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黎明之劍 作者:遠瞳 (連載中)

   
mk2258 2018-4-11 21:17:49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7 4534858
x24685 發表於 2019-8-25 08:22
第六百四十章 退去的危機

  一種異樣的尖銳呼嘯聲隱隱約約傳來,在片刻的延遲之後,威爾士聽到南方的平原上有雷鳴般的巨響響起。

  這是在此前的戰鬥中從未出現過的聲音,是那些晶簇巨人未曾製造過的動靜。

  他抬起頭,望向巨響傳來的方向,卻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團巨大的煙塵騰空而起,而在煙塵騰起的區域附近,晶簇大軍似乎陷入了混亂。

  據說塞西爾人製造出的魔法武器可以遠在十幾公里之外發動襲擊,將威力強大的爆炸裝置投射到準確的位置,在「天火」降臨之前,那種尖銳的呼嘯聲便是其最顯著的特徵。

  援軍正在進入戰場——但他們還很遠。

  所有的聖光壁壘已經全部破碎,空氣中逸散的光芒微粒飄飄揚揚地灑落在城牆上,伴隨著光粒的灑落,來自晶簇軍團的電弧開始掃射失去一切保護的城牆,鎧甲破裂的騎士們提著巨盾邁步向前,填補著城牆上的缺口,而渾身浴血的士兵則操縱著所有的投石機——不管是否還有魔力相助——開始進行這最後的反擊。

  巨日的光輝穿透雲層,灑下一片燦爛光華,雲端之間傾瀉而下的朝霞為這古老的王都鍍上了一層金芒,一切的一切——染血的旗幟,破裂的盔甲,閃爍寒光的長槍,巨大的投石機和弩炮,以及包圍王都的晶簇狂潮,都在這陽光下泛起了光潮。

  「我們的援軍已經開始進攻了!!」城牆上,一名渾身浴血的騎士高高舉起了安蘇的王旗,一邊奮力揮舞一邊高聲吼叫,「堅持住最後……」

  一道銳利的水晶尖刺從城牆邊緣飛來,貫穿了這名騎士的胸口,牆垛上,一個猙獰而腫脹的怪物正在繼續向上攀登。

  威爾士長劍揮過,無形的衝擊波切斷了那怪物的身體,他接過那即將墜落的王旗,高高舉起:「堅守防線!!」

  「堅守防線!!」

  「堅守防線!!」

  越來越多的呼嘯聲從遠方傳來,南方的平原盡頭開始浮現出更多的衝擊雲團,可是這圍城之戰的戰場是如此廣闊,無邊無際的晶簇怪物幾乎覆蓋了整個聖蘇尼爾平原區,以至於即便援軍抵達戰場,也可能需要數個小時才能推進到城牆附近,而缺乏理智的晶簇軍團在這個過程中必然不會停止進攻。

  高文和拜倫也都很清楚這一點。

  裝甲獅鷲從天空掠過,帶來了王都防線上最新的情報,開拓者號的艦橋——同時也是這次作戰的指揮中心內,拜倫正在分析前線的情況:「……聖蘇尼爾大護盾已經崩潰了,索尼婭觀察到的那層聖光屏障也崩潰了,現在他們在依靠附魔城牆和騎士、士兵們維持防禦。敵人最密集的區域是王都的東牆壁壘附近,但它在開拓者號的主炮覆蓋範圍之外。」

  高文看著眼前的作戰地圖,腦海中卻在浮現出衛星的俯瞰圖像:「在聖蘇尼爾正南方到戈爾貢河之間轟炸出一條進攻路線,地面部隊由此入場,隨後在東牆壁壘南部構築火炮陣地,艦隊和地面部隊的火力配合可以把那些怪物分隔開,只要能頂住它們的反撲,戰場就被控制住了。」

  「但那些怪物的反撲力度可能會非常猛烈……畢竟現在它們連最基本的『止損』概念都已經喪失,不到死光是不會停止的。」

  「這正是我們的目的——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削減聖蘇尼爾附近的晶簇軍團數量,只要它們在區域範圍內的數量優勢喪失,它們對王都的威脅就會迅速降低——聖蘇尼爾的城牆是具備自我修復能力的,只要承受的損傷低於其修復速度,它就安全了,」高文不緊不慢地說道,「而至於地面部隊能不能在此之前頂住壓力……你應該相信裝甲集群的力量,當火力優勢足夠,數量就會毫無意義——而且我還會親自指揮地面部隊,不必擔心。」

  「……我明白了,我會確保這邊的火力支援,保證您這一路暢通。」

  十分鐘後,高文離開艦橋,準備上岸。

  他走向開拓者號的船舷,琥珀的身影則在他身旁浮現出來:「哎,哎,你還真率軍衝鋒啊——」

  高文頭也不回:「怎麼,有問題?」

  「你別忘了你上輩子怎麼死的,今天這場景跟故事裡描述的你戰死那天的情況太像了,你就沒個心理陰影麼,」琥珀持續不斷地BB著,「還是說你之前自稱對這件事有心理陰影是假的嘍……」

  高文終於回頭看了琥珀一眼,隨口說道:「那你跟過來的主要目的是等我死了之後再表演一遍當場挖墳麼?」

  「……那倒不是,我這不名義上還是你的近衛嘛……」

  「那就別廢話了,安靜跟上——這種戰場,很需要你這樣敏銳又擅長保命的偵察兵。」

  「哦——那你也千萬別死,你死了我回去跟赫蒂瑞貝卡她們解釋不清楚……」

  「閉嘴。」

  當鋼鐵履帶開始碾壓大地,戰車部隊伴隨著機械震顫駛向戰場,高文的心情已經完全平復下來。

  琥珀沒有在他身旁,但他能感知到,那個半精靈的氣息就在附近百米範圍內遊蕩——她正穿梭在現世界和暗影界之間的夾縫中,觀察著附近的環境,觀察著暗影界中是否有晶簇巨人活動之後留下的能量殘響,以確認敵人可能的動向。

  天空,裝甲獅鷲和巨鷹騎士們正在偵查整個戰場,一邊引導著地面部隊前進,一邊為戈爾貢河上的艦隊提供火力指引。

  戈爾貢河上,以開拓者號為首的戰艦正在微調自己的主炮,即將發動下一輪火力支援。

  坐在指揮車中的高文微微呼了口氣。

  琥珀說錯了一件事——七百年前,當他這具身體戰死的時候,情況和今日怎麼可能一樣。

  ……

  炮火轟鳴聲中,地面部隊依照計畫推進到了聖蘇尼爾東南部的一處高地上,在坦克集群的優勢火力面前,晶簇軍團依靠龐大數量建立起來的優勢就如高文所言那樣蕩然無存——晶簇怪物們在本能驅使下發動著持續不斷的反撲,但最終都被鋪天蓋地的炮彈和燃燒烈焰葬送在焦黑的戰場上,而一個長程火炮陣地則被迅速建立起來,開始壓制聖蘇尼爾東南部的區域。

  從戈爾貢河延伸出來的火炮支援,再加上地面部隊建立的高地火力點,塞西爾軍團就如一把熾熱的軍刀般斜斜地切入戰場,它撕裂了晶簇軍團的陣地,開始給這頭已經失控的毀滅怪物放血。

  威爾士注意到了戰場上的微妙變化。

  比他預料的更快,晶簇軍團對王都的進攻減弱了。

  奮戰中的士兵們或許無暇顧及戰場整體的變化,能力有限的騎士們也只能關注自己所負責的城牆,但時刻注意著整個防線所有狀況的威爾士卻沒有錯過這局面的微小改變——來自晶簇軍團的進攻密度正在降低,南部城牆部分區域的附魔牆壘已經不再持續崩解,甚至轉入了修復和損壞相持的狀態。

  那些怪物的數量在減少,它們的進攻重點也在漸漸轉移。

  威爾士把目光投向南方的平原,但他還是看不到塞西爾軍團具體的位置——他能看到的,還是只有連續不斷的煙塵和爆炸閃光,那些爆炸閃光距離城牆已經不算太遠,但發動攻擊的人仍然遙不可見。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那些爆炸的威力真的很驚人,山崩地摧,毫不誇張。

  塞西爾人就這樣利用強大的遠程力量完成了對戰場的切割,而從遠方那些戰鬥跡象判斷,他們在執行這種切割的過程中必然還進行了非常大膽的轉移和推進。

  援軍確實還很遠,但他們的力量已經跨越空間的阻隔,投射到王都的防線上。

  天空中,塞西爾人的裝甲獅鷲和巨鷹第三次掠過了戰場,而那些飛行單位的行動顯然與地面上的戰鬥息息相關。

  威爾士腦海中浮現出了很多關於南境的情報——關於他們使用的魔導武裝,關於王國軍在南境採購的武器,關於那場南境統合戰爭中的一些細節。

  有很多東西是從情報裡看不出來的,只有親身接觸過——哪怕是遠遠地接觸,才能意識到這些情報背後的真相。

  威爾士曾經長時間地思考關於南境的一切,但其中涉及到軍事領域的情報始終謎團重重,他盡己所能,利用自己在情報分析方面的天賦,勾勒出了那支軍團的一部分面貌,但始終由於缺乏關鍵信息而未能完成最後的彙總,此時此刻,在親眼見到一些東西之後,他腦海中的迷霧才豁然開朗。

  「……看來這就是他們的作戰方式……優勢的遠程武器,密集進攻,快速轉移,長距離穿插……而這同時還需要大軍團的配合以及信息的高速傳遞……應該不是傳訊術,傳訊術要求太高……是維多利亞大公提過的「魔網通訊」?另外他們肯定還建立了一個效率更高的指揮體系,來控制這分佈在整個戰場上的大量單位……會是什麼樣的?」

  威爾士的目光望著遠方,他發現自己實在有太多想不明白的東西,他想不明白塞西爾人是怎麼做到維持這麼大規模的遠程通訊的,想不到他們的指揮體系是怎麼運轉,想不到他們的後勤、裝備、兵員質量到底是如何打造,而在發現自己有如此多的東西連想像都難以想像之後,這位安蘇新王反而笑了起來。

  在聖蘇尼爾城中進行的「工廠改革」終究只是拙劣的模仿,西境和王室直屬封地試行的城鎮管理方案也只學到了皮毛,去年轟轟烈烈折騰了大半年的改革活動最終無疾而終,是改革派本身的缺陷和守舊派的頑固阻撓共同導致了這一切的流產,但是最終,新時代還是來了。

  「陛下,敵人的進攻正在減弱,」柏德文.法蘭克林公爵略有些疲憊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這位西境公爵眼睛裡帶著血絲,但語氣仍然沉穩有力,「塞西爾人佔領了東牆壁壘南部的高地,那些晶簇怪物的進攻被阻斷了。」

  威爾士微微點頭:「聖蘇尼爾存活下來了。」

  「是的,王都存活下來了。」西境公爵說道。

  「我應該為迎接塞西爾公爵做好準備。」

  柏德文.法蘭克林靜靜地看著威爾士,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中沒有質疑,他似乎已經從這些日子裡新國王的諸多舉動中猜到了些許端倪,但最終他什麼也沒多說。
x24685 發表於 2019-8-26 08:22
第六百四十一章 局面

  當日傍晚,塞西爾軍團地面部隊在聖蘇尼爾南部平原上建立了第二個火炮陣地,初步完成了對王都正面防線上的火力覆蓋。

  戰鬥仍未結束,仍然有大量晶簇巨人在南部以及東部地區活動,在毀滅本能的驅使下,這些怪物將持續對魔力反應和生命反應密集的區域發動進攻——在這一點上,這些神孽造物與剛鐸廢土中那些徹底變異的畸變體有著相似之處——但有一點可以確定,聖蘇尼爾的危機已經暫時解除。

  在之後的二十個小時內,高文沒有讓地面部隊盲目擴大陣地,而是在維持火力優勢的情況下持續削減王都南部開闊地區的晶簇軍團數量,同時呼叫戈爾貢河上的裝甲貨艦將一批工兵派到了戰場上。

  在優勢火力的掩護下,在大量工程用魔導裝置的輔助下,工兵隊伍連夜在戰場南部設置了第一批攔截網和臨時工事,在第七日正午之前,攜帶單兵燃燒器的魔能戰鬥兵團以七人班組為單位被派到了這些工事裡,而在一些關鍵位置,則由戰鬥力更加強大、攜帶重型燃燒器的白騎士進行駐守。

  這道防線將用來攔截從聖靈平原蔓延過來的晶簇巨人,交叉布設的噴火碉堡和鐵絲網、攔截樁是對抗那些怪物集團衝鋒的最有力武器——而在這場戰役結束之前,工兵隊伍還會繼續工作下去,攔截工事和火力碉堡將佈滿平原,直到運輸艦隊所攜帶的各類物資消耗過半,隨後地面部隊將轉入保守作戰,等待菲利普的主力部隊北上會師。

  聖蘇尼爾高聳的城牆上,終於獲得喘息機會的騎士和戰士們正倚靠著牆垛抓緊時間休息,防線崩潰的危機已經暫時解除,但現在也遠沒有到可以放鬆下來的地步,仍然有相當數量的晶簇怪物在城牆外面遊蕩,在那些怪物徹底被消滅之前,沒人敢離開防線。

  一隻披著藍底金邊王室紋章的獅鷲騰空而起,在將士們紛紛抬頭觀望的注視中離開了聖蘇尼爾,飛向南方。

  城牆上的無數雙視線注視著那位勇敢挑戰天空的獅鷲騎士,一些正在靠牆休息的戰士們甚至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他們注視著那猛禽飛越西牆壁壘,飛越王都南部的磨坊鎮廢墟和烏鴉台地,一兩道從地面射向天空的奧術電弧劃破空氣,落在那獅鷲騎士身後很遠的地方——最終,獅鷲平安地飛越了戰場。

  威爾士注視著獅鷲離去,輕輕呼了口氣。

  自王都被圍困以來,這是第一個成功飛出去執行偵察任務的獅鷲騎士——在此之前,已經有幾十個訓練有素的獅鷲騎士喪命在密集的奧術電弧中,基本上都是剛一離開屏障便會被擊落,如今雖然晶簇怪物的數量已經銳減,但想必那位騎士飛越城牆時仍然付出了莫大的勇氣。

