把我知道的知識寫在這裡面,這其中並沒有任何命令性或指示性的東西——即便一個人在閱讀過『國家和階級的本質』一章之後對塞西爾帝國的結構產生了質疑,那也是源自他們自發的覺悟,而非因為皇帝的命令,」高文慢慢說道,「其次,我這麼做的理由很簡單——給自己一個交代。」

  梅莉塔眨了眨眼:「給自己一個交代?」

  高文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手放在那一摞手稿上,隨手翻動。

  幾個章節標題出現在紙張翻動間——《貴族的產生和他們必然會發生的變化》、《生產資料是如何被佔有的》、《國家和階級的本質》、《你們為何飢餓》、《帝國,麵包,槍炮》……

  他的手指停了下來,在最後一節,碩大的手寫字母拼成了一句在這個世界的人看來語法或許有些奇怪的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就像你說的那樣,帝國時代開始了,」他終於抬起頭來,注視著梅莉塔,「我親手開始的。

  「確實,是內戰和晶簇怪物們埋葬了舊的王國,但作為一個長期的觀察者,你應該早已看清,內戰和怪物們只是埋葬了舊王國的表皮,真正會埋葬那個王權社會的,是塞西爾的工業社會和帝國秩序——戰爭能打散一支軍隊,但軍隊是可以被重建的,唯有全新的社會秩序和更先進的生產力,才會從社會結構、生產關係等基礎層面徹底取代舊有秩序,結果就是——帝國時代。

  「帝國時代比王國時代優秀,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我很清楚,想必你也很清楚,它終究會變糟……

  「塞西爾帝國是妥協的結果——雖然很多人都認為我是個不會妥協的人,認為我會用我的槍炮和炸彈摧毀所有攔路的東西,但實際上,從帝國時代開啟之日,我就已經對現實妥協了——我保留了『貴族』的概念,保留了君主,保留了王權時代的很多隱患,又打造了一個嚴密而高效的個人集權體系,以此來換取接下來幾代人的和平和團結,但也正因為我保留了那些東西,我們遲早有一天會面對和安蘇一樣的問題……

  「新政體系下的貴族,仍然是貴族,政務廳裡的官員,遲早會變成官僚,而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這個帝國必然會再一次從根子裡爛掉,就像之前的安蘇一樣,甚至比那更糟——因為我建造的這個帝國,遠比鬆散的王國更難以推翻。

  「威爾士?摩恩在退位之前問過我,問我新的國度是否會和安蘇一樣腐朽,其實答案我們都知道——當然會,而且這種腐朽遠非一兩個英明神武的皇帝或者幾個銳意改革的大執政官就能阻止,事實上由於塞西爾帝國的特殊性,如果它真有一天爛掉的話,那一定是皇帝和大執政官爛的最狠。

  「這是由塞西爾帝國的皇權秩序決定的,就如安蘇的腐爛是由安蘇的貴族秩序決定一樣。

  「到那時候,不一定再有一個南境崛起,帝國皇宮裡多半也出不了第二個威爾士?摩恩,而我,也不一定能再次揭棺而起。」

  高文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桌上的手稿。

  「所以我要留下這個——如果到時候皇宮裡的皇帝不願意自己滾下來,老祖宗的力量就會飛起一腳。」

  「就憑這些手稿麼?」梅莉塔終於開口了,「就憑它給人帶來的啟發,您覺得真會有效?」

  「所以我說了,我是給自己一個交代,」高文輕輕呼了口氣,「而且說實話……你又怎麼知道它無效呢?」

  「真是……很有意思的想法,當初選擇與您為友看樣子是個正確的決定,」梅莉塔面紗下似乎露出了一個朦朦朧朧的笑容,「但我還是有個問題——您是真的不介意後人推翻您好不容易建立的這個帝國麼?」

