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黎明之劍 作者:遠瞳 (連載中)

   
mk2258 2018-4-11 21:17:49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7 4534859
x24685 發表於 2019-9-14 09:24
第六百六十章 神諭

  白銀堡內,琥珀帶來了高文需要的一些資料。

  「這些東西並不難找——雖然對外是保密的,但在曾經的宮廷顧問手中並不是秘密,」琥珀說話間難掩臉上的得意,「王室成員的日常起居皆有詳細記錄,這些是關於維羅妮卡的……」

  高文拿過那些整理好的拓印件,目光在一行行文字間緩緩移動。

  「維羅妮卡?摩恩自幼便擁有強大的魔法天賦和靈性天賦,但她剛出生的時候卻幾乎被醫師和牧師們宣佈死亡,」看著高文手中的文件,琥珀在旁邊隨口說道,「她剛出生時沒有心跳,彷彿死胎,一小時後才突然出現生機。

  「後來聖光教會對此的解釋是『神恩』,是聖光之神的力量讓這個具備強大聖光親和力的嬰兒活了下來。這聽上去完全是忽悠人的,但醫師們也無法解釋這個現象,就只能當『神恩』記載了下來,這也是後來維羅妮卡?摩恩皈依聖光之神的因素之一……

  「在六歲之前,維羅妮卡經常陷入毫無預兆的昏迷。儘管經過了很多檢查,而且所有醫師和牧師都宣佈小公主的身體很健康,但她還是經常昏倒,因此她在六歲之前都幾乎沒有離開過房間,且需要有侍女二十四小時貼身看護。

  「她皈依聖光之神的過程看起來沒有任何疑點——十歲那年,維羅妮卡?摩恩與其它王室成員一同前往教堂,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接觸聖光力量,在這個過程中她表現出了非常高的靈性天賦和聖光親和性,並引起了聖?伊凡三世的關注。在這之後她逐漸表現出對聖光的興趣,後來又經過了數年的學習、瞭解,再加上王室和教會明裡暗裡的大量接洽、談判,這位公主才『皈依聖光』,那時候她都十六歲了。

  「整個過程看起來是一次非常正常、各方斡旋之後達成的交易,而維羅妮卡在其中承擔的角色始終沒有超出她的本分。」

  高文翻過手中一頁文件,語氣淡然:「作為一個活了一千年的古老靈魂,她有充足的耐心和智慧讓自己的一切行動都不留疑點,她的『皈依』過程當然是沒有任何可疑的。」

  「有道理,我也這麼覺得,」琥珀抱著胳膊點點頭,「那你覺得她六歲之前那些昏迷記錄會跟她的『靈魂寄生』有關麼?」

  「一個不滿六歲的女童,其大腦應該無法承載一個高位的靈魂,這些記載側面證實了維羅妮卡關於自身的描述是真實的,至少是一部分證據,」高文把手中資料放下,「除此之外還有別的麼?」

  「有記載的資料就這麼多,」琥珀攤開手,「怎麼樣,你覺得這個『忤逆者』風險大麼?要不要繼續調查一下當年那些照顧過她的侍女和醫師,還有教導過她的宮廷學者?這些人有不少還留在白銀堡裡……」

  「不必了,過度的調查會顯得過於冒犯,而且想必也查不出什麼東西來,」高文擺了下手,「情況跟我預料的差不多,一些證據可以佐證維羅妮卡的話,但絕不會出現額外的證據來揭示她的秘密……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和她的合作。」

  「她看起來倒確實是在履行承諾,在穩定城內信徒的秩序,而且到今天上午,她已經協助白騎士戰團平穩進駐了聖光大教堂,拋開身份不論,她能發揮的作用確實很大。」

  白騎士戰團已經進入聖光大教堂了。

  根據計畫,這意味著北方教會的主導權已經完成交接——代表南方教會的白騎士們會成為大教堂的控制者,而南方教會的大牧首萊特,會在維羅妮卡的協助下,在「神諭」的支持下,進入大光明廳,成為南北教會共同的領袖。