  願他安然返回。

  ……

  王都南部,塞西爾軍團地面部隊建立的營地內,高文遙遙注視著已經出現在自己視線範圍內的王都高牆。

  在營地之外的遠方,在兩處火力高地的方向,接連不斷的尖嘯聲仍然在不斷傳來,而炮彈落地爆炸的聲音則從更加遙遠的方向響起,似乎一刻都不曾停息。

  一陣隱隱約約的冰寒氣息從身後傳來,高文轉過頭,看到維多利亞正向自己走來。

  這位女公爵是隨著第二批登陸部隊一同來到前線的,但她和她的山地兵團在「塞西爾式」的戰線上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用武之地,因此她在這裡的主要作用是作為顧問——高文雖然有衛星地圖輔助,但衛星視角的分辨率和細節分析能力終究有限,他本人則幾乎不瞭解王都周圍的詳細情況,維多利亞的存在可以緩解這個問題——第二個火力高地的位置其實就是參考了這位女公爵提供的情報之後選定的。

  「正面戰場上的敵方主力已經不再構成威脅,」高文對這位北境守護者點點頭,淡然說道,「我們下一步的目標是封鎖南部和東部的道口,阻斷那些怪物的後續。」

  維多利亞長久以來彷彿冰封一般的面容在此刻也難免出現鬆動,這位總是不苟言笑的女公爵在高文面前似乎放下了什麼包袱,她長長地呼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微笑:「您拯救了這個王國。」

  「但現在說這個還為時過早,」高文隨口說道,「危機還遠沒有解除呢。」

  他這句話有兩重意思,其一是指聖靈平原上的晶簇軍團還遠遠沒有被全部消滅,其二則是指萬物終亡會還在聖靈平原深處製造了一個驚天的危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發出來——維多利亞當然只知道第一重含義,她輕輕點了點頭:「如您所言,我們還不能鬆懈……保下王都只是第一步。」

  「保下王都啊……」高文輕聲說道,視線再次望向北方,望向了聖蘇尼爾的高牆壁壘,「已經這麼近了。」

  維多利亞也順著高文的視線轉頭——她的目光掃過不遠處那些寒光爍爍的加速軌道炮,掃過那些整裝待發的戰車和兵團,掃過營地上空迎風飛揚的塞西爾旗幟,最後才順著所有這些事物的延伸線,落在遠處的王都城牆上。

  在遠方兩處高地火炮轟鳴的背景中,高文身邊卻突然安靜下來。

  聖蘇尼爾確實是守下來了,但它作為王都的機能已經名存實亡,不管是它的武裝力量,還是它的統治體系,都是如此。

  而一個無比強大的塞西爾軍團此刻就駐紮在城外,軍團的主人還剛剛完成了拯救王國的壯舉。

  這一刻,維多利亞腦海中卻想到了一百年前那場改變了安蘇命運的霧月內亂,想到了維爾德家族百年前的家主兵臨王都城下的那一天。

  「塞西爾公爵,您……」

  高文沒有讓維多利亞說下去:「你猜威爾士現在在想什麼?」

  「……我已經有些猜不到他的行動了,」維多利亞微微搖了搖頭,「現在想來,或許從一開始我就沒看透過他。」

  ……

  派往南部的獅鷲返回了。

  獅鷲騎士看到了令人驚異的景象,帶回了最新的情報,那位騎士窮盡了詞彙來描述他所看到的東西——轟隆作響的戰車,噴射火焰的士兵,難以理解的戰爭機器,以及它們可怕的威力。

  威爾士在城牆上聽完了這些情報,全程不發一言。

  塞西爾軍團已經實質上控制整個地區,他們的力量可以推平這片戰場……

  或許是時候面對人生最艱難的抉擇了。

  威爾士離開了城牆。

  加冕七日以來,國王第一次返回了白銀堡。

  金橡木廳中的貴族會議再一次召開。

  援軍已經抵達,危機已經解除,儘管城外仍然有小股敵人徘徊,但籠罩這座城市多日的陰霾已經漸漸消散,除了聖光大教堂仍然維持著門戶緊閉的狀態之外,王都的內城區幾乎已經籠罩在一片輕鬆愉快的氛圍之中,而作為上層社會的主人,王都貴族們對這氣氛的反應尤為明顯——

  很多在幾日前還惶恐不可終日的面孔如今正喜笑顏開,很多在不久前還盤算著舉家逃亡的人此刻正穿著華服,披著綬帶——這些曾經的逃亡派,在國王加冕時才轉換風向的投機者們,如今正言笑晏晏地聚集在金橡木廳中,愉快地談論著光明的未來。

  現在,他們都是捍衛聖蘇尼爾的有功之臣了。

  當威爾士進入金橡木廳的時候,他看到的便是這樣一派輕鬆愉悅的氛圍。

  「陛下,歷史將會銘記這一天,」一位戴著白色髮套的男性貴族站了起來,對國王鞠躬致敬,「事實證明,偉大的血脈自會彰顯。」

  威爾士沒有回應,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慢慢走向自己的王座。

  發言的那位貴族,七天前便把自己值錢的家當都裝了車,甚至送到了西側的城門邊,但他敏銳地注意到了白銀堡內的變化,於是又把馬車和僕人都緊急召了回來。

  坐在長桌西側的幾個人,搖擺不定的騎牆派,國王加冕之前便準備著逃亡,國王加冕的當天卻都第一時間宣誓效忠。

  數百年來,貴族們便是如此精明地活著,精明地計較著得失,精明地維護著自己的利益,精明地選擇著隊伍,精明地調整著自己的陣營,以及投資的方向。

  王國幾經動盪,社會起起伏伏,即便國王的血脈也免不了遭遇像霧月內亂那樣的滅頂之災,但唯有精明的貴族們,永遠在這飄搖動盪的世間準確把握著方向,除了少數失足墜落者之外,他們大部分都是永恆的獲利者。

  就像今天。

  威爾士在王座上坐了下來,染血的鎧甲發出冷冰冰的撞擊聲。

  很多道視線隨即落在他身上。

  「塞西爾軍團已經在城南建立陣地,」威爾士慢慢說道,「距王都只有一日路程。」

  大廳中響起了一些低聲議論,一些人的神色顯露出嚴肅,一些人看向威爾士的視線則變得複雜起來。

  貴族腐朽,但不愚蠢。

  幾乎每一個人都瞬間意識到了眼下這個局面的風險——對王室而言的風險。

  王都已經支離破碎,王室勢力名存實亡,騎士團在守城戰中傷亡慘重,南部直屬封地大半淪陷。

  而一支強大的公國軍團現在就駐紮在城外。

  軍團的主人不是王室派。

  又是一個力挽狂瀾的護國公爵,又是一個近似「霧月內亂」的局面。

  那些竊竊私語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停了下來,他們開始在內心中盤算著今後王國的勢力平衡,盤算著各自下一輪「投資」的方式和角度,而那個坐在王座上的國王,在很多人的眼中都顯得有些尷尬起來。

  普通貴族們能夠在遊戲中選擇自己的位置,國王卻不能。

  威爾士把所有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裡,卻什麼也沒說。

  畢竟,這些人現在是捍衛聖蘇尼爾的有功之臣了。

  但至少,作為國王,他還有發佈命令的權力。

  「在塞西爾公入城之前,我們需要確保南城牆附近的安全,」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威爾士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先生們,這事關聖蘇尼爾諸多姓氏的體面。」

  不管局勢如何,至少他這句話引起了現場所有人的共鳴。

  「我們將組織兵力,奪回南城牆外的兩處據點,以作為迎接塞西爾公爵的『禮物』,」威爾士繼續說道,「一處是磨坊鎮,一處是更南邊的烏鴉台地。」

  短暫安靜之後,大廳中響起了許多表示贊同的聲音。

  因為這兩處區域都很靠近城牆,哨兵們早已看見,這兩個地區基本上是沒有什麼敵人的。

  它們是「確保體面」最好的道具。
x24685 發表於 2019-8-27 08:51
第六百四十二章 禮物和選擇

  第八日的清晨來臨了。

  在國王的命令下,聖蘇尼爾城內尚且保存一定戰鬥能力的部隊被迅速組織起來,去執行守城戰至今的第一次反攻。

  奉命出發的部隊分為兩支,一支是效忠於國王的王室騎士團,一支是由王都各貴族的子弟和私兵組成的混合騎士團,兩支隊伍在朝霞滿天的時刻先後穿過城門,看上去風格卻截然不同——

  王室騎士團的人數稀少,存活下來尚有戰力的人數只有原本的四成,他們披掛著已經傷痕纍纍的甲冑,武器上的血跡甚至還沒來得及擦掉,他們就彷彿一群鐵鏽色的戰爭雕塑,沉默地越過城門,殺氣內斂卻秩序井然。

  和他們比起來,另一支隊伍則顯得喧鬧而張揚,五花八門的彩色旗幟飄揚在這支隊伍上空,穿著鮮亮盔甲、臉色紅潤飽滿的貴族子弟騎士們騎在高頭大馬上,它就彷彿一支盛裝出行的劇團,一路吹吹打打,熱鬧非凡,而在一個個旗幟不同的隊伍之間,還可以看到有鑲著彩色花邊的紋章旗高高飄揚,那更是彰顯貴族親征的炫耀手段——

  他們當然要炫耀一番,因為接下來的「戰鬥」將是幾乎毫無風險的一場表演,就如每年秋冬季節的狩獵一樣,身世顯赫的人手持附魔好的弓箭,在騎士們的嚴密護衛下去獵殺一群已經被逼到絕境的野獸,不管過程如何,只要最終箭矢插在野獸身上,拉弓射箭的人就能贏得一個「勇武」的名頭,而現在,他們就是要去拿取這個勇武的名頭。

  畢竟,投機者們也知道自己的污點,尤其是那些曾經做好了轉移財物的準備,最後趕著國王加冕才宣誓效忠的人,他們迫切需要一些「戰果」來妝點他們的門面。

  這戰果不是給國王看的,而是給高文?塞西爾大公看的。

  那是一位戰功赫赫的公爵,此刻更是以武力力挽狂瀾,這樣一位公爵在進入王都之後必然會關注之前那場守城戰中各方的表現,因此及時為自己積累一些戰功就是在接下來的政治投資中積累資源——任何一個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來,安蘇的局勢將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後徹底洗牌,東境、北境都將衰落,甚至西境也已經傷筋動骨,唯有南境,才是真正的勝利者,就和一百年前的霧月內亂結束之後,以「攝政」之名掌控安蘇的維爾德家族一樣。

  而至於國王……可憐的國王,他的王權恐怕在高文?塞西爾公爵入城的那一刻就會抵達終點。

  盛裝出行的王都貴族尤瑞爾伯爵抬起頭回望了一眼,看著聖蘇尼爾高大的城牆上飄動的王旗,他忍不住搖著頭,用富有北方上流社會特色的詠歎調感嘆著:「真是可憐,國王僅僅自由了八天。」

  另一人在旁邊隨聲附和:「是啊,掙脫了維爾德,迎來了塞西爾……幾年前誰能想到這一點?」

  尤瑞爾伯爵矜持地微笑了起來:「我曾購買過南境大量煉金藥劑和魔導武裝,作為他的重要客戶,想必高文?塞西爾大公對我會有一些印象。」

  「當然,我的朋友,你投資的眼光一向令人欽佩……」

  ……

  威爾士站在城牆上,注視著那支盛裝出行的隊伍向「烏鴉台地」的方向行進,很長時間都不發一言。

  柏德文公爵的聲音在一旁響起:「陛下。」

  「你看,多光鮮的一支隊伍啊,」威爾士抬了抬頭,用下巴指著那支正在前進的隊伍,「鎧甲是全新的,戰馬沒有絲毫傷痕,旗幟都好像剛從倉庫裡拿出來一樣。柏德文卿,你說他們之前都藏在什麼地方?」

  「……藏在那些人骯髒的肚腸裡。」

  威爾士驚訝地轉頭看了一眼:「……你竟然是會罵人的。」

  「僅在必要的時候,」柏德文大公淡淡地說道,「比起這個,陛下,您確認您的選擇是有必要的麼?」

  「我親眼見到了你和維多利亞大公的努力,親眼見到了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對立和分裂,我見過領主如何增加財富,蠶食自由民的耕地,也見過所謂的『工廠改革』是怎樣變成圈地佔地的新藉口,並讓平民更加流離失所。我熟知這個王國的上層社會運轉的一切規則,而在這個規則中,我發現了一個真相……」

  柏德文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國王。

  「我們的改革沒有成功,是因為我們豁出去的還不夠多,安蘇想要的繁榮富強,不在談判桌上。」

  說完這句話,威爾士突然笑了起來:「而且我真的特別好奇,那位開國英雄在這樣的難題面前到底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我佈置了這樣一個舞台,到底能不能讓他也手足無措一次……」

  ……

  來自二號高地的炮火聲漸漸平息,指揮所中,關於前線戰況的情報不斷被彙總到高文面前。

  總體而言,戰局在按照預定計畫發展,當那些晶簇巨人變成狂亂的怪物之後,塞西爾軍團要考慮的事情反而變得簡單了一些——缺乏指揮和戰術的怪物自然也缺乏變化,制定好的戰術只要不出現大的紕漏就基本上能符合推演,而隨著各級指揮官以及士兵們越來越適應這片戰場,局勢已經可以說不會再有大的變化。

  地圖桌旁邊的魔網終端上空,菲利普的半身像正浮現在全息投影上:「……已經靠近谷地迴廊,我們最快明天就可以抵達聖蘇尼爾地區……」

  「很好,」高文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語氣中不無讚許——原定的匯合時間其實是在三天後,但菲利普帶領的地面主力部隊卻硬生生提前了兩天,這進一步確保了戰局的天平向己方傾斜,「不過你們怎麼會這麼快?」

  「敵人的反擊力度比預想的小,似乎大量原本在平原中部地區遊蕩的怪物都已經被吸引到聖蘇尼爾地區了,」菲利普解釋道,「不過我們仍然沿途布設了足夠的火力封鎖點,這一點您可以放心。」

  高文點點頭,隨後又和菲利普交流了幾句關於戰局的情報,接著結束了通訊。

  南北封鎖線終於就要合攏了。

  他微微呼了口氣,心中感到些許放鬆,接著轉過頭,想要和身旁的維多利亞討論一下接下來進入王都的安排,但還沒開口,他便聽到了琥珀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你說你是送信的你就是送信的啊——送信你還隱個身,就你這點本事你還隱個身?!」

  高文有些好奇地抬起頭,便看到琥珀正拖著一個人向這邊走來,而那個被她拽著胳膊滿臉尷尬的,是一個身穿黑色輕質皮甲,面容有些熟悉的年輕男子。

  站在旁邊的維多利亞第一眼認出了那男子的身份:「暗鴉?」

  高文這才恍然間記起對方的身份——這可是老朋友了。

  一個不會雙手大劍旋風斬的皇家影衛。

  「我在營地外面抓到他的,他鬼鬼祟祟地潛行過來,被我一腳踹出暗影界了,」琥珀把暗鴉往高文面前一推,叉著腰仰著頭說道,「他說他是來送信的。」

  「暗鴉,你來送什麼信?」維多利亞立刻皺起眉,問著眼前的皇家影衛。

  暗鴉先是看了維多利亞一眼,又無奈地看了旁邊的琥珀一眼,最後在高文面前低下頭,恭敬地說道:「我有一封來自國王的親筆信,交給高文?塞西爾公爵。」

  一邊說著,這位皇家影衛一邊從貼身處摸出了一封信函,交到眼前的高文手上。

  高文接過了那封帶有安蘇王室火漆印章的信函,好奇著裡面是怎樣的內容——雖然此刻聖蘇尼爾南部戰場基本上已經肅清,但一名皇家影衛孤身跨越戰區來到塞西爾人的營地仍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到底是什麼樣的緊急情況,竟需要安蘇的新國王用這種方式聯繫自己?