  高文沉默了兩秒,突然坦然一笑:「說句不負責任的話——那時候我都死了,有什麼介意不介意的?」

  梅莉塔繼續問道:「那麼讓我們再假設一下——如果您有朝一日又活過來一次呢?畢竟您已經這麼做過了。」

  高文被對方這個問題弄的相當尷尬:「……我是揭棺而起,又不是在棺材裡仰臥起坐……」

  梅莉塔微微俯下身子,她湊的很近,那雙人類的眼睛中隱隱浮現出一道豎瞳:「那我再換個問法,假如您不會死呢?您的軀體曾經過元素淬煉,現在已經被證實根本不會衰老,換句話說,只要您這一次不再『力竭而亡』,那麼您是可能永生的,但您的大執政官和政務廳官員們不會,您一個人英明神武或許能夠延緩帝國的腐化,但只要它按照這個體制運轉下去,它就總會腐化,當然,您可能會在那之前進行第二次變革,但假如,僅僅是假如——您失敗了,您救不了您的帝國,秘銀寶庫卻會按照您的委託開始傳播這些『禁忌的知識』,那時候您會怎麼做?您會是第二個威爾士?摩恩麼?」

  代理人小姐微微頓了頓,繼續說道:「不要說漂亮話,如果您是因為某種加冕儀式所帶來的、虛假的『歷史使命感』產生了衝動,那麼您現在還來得及撤銷——這類委託一旦生效,秘銀寶庫可是不接受『退訂服務』的。」

  人形之龍的身上散發著某種莫名的壓力,在一個接一個問題之後,她的態度顯然已經不再只是「詢問」那麼簡單了,高文頂著這份壓力,抬頭和對方對視著,片刻之後,他才打破沉默:「威爾士的選擇令人欽佩……但說實話,我到時候恐怕不會像他一樣灑脫。

  「我是個頑固又有些自私的人,至少和威爾士比起來是這樣,而且如果你說的那一天真的到來,我恐怕也已經從骨子裡爛掉了。

  「所以,我多半是不會從皇位上『滾』下來的。我會牢牢握著自己的皇權,不承認自己的失敗,積極組織平叛的隊伍——因為到那時候,我多半已經忘記了開拓時期和南境崛起的日子,忘記了今天跟你說過的這些話。

  「到那一刻,我眼中的義軍,皆是亂臣賊子。

  「真到那時候的話……願起義軍船堅炮利。」

  在一個極近的距離上,梅莉塔盯著高文的眼睛看了很久。

  然後她突然直起了身子,回到了正常的距離,一貫氣質優雅的代理人小姐,這一刻笑出了聲。

  笑聲中沒有絲毫的嘲諷,而是十足的愉快。

  「人類真的是個很有趣的物種,您的自私和無私竟然都極端到了令人驚訝的程度,」梅莉塔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眼睛卻還是彎的,「既然您都說到這種程度了,那看來也就沒什麼需要再確認的了。只不過我很好奇一件事……這種差不多算是涉及到『國運』的事情,您交到秘銀寶庫,交到龍族手上,真的沒問題麼?真的不覺得草率麼?」

  一邊說著,她一邊拿起了桌上的手稿,在空中揚了揚:「如果我們提前公開了它呢?如果我們篡改它呢?我們是龍族,是你們人類眼中的異族……您對我們的信任,是不是有點過頭了?」

  「如果龍族真想摧毀現在的塞西爾帝國,需要在手稿上打主意麼?」高文看了對方一眼,「而如果將來你們要用它來做些什麼……說實話,這些手稿的力量真的沒有那麼強大。我能夠總結出來的,都只是些粗淺淺薄的內容而已,將來的某一天,世界上總會出現比我看的更透,想的更遠的人,他們根本不需要什麼『古代手稿的指引』。說到底,這些東西也只是我對自己的交代罷了。」

  「看來您在這方面也已經深思熟慮過了,」梅莉塔呼了口氣,「那麼好吧,這個委託我會接下來。但有一點我要提醒您:您這份手稿上的內容,現在可沒人能看得懂。」

  高文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把它交給你們保管,因為它出現的太早了,甚至可能早了一代人——而我要做的,就是繼續推廣教育,繼續改造這個社會,如果我會像普通人一樣老死的話,那麼我希望至少在自己有生之年,可以讓人們能夠看懂它……」

  房間中一時間安靜下來,幾秒鐘的沉默之後,梅莉塔才突然說道:「現在,我知道該怎麼為這個特殊的委託定價了。」

  「哦?」高文抬頭看著她,接著開了個玩笑,「希望別是什麼太離譜的價格——現在的帝國財政可沒那麼寬裕。」

  「就用您剛才的承諾為價吧,」梅莉塔說道,「去推進您的平民教育,完成您的改造計畫,如果您的承諾實現了,秘銀寶庫也會信守承諾,如果您沒能做到……這些手稿也就永不見天日。」