  北方教會在這個過程中將經歷改革,首先是對教會高層統治結構進行變動,「教皇」稱號會被取締,取而代之的是南方教會的「大牧首」這一職位,同時設立司教、司庫等各級職位,以取代曾經的主教團結構。

  在這之後,則會逐步以南方教會的教義戒律來取代北方教會的教義戒律,同時北方教會過去所執行的諸多「聖令」,包括贖罪金、強制皈依、異端問罪等等行為也都會一併廢止。

  對於北方教會而言,這變化將近乎天翻地覆,但這一切必然會被推行下去,因為這一切都是「神諭」,是聖光之神傳達給末代教皇聖?伊凡三世、經由活聖人維羅妮卡記錄、經塞西爾帝國執政官和政務廳高層討論、經帝國領袖批准的神諭。

  高文低下頭,看向桌上的其他資料,琥珀則悄悄隱去了身形,氣息卻仍然停留在書房,而在窗外,在白銀堡外面,一陣悠揚而莊嚴的鐘聲正在敲響。

  鐘聲籠罩著聖光大教堂,聖潔的微光在教堂的一座座尖塔、拱頂、立柱之間蕩漾著,牧師、神官、受洗的騎士和虔敬的核心信徒們靜靜地站在廊柱之間,站在大光明廳外,聆聽著這悠揚的鐘聲,緊張而又帶著一絲期待等待著「聖座會議」的結束。

  來自南方的白騎士們把守著大教堂各處的路口和大門,這些高大威武的聖職者沉默莊嚴,鎧甲和戰錘表面流光浮動,彷彿傳說中的天國戰士般充滿威壓,他們的面容隱藏在全覆蓋的頭盔之下,只有冷漠的視線彷彿從那些頭盔的水晶目鏡縫隙中傳來,掃視著聚集在教堂各處的人群,除此之外,這些鋼鐵般的戰士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和交談。

  那些沒有資格進入大光明廳,甚至沒有資格進入教堂主建築的低級神官和信徒們此刻都滿心敬畏,在這些人眼中,白騎士身邊縈繞的聖光以及他們那沉默威嚴的氣質顯然就是蒙受神恩的表現——這些定然是最虔誠、最強大的信徒,否則他們如何能有這光鑄般的軀體?

  大光明廳內,萊特正站在大廳中央,他面前聚集著聖光教堂內僅存的高階神官團,而北方教會的活聖人維羅妮卡則站在他身旁,這位聖女公主一手執著代表「神之橋樑」的白金權杖,一手張開,用溫和但令人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虔誠而可敬的聖?伊凡冕下用他崇高的犧牲為我們換來了聖光的垂憐,新的神諭向我們揭示了正確的道路……

  「……神諭已經指定了我們新的領袖,他從光中誕生,遵循聖光之道來到我們面前,他所行的,乃是真正的聖光之路……

  「……那場可怕而褻瀆的災難是一次對我們的考驗和警示,因我們之前錯誤理解了聖光意志的本質,才要接受這樣的考驗,才要以此來重塑我們的信仰……

  「聖?伊凡冕下乃是替我們承擔了錯誤,才離開這個世界,但也因他偉大的犧牲,聖光提前召喚了他,並在他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借由他的口,把這些真理傳達給我們……」

  維羅妮卡的聲音在大光明廳中迴蕩,高階神官們靜靜地聆聽著,直到聲音落下,這些人也沒有出聲質疑,而是齊聲讚頌:「讚美聖光,讚美吾主,讚美我們新的指引者和庇護著,讚美萊特?艾維肯冕下……」