  他拆開了信函,看到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烏鴉台地已被腐化污染,請塞西爾公爵協助清剿——威爾士?摩恩。」

  高文的目光凝滯下來,在長達數秒鐘的沉默之後,他慢慢把信紙放下,看向眼前的皇家影衛:「除此之外,你的國王還跟你說了什麼?」

  「他有一句話轉告您,」暗鴉複述著威爾士?摩恩的話語,「他說他把一個線團放在了那裡。」

  「……」

  維多利亞看到了那信函中的內容,聽到了暗鴉的話,她並不知道所謂的「線團」是什麼意思,然而僅憑猜測和直覺,她已然隱隱約約意識到了威爾士在做什麼。

  她猛然看向高文:「塞西爾公爵……」

  「你們的國王,給我出了個難題啊。」高文輕聲感嘆著,再次看了手上的信函一眼。

  這封信可沒有什麼「閱後即焚」的封印,它仍然完完整整地躺在高文手上,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清晰銳利。

  這是一個難題,或許同時也是一次觀察,在這張薄薄的信紙背後,高文彷彿看到了威爾士?摩恩的眼睛。

  那雙眼睛滿是審視。

  琥珀也看到了那信函的內容,片刻的反應之後,這鵝發出一聲驚呼:「……媽呀。」

  緊接著她便說道:「你小心啊,這說不定是個陰謀,他騙你呢,你管這叫什麼來著……借刀什麼什麼的……」

  「事實上,我並不介意這是不是個陰謀,」高文看向琥珀,「但我也確實需要確定一下烏鴉台地的情況——去通知金娜,讓她升空一趟。」

  接著他又看向神色複雜的維多利亞:「我們在這裡等一下。」

  他們並沒有等多久,來自獅鷲騎士的空中偵察畫面很快便被傳到了指揮所。

  裝甲獅鷲在烏鴉台地上空掠過,一片色彩鮮明的旗幟和徽記在畫面中迎風舞動。

  高文和維多利亞站在魔網終端前,看著那上面呈現出的全息影像,高文輕聲問道:「認識麼?」

  恍惚間,維多利亞彷彿又一次回到了少女時代,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站在父親身旁時才有的緊張和畏懼,高文一個簡短的小問題都讓她感受到沉重的壓力,她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才回答道:「認識。」

  「你的評價是什麼?」

  「……塞西爾公爵,您在做一個可怕的決定,它會……」

  高文只是平靜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你的評價是什麼?」

  維多利亞腦海中突然再度浮現出了不久前曾回憶起的那一幕,回憶起了父親曾經問過自己的那個問題:

  「……如果修剪,施肥,澆水,施藥都不管用,你該怎麼做?」

  她微微閉上了眼睛,等到再次張開的時候,那個冰冷的冰雪大公彷彿又回來了。

  「應該全部鏟掉。」

  「很好。」

  高文點了點頭,轉向附近的指令員。

  「烏鴉台地被污染了,淨化它。」
x24685 發表於 2019-8-28 09:46
第六百四十三章 國王的代價

  當塞西爾人的裝甲獅鷲從天空掠過時,尤瑞爾伯爵尚有閒情逸致觀賞烏鴉台地的景色——這座曾經設有數座哨塔和一個小型堡壘的高地是聖蘇尼爾的衛戍據點之一,但此刻已經被戰火所毀,零落的殘垣斷壁間只能看到守軍倉皇撤退之後留下的旗幟裝備以及晶簇巨人四分五裂的屍體,嶄新的旗幟此刻正飄揚在這些殘破的廢墟之間,帶著一種奇妙的對比之美。

  清涼的風吹了過來,風中有一些戰場上的怪味,尤瑞爾伯爵深深吸了一口氣,笑著說道:「之前幾天真是艱難——但好在那艱難的日子終於結束了。」

  「我們沒遇上什麼抵抗,這地方只有幾個重傷垂死的怪物而已,」一位子爵在旁邊說道,「這些成果恐怕不太夠吧?」

  「沒關係,我們可以把這些現成的殘骸收攏收攏,」尤瑞爾伯爵隨口說道,「我們的國王接下來應該會很忙,想必不會有時間分辨這些小事。」

  「我們的新國王啊……」旁邊的子爵輕笑著說道,然後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奇怪,那幾隻獅鷲怎麼一直在這附近徘徊?」

  「那應該是塞西爾人的獅鷲,」尤瑞爾伯爵抬頭看向天空,「他們是來和我們打招呼的麼?」

  裝甲獅鷲又在烏鴉台地上空盤旋了一會,隨後突然一抖翅膀,斜斜地向著遠方飛去。

  尤瑞爾伯爵眯起眼睛,片刻之後,一種不安終於從他心底浮現出來。

  他想到了被國王處死的路克雷伯爵。

  「這是個陷阱——」

  尤瑞爾伯爵驚聲怒吼,然而一種尖銳的嘯叫聲已經從遠方傳來……

  烏鴉台地籠罩在一片天崩地裂般的爆炸中,閃光不斷,雲霧騰空而起。

  威爾士站在聖蘇尼爾的城牆上,平靜地看著這一切,良久才輕聲說道:「他真果斷。」

  而除他之外的人,那些站在城牆上,知道烏鴉台地上有什麼的人,那些支持國王的貴族子弟,守城的將士,還有其他因為種種原因被威爾士留下來的人,他們全都帶著震驚和恐懼注視著遠方那恐怖的一幕。

  人群驚呼起來,城牆上一片混亂,有人飛奔向國王的方向,想要請求進一步的命令,威爾士卻揚起手中長劍,加持著魔力的聲音響徹城牆:「安靜——內廷貴族,留守衛隊,隨我出城,去迎接塞西爾公爵。」

  「陛下!」一名內廷貴族驚呼出聲,「絕對不可!他們剛剛轟擊了烏鴉台地,他們剛剛殺死了……」

  「他們知道烏鴉台地上有貴族騎士團麼?」威爾士平靜地問道,「他們知道我在白銀堡裡下的命令麼?」

  「陛下,這……」

  「這或許是個可怕的誤會,因此更需要當面澄清,」威爾士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不管怎麼說,塞西爾人拯救了王都,掃清了平原上的怪物。他們的軍團就在城外,我們必須去見。」

  國王的最後一句話側面點醒了在場的所有人,那些陷入驚愕恐懼中的內廷貴族意識到了真正的主動權到底在誰手裡——而那些更聰明的,則突然從威爾士反常的態度中隱隱察覺了些許事實,嗅到了一個可怕的、發生在陽光下的血腥真相,在短暫的茫然之後,他們發現自己沒有更多選擇。

  不管發生在烏鴉台地上的炮擊背後到底真相如何,他們現在都必須按照國王的命令出城迎接塞西爾軍團了。

  ……

  「會面的地點在磨坊鎮,那裡已經是一片廢墟,」維多利亞結束了和柏德文公爵的魔法傳訊,轉頭看向高文說道,「威爾士和內廷貴族們已經出發了。」

  高文點點頭:「我們也出發。」

  他這平靜的態度甚至讓維多利亞都感到了一種難言的恐懼,後者忍不住說道:「您不擔心那是個陷阱麼?」

  「擔心,所以我會帶一個坦克營去——但我覺得多半用不上。威爾士是個聰明人,柏德文?法蘭克林更是如此。」

  維多利亞錯愕了一下,隨後視線掃過了站在不遠處的暗鴉。

  這場發生在陽光下的可怕事件,便是依靠這位皇家影衛傳遞的一紙信函完成的,起初維多利亞曾想過,為什麼柏德文沒有直接通過魔法傳訊聯繫自己,畢竟自己已經到了聖蘇尼爾地區,到了魔法傳訊能夠聯絡的範圍,但很快她便想明白了——那位西境守護很瞭解她,柏德文知道,她斷然不會同意這個大膽而極端的「陰謀」,提前聯繫只能讓她出手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執掌安蘇商業的柏德文公爵,行事準則或許也如一個商人吧……精確計算了對這個國家而言最大的利益,然後為了實現它無所不用其極……這一點,始終困於安蘇陳腐的貴族藩籬中的維多利亞大概是永遠無法模仿的。

  高文已經邁步向著指揮所外走去,維多利亞也很快重整精神,邁步跟了上去,但在上車之前,這位北境女公爵突然發現現場少了個人:「那位琥珀小姐去哪了?」

  高文走向停在營地內的魔導車,隨口說道:「她去調查一些東西。」

  營地深處,一座被士兵嚴密把守的營房內,一台魔網終端機正嗡嗡運行著,與終端機相連的打印裝置正不斷吐出一張又一張的白紙,紙張上印著大量文字,以及一幅幅黑白的畫面和細緻的手繪徽記。

  琥珀坐在魔網終端機旁,一邊翻動著打印出來的紙張一邊浮現出古怪的笑意——那笑意中帶著三分滿意和七分嘲諷。

  「還真多啊……也真虧那個威爾士能在被這麼一群人拖後腿的情況下把城守到今天……」

  ……

  塞西爾軍團分出了一支衛隊,按照約定的時間地點前往聖蘇尼爾城外的磨坊鎮廢墟,而在他們抵達之前,威爾士已經抵達此地。

  這座幾乎僅剩下殘垣斷壁的廢墟已經沒有任何佔領和修繕的必要,晶簇巨人的軍團踏平了它,拆毀了它幾乎所有的建築和圍牆,看上去似乎唯有徹底推平重建才是處理它最好的手段。

  被派到這裡的王室騎士團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清除掉了廢墟附近遊蕩的零星怪物,然後把安蘇旗幟插在了一片殘磚碎瓦上。

  當烏鴉台地的方向傳來隆隆炮響的時候,騎士團便沉默地駐紮在這裡,他們已經接到命令,不論發生何事都不可擅離此地,而如果烏鴉台地無事發生……

  他們的任務就是在這裡截殺返回的貴族。

  安蘇的旗幟飄揚在化為廢墟的小鎮邊上,破碎的磚瓦和坍塌的圍牆在陽光下泛著淒涼的氣息,一支沉默的騎士團守衛著這片破磚爛瓦,威爾士?摩恩帶領著效忠於自己的、存活下來的貴族和士兵們站在鎮外,注視著那些猙獰怪異的鋼鐵戰爭機器駛進了這片開闊地。

  在看到那些轉動的履帶、浮動著護盾光輝的鋼鐵裝甲、在陽光下閃爍寒光的軌道炮口時,威爾士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周圍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並聽到了好幾聲喉頭鼓動的聲音。

  事實上就連他自己,在看到那些戰車的時候也難免情緒震盪。

  被戰車護衛在中間的那輛魔導車打開了車門,高文從裡面走了出來,緊接著出現的,還有身穿一襲白色長裙,面容冷漠疏離的北境女公爵維多利亞。

  威爾士身旁的貴族和騎士們略略騷動起來,但沒有人產生更大的動靜,維多利亞則只是靜靜地站在高文側後方,即便她很清楚,在高文炮擊烏鴉台地之後自己還站在對方身邊意味著什麼。

  她是在用這種方式兌現自己當初對高文的承諾。

  現場的氣氛微妙而緊張,一種難言的尷尬沉默籠罩著所有人,高文當然能感到這股特殊的氣氛,但他只是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坦然走向眼前的安蘇新王:「我們總算平安見面了,國王陛下——但這裡的氣氛似乎不是很好?」

  「因為我們可能需要澄清一個可怕的誤會,」威爾士迎著高文的視線,並在對方開口之前,在旁邊有別的貴族開口之前搶先說道,「我們需要談談,塞西爾公爵。」

  高文注視威爾士片刻,點了點頭:「當然。」

  小鎮已經被摧毀,但要找到一個能夠給國王和公爵商談事務的房間並不困難,一座堅固的小教堂是這裡唯一一座還沒有坍塌的建築物,在簡單的清理之後,小教堂變成了兩人交談的場所。

  除了高文和威爾士兩人之外,所有人都被擋在了教堂外面,包括跟隨國王而來的貴族與護衛們,也包括塞西爾軍團的指揮官以及跟著高文一同過來的維多利亞。

  傷痕纍纍的教堂木門吱嘎合攏,一道陽光透過破裂的彩色水晶窗照進了教堂內,在崩塌破碎的神像和布道台前,高文與威爾士相對而立。

  高文看了看周圍環境:「沒有想到我們第一次認真交談會是在這種地方。」

  「這裡比白銀堡乾淨一些,」威爾士笑著說道,「至少這裡沒有那麼多雙眼睛看著。」

  「但外面的眼睛可不少,」高文說道,「我很好奇,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您呢?您有考慮過假如這是一個陷阱,假如我只是想置您於不義境地而蠱惑您炮轟烏鴉台地,假如我只是想以此清除異己,守住王位的話,您考慮過在這種情況下要怎麼辦麼?」

  「沒什麼可考慮的,」高文注視著威爾士,「因為刀槍出政權。」

  威爾士略有些愕然地看了高文一會,他怔了兩秒鐘,然後突然間大笑起來。

  這位新國王在廢棄的小教堂中放聲大笑,笑的毫無貴族風度,毫無遮掩拘束,甚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彷彿他前半輩子都從未開懷地大笑一次,全都積攢到今天一起笑了出來似的,直到幾分鐘後,這笑聲才漸漸止息下來,他慢慢直起腰,用力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仍然殘留著笑容:「對啊,對啊……您果然是這樣的人……」