  高文摸了摸下巴:「這聽上去是個虧本買賣。」

  「不,秘銀寶庫從不做虧本買賣。」梅莉塔微笑著說道。

  隨後頓了片刻,她又說道:「如果您沒有其他事情,我就要離開了,這可是一筆大委託,我有必要為此回一趟塔爾隆德。」

  「有件事我想諮詢一下,」高文在對方離開之前開口說道,「你知道今天儀式上的那個巨大顱骨的來歷吧?」

  「當然,我親眼見證了——而且我也看到了你們最近進行的宣傳。」

  「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宣傳,所有人都會知道那顱骨的來歷,以及萬物終亡會幕後的計畫,」高文說道,「當然,我們會注意控制,防止引起過於強烈的衝擊引發社會混亂。我想問的是,這樣做……有助於擺脫黑阱麼?」

  梅莉塔沉默了片刻,在沉默中,她的臉頰和手臂突然浮現出了隱隱約約的鱗片,眼睛也瞬間化為金色的豎瞳,龍類的氣息不受控制地逸散開來,讓房間中的燈光都明滅不定,而在她的影子內,彷彿有不可名狀的事物掙扎著想要溢出——這位人形之龍的身體微微顫抖,似乎正在痛苦地對抗著某個突然降臨的意志,而就在高文要開口喊停的時候,她終於艱難地在某個臨界點維持下來,並輕輕點了點頭:「是。」

  「那……」

  梅莉塔咬著牙:「再問……加錢……」

  「不,已經夠了,」高文擺擺手,「我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梅莉塔身上降臨的異質化力量迅速遠去,這位人形之龍踉蹌了一下,隨後對高文點點頭,深吸口氣,離開了房間。

  片刻之後,在監控衛星傳來的畫面中,高文看到一頭藍龍從白銀堡頂層騰空而起,飛向北方。

  「看」著巨龍離開的軌跡,高文心中不禁有一點好奇——他倒是不好奇為什麼城堡裡的人沒有發現頭頂飛過去一頭龍,畢竟像「曲光立場」這種法術連人類都能掌控,對巨龍而言想必也不難,他好奇的是……

  那麼大一個生物,形態也不怎麼符合空氣動力學,翅膀看上去升力也有限,到底是怎麼能飛那麼快的?

  怕不是依靠友誼的魔法……

  甩了甩腦袋,把那些不著邊際的聯想甩到一旁,高文微微活動了一下肩膀,向後靠在了椅子上。

  「黑阱啊……

  「問題果然是在神身上。」
x24685 發表於 2019-9-30 14:11
第六百七十六章 高文的路

  慶典正在城堡內外進行著,上午的典禮儀式結束之後,還會有盛大的花車巡遊以及在廣場上的各種傳統慶祝活動,這座城市中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在這一天盡情放鬆,而全新設計的典禮活動毫無疑問會更加將人們慶祝的熱情催上頂峰。

  但在晚宴開始之前,這個帝國的新元首不必再出席接下來的活動。

  高文靜靜地坐在房間內,他沒有拉開窗簾,也沒有開燈,任由一種昏暗而安靜的環境將自己慢慢包圍,城堡內外的歡慶聲隱隱約約傳入他的耳朵,那裡面混雜著音樂、歡笑、舞步以及魔法禮花炸裂的聲響,這些聲音遙遠而縹緲,以至於它們的出現反而更加襯托出了房間中的安靜。

  通過對梅莉塔‧珀尼亞的觀察和詢問,他終於可以確認,黑阱果然與眾神有關,而忤逆計畫中的部分措施,對於規避黑阱確實是有效的。

  當然,在這之前高文就已經產生了猜測,但直到今日,猜測才獲得驗證。

  在昏暗寂靜的房間中,他曲起手指,一下一下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桌子。

  「龍族仍被困在黑阱內……他們不是沒有遇上黑阱,而是在遭遇黑阱之後被『卡』在了這個狀態……」他心中轉動著各種各樣的念頭,「他們也嘗試過『忤逆』之舉,然後失敗了?是被神發現了,還是……

  「可惜沒辦法詢問,看梅莉塔的狀態,任何一個知情的巨龍恐怕都無法回答這方面的問題……梅莉塔嘗試說出關於黑阱和神明的信息時,發生在她身上的變化到底是什麼?