  「我們那一代,都是這樣的人,」高文不自覺帶入了高文?塞西爾的記憶,感嘆著說道,「那麼你呢,你又有什麼決定。」

  「您知道麼,在過去的將近一年裡,聖靈平原和北境、西境地區一直在推行各種各樣的改革,我們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威爾士已經平靜下來,慢慢說道,「新式的工廠,城鎮管理,新的軍隊操典,甚至是新式學校,新的自由民制度……這一切都在挑戰舊的秩序,但維多利亞和柏德文兩位公爵卻盡了最大的努力來推行它們,因為我們都相信,這些事物可以讓安蘇重新強大……」

  一陣隱隱約約的吵雜聲從教堂外傳來,聽上去還很遠,但好像越來越近。

  威爾士轉頭看了教堂緊閉的大門一眼,回過頭繼續說道:「但最後,幾乎所有的改革都失敗了……工廠變成了聚斂土地的新手段,軍隊操典幾乎沒有成效,新制度得不到推廣,學校……學校壓根就沒建起來。唯一的變化是王都貴族分成了針鋒相對的改革派和保守派,爭吵不斷,內耗不斷……

  「但是您知道麼,這並不是安蘇唯一一次為變革而努力。

  「在您復活之前,早在十幾年間,甚至幾十年間,我們就努力了很多次——當然,那時候我遠離白銀堡,嚴格來講,是我的父王和幾位護國公爵努力了很多次。

  「塞拉斯?羅倫公爵帶來過參考自提豐的改制方案。

  「我的父王曾考慮過建立議會。

  「前任北境公爵推行過《王國憲法》。

  「柏德文大公推行過新的商業政策。

  「全部失敗了。」

  教堂外的吵雜聲變得愈發明顯,但這並未能影響高文和威爾士的交談,高文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其中一部分。」

  「我離開了白銀堡,但我關注著這一切,」威爾士繼續說道,「從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思考,思考到底是什麼阻礙了王國向著更好的方向轉變——是我們沒有足夠的智慧之人麼?但提豐施行新政之前,他們的學者和顧問並不比安蘇多;是我們缺乏開明的貴族?但國王和每一個護國公爵都是改革派,貴族體系中支持改革的人也一直存在;我們缺錢?缺糧?缺時間?但事實上,安蘇起步時和提豐開始改革時並沒有相差太多。

  「那我們究竟缺了什麼?

  「在和提豐進行比對的過程中,我隱隱約約找到了一些關鍵,而在南境崛起之後,在我們效仿您的新秩序進行了更加激烈的改革,遇上了更加激烈的反彈和矛盾之後,我想我搞明白了……

  「問題出在以國王為首,以分封領主制度為骨架,以土地和農奴為血肉的整個安蘇體系上。

  「我不認同埃德蒙和羅倫公爵的做法,但現在我不得不說……他們幫了我一個忙。

  「塞西爾公爵,您知道如果想讓變革從上而下地進行,最困難的部分是什麼嗎?」

  威爾士面帶微笑,靜靜地注視著高文。

  但在高文開口之前,他已經自己說出了答案。

  「那就是推翻自己。」

  威爾士大踏步地走向教堂大門,在外面的吵雜聲已經演變成一片怒吼和呼喊的時候,他將大門一把推開。
x24685 發表於 2019-8-29 09:18
第六百四十四章 人心

  小教堂外,人群已經聚集起來,一個突然傳揚開的消息動搖了所有人,貴族與士兵們無不感到驚愕,即便是那些已經提前隱隱約約意識到一些真相的人,也在得知事情的細節之後錯愕萬分——

  國王為了剷除曾經反對過自己的那些貴族,為了栽贓嫁禍給高文?塞西爾公爵,為了確保自己的王權,為了避免塞西爾家族回歸王國權力中心,竟一手導演了烏鴉台地上那場聳人聽聞的殺戮。

  這不是傳言,而是有著切實的證據和證人——一封本應被銷毀的密信被人搜了出來,幾個不甘沉默的內廷近侍也站出來指證國王的罪過,小教堂外,身材發福的巴林伯爵憤怒地揮舞著手中的一紙信函:「這是一場陰謀!國王用假消息欺騙塞西爾公爵,讓公爵誤以為烏鴉台地被怪物攻佔,國王殺了上百個貴族和他們的騎士,只因為這些人曾經反對過他!!」

  教堂周圍的騎士們騷動起來,騷動又漸漸演化為越來越大聲的叫嚷,一部分處於震驚和後怕中的內廷貴族也很快加入到了聲討的浪潮裡,人群中只有寥寥幾人保持著詭異的沉默,另有一小部分貴族則滿臉茫然錯愕,彷彿一下子失去了自己的立場,彷彿突然搞不明白這個世界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更多的人被鼓動起來,一種被背叛的憤怒開始在人群中蔓延。

  「我們支持的國王原來竟是個暴君?!」

  「他今天能殺一百個反對他的貴族,明天就能殺了我們!!」

  「他本身就是踩著鮮血加冕的!我們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

  人群中有人在聲嘶力竭地呼喊,一開始呼喊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但不知怎麼就迅速感染了幾乎整個人群,有人高叫著要國王從教堂裡出來,還有些感到被背叛的人則憤怒地注視著那扇門,如果不是還有最後一支衛隊守在教堂門口,這些人甚至可能會衝進教堂裡去。

  然後,教堂的門就被人推開了,威爾士?摩恩出現在這些人面前。

  「國王出來了!」「他出來了……」

  人群在騷動中忍不住後退了半步,但緊接著又湧上前來,一片吵吵雜雜的聲音在四面八方響起,叫嚷著要讓國王解釋那封信上的內容,巴林伯爵站在最前面,揮舞著手中的信紙,大聲說道:「陛下!請您解釋一下這一切——為什麼您要寫信告訴塞西爾公爵,說烏鴉台地被怪物攻佔了?!」

  這位身材胖胖的伯爵臉龐漲得通紅,似乎每說一個字都在榨乾全身的力氣。

  威爾士默默地看了巴林伯爵幾秒鐘,在周圍人群安靜下來之後才清晰地說道:「我只是清除了王國的蛀蟲而已。」

  這是一種變相的承認,人群頓時嘩然。

  而在嘩然聲幾乎到達頂峰的時候,人群突然再次安靜下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教堂內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高文走出大門,面無表情地站到了威爾士身旁。

  「坦白來講,從走出墳墓那天算起,我在這個時代遇到了不少人,有人嘗試做我的對手,有人自認為是我的對手,有人是我的盟友,還有人以為自己是我的盟友,」高文看了身旁的國王一眼,「但只有你,既非對手也非盟友的人,是目前為止第一個真正讓我感到驚愕,甚至有些措不及防的。」

  「那這可是我最大的榮幸,」威爾士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接下來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譴責我吧。」

  沒有人聽清高文和威爾士之間的低聲交談,但所有人都能看到兩個人有所交流,一名身披寶藍色外套的貴族高聲叫道:「塞西爾公爵,您被這個『國王』矇騙了!他想置您於不義之境!」

  高文看了高聲喊叫的那位貴族一眼,很小聲地對威爾士說道:「這個人對你很忠誠。」

  然後在威爾士開口回應之前,他又說道:「可惜你安排的這個舞台不太符合我的風格。」

  威爾士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驚訝,但在他想要說些什麼之前,高文已經上前一步,對那些聚集起來的貴族和士兵們說道:「不用懷疑了,我知道烏鴉台地上有什麼。」

  小教堂前的廣場上頓時一片安靜,所有人都驚愕地忘記了出聲,一些人在片刻後忍不住吸了口涼氣,而另一些人卻下意識地把視線投向了四周——

  塞西爾軍團的士兵和戰車們就聚集在空地周圍,那些冰冷的戰爭機器們正冷漠地關注著這一切,無悲無喜,紀律井然。

  「那封信是真的,我對烏鴉台地的轟炸也是真的,但在我們討論這件事正義與否之前,我有些東西想讓諸位看看。」

  高文一邊說著,一邊向旁邊伸出手,人們這才注意到有一個身穿黑色貼身皮甲的矮個子半精靈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裡——這令人驚嘆的隱匿技巧先是讓在場的超凡者們驚訝了一下,緊接著他們便看到這個半精靈將一疊印有字跡和圖案的紙遞到了高文手上。

  高文接過琥珀遞來的打印件,先是隨手翻了翻,隨後唸到:「尤瑞爾伯爵,王室直封貴族,封地位於聖蘇尼爾西部,於上月58日策劃叛逃,一度打包了十二輛馬車的財物,其中包括利用職務之便竊取的、本應作為城防物資的三輛馬車和數匹戰馬……後因察覺到王室騎士團的異常調動,緊急取消逃亡。

  「霍迪科爾子爵,內廷貴族,同樣策劃叛逃,且通過賄賂守衛的方式轉移了大量屬於王室的財物……同樣因為消息靈通,緊急取消逃亡,之後又積極效忠新王,以此來掩飾曾犯的罪。

  「巴爾格子爵及其兄弟,嘗試從北城門叛逃,為此不惜殺死了一名反對叛逃的、試圖向白銀堡報信的正直騎士,並將其偽裝成失足墜落。

  「這一份更加厲害,嘗試叛逃的霍普金娜女伯爵,我這裡甚至有她乘車匆匆駛向北城門的魔法留影——」

  高文揚起一頁紙,上面清晰地呈現出了一輛抹去徽記的貴族馬車駛向城門的圖像,圖像上一個臉型瘦長的女人正探出頭緊張地看著街道,而馬車後面的背景則是聖蘇尼爾人人熟知的北部城牆。

  「我這裡還有很多資料,很多很多。」

  高文的聲音把廣場上很多陷入呆滯的人驚醒過來,而在驚醒之後,幾乎每一個人都突然感到了一股徹頭徹尾的寒氣正在從心底蔓延。

  公爵注視著所有人——即便他遠在南境,他的視線也早已覆蓋了北方的王都。

  這些資料,這些文字和圖片,它們呈現的視角令人不安,它們擁有的細節令人恐懼,一時之間,廣場上的貴族們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他們完全是無遮無擋地在塞西爾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著,每一場宴會上的賓客,每一個門廊下的守衛,每一個從路邊經過的行人,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瞬間,都有一雙屬於塞西爾的眼睛在盯著自己。

  但高文自己知道,他遠沒有做到這一點,儘管經過兩年以上的經營,軍情局確實是在聖蘇尼爾城內設置了許多站點和密探,但他對王都的「監控」仍然是相當有限的,只不過那些試圖叛逃的貴族們實在是不夠走運,亦或者是只在意白銀堡的關注,而忽略了那些路邊隨處可見的平民和街角小巷窗口後面的視線,結果很多都露出了馬腳。

  另一方面,他手中的資料也是半真半假——但這種時候,又有誰在意呢?

  「國難之時,嘗試叛逃,且捲走軍需物資,破壞城防佈置,甚至謀殺守城將士,這是嚴重的叛國行為,」高文放下手中資料,語氣平靜地說道,「發生在烏鴉台地上的事情,只是一次執法。」

  這就是高文的風格——下令炮轟烏鴉台地的是他,沒什麼不好承認的,他就是要剷除那些貴族,同樣沒什麼不好承認的,就如他在南境做的事情,在關於傳統貴族的事務上,他既不迂迴,也不偽裝。

  畢竟,他所推行的秩序和舊有的貴族秩序之間存在的不是「偏差」,而是針鋒相對的對抗,既然從一開始就注定無法相容,倒不如做的直接一點。

  畢竟,他並不需要在舊貴族的群體中為自己「留下退路」,反而要小心如果今天配合了這場騙局,未來的某一天這份虛偽就會變成人民眼中的污點。

  「我說完了,」他淡然說道,「誰要發言?」

  教堂廣場上一片安靜,但這安靜卻不僅僅是緊張畏懼導致的,更有一種矛盾和糾結的心態困擾著每一個人,除卻那些立場可能比較簡單的士兵和低級騎士之外,在場那些稍有爵位的貴族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艱難:

  叛國者可惡至極,這一點沒有疑問,此刻站在這裡的基本上都是真正捍衛過王都,對那些逃亡派感到不齒的主戰派,在看到那些證據之後,他們當然對烏鴉台地上發生的事情感到了一定程度的認可。

  但高文?塞西爾的手段又令他們感到不安,那一陣炮響讓所有人都深深忌憚。

  國王確實是清除了王國的「蛀蟲」,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國王也確實是用了這種手段來剷除異己,不管塞西爾公爵是不是知道烏鴉台地上的真相,國王的那封信都是真的,動機也是真的……

  巨大的矛盾感和近乎荒謬的分裂感讓所有人都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似乎哪一個都不應該支持,但他們總得支持一個……

  這樣令人難以忍受的安靜持續了整整數分鐘,才突然被人打破。

  聚攏在小教堂前的人突然從兩邊散開,身披公爵大氅,氣質儒雅的柏德文?法蘭克林公爵站了出來。

  這位公爵手中托著一樣在旁人看來莫名其妙的事物——那是一塊秘銀製成的金屬板。

  看到那塊金屬板之後,高文臉上沒有絲毫意外之色,他只是微微偏頭看了旁邊的維多利亞一眼,在那位北境女公爵複雜的視線中,他看到了一絲凝重,緊接著那絲凝重又變成了釋然。

  柏德文?法蘭克林托著秘銀板來到高文和威爾士面前,在與威爾士交換了一個深沉的眼神之後,他轉過身,看向廣場上的人群:

  「無論如何,國王借助塞西爾公爵之手剷除異己的行為是確鑿無疑的,他的動機中蘊藏著極大的私心和對權力的可怕濫用,這毋庸置疑的事實證明了一件事:威爾士?摩恩已經不適合再繼續當我們的國王,他應下台,退位讓賢。

  「塞西爾公爵對烏鴉台地的轟擊是剷除叛國者的雷霆手段,他遠離王都權力中心,不存在剷除政見不合者的動機,這決定雖然有過於冷酷之嫌,但卻是在國難危急狀態下的正常決斷——這是我的判斷。」

  在高文身後,身影隱藏在眾人視線之外的琥珀輕聲嘀咕了一句:「真是荒謬啊……」

  高文輕聲回應:「沒錯,就是很荒謬。」

  柏德文的話存在太多可供爭論的點,彷彿是刻意放大了一方的過錯,又故意忽略了另一方的可怕行為本身,明明真正開炮的是高文,最終卻要讓所有人都無視這一點。

  但最荒謬的是,柏德文的話音落下之後,廣場上卻沒有一個人出聲反駁。

  人們短暫沉默了一下,然後互相交換著視線,在某種無言的默契之下,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點起頭來。

  柏德文回過身,看著威爾士的眼睛:「陛下,對這個結論,您有意見麼?」

  威爾士露出了放鬆的笑容,事情終於又回到了他計畫中的方向上。

  「我沒有意見。」

  「那麼,請您讓出王位,陛下。」
x24685 發表於 2019-8-30 10:41
第六百四十五章 王旗的終結

  高文曾經猜到了威爾士並不貪戀那個王位,但說實話,他並沒有想到對方會做的如此徹底,會走的如此極端。

  他不僅僅推翻了自己,更破壞了安蘇傳承七百年的貴族規則——國王是領主的領主,領主是國王的延伸。

  作為破壞這個規則的人,他引導著滿心怒火的貴族將自己推翻下台,而當他下台之後,安蘇的國王-貴族結構也將裂開一道無法彌合的裂痕,這個體系將變得易於摧毀,且難以復原。

  有人看出了這一點,但他們選擇沉默,有人沒看出這一點,他們正沉浸在推翻了一個國王所帶來的異樣激情中,還有一些更機敏的人,他們注意到了現場湧動的暗潮和不遠處塞西爾人的鋼鐵戰車。

  新時代來了——守舊派曾拒絕過這個新時代,但新時代還是來了。

  碾過來的。

  在眾目睽睽之下,威爾士坦然地摘下了自己的王冠,而直到他將王冠交到身旁的侍從手中,現場的貴族和士兵們才反應過來,並產生了一點點騷動——人們似乎此刻才產生了一點真實感,真真切切地確認這位僅僅在王位上待了八天的國王解除了自己的王權,而在確認這件事之後,有人不知所措起來。

  國王下台了……那新王呢?