  「是神明的干擾?還是……具現化的心靈鋼印?如果嘗試突破黑阱失敗,心靈鋼印就會變成一種可以具現化的力量麼?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忤逆計畫的每一步就更要小心謹慎了……連巨龍都無法掙脫它的束縛,人類一旦陷入鋼印狀態,絕對會萬劫不復。」

  無意識的敲擊動作停了下來,高文微微扭頭,看向旁邊的空地:「瓜子快嗑完了?喝點水別吃了,晚上還有宴會。」

  琥珀的身影從空氣中浮現出來,手裡抓著最後幾個瓜子,腳底下全是瓜子皮,她睜大眼睛看著高文,一臉不滿意:「你就不能偶爾假裝沒發現我?我堂堂一個潛行者也是有職業尊嚴的!」

  「你堂堂一個近衛,在帝國元首的房間裡一個小時磕掉兩斤瓜子你跟我說你有職業尊嚴?」高文瞪了對方一眼,「自己收拾收拾,我加冕第一天,不能讓宮廷檔案裡留下『帝國元首加冕首日返回房間之後因不明原因嗑了兩斤瓜子』這種奇奇怪怪的記錄。」

  琥珀把最後一點瓜子皮扔掉,拍了拍手,然後一邊用腳尖把地上的瓜子皮聚攏到一起,一邊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我有點後悔沒聽你的去看看你寫的那些東西了……你到底交給那個代理人什麼了?」

  「……就只是一些留給後人的知識而已。」

  琥珀定定地看著高文:「但你們為什麼會談到要推翻帝國?甚至……談到要推翻你什麼的……」

  高文思索著,悠悠感嘆了一句:「是啊……我也沒想到我會做這些事情。」

  自己是為什麼要走到今天,明天又準備如何繼續走下去,對這一點,高文其實一直都很明確,但在這明確的道路中,也並非每一件事都是如他預料的那樣發展的。

  在一開始,他的目標就很簡單,他只是想要活著而已,經歷了幾十上百萬年的孤寂之後,他終於能再次以人的形態站立在大地上,這對當時的他而言是何等的驚喜,他想要活下去,以人的形式活下去——但想要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容易。

  為了活著離開舊塞西爾廢墟,他不得不帶著幾個撿來的後代和隨從殺出一條血路;為了在這個時代找到一片立錐之地,他不得不以高文‧塞西爾的身份,帶著難民們開拓出一片土地;為了應對不知何時到來的魔潮,為了應對鄰國的威脅,他必須讓自己的勢力得以發展……

  這是一條停不下來的路,高文本身也沒想讓它停下來。

  畢竟,他骨子裡也不是個安分的人,如此難得地擁有了一次重活的機會,他也是不甘於苟且度日的。

  但隨著在這個世界活得越久,和那些有血有肉的人接觸的越多,他發現自己已經越發地無法擺脫這「重活一次」所帶來的影響。

  責任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東西,當他選擇接過高文‧塞西爾的遺產之後,他就注定了要承擔與之相伴的責任,而當他親手推動了很多人的命運之後,這責任本身也就是他自己的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態是什麼時候逐漸變化的,但他知道自己一路做了這麼多事情,心態必然會產生相應的變化——沒有變化反而會讓他懷疑,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被「衛星」徹底地改造,懷疑自己表面看著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內裡卻是個無血無淚的機器。

  在打下聖靈平原東部地區,進入白銀堡之後,在和威爾士‧摩恩一番長談,又回頭審視了自己一路走過來的路之後,高文意識到自己的目標已經不僅僅是「活著」那麼簡單了。

  他想活著,還有無數的人在依靠著他活著,甚至在現階段,整個魔導工業社會的秩序都是依靠他而活著的——這一點反過來同樣成立,他能走到這個位置,依靠的也是這無數的人和事物。

  這是一個龐大的共生關係,至少現階段是這樣。

  所以,高文想幹一票大的,也算沒有白活一次,也算對得起自己至今的努力。

  而至於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因素推動著高文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那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的。