  柏德文?法蘭克林沒有沉默太久,在騷動蔓延之前,他上前一步,抬起了手中那塊秘銀板。

  「既然時機已經成熟,我將向諸位公佈一條僅在護國公爵和王室之間傳承的特殊法律,這條法律由開國先君查理一世及最初的護國公爵共同制定,並以秘銀契約的形式分為數份,封存在四境,我和維多利亞?維爾德女大公皆可證明此法律的真實有效。

  「此為緊急繼承法案,內容如下——」

  隨著這條被塵封了七百年的秘密條例被公佈出來,現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這超出了幾乎所有人的預料。

  一雙雙驚愕的眼睛在空氣中交換著視線,邊緣的人群難以抑制地竊竊私語起來,位於中心的貴族們則反而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有人露出沉思的表情,有人卻是若有所悟,但竟沒有一個人出聲質疑。

  因為識時務一向是貴族的美德之一,以他們的敏銳,早已意識到今天注定會變天。

  「今日,摩恩血脈已無直系可用繼承人,諸旁系分支皆難承王冠之重,安蘇王權空懸,而第一開國公爵仍在人世,依照此緊急繼承法案,高文?塞西爾大公將自動成為新王。

  「塞西爾公爵,您可以接過這份誓約了。」

  柏德文將手中托舉的秘銀板送到高文面前,雙眼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開國公爵。

  廣場上的一雙雙眼睛也抬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一幕的中心。

  高文笑了笑,將手伸向那份秘銀誓約:「確實,這個國家現在需要一個保護者和統治者,否則它大概挺不過今年冬天……」

  聽著這句話,廣場上的貴族們露出了意義複雜的笑容,隨後他們一個個地微微低下頭顱,掩飾住眼神中的所有變化,做好了為新王喝彩的準備。

  高文的手在秘銀誓約上輕輕拂過。

  「但我並不打算接過查理傳承下來的王冠。」

  堅固的秘銀金屬板悄無聲息地化為細灰,隨風飄散。

  柏德文公爵臉上的平靜被打破,他驚愕而意外地看著這一切,甚至就連旁邊的維多利亞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震驚之色,只有站在高文側後方的威爾士表情仍舊淡然,嘴角則隱藏著難以察覺得微笑。

  廣場上的貴族們低著頭等了半天,沒有等到柏德文公爵下令歡呼的信號,他們困惑地抬起頭來,才終於看到了那些粉末隨風飄散的最後一幕,於是低聲的驚呼不斷。

  高文搓了搓手,清除掉指尖最後一點秘銀粉末,轉過頭看向廣場:

  「安蘇的王權終結了,以摩恩開始,以摩恩結束,它會體面地落幕,而不是尷尬地強行延續下去——安蘇的最後一任國王守住了這個國家,我希望你們能記住這一點。

  「這片土地將會延續下去,這場災難會結束,焚燬的土地上會長出新芽來,但『安蘇』已經成為一個歷史,一個嶄新的國家會在此建立,以保護這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我希望你們能明白這一點。

  「我承諾這個過程將是平穩且安定的,這片土地最終將繁榮且富強,絕不至於陷入混亂和衰退,我也承諾,一切破壞秩序的行為都將得到嚴懲,此舉是為了保護所有人的安全和權益。

  「這不是一個建議,而是一個通知,我已經明確告知現場所有人。接下來反對者出列,向前一步。」

  整個廣場上落針可聞,唯有塞西爾軍團的戰車和魔能戰鬥兵在旁邊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無悲無喜,紀律井然。

  在令人難以忍受的、彷彿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的死寂之後,維多利亞突然輕聲說道:「我支持。」

  柏德文公爵看了北境女公爵一眼。

  南境是塞西爾的領土,東境已經名存實亡,北境已經表態效忠,聖靈平原大半土地已處於塞西爾軍團實際控制下,而王都就在那些戰爭機器的射程內。

  支不支持其實都沒什麼區別了,更何況高文?塞西爾原本就已經具備了繼承王權的資格,如今他所做的,只是在這個資格上更進一步而已。

  「我支持。」西境大公上前半步,沉聲說道。

  高文對兩位守護公爵點點頭,視線掃過廣場上的人群,露出一絲微笑:「很好,無人反對,那我也必將兌現我的承諾。」

  接著他又說道:「既然我們將展開一段新的歷史,那麼我們要做的事情就多多了——請盡快整理行裝,返回王都,我將和兩位守護公爵一同探討如何盡快恢復秩序,如何盡快制定國家的框架,如何盡快恢復生產。另外,這場危機還遠沒有結束,這一點相信作為主戰派的諸位也能明白,我們還沒有到可以放鬆的時候。」

  高文在最後用近在眼前的危機稍稍提醒了一下那些正陷入茫然失措狀態的王都貴族們,他確信這樣可以讓這些人暫時振奮起精神,以減少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混亂。

  這場戲劇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展開,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結束,浩浩蕩蕩的隊伍重新整頓起來,在漸漸下沉的夕陽中,前往王都。

  塞西爾軍團入城了。

  威武而令人敬畏的戰車履帶碾壓著聖蘇尼爾古老的石板路面,全副武裝的魔能戰鬥兵踏著整齊的步伐列隊行進,又有肩扛戰錘的白騎士走在隊列前方,聖光浮動,旗幟飄揚。

  剛剛從生死危機中倖存下來的市民們走到了街道兩旁,他們簇擁著入城的隊伍,帶著好奇和敬畏行禮致敬,有人被那些發出怪響的坦克嚇到,臉色蒼白地匍匐在地,更有面黃肌瘦的平民和農奴跪在路旁,彷彿隨時準備親吻魔能戰鬥兵的靴子和踩過的腳印。

  他們麻木而熱情,喜悅又恐懼。

  琥珀和高文一同站在戰車內,半個身子探出車外(琥珀踩了凳子)。

  看著道路兩旁的場面,看到那些匍匐在地的人,半精靈小姐忍不住皺起眉:「你將來會讓這些人都站起來的,是吧?」

  「當然,就像我在南境做的那樣。」

  「我知道,我只是再確認一遍……」琥珀輕聲說道,「我就是覺得有點慌……你竟然真的走這一步了……雖然此前政務廳那邊也確實做了預案,各部門也做了準備,但恐怕誰都沒想到會這麼快。」

  高文看了略有點萌圈的半精靈一眼,忍不住笑了笑:「我說過,我會打到王都的。」

  隊伍後方,威爾士?摩恩回過頭,回望了聖蘇尼爾巍峨的城牆一眼。

  在那座浸染了無數鮮血,經歷了無數次攻擊,騎士和戰士們以生命捍衛過的城牆上,一面藍底金邊的安蘇王旗正在緩緩降下。

  在那裡執行降旗的人是王室騎士團團長科恩?羅倫——這是塞西爾公爵留給摩恩王室的體面。

  在威爾士身邊,身材壯碩鬚髮灰白的克倫威爾?白山伯爵同樣回望著正在降下的王旗,看著那面旗幟在夕陽中被染上一層朦朧的輝光,看著它徹底消失在城牆上,白山伯爵終於忍不住哽咽起來:「陛下啊,王旗降下去了,我……」

  「我已經不是國王了,」威爾士出聲糾正道,「一面新的旗幟會升起來的。白山伯爵,挺起胸膛吧,你和你的家族效忠的是這個國家,而這個國家並沒有倒下。」

  擁有矮人血統,在安蘇諸多貴族中極為特殊的克倫威爾?白山伯爵輕輕吸了口氣:「向您致敬。」

  安蘇的王旗降下了,代表塞西爾的旗幟開始飄揚在聖蘇尼爾的城牆上,儘管新國家的框架還未建立,權力交割等諸多事務還未真正開始,但僅僅旗幟的變換便足以傳達出很多信息。

  白銀堡最高的一座尖塔上,一個身穿淡紫色紗裙,臉上罩著半透明面紗的身影正靜靜地俯視著這座「古老」的人類王城,俯視著遠方旗幟的變更。

  片刻之後,梅莉塔?珀尼亞按了按耳邊,淡金色的通訊界面隨即浮現在她眼前。

  「安蘇王權更替了,高文?塞西爾將成為這個國家的新主人,但他似乎並未選擇繼承安蘇國王的頭銜,而是更激進地想要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通訊界面上的線條抖動著,略帶干擾音的沙沙聲從中傳來:「……王權更替在預期內……只不過他沒有繼承王位而是選擇終結安蘇王權倒是令人意外,但也能理解。這個人類王國已經徹底洗牌,在一張白紙上作畫總比在一張陳舊的油畫上修修改改要容易的多……」

  梅莉塔眨眨眼:「我上次的報告……怎麼樣了?」

  通訊界面對面的聲音安靜了兩秒,才帶著一絲嘆息說道:「評議團最終決定接受你的說法,不追究你的擅自行動,但評議長有句話讓我私下裡提醒你。」

  梅莉塔頓時緊張起來:「不會要扣我工錢吧?!」

  「……評議長希望你下次鑽漏洞的時候不要這麼明目張膽,起碼把理由描述的圓潤一點,『承接貨運業務不算插手戰爭,因為收了運費』這種話直接寫在報告裡讓大家都很難辦,你還是個蛋的時候真的沒被人摔地上過?」

  「最後一句話也是評議長說的?」

  「是我說的。」

  梅莉塔呼了口氣,拍拍胸口:「哦那還好……」

  通訊器對面似乎立刻就傳來了一大串塔爾隆德粗口,但梅莉塔?珀尼亞已經屏蔽了這些對自己不利的話,她抬起頭,看了正在漸漸靠近白銀堡的隊伍一眼,又看了不遠處仍然被聖光籠罩,看上去一切如常的大教堂一眼,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這一屆的人類……變數真是太多了……

  「但若是你們能借助這些變數掙脫桎梏,倒也不錯。」
x24685 發表於 2019-8-31 10:23
第六百四十六章 交談

  王旗已落,但這只是個開始,新秩序的建立並不容易,在一切穩定下來之前,有無數的事情需要人去處理——對高文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所要面對的阻力已經因各種各樣的原因瓦解,安蘇在這場災難中遭遇了一次徹底的清洗,他面對的是一片待建的廢墟,也只是一片待建的廢墟。

  而且他還得到了兩位守護公爵的支持,以及王都殘餘家族的支持——至少是明面上的支持。

  聖蘇尼爾南部和東部區域的戰鬥還沒有徹底結束,機械部隊和野戰碉堡已經將那些區域切割成大量死線禁區,從聖靈平原遊蕩過來的晶簇怪物就像走入粉碎機一般不斷在那些封鎖線上化為灰燼。

  停靠在戈爾貢河畔的艦隊已經完成火力支援任務,除開拓者號以及數艘小型炮艦停留在聖蘇尼爾附近待命之外,另外兩艘主力戰艦此時已帶領著剩下的戰艦撤離,它們將回到戈爾貢河道上,繼續執行對河道的封鎖任務,以防止晶簇怪物中的漏網之魚進入平原西部。

  那些裝甲貨艦也跟著離開了,但並不是一去不回——它們將在接下來一段時間維持聖蘇尼爾和平原南部之間的運輸線,以確保王都這邊的物資供應。

  大戰之後的聖蘇尼爾物資匱乏,尤其急缺各類醫療物資,如果不能及時恢復王都各類必需品的供給,那這座城市很可能在勝利之後反而陷入自毀,這在歷史上是有不止一次教訓的。

  進城之後,高文首先下令打開了白銀堡的糧倉,進行了全城的開倉放糧,同時派出了大量傳令兵,在城內各處宣讀安民告示,又讓白騎士走上街頭,讓他們免費為市民治癒疾病,以初步安定民心——他並沒有急於對那些已經失勢的貴族進行封鎖和抄家,因為這會導致不必要的恐慌和高壓,但他第一時間替換了城市所有的衛隊,讓士兵駐紮進了所有城區。

  在這個過程中,琥珀也及時調動了城內的軍情局幹員們,這些從很久以前便在這座城市紮根的特工在暗中行動,挖出了一大批打算趁亂獲利的宵小之徒,並不斷向軍方提供城內基層的情報,讓負責維持秩序的軍官們迅速控制住了局面。

  在這些卓有成效的手段下,聖蘇尼爾的氣氛在短時間內便初步平穩下來,居民的緊張情緒仍在,但至少還維持著正常的生活秩序,城市機能也初步得到回復——畢竟這個時代傳統城市的管理機構也沒多少複雜機能,塞西爾軍團駕輕就熟的「戰時軍管」流程用來平復這座城市的秩序已經綽綽有餘。

  白銀堡內,一間鋪著暗藍色地毯,陳設著華貴書架和精緻銀燭台的書房內,高文正站在水晶窗後,注視著城堡前那片有著噴泉和大片草坪的開闊地——兩輛戰錘-I型主戰坦克和兩輛鋼鐵大使多功能戰車停在典雅的花壇旁,一隊全副武裝的魔能戰鬥兵正邁著整齊的步伐從噴泉前走過,四名身披重鎧,手持機械動力戰錘的白騎士站在遠處,看上去充滿警惕。