  他搖了搖頭,對琥珀露出一個微笑:「大概是因為我的野心太大,追求的東西又太過驚世駭俗吧。」

  「……我是搞不明白你都在想些什麼,但既然是你做的事情,那想必是有道理吧,」琥珀抓了抓頭髮,很快便把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扔到了腦後,「反正我就在旁邊看著呢,總能看明白你想做什麼。」

  高文看了這個半精靈一眼:「你倒是心很寬。」

  琥珀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挺起胸:「這算是我最大的優點。」

  高文笑著搖了搖頭,隨後半開玩笑地說道:「不說這個了,你上次說你要跟你的神明禱告一下,詢問真相,詢問出什麼來了?」

  他就是這麼隨口一問,並未期待琥珀能給出什麼答覆來,畢竟跟神明聯繫談何容易,哪怕這傢伙真的是個神選,要直接聆聽到神諭那也是需要長時間的準備和足夠的好運的——起碼別的教會全是如此。

  但他沒想到琥珀竟然立刻就點了點頭:「我回去就問了啊!但沒問出答案來。」

  「你還真問了?!」高文瞪著眼睛,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沒問出答案?暗影女神沒回答?」

  「就沒接通,神諭裡說『女神不在崗,稍後再聯繫』,」琥珀一本正經地說道,「按照我的經驗,這一個『稍後』起碼要個把月了……」

  高文一臉懵逼地看著這個半精靈,卻沒從對方臉上看出絲毫開玩笑的意思來。

  但關鍵是……這算哪門子的「神諭」?暗影教派平常聆聽到的神諭難道都是這個格式的?這不大可能吧?

  「你……這個神諭算正常情況麼?」高文感覺自己的嘴角有點抖動,但好歹語氣還算平靜。

  琥珀想了想,點點頭:「其實還挺常見的。我雖然跟女神關係好,但女神那邊好像不總是有空回應我,大部分情況下都是這種回復。」

  高文微微皺起眉。

  姑且不討論琥珀是不是在隨口亂說,就先假設她說的都是真的,那這是否意味著……暗影女神想要回應這個世界,哪怕是回應自己的「神選」,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心中轉著各種各樣的猜測,高文又問了一句:「那除了這個『神諭』之外,還有別的內容麼?」

  琥珀回答的一臉坦然:「哦,有,女神提前給我留了個食譜,讓我回去之後潛心研究……」

  高文:「……還有別的麼?」

  「沒了。」

  高文揉著自己的額頭,感覺前所未有的頭痛,他看著這個態度相當坦然,語氣格外自然的半精靈,還是沒忍住自己的質疑之情:「你真的是暗影神選麼?你確定你所說的神諭不是你自己嗑暗影藥劑嗑多了產生的幻覺麼?」

  琥珀果然立刻就瞪起眼睛來,一幅「要不是打不過你今天我就跟你同歸於盡」的表情瞪著高文:「你質疑我的實力可以,你不能質疑我的信仰!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

  「我主要是好奇,」高文在對方說完之前就打斷道,「這樣吧,作為一個神選你至少要有點超凡脫俗的特質,你哪怕施展一個暗影領域的神術或展現一個奇蹟也好,你能麼?」

  「我一個後空翻就能跳進暗影界裡,你還要什麼樣的暗影領域奇蹟啊?」琥珀插著腰,上半身往前傾著,似乎是想展現出一點咄咄逼人的氣勢來,但這導致了她必須把脖子仰起至少九十度才能看到高文的臉,以至於整體姿態格外滑稽,「難不成你要我現在就跑進暗影界裡拖一個暗影住民出來,在你面前表演被暗影住民暴打一頓?」

  「這倒也是,你的暗影天賦本身就是一種奇蹟了……」高文擺擺手,緊接著一臉困惑,「但為什麼非要表演被人暴打?」

  琥珀插著腰,振振有詞:「廢話啊!我又打不過!」

  「你……」

  高文眼眉微跳地看著這個半精靈,在幾秒鐘的無語之後,他終於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一刻,關於黑阱和神明的威脅,關於統御一個帝國的沉重責任,關於未來的風險和眼下道路的困難,這一切的一切所帶來的壓力,都好像煙消雲散了。

  他不可抑制地笑著,笑了足足有半分鐘,才深吸口氣平靜下來,但眼角仍然帶著笑意:「好吧,這個問題就暫時到此為止,在你能聯繫上你的女神之前,我們先不討論它了。」

  琥珀皺著眉:「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我總覺得你剛才是在嘲笑我……」

  「並不是,我只是突然心情好起來了而已。」高文笑著搖了搖頭,接著來到窗前,隨手一揮,窗簾便向兩旁退去。

  窗外,明媚的陽光照耀著聖蘇尼爾,城堡外的廣場上正在舉行慶典,城堡內的庭院中也在準備晚上的篝火和魔法表演,古老的城市在這一日生機勃勃,旗幟飄揚。

  不管未來如何,今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去庭院透透氣吧。」
x24685 發表於 2019-10-1 10:04
第六百七十七章 間幕,風不停

  古老的白銀堡被徹底修整,灌木和花壇經歷了妥帖的修剪,擁有數百年歷史的古典立柱和拱廊被裝飾上了鮮豔的花環,繪有帝國徽記的布幔從城堡二樓一直垂墜至地面,而在主堡前的大型庭院中,為晚間宴會準備的場地已經就緒——

  加冕儀式之後的晚宴將分為內外兩個部分,城堡主廳為舉行內部宴會的場所,有著更華美的裝飾和更嚴格的禮儀規範,城堡正面的庭院則是外部宴會,將邀請所有的王都貴族、商人代表、教會和市民代表們參加。

  顯然,瑞貝卡更喜歡庭院這裡熱熱鬧鬧的氛圍。

  這姑娘被強制換上了用於出席正規場合的宮廷長裙,但雍容華貴的裙子也無法阻擋她那顆跳躍的心,她在白銀堡前的花壇和噴泉之間跑來跑去,對這裡的一切都顯得好奇萬分——上一次來的時候,她的身份還是南境的落魄小貴族,又有老祖宗全程壓陣,在白銀堡里根本不敢到處亂跑,甚至四處多看一眼都要小心翼翼,但今天……可沒人能管得了她了。

  至少除了兩位長輩之外,這城堡裡可沒人敢管她了。

  「北方的灌木真跟南方不一樣哎,這東西在我們那邊可少見了——特別難養活,」瑞貝卡蹲在花壇前,一邊揪著花壇周圍的灌木枝葉一邊跟旁邊的女僕balabala個不停,「最近學院那邊的德魯伊們就在研究南北植物的移植問題,他們想折騰出更加抗寒的農作物……農學小組你知道麼?」

  跟在瑞貝卡身旁的女僕是個二十多歲的金髮姑娘,後者此刻一臉無奈,又帶著一絲緊張看了看周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提醒著:「殿下……請不要離這些草木太近,您的裙子……」

  「嗨,沒事,反正就穿今天一天,」瑞貝卡擺著手,「比起這個,你會用葉子做哨麼?」

  金髮女僕愣了一下,露出為難的模樣:「……殿下,非常抱歉,我不會。」

  「你這就不行了,還不如貝蒂呢……說起來,貝蒂呢?」瑞貝卡終於想起了跟著自己一起過來的小女僕,她好奇地抬頭四下尋找著,一邊找一邊隨口詢問,「哎,你看見貝蒂了麼?」

  女僕使勁跟著公主殿下的思路,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對方說的是那個看起來有點呆的小女僕:「貝蒂的話……我剛才看到她在噴泉旁發呆。」

  一邊回答,女僕心裡還忍不住泛起嘀咕,她完全不能理解那個看起來腦子不好使的小女僕是怎麼能被選為內廷女僕長的,職位甚至比自己還高一頭——那個呆呆的小姑娘在宮廷禮儀方面根本就一竅不通,而且反應慢的讓人擔憂,她甚至好像是第一次來到這麼多人的場合,根本不知道該站在什麼地方,沒人招呼的時候就在花壇或噴泉之類的地方發呆……

  但就是這麼個反應遲鈍的小姑娘,竟然會深受新皇室的喜愛,這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她這裡剛困惑到一半,就看到瑞貝卡伸著脖子朝噴泉的方向看了一眼,公主殿下的下一個舉動讓這位女僕差點驚跳起來——瑞貝卡抬手一揮,就是個明亮奪目的火球飛上天空……