  古典的王家城堡和現代化魔導機械部隊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出現在同一幅畫面中,帶著某種幻想般的割裂感,卻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我沒想到你們可以如此遊刃有餘地接收一座王都,並在短時間內控制住它的秩序,」中年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看上去你們非常熟練,甚至提前演練過?」

  高文轉過身,看著威爾士?摩恩走到書桌旁:「並未演練過,但塞西爾軍團對大部分情況都有預案,照章行事就足以應對這座城市。至於熟練……我們在南境確實接收了不少城市。」

  「這座城市是一個更大的泥潭,雖然我的提醒可能有些多餘,但還是希望您能小心應對,」威爾士笑了笑,隨手拿起桌上的茶壺,「您可以試試這裡的紅茶——這是白銀堡裡為數不多的好東西。」

  高文坦然接受了威爾士的好意,並隨口說道:「聽上去你對白銀堡沒什麼好印象。」

  「我不喜歡發霉的地方,而這裡是整個王國發霉最嚴重的房子,我曾經離開這裡二十年,回來之後卻發現這裡沒有一點變化,」威爾士笑了笑,「幸好,我不用繼續在這裡住著了。」

  「後悔這個決定麼?」高文看了他一眼,「其實你選了一條對自己最不利的路線——你沒必要用身敗名裂的方式離開王位,我自會清算那些貴族,而你可以平穩地交接權力,甚至還有可能留下個『英雄國王』的稱號。現在這個局面,即便我已經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你的名譽,你也仍然是因污點而被人推翻的國王,還是那種難以洗刷的污點。」

  威爾士語氣平淡:「這正是我想要的局面。和平交權的國王會給人留下太多值得懷念的地方,將來就會有人打著我的旗號試圖讓安蘇王權復位,而將國王推翻卻可以澆滅未來的大部分火星,尤其被推翻的還是一個陰謀血腥的暴君——沒有人會希望暴君復辟。」

  說到這裡,這位加冕八日的國王突然笑了笑,臉上有一絲自嘲:「其實我甚至為自己準備好了絞刑架,這才是最徹底的『推翻自己』,但我沒想到您會以那麼直接而強勢的方式表達態度,鎮住了貴族們即將失控的怒火……我的絞刑架就沒用上。」

  高文忍不住注視著威爾士?摩恩,但後者只是維持著淡然的笑意,彷彿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

  「事實上,即便你死了,只要有人還在懷念舊時代,復辟者該出現還是會出現,他們或許不會打著你的名義,但他們會找出你的子嗣,找出其他摩恩血脈,找出旁支的繼承人,甚至會製造一個『子嗣』出來,」高文搖了搖頭,「杜絕復辟需要的不是對血脈的封殺,而是時間的洗刷以及新時代本身的吸引力。只要保證新的秩序優於舊的,保證絕大部分人民的利益,那麼復辟者自然不會有存在的空間。」

  威爾士輕輕呼了口氣:「那這就是您的任務了。」

  「……沒錯,這是我的任務。」

  高文側過身,看了窗外的廣場一眼。

  一些描繪著家族紋章的馬車正駛過廣場前的路面。

  威爾士也走上前來,和高文一同注視著窗外。

  「……科林帕斯家族……應該是來找柏德文公爵商議重開市場方面事務的。」

  「這些家族現在都在你的對立面了,而且即將接受塞西爾法律的管理和『改造』,」高文說道,「他們很多都曾經是真心效忠於你的,甚至直到現在也是。塞西爾的新秩序對他們而言將是一場艱難的考驗,他們會失去長久以來的生活方式,會被沒收大量財產,會失去土地,失去軍隊,失去幾乎所有特權,以他們曾經的地位而言,這近乎一場難以忍受的苦難,而其中一部分未能通過考驗的,未能適應新秩序的,甚至會失去生命——就像南境那些被處死的舊貴族一樣。」

  「他們中有不少都是好人,大眾道德觀念上的好人,但安蘇……這個國家需要重生,」威爾士平靜地說道,「出問題的是整個貴族體系,因此我們也必須摧毀整個貴族體系,這與他們個人是不是好人無關。

  「另一方面,即便是這些『好人』,這些沒有被我送到烏鴉台地的、曾經勇敢守衛王都的『好人』,也是阻礙和妨害國家的一環。

  「堅守城牆的騎士,平日裡也在壓榨農奴,死戰不退的伯爵子爵們,也從農民手裡扣走了最後一點糧食和田產,那些把家當都捐出來支援前線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子女送上城牆的人,油盡燈枯死在護盾節點的人……他們同時也是土地的主人,農奴的主人,財富的主人,他們既有改革派也有保守派,但不管是哪一派,他們都必須成為歷史——就像我這個國王一樣。」

  高文認真注視著威爾士,良久才輕輕點頭:「你看得很透徹。」

  「也僅僅是看得透徹,我自己卻很難做到,我知道自己的能力侷限在哪……我能看透,但卻打造不出您那樣的一支軍隊,我懂人心,卻缺乏您那樣規劃出一整套新秩序的智慧,我或許有一些魄力……但還不足以像您那樣可以直接無視所有傳統勢力,始終堅持自己的方向,」威爾士自嘲地搖了搖頭,「烏鴉台地是我送給您的一份禮物,但其實也是對您的一次試探,只有台地上的天火墜下,才能證明您和現行貴族體系的徹底對立……

  「只要那裡的炮聲響起,您和貴族們就再也沒有緩和的餘地,他們會臣服於您,但絕不會再嘗試拉攏您,您會改造他們,但絕不會再融入他們。哪怕多年以後,哪怕我死了,哪怕您也死了——假如您還會再去世一次的話——烏鴉台地上的天火也會永遠印在目擊者及其第一代、第二代子嗣的記憶中,不會消散。

  「這試探多有冒犯,希望您不要介意。」

  「如果我介意的話,我就不會站在這裡了,」高文看了威爾士一眼,「不過我很好奇,如果我當時沒有下令開炮,你會怎麼做?」

  「我在磨坊鎮安排了大約半個騎士團,」威爾士微微一笑,「與真正的騎士團比起來,烏鴉台地那些喧鬧的小丑根本不堪一擊。但這是最差的局面,一旦我這麼做了,王都僅有的秩序立刻就會崩潰,死的人會多上幾倍,其中不乏原本可用於重建王國人才……但我也相信,如果局面真的變成那樣,您還是會出手,來接這個更爛的爛攤子。」

  高文怔了怔,不免失笑:「那看來幸好我當時開了炮……威爾士,在算計人這方面,你真是和當年的查理一模一樣。」

  「這是我聽過的最高的讚譽,」威爾士坦然說道,並緊接著話鋒一轉,「但現在我還有最後的一份擔心……您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

  「塞西爾公國的秩序在今天看來是有益的,但安蘇的貴族體系在當年初建時也是有益的……隨著時間的推移,由人建立的秩序終究還會被人腐蝕,尤其是一種全新的社會秩序,更沒有人能提前證明它就一定是正確的。有朝一日,或者說,如果就在不久的將來,您的塞西爾王國——或者帝國——走入了歧途,您制定的規則被證明是錯誤的,到了那一天……」威爾士說到這裡頓了頓,他抬起頭來,注視著高文的眼睛,「您會推翻自己麼?或者說,有人能推翻您以及您的後裔麼?」

  高文沉默了兩秒,認真說道:「會的,我保證。」

  他沒有羅列一大堆社會發展的規律或者魔導技術的特殊屬性來佐證自己的話,威爾士同樣沒有尋求什麼證據,兩個人只是笑了笑,便彷彿達成了某種默契。

  「那我就沒有更多的疑問了,」威爾士放下手中茶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隨後後退半步,「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被推翻下台的國王不應該在王都滯留太久,這個舞台就留給您了。」

  「不考慮留下來幫忙麼?」高文看著準備轉身離開的威爾士,「你是個人才,極為寶貴的人才,新生的國家需要你這樣的人,我有很多職位,都可以不考慮你的『前國王』身份。」

  「您果然如傳聞中一樣喜歡招攬人才,但可惜我是個懶漢,」威爾士搖了搖頭,「我已經在這八天國王生涯中用掉了一生的勤勉,現在我要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裡去了,看在我多少有點守城之功的份上,就允許我偷個懶吧。」

  高文沒有放棄努力:「就當是見證我的新秩序是否正確,你也可以親眼看看我是不是能履行自己的承諾到最後。」

  威爾士想了想,攤開手:「……還是算了,我怕我活不過您。」

  高文:「……」

  前國王離開了書房。

  高文嘆了口氣,身旁的空氣中則慢慢浮現出琥珀的身影,後者眨巴著眼睛,戳了戳高文的胳膊:「沒挖走哎……」

  「也只是嘗試一下,沒抱太大希望。」

  「但你看上去失望的不得了……」

  「你冒頭就為說這個?」

  「那倒不是,」琥珀完全從隱身狀態跳出來,大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主要是我頭一次看見一個跟你一樣能扯這麼多的……而且這個威爾士的很多觀點竟然跟你很相近哎,要不是提前知道不可能,我都懷疑他是你教出來的……」

  「世界上不止一個聰明人罷了,可惜並不是所有的聰明人都能被我挖到手裡……」高文搖了搖頭,把無關緊要的感嘆暫時放到一邊,「總之,你派人關注著吧,或許有朝一日,他還願意站出來為這個國家做一些事。」

  「放心吧,就知道你會這麼安排。」

  「柏德文公爵和維多利亞女公爵在哪?」

  「在一樓會客廳接見貴族和商人代表,現階段有很多人心需要安撫——不過他們這時候應該已經忙完了。要讓他們來見你麼?」

  「讓他們上來吧,」高文點點頭,「順便送一台魔網終端機上來,我要開個內部會議。」
x24685 發表於 2019-9-1 09:26
第六百四十七章 帝國

  走進這間鋪著暗藍色天鵝絨地毯的書房時,維多利亞恍惚間竟有種斗轉星移物是人非的感覺。

  她第一次走進這裡,是和自己的父親一起,在前代北境公爵的帶領下,她在這裡見到了還在壯年的弗朗西斯二世,也見到了少年時的威爾士?摩恩,那時候的她還是個尚存一絲天真的少女,而這個國家則如過去數百年一樣平穩又沉悶地運轉著,彷彿永遠不會有變化。

  她上一次來到這裡,是在出發前往巨木道口前夕,坐在書桌後的是重新回到白銀堡的威爾士?摩恩,王國正在分裂,而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可怕危機正在聖靈平原醞釀。

  現在,她經歷了九死一生的危局,正在直面這個國家命運的轉折點,這裡的主人變成了那位死而復生的公爵,她隱隱有一種感覺,感覺彷彿歷史正逐漸聚焦在這間房間內,而自己……正在親歷這一切。

  「坐吧,隨意就好,」高文站在書桌旁,看著兩位護國公爵走進房間,看著侍從關上門離開,語氣隨和地說道,「我們要談一談有關這個國家未來的問題。」

  「是……公爵,」柏德文點點頭,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他對高文的稱呼仍然是「公爵」,因為高文現在既沒有加冕,也沒有敲定、公佈國家將來的框架,暫時他只能繼續用公爵來稱呼對方。

  「稍等一下,還有一位與會者,」高文右手虛壓了一下,讓兩位守護公爵稍候,視線則落在書桌上那個剛剛安放上去的魔網終端上,「她正在建立連線……這裡的魔網運行不是很穩定,正在調試。」

  兩位守護公爵同時把視線轉向了那台正閃爍微光的、擁有三角形金屬底座和水晶核心的魔導機器,維多利亞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魔網終端,但柏德文公爵此前卻未見過它的實物,而只是從一些報告和手繪稿中見過關於它的描述,這位西境公爵目不轉睛,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好奇:「這就是那個能夠把傳訊術廉價化的魔法裝置?」

  高文點了點頭:「可以這麼認為,但實際上它比傳訊術要好用的多——雖然要依靠一套複雜的基礎設施才能運作,但它的規模上限和單位成本都遠非傳訊術可比。」

  「我曾經設想過如何擴大傳訊術的範圍,降低它的施法要求,這對經濟和軍事都有很大好處,但研究一直沒什麼進展,」柏德文忍不住湊近那台裝置,彷彿是想要仔細搞明白它的原理,「……完全是不同的路線……」

  「嗡嗡——」

  說話間,魔網終端突然發出了一陣嗡嗡聲,緊接著作為核心的投影水晶便一瞬間明亮起來,柏德文公爵略有些驚訝地後退了半步,看到水晶上空的全息投影中浮現出了一位身穿典雅衣裙、氣質沉靜優雅的美麗女士。

  「先祖,午安,」赫蒂首先對高文打了招呼,隨後視線轉向兩位公爵,「法蘭克林大公,維爾德女大公,午安。」

  她並沒見過柏德文公爵,但王國差不多所有高層貴族的資料她都看過,關於安蘇王國的很多基礎知識更是塞西爾學院裡的教材內容,南境人對這個國家的頂層貴族們並不陌生。

  「午安,」柏德文回以致意,並在遲疑了一下之後將對方和腦海中的情報對上了號,「赫蒂?塞西爾女士,您和傳聞中一樣美麗。」

  「感謝您的讚譽。」

  「我們已經進入白銀堡,」高文在旁邊說道,「詳細情報你那邊應該已經收到了。」

  「是的,政務廳和前線通訊暢通,」赫蒂點點頭,神色間帶著沒有掩飾的放鬆微笑,「很高興知道您戰事順利——送往北方的額外物資和文職人員已經從龐貝城登船出發,用的是快速機械船。」

  高文微微呼了口氣:有一個像赫蒂這樣可靠能幹的n層曾孫女實在讓人省心,他基本上不用擔心後勤和本土秩序的問題,基本上除了嫁不出去、施法描邊和畫黑眼圈騙病假之外,赫蒂在他這兒就算是沒有缺點了……

  他在書桌後坐下,兩位守護公爵則坐在旁邊兩把高背椅上,再加上赫蒂的全息投影,一場在這個時代很不常見的遠程會議就此開啟。

  「安蘇的歷史已經結束,關於這個王國的評價,關於國王們的功過,關於它的終結,這些自有歷史學家們去討論,現在我們要考慮的,是如何保證社會秩序穩定,保證人民在這場災難過後的生存,以及盡快結束這個國家的無序狀態,」高文看向柏德文和維多利亞,「分封領主制度雖然落後,但這時候至少體現了一個好處——分封領地各自運行,某種程度上彷彿無數個自給自足、自我維持的小王國,安蘇王權的終結並不會立刻導致這些領地的秩序崩盤,我們也就有了一些操作的時間。」

  「是的,我和維多利亞討論過這點,」柏德文點點頭,「我們兩個人在舊國貴族中的影響力還是有的,我們會在這個過程中竭盡全力地配合您,儘可能減少各地反彈,確保國家重組過程的穩定。」

  赫蒂也點點頭:「南境這邊已經做好準備,由執政官和政務廳各級官員組成的工作組和治安部隊已經在磐石要塞待命,隨時可以前往北方重建秩序。」

  「重建北方秩序在某種程度上需要當地勢力配合,這方面軍情局經驗豐富,我會讓琥珀從旁輔助的,」高文說道,「另外兩位守護公爵也會在這個過程中予以協助。」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目前南境人手有限,政務體系的消化、掌控力也有限,不可能一口氣吃下整個安蘇——優先重組、重建聖靈平原地區,首先恢復國家腹地的生產機能,西境和北境……交給柏德文和維多利亞,我會派出政務官員協助你們,沒有問題吧?」

  兩位守護公爵短暫思索之後做出回應:「沒有問題。」

  「在這個過程中,所有舊貴族必須簽字服重新法律,包括你們兩位,同時兩境兵權將收歸最高政務廳軍事部,原本的山地軍團和西境軍團需接受重組,兩境還需接受最高政務廳的駐軍,」高文一條一條地說著,「經濟,軍事,政治……皆須統一,分封制度將被終結,取而代之的是塞西爾的法律和秩序。阻礙是必然會出現的,甚至會出現地區性、階段性的反覆,但我希望所有人都至少明確一點:新時代已經來臨,它的推進是一種必然,可以出現阻礙,但阻礙最終必須消除。」

  他的視線掃過維多利亞和柏德文,兩位守護公爵卻一個維持著淡然的表情,一個則是滿臉灑脫。

  「摩恩王室的時代已經結束,聖靈平原的貴族體系已經瓦解,這個國家如果還有什麼因素有資格作為阻礙,那就是我們兩個,」柏德文微笑著說道,「我們選擇支持您,那麼剩下的那些貴族,就沒有作為阻礙的資格——在這方面,我還是有些自信的。」

  「山地兵團元氣大傷,但維爾德家族對北境群山的威懾仍在。」維多利亞也簡短地說道。

  「很好。之後我將以塞西爾公國的制度為基礎模板,將其做一定適應改良之後推廣至全國。我計畫以首都的最高政務廳為中心,向下將安蘇劃分為若干行省,行省設行省執政官,再向下以大城市為中心設立城市政務廳,設置城市執政官……

  「我本人為國家最高統治者,但我本人亦將服從法律制約,同時我對國家的統治將通過政務廳系統進行。在我之下,設置大執政官作為最高政務廳負責人。目前的大執政官為赫蒂一人,但我擬增加兩人,由兩位守護公爵擔任……之後,三名大執政官的組合將作為常態,直至該制度不合時宜,或出現了不得不做出改變的情況……

  「大執政官執行我的意志,進行最高政務廳具體的管理工作,但也應根據自身判斷及時對我提出建議……

  「具體的執行辦法,塞西爾公國的最高政務廳已經積累了相當多的經驗,參考之餘還可與南境的官員們討論……」

  高文一條條說著自己的構想,赫蒂則在旁邊不斷做出補充,漸漸地,柏德文和維多利亞也適應了節奏,從單方面的聆聽變成了卓有成效的交流,在這間曾屬於弗朗西斯二世,屬於威爾士?摩恩的書房中,他們討論著應該如何恢復這個國家的秩序,應該如何重建災難中受損的生產活動,應該如何建立起新的國家框架……

  討論的過程中,高文做出的構想也在一點點地完善——他所提出的很多想法在很多時候其實都只是個籠統的框架,甚至是存在諸多缺漏和錯誤的、過於理想化的框架,但他這些想法最大的意義卻是其啟發性的著眼點,在他的啟發下,柏德文和維多利亞提出了一系列很有價值的參考意見,漸漸填補著高文做出的框架。

  即便如此,他們今天所進行的討論仍然注定是前期性的、框架性的,肯定還存在諸多需要改進,需要貼合實際進行改變的部分,而且即便框架做的再好,後期實施的時候也需要大量的試錯、磨合、調整,還要面臨大量的反覆和挫折……安蘇的最後一位國王盡最大努力掃除了變革的阻礙,但阻礙永遠不會完全消失,它終究需要時間、人力、物力這三大成本去慢慢解決。

  高文很清楚這一點,也為此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們的討論持續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彷彿忘記了時間流逝,直到窗外夕陽西下,城堡區亮起燈火,討論才告一段落,而柏德文?法蘭克林公爵則長長地舒了口氣,問道:「那麼,我們應該為這個即將誕生的王國起個名字了。」

  「國王和領主的時代已經結束,它不是王國,」高文慢慢說道,「它是帝國。」

  停頓兩三秒之後,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塞西爾帝國。」

  他選擇了以自己當前的姓氏為新生的帝國命名,和曾經的「安蘇王國」做徹底區分。

  他將埋葬曾經的安蘇,那個古老而且曾經輝煌過的王國會成為歷史,和它的名字一起成為歷史,不管從象徵意義上,還是從實際意義上,新生的帝國都必須和「安蘇」這個詞做出分隔,這也是減弱舊勢力影響的措施之一。

  他也將在新帝國的名字中體現自己的權威,從側面確保權力的集中和高效運轉——為了面對接下來的挑戰,面對那些即將爆發的危機,他必須選擇用權力集中的方式來提高社會的運轉效率,以盡快做好應對危機的準備。

  書房一時間被肅穆籠罩,良久,維多利亞才輕聲說道:「從今往後,無論功過,您都要抗。」

  「當我選擇率軍北上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

  「那麼,」柏德文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塞西爾帝國致敬。」

  接著站起來的是維多利亞:「向塞西爾帝國致敬。」

  「向塞西爾帝國致敬。」赫蒂同樣說道。

  高文看了三人一眼,輕輕呼出口氣。

  「它會配得上你們的致敬。」
x24685 發表於 2019-9-2 09:42
第六百四十八章 危機動盪與局勢安排

  夜幕漸漸降臨,聖蘇尼爾城內的燈火在夜色中次第亮起。

  這座經歷了覆滅危機的古老城市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安靜,多日以來,它終於迎來了一個沒有喊殺聲和爆炸聲的夜晚,聖蘇尼爾就如一頭傷痕纍纍的巨獸,在這難得的安靜夜色中靜靜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這座城市的燈火比塞西爾城要少很多,而且明亮的魔晶石燈光基本上只維持在城堡區和內城區域,在這之外的地方,照亮街巷的是不那麼明亮的燭火和晦暗搖曳的火盆,但就是這樣不夠明亮的光輝,卻在夜色中營造出了一絲安寧祥和的氛圍。

  維多利亞站在窗前,眺望著遠方的景色,良久才回過頭來:「您打算什麼時候舉行加冕儀式?或者說……別的什麼用來宣告帝國成立的儀式?」

  「明日,就將帝國建立的消息發往全境,以安定各地局勢,至於所謂的加冕……」高文搖了搖頭,「先不著急,等我們解決了最大的危機再說吧。」

  「您是指聖靈平原東南部殘存的晶簇怪物麼?」維多利亞眨眨眼,「它們的大量主力已經遭到沉重打擊,而且看上去也沒了再發動一次總攻的能力……您指的威脅是別的什麼東西?」

  高文點點頭,在這裡,在這個時刻,他覺得可以讓兩位守護公爵知道那個「定時炸彈」的存在了。

  「我懷疑萬物終亡會激活了一個遠古神明遺產,那些晶簇怪物陷入狂亂就是這個遠古遺產突然失控導致的。我已經掌握相對確切的證據,確認這個神明遺產具備『活性』,而且就在聖靈平原東部深處……靠近東境的方位。現在我的軍團正在想辦法收集相關地區的情報,但至今未能找到線索。它的能量反應在與日俱增,爆發只是個時間問題……而且不會太久。」

  維多利亞和柏德文下意識地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愕。

  這場災難……這場已經摧毀了安蘇的災難,竟然還有著更深一層的危機?!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將士們在災難中保下聖蘇尼爾就已經拼盡全力,犧牲巨大,卻只擋住了這場災難的第一波,現在突然知道它遠未結束,甚至還有更大的危機,這肯定不好接受,但命運從來不會迎合我們的接受能力,」高文在兩位守護公爵開口之前便說道,「我們將要面臨的,是可能會影響人類命運的挑戰——這不僅僅指萬物終亡會製造的這次危機,也包括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的局面。

  「剛鐸廢土上的陰影在蠢蠢欲動,魔潮的先兆已經隱約浮現,巨龍的身影出現在世間,三大黑暗教派仍有兩個還在陰影中活動著……

  「我們的鄰居,提豐已經崛起,它也是個巨大的威脅。在未來,為了生存下去,為了在災難中生存下去,在競爭中生存下去,我們也必須崛起,而且必須成為最強大的一個……

  「我在這裡可以向你們坦白,建立一個帝國並不是進行改革的最佳方案,它會讓改革留下諸多隱患,留下諸多殘餘,我還能想到更加徹底的變革方式和更先進的社會制度,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我們來不及選擇最好的,只能先選擇暫時最合適的。

  「我們必須生存下來——我已經做好準備,也希望你們能做好準備。」

  面對高文突然說出的這一大段話,兩位守護公爵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從高文這裡聽到類似的話語了,最早最早的時候,在這位開國英雄剛剛復活的時候,他便曾帶來關於魔潮的警告,在這之後,他也曾從各種角度提醒人們注意眼前的危機——但在那時,並沒有人把這些警告當真。

  今日,再也不會有人認為這些事情都是危言聳聽了。

  「我們應當重啟關於魔潮和廢土的研究,重啟那些古老的圖書館和檔案室,」柏德文說道,「是時候從麻木中驚醒過來了——和這個世界比起來,我們實在睡了太久。」

  「萬物終亡會的危機是當務之急,」維多利亞也說道,「但現在王國軍和北境、西境軍團已幾乎沒有可戰之力,依靠塞西爾軍團的話……可以解決您提到的那個危機麼?」

  「我已經有所安排,不會有太大意外,」高文說道,「我需要你們做的,就是保持穩定,不管用什麼方法,在塵埃落定之前,平原西部和聖蘇尼爾都絕對不能亂——今年就要過半了,接下來的豐收之月將是決定我們能否安然度過今年冬天的關鍵,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半產糧地,損失了大量儲備糧食,如果平原西部再出現盜匪和大規模流民……那即便塞西爾軍團解決了邪教危機,我們也要面臨冬日危機。」

  兩位守護公爵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高文接著又看向維多利亞:「北境還有多少預備兵力?」

  「山地軍團受創嚴重,即便算上之前留在北境沒有投入戰鬥的預備兵,也僅剩四五千人,如果再加上各地的徵召兵、私兵、僱傭兵,大概能有一萬到一萬五千人。」

  「刨除掉鎮守邊境的軍隊了麼?」

  「刨除掉了——防備北方諸國的兵團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被調離北境的。」

  「一萬多人……不夠,但不能要求太多,」高文嘆了口氣,「你派可靠的人,帶兵前往東境,從索林堡北方的丘陵地走,塞西爾軍團已經在那裡打造了安全通道——在夏季結束之前,接管東境長風要塞,防備提豐。另外,我也會把我的第二軍團派往邊境附近,共同防備。對山地軍團的重組和現代化改造就在東境進行吧,我們時間有限,必須分秒必爭。」

  維多利亞輕輕點頭:「我明白。」

  「西境軍團就留在聖靈平原,休養生息同時維持產糧地的秩序,」高文又看向柏德文公爵,「西境軍團的重組和現代化改造也同樣在平原進行。」

  柏德文低下頭:「如此安排很妥當。」

  高文看了看兩人,在談及部隊重組和現代化改造的時候,兩位守護公爵臉上的表情都是一片淡然。

  「希望你們明白,北境和西境軍團重組、改造的過程就是對你們兵權回收的過程,」高文說道,「我會替換它們的指揮系統,重建它們的紀律秩序,它們會從忠於你們,變為忠於塞西爾帝國——當然,考慮到軍心穩定以及你們具備的個人能力,重組之後的軍團還會由你們指揮,但那時候它就不再是私兵了……」

  有些話他必須說的更明白一些,哪怕之前商討的時候已經明確了軍制改革的內容,現在具體到兩位守護公爵頭上,他也必須再強調一遍,因為這個問題既敏感又重要,而且受限於實際情況,他還不能徹底剝奪兩位守護公爵指揮其原有兵團的權力——這一方面是因為他實在找不到有能力的人來取代這兩位公爵,另一方面則是要考慮到原有兩支兵團的軍心穩定?。

  如果是在和平時期,他當然會選擇更不留隱患的改制方案,但現在內憂外患,帝國可用兵力本就不多,他必須儘量避免現有軍團的戰鬥力下降,哪怕是暫時下降。

  畢竟,一個國家最虛弱的階段不是變革前,而是變革中。

  而在保留這個巨大隱患的前提下,他必須確保維多利亞和柏德文的可靠與配合,至少是在規則約束內的可靠。

  畢竟,他可不希望看到新生的帝國內部出現軍閥這種東西。

  「我們當然明白,」柏德文公爵笑了起來,「而且我們也會確保北境和西境的每一個家族都明白這點。」

  高文微微點頭,隨後在今天的長談結束之前,他提起了最後一件事。

  「最後,關於帝國的首都——當塵埃落定之後,這個國家的統治中心將遷移至塞西爾城。」

  維多利亞和柏德文相互看了一眼,但他們都沒有太多意外。

  「要更加徹底地切斷舊勢力的根基,是麼?」維多利亞表情淡然,聲音清冷地說道。

  「不僅僅是這樣,此外還有幾個因素,」高文說道,「聖蘇尼爾已嚴重受損,它作為首都的統治機能其實現在已經停擺——舊有的貴族體系解體,軍事力量幾乎消亡,大量交通要道被污染區覆蓋,短時間內都無法恢復,繼續將其當做首都的意義已經不大,這是其一;