  「殿下!您這……」

  在金髮女僕的驚呼聲中,明亮的火球已經在庭院上空炸裂,魔法光焰在半空形成了一串清晰工整的字母:貝蒂過來一下。

  沒過一會,在女僕目瞪口呆的注視中,那個叫貝蒂的小女僕飛快地從不遠處跑了過來,並在瑞貝卡面前使勁一鞠躬:「小姐您叫我?」

  金髮女僕想要提醒這位新任的女僕長,現在對瑞貝卡的稱呼應該是殿下而非「小姐」,但眼前的兩個姑娘已經不再搭理她了——瑞貝卡和貝蒂一塊蹲在地上,倆人從灌木上揪了好幾片葉子,折成了葉子哨,你一下我一下地吹著,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

  高文在看到一團火球炸開成一串字母的時候就猜到了這是誰的傑作,他帶著琥珀循著火球飛起的方位找去,果然找到了正和貝蒂一起蹲在地上吹葉子的瑞貝卡,在她們旁邊則還站著一個滿臉無措、身穿侍女服飾的金髮姑娘。

  「陛下,」正處於茫然狀態的女僕看到高文出現,頓時更加無措且緊張起來,「殿下她……」

  她話音未落,瑞貝卡已經驚呼著跳起來:「哇!祖先大人來了!」

  貝蒂則慢了半拍,也跟著站了起來:「老爺……啊,陛下。」

  這個總是反應遲鈍的姑娘竟然及時想起了正確的稱呼——雖然她第一次還是叫錯了。

  「沒關係,今天好好放鬆一下吧。」高文看到眼前換上了宮廷長裙,氣質卻絲毫不受服飾束縛的瑞貝卡就忍不住心情良好起來,他擺了擺手,「只不過儘量別扔火球了,入夜之後會有法師在城堡上空漂浮巡視,除了特定區域的魔力焰火之外,你這樣突然扔出來的火球容易把人炸下來。」

  「哦,知道了……」

  高文笑著點了點頭,又看向旁邊那個手足無措,茫然呆滯的金髮姑娘:「你是白銀堡裡原本的女僕吧?」

  金髮姑娘趕緊低下頭:「是的,陛下。」

  「放鬆點,適應一下吧,如果你願意繼續為新皇室效力的話,應該習慣這種規矩比較少的生活。」

  「……是,陛下。」

  高文嗯了一聲就準備離開這裡,但他剛要邁步就被瑞貝卡叫住:「對了對了,祖先大人,聽說維多利亞女公爵身邊那個黑髮女僕的本體是一頭黑龍,是真的麼?」

  「你是聽誰說的?」高文停下腳步,有點意外地看著瑞貝卡,「這個消息雖然沒保密……但應該也沒公開吧?」

  「我聽菲利普說的,還有好些士兵在談論呢。」

  「……也是,當天的目擊者很多,」高文點點頭,「沒錯,她叫瑪姬,是黑龍,但她本人並無意四處傳揚。你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啊,我就是有點好奇,竟然有龍跟人類生活在一起哎……」瑞貝卡眨巴著眼睛,滿臉好奇探究的神采,「聽說龍族的魔法很強大,您說瑪姬也會龍語魔法麼?」

  「這個不好說,或許會,但似乎比正常的巨龍要弱一些,」高文隨口說著,緊接著提醒道,「背後談論這些不好,你可以當面去問問她,但要注意禮貌,她的巨龍血統似乎有些『問題』,如果她不願意說,你不要過於冒犯。」

  瑞貝卡使勁點著頭,滿臉認真:「您放心您放心,我可禮貌了!」

  說實話,高文還真有點懷疑這姑娘口中的「可禮貌了」到底有幾分可信度,畢竟據赫蒂所說,當年瑞貝卡最差的兩門功課就是禮儀和歷史,當時這姑娘的教育經費裡有將近三分之一都花在了這兩課老師的醫藥費上,但轉念一想,瑞貝卡只是禮儀課不達標,「禮貌」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畢竟時至今日貴族眼中的「禮」和大眾的「禮貌」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呈現分裂狀態,瑞貝卡是個見到比自己年長的平民都會低頭打招呼的姑娘,可她這份平易和謙遜在正統的禮儀規範裡就是「無禮愚鈍」的表現……

  上層社會的「禮儀規範」和下層大眾的生活秩序出現嚴重割裂,這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就是社會結構出現失衡,社會各層產生矛盾的先兆和特徵,從這一點看,瑞貝卡的「禮儀」課不及格倒是一件好事,這讓她無需適應便接受了高文灌輸的很多平等理念……