  「其次,帝國的新秩序建立在魔導工業基礎上,魔導工業所提供的高產能是確保社會運轉迅速恢復的關鍵,也是我們崛起的根基,而聖蘇尼爾的工業基礎可以說是一片空白——儘管有一些新式工廠,但都已經停擺,有幾處魔網,但都不成系統。而塞西爾城已經是個較為成熟的工業中心,同時也是個發達的商業、文化中心,它周圍還有大量機能完備的新式城市,比起聖蘇尼爾,塞西爾城更適合作為新帝國的首都。

  「最後也就是維多利亞你剛才提到的,要徹底切斷舊勢力的根基。」

  聖蘇尼爾的各個家族已經經營多年,其譜系盤根錯節,勢力網甚至深入到街頭巷尾的混混和無賴裡,而這盤根錯節的一團亂麻在短時間內還不會消散,高文沒時間守著一座殘破的古城和這團亂麻鬥智鬥勇,直接遷移首都顯然是最省時省力的方案。

  「但如果首都定在南境的話,從地理位置上,會不會過於靠南了?」柏德文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一方面是遠離北方的人口中心,一方面則過於靠近廢土……」

  「靠近廢土並不是問題,因為我已經在向著更南端擴展開拓地,構築多層漸進的防線,總有一天我們是要奪回黑暗山脈南麓的土地的,而且說句實話,南部地區本身就比北方更適合生存——土地肥沃,氣候相對溫和,如果不是荒廢,它本應成為比聖靈平原更好的產糧地,而北方……實在太冷了。

  「至於另一點,如果你瞭解南境的新式交通工具,就不會有這方面的顧慮。從地圖上看,聖蘇尼爾位於安蘇的十字交叉中心,這是當年的局勢以及之後的技術衰退所限,沒有便利的交通,首都當然只能定在領地中間,但如果解決了交通問題,地理位置也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柏德文公爵略一思索,微微點頭:「如果確實如此,那我就沒有顧慮了。」

  夜幕漸深,微涼的風吹過書房,高文揉了揉眉心,隨後長長地舒了口氣:「我們今天商談的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而且除了大框架之外,細節方面也還有待商榷,今天就到這裡吧,都早些休息……」

  「當……當……當……」

  一陣悠揚而帶著一絲聖潔意味的鐘聲突然從遠處傳來,打斷了高文的後半句話。

  是聖光大教堂方向傳來的鐘聲。

  房間中的三人(赫蒂已經掛斷通訊)同時抬起頭來,看向了鐘聲傳來的方向。

  「聖光大教堂的封鎖解除了,」柏德文說道,「……看樣子我們還得過一會才能休息。」

  「一起去看看吧,」高文看著窗外說道,同時忍不住思維有些發散,「不知道大教堂裡的人在得知外界的變化之後會作何感想……」

  在神降術結束之後,大概是為了平復動盪的聖光能量,也可能是損耗嚴重的神官團需要休養,聖光大教堂一直維持著封鎖狀態,直到現在,封鎖狀態才解除。

  這情況讓高文忍不住會做些有趣的聯想——

  關門之前,安蘇的國王還在指揮守城。

  開門之後,別說國王了,安蘇都沒了。

  大教堂裡的人恐怕會大吃一驚。
x24685 發表於 2019-9-3 08:27
第六百四十九章 忤逆計畫的延續

  籠罩在聖光大教堂周圍長達數日的光輝壁壘開始漸漸分解,無數淡金色的微粒從那層不斷消融的能量屏障上逸散出來,飄飄揚揚地消散在夜色深處,而在逐漸消解的屏障內,悠揚的鐘聲仍然在持續響起。

  鐘聲悠揚,彷彿一個邀請。

  高文與兩位守護公爵站在教堂區前的廣場上,看著教堂方向的情景,柏德文公爵眉頭微微皺起:「奇怪……神官團這時候應該從大教堂內走出來與信眾見面了……教堂區怎麼這麼安靜?」

  高文抬頭看去,看到在飄散的聖光微塵中,教堂區維持著一種怪異的靜謐肅穆,他看不到主教與高階神官們露面,只看到有一些行色匆匆的普通神官和侍從在建築物之間跑來跑去,大教堂上層的走廊間還可看到一些驚慌失措的身影,情況屬實反常。

  就在三人猜測著教堂內出了什麼狀況的時候,那扇描繪著諸多神蹟和符文、莊嚴沉重的大門終於被人打開了。

  然而從裡面走出來的卻不是主教與高階神官們組成的神官團,也不是教皇聖.伊凡三世,而是穿著一身素白裙袍的維羅妮卡.摩恩——她緩緩走出教堂,走向高文等人,手中握著本屬於教皇的白金權杖。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看到那位「聖女公主」的一瞬間,高文便感覺到一絲隱隱的違和,儘管維羅妮卡看上去還是跟上次見面一樣,但……他總覺得對方哪裡有一絲不協調。

  這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並且很快便被一個驚人的消息衝擊的一乾二淨——

  「教皇冕下已蒙主召喚,主教團在神降術儀式中以身殉教了。」維羅妮卡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表情,語氣沉靜平緩地說道。

  高文等人一時愕然。

  ……確實有人大吃一驚,但吃驚的是教堂外的人——大門一開,教皇沒了……

  「全……殉教了?」柏德文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前一步問道,「是神降術當場?出了意外?」

  「神降之力非凡人可以承受,教皇冕下年事過高,未能堅持到儀式結束,主教團為避免儀式失控,獻祭自身作為容器,」維羅妮卡一邊說著,一邊微微側開身子,「大教堂已經開放,大光明廳還維持著當時的現場。」

  這是邀請三人入內參觀的意思。

  柏德文和維多利亞面面相覷,片刻遲疑之後邁步走向教堂正門,高文則從短暫的愕然和思索中醒來,他腦海中一瞬間冒出了無數的猜測和想法,但最終都匯聚成了望向維羅妮卡的一個深邃眼神。

  那位聖女公主只是保持著淡然的表情,坦然回應。

  而在轉身走回教堂之前,維羅妮卡注意到了教堂區外的一些變化——

  街道上到處都是塞西爾軍團的士兵,遠處白銀堡上空的安蘇王旗已經消失不見,原本只允許懸掛王家旗幟的主塔上空,塞西爾劍與犁的旗幟被一束燈光照亮,正在夜色中隨風飄揚。

  聯想到出現在這裡的高文.塞西爾本人,這位聖女公主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許變化,她眉毛輕抬,出聲詢問:「城內發生了什麼事?」

  「變化很大,安蘇王權終結了,但屬於和平演變,」維多利亞聲音清冷地說道,「這裡現在的主人是高文.塞西爾陛下。」

  「我會和你詳細解釋的,」高文對維羅妮卡說道,「實在發生了很多事,我們都需要慢慢梳理。」

  維羅妮卡低下頭,在胸前繪製了聖光的徽記,輕聲說道:「我已皈依聖光,不再是安蘇的公主,王權交替與我無關……這座城倖存了下來,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高文看了她兩秒,但什麼也沒說,邁步走向了不遠處的教堂。

  大光明廳中,聖光的力量已經平復,朦朧氤氳的聖光重新凝成雲海,在大廳上空緩緩飄蕩,而教皇的聖座此刻已經空無一人,就連一點殘餘都看不到,整個大廳能找到的所有痕跡,就只有圍繞聖座的十幾堆餘燼——那些灰白色的灰燼分佈在舉行神降術的關鍵節點上,它們就是昔日主教團全部的殘留物。

  這看上去確實是洶湧的聖光將人體燒燬之後留下的痕跡,而且整個大光明廳內也看不到絲毫的打鬥或被外敵入侵的跡象。

  然而即將開始重建城內秩序,並且承擔著維持帝國核心區穩定重任的柏德文和維多利亞兩位公爵此刻卻只感覺一陣頭痛。

  他們這時候不免有點羨慕及時抽身離去的威爾士,甚至忍不住產生了發散的猜測——那位國王陛下難不成是早就知道了大教堂裡發生的驚天變數,所以才如此堅決地抽身離去?

  「眾神啊……」柏德文的臉色異常難看,「我寧願去對付那些晶簇怪物……」

  維多利亞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聲音淡然:「你要再守一遍城麼?」

  「我不是這個意思……」柏德文立刻擺手,接著上下看了維多利亞一眼,「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會挖苦人?」

  「只是好奇,問問,」維多利亞隨口說道,接著看向維羅妮卡,「也就是說,現在大教堂內已經沒有主教級的神職人員?高階神官還剩下多少?」

  「主教團確實已經全數殉教,但高階神官並未受損,教堂機能尚可正常運行,」維羅妮卡說道,同時微微舉起手中白金權杖,「我已經獲得白金權杖的認可,可暫時代為管理大教堂,但現在王權已經發生變動,聖蘇尼爾的秩序需要重整,信眾們也需要在新的環境中尋求安寧,很多事情恐怕都需要我和高文.塞西爾……陛下進行商議才可決定。」

  「我們現在就可以談談,」高文立即說道,「如果你沒意見的話。」

  「也好,」維羅妮卡輕輕點了點頭,並看向兩位守護公爵,「兩位大公可以在休息室暫時等候。」

  高文看出了這位「聖女公主」似乎有什麼東西想和自己私下交流,於是對柏德文和維多利亞說道:「你們不如先回城堡休息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談。」

  「好。」維多利亞點了點頭,簡短說道,隨後便帶上似乎心事重重的柏德文公爵,一同離開了大教堂。

  直到來到大教堂外,來到聖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柏德文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對維多利亞說道:「你有沒有覺得這事很蹊蹺?聖.伊凡三世雖然確實老邁,但也還沒到支撐不住神降術的程度……而且主教團全部殉教?雖然我相信他們的信仰確實虔誠到了可以隨時殉教的程度,但一場神降儀式竟然無一人倖存……實在過於巧合了。」

  「確實蹊蹺,」維多利亞說道,「但沒有線索。」

  「維羅妮卡殿下肯定知道更多……」柏德文欲言又止,「但她似乎不打算說出來,至少不打算當著我們的面說出來。」

  維多利亞沉默了片刻,隨後轉過身,看著大教堂的方向。

  細碎的雪花從她髮絲間逸散出來,微風中傳來她的聲音:「但總體而言,這是好事。」

  柏德文怔了怔,神色微妙起來,在幾秒鐘的靜默之後,他露出了一個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是啊,好事……只不過同時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實在讓人輕鬆不起來。」

  「時代的轉折點……大概就是這樣吧。」

  大教堂內,高文與維羅妮卡站在大光明廳中,前者略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四周:「我們就在這裡談麼?」

  「請放心,這裡沒有多餘的眼睛,」維羅妮卡語氣溫和,「包括聖光之神的眼睛。」

  高文深深看了維羅妮卡一眼:「這句話聽上去……可不怎麼虔誠。」

  維羅妮卡卻只是露出一絲微笑,並輕輕抬起手中的白金權杖:「代表聖光之神意志橋樑的白金權杖已然接受我的控制,任何一個信仰祂的人都不會質疑我的虔誠。」

  「但我不信仰祂,」高文說道,「聖.伊凡三世真的是死於神降?主教團真的是殉教?」

  「他們為他們的信仰付出了生命,從定義上,自然是殉教,」維羅妮卡說的很平靜,「您難道還會為他們的死而遺憾麼?作為一個即將重塑國家秩序的統治者,教會的突然衰落對您而言應該是好事。」

  在所有人的正常印象中,類似這樣的話絕不會出自維羅妮卡,出自這位虔誠的「聖女公主」之口!

  高文盯著這位聖女公主的眼睛,他終於可以確認了,自己在維羅妮卡身上感覺到的那絲違和感並非錯覺,但那違和感卻不是今天才冒出來,而是一種始終存在於這位聖女公主身上的、始終被她隱藏著的違和。

  只不過不知發生了什麼,維羅妮卡身上這股特殊的氣息在今天顯得格外明顯,而高文恰好對某種「非人性」的東西頗為敏感,所以他才有所察覺。

  他看著維羅妮卡的眼睛,感覺自己就像在注視著一個人偶,一種非常近似人類,但仔細感知卻和人類不同的異質化氣息此刻是如此明顯,而這種人偶般的特質……他以前隱隱約約好像也在對方身上感覺到過。

  「我不想打啞謎了,你究竟是什麼人——你知道我的意思——以及你究竟想做什麼?」

  「您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維羅妮卡淺淺一笑,一字一頓地說道,「——人類必將永存,縱使忤逆神明。」

  「忤逆者計畫!」高文脫口而出,他終於感到了驚愕,這驚愕甚至有些打破了他維持至今的淡然,「你……怎麼會知道這句話?!」

  虔誠的聖女公主竟然是忤逆計畫的知情者?她為什麼會知道?她得到了古老的知識?摩恩王室內部有忤逆計畫的傳承?還是說……存在像卡邁爾那樣的上古倖存者?

  一個個問題在高文腦海中炸裂,而最讓他驚愕困惑的,是一個忤逆者(假如維羅妮卡是忤逆者的話)竟然成了聖光之神的「虔誠」信徒,還成為了教會的高層——但仔細想像的話,他突然覺得這樣的展開才頗為符合「忤逆者」的含義。

  一個能把神切片研究的組織,把力量延伸到最虔誠的教會內,這其中的忤逆成分確實不低……

  「忤逆計畫從未結束,只要人類還在延續,我們就不會停下,」維羅妮卡在高文的注視下說道,「您不必如此驚訝——在您身邊,不是已經有一個活生生的忤逆者了麼?」

  「卡邁爾……」高文皺著眉,「那麼你又是誰?」

  「這個問題其實不怎麼重要,但如果您很好奇,我可以告訴您一個名字,」維羅妮卡輕聲說道,「『我們』,曾經叫做奧菲利亞.諾頓。您對這個名字不一定瞭解,但這個姓氏想必您是知道的。」

  「諾頓?剛鐸皇室的姓氏?!」高文睜大了眼睛,突然感覺自己今天接觸的信息實在有點太多,「奧菲利亞……我確實不是很瞭解……但你剛才說的『我們』是什麼意思?!」

  「這涉及到靈魂的分割和重組,涉及到一些秘密,我還不確定現在是否該讓您瞭解,而至於奧菲利亞.諾頓這個名字……您回去之後可以問一下卡邁爾,他應當會給出讓您滿意的答案。」

  高文看得出來,眼前這個頂著「維羅妮卡.摩恩」身份的忤逆者還不是完全信任自己,還不打算說出所有秘密,但他並未強行追問,而是問道:「你告訴我這些,是想做什麼?」

  「做一些忤逆神明的事情,」維羅妮卡露出笑意,輕輕舉起手中白金權杖,「比如……讓聖光回歸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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