  或許高文應該慶幸,慶幸瑞貝卡小時候家族財政困難,以至於當年的塞西爾子爵和赫蒂沒能給這姑娘請個文武雙全的禮儀老師,否則他現在對瑞貝卡的教育就要有另外一層的頭疼了。

  帶著一絲微笑,高文帶著琥珀越過了庭院裡的花壇,在走向空地的路上,他聽到一聲響亮的哨聲從身旁傳來。

  他微微側過頭,看到琥珀正捏著一枚折起來的葉片,後者把葉片湊近嘴唇,又使勁吹了一下,哨聲響亮。

  「你也會?」

  「又不難。」

  「誰教你的?」

  「我養父。」

  琥珀一邊說著,一邊捏了捏手裡的葉子哨,扁扁嘴唇,隨手扔掉。

  「小孩子才喜歡玩這個……」她嘀咕著,「只不過突然看到瑞貝卡和貝蒂在玩,想起了自己也會,就隨手折了一個。」

  高文默默看了琥珀一眼,什麼也沒說,而是轉過頭,看向前方噴泉廣場的方向。

  一群穿著華麗服飾的貴族男士和夫人小姐聚集在那小廣場上,人群的焦點卻是一個身穿灰色長袍,頭髮鬍子亂糟糟一片,彎腰駝背一臉嬉皮笑臉的小老頭,後者正在人群中滿面紅光地高談闊論,引得周圍的貴族男士頻頻點頭,貴婦人和小姐們時不時露出笑容。

  高文猜皮特曼肯定又是在推銷他的騙人玩意兒——要嘛是吃不死人的假藥,要嘛是沒一點用的護身符,他那些唬騙人的東西沒幾個人會當真,但他頂著帝國首席德魯伊和大師級研究員的名頭,在這裡總是少不了有人捧場的。

  高文轉頭看向琥珀:「你還沒跟皮特曼談過吧?」

  「……還沒有,」琥珀停頓了一下,似乎帶著一絲緊張和猶豫,「我……之前忙著安排安保,沒有時間……」

  「現在我們都有時間了,皮特曼看上去也很有時間,」高文說道,「去談談吧。」

  琥珀抬起頭:「你跟我一起去?」

  高文笑了笑,沒有回答,帶著琥珀徑直向前走去。

  噴泉附近的人群注意到了高文的身影,紛紛鞠躬致敬,向兩旁退去,只留下皮特曼站在那裡,這個老德魯伊抬起頭,拍了拍巴掌,對著高文攤開手露出笑容:「您這一來,我的生意都沒了。」

  「隨後再說你的生意吧,」高文說著,把琥珀微微向前推了半步,「你不是有東西要交給她麼?」

  「交給我?」琥珀愣了一下,睜大眼睛扭頭看向高文。

  「幾天前陛下就跟我通了一次信,談到了你的養父和你的出身,」皮特曼看著琥珀,皺紋縱橫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跟我說,有些秘密最好不要帶進棺材裡,我便告訴他,我有一些東西要轉交給你……」

  琥珀的視線在高文和皮特曼之間移動著,最後落在了皮特曼身上:「是……什麼?」

  皮特曼輕輕嘆了口氣,臉上的皺紋抽動了一下,他似乎還想維持自己那維持了幾十年的嬉笑面容,可這幅表情最後卻變得有些滑稽,隨後他伸出手,在長袍內側的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了一本已經相當破舊的筆記。

  「這是薩裡‧倫道夫那傢伙留給你的,他說如果有朝一日,不必再擔心王室的殺手和追捕人員,就可以把這個交給你,」皮特曼慢慢說道,「但我曾一度猶豫過是否該這麼做,因為這上面的內容對你而言可能不太好接受。我曾想要把它帶進棺材裡去……可是陛下告訴我,你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

  琥珀在接過那本筆記的時候表情帶著一絲遲疑,似乎是這隱瞞了幾十年的秘密突然就這麼呈現在自己眼前,讓這位半精靈有了那麼片刻的大腦空白,她忘了詢問,忘了質疑,只是下意識地接過皮特曼遞過來的東西,而在她將其翻開之前,皮特曼的聲音再度傳來。

  「在看完之後,我再跟你講講當年我是怎麼認識你養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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