  在讚頌聲中,萊特高高舉起了他的戰錘。

  一道空前聖潔,空前強大的光輝從天而降,穿透了大光明廳頂部的聖光雲海,籠罩在萊特身上。

  大廳中的高階神官們紛紛受到觸動,再次讚頌起來,而這一次的齊聲讚頌中,彷彿更多了一分真誠……

  「散去吧,」光輝照耀中,萊特放下了戰錘,「去向信徒們傳達這個好消息,不會有動亂,不會有人被拋棄或遭受不公平的審判,聖光仍然庇護著每一個人。」

  教會侍從打開了大廳的全部七扇門扉,大光明廳中的高階神官們紛紛離去,很快,這間聖潔的大廳便安靜下來。

  萊特輕輕嘆了口氣:「……最終,他們還是有一個『主』需要讚頌……」

  「畢竟需要一步步來,北方教會已經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了七百年,虔誠的信仰根深蒂固,我們不可能在一開始就讓他們離主而去,」維羅妮卡嗓音柔和地說道,「更何況……我們都知道那個『主』是真正存在的。」

  萊特看了這位「忤逆者」一眼,微微點頭。

  不管是支持南方教會的高文,推行新教義的萊特,還是與神對抗的忤逆者們,他們都從未否定過「神」的真實存在。

  神的存在是這個世界的客觀事實,忤逆者們從一開始就不是無神論者,而他們最讓人敬畏的也正是這點:

  他們承認神明存在,他們在這個前提下嘗試對抗神明。

  「用『聖光意志』這個新概念來逐步取代原有的聖光之神稱號,並在這個過程中推行真正的聖光之道,這確實是個較為穩妥的方案,但也要當心『聖光意志』這個概念成為新的枷鎖……」萊特沉聲說道,「這一點,你不會沒考慮過吧?」

  「如果舊式的信仰體系和教義不改變,那枷鎖就不會改變,僅僅給神明改個稱號是無法從根本上解放人心的,這些淺顯的道理我們都明白,」維羅妮卡露出一絲淺笑,「但我們正是要從這些根本上做出改變,不是麼?」

  說到這裡,這位忤逆者頓了頓,繼續平靜淡然地說道:「因此也可以這麼理解——如果人人都意識到聖光的超凡之力屬於每一個人,如果人人都意識到了每個人都可以自由思考教義,每個人都僅僅把神明當做一種精神寄託,而非當成至高無上的戒律枷鎖和自身命運的主宰者,那麼即便每個人都還在信仰聖光之神,這道枷鎖也已經不解自開了,不是麼?」

  萊特靜靜地思索著維羅妮卡這番話的深意,半分鐘後才抬起頭來:「這是你作為『忤逆者』的某種研究結論麼?」

  「姑且算是吧,」維羅妮卡微笑著,「但不能算最終結論……或許真的要到凡人能夠直接和神正面對抗的那一天,真的要到我們找到神國,找到神明的那一天,我們才能搞明白神明到底是什麼,搞明白祂們到底是在如何運行,到那一天,我們才算是找到了最終結論。」

  萊特沉吟了一下,但並未繼續追問下去,而是提到了眼前的實際問題:「對北方教會的改革會從聖蘇尼爾首先開始,第一步,我會按照南方教會的方式在這裡建立一套神職者結構,其中關鍵位置皆由從南方教會調集至此的神官承擔,你在這方面有什麼建議?」

  「舊的主教團已經消失,因此你在這一層不會受到什麼阻礙,但當你開始觸動到中層和下層神官的利益時,必然會遇上阻力——但越是中下層的神官,也越是可以用世俗的方式來解決,比起偏向於『神性』,他們的人性弱點更多,金錢,暴力,分化瓦解,心理攻勢,所有這些手段對他們都會有效。

  「其次,你必須確保有充足的武力來維持這整個過程,白騎士很強大,他們的武力就很適合。請不要仁慈,北方地區的情況和南方不同,這裡有很多極端頑固的保守派神官,他們容不得你仁慈。

  「最後,對於絕大部分信眾而言,『神諭』兩個字的力量是無窮的,充分利用這兩個字,讓他們相信和追隨,在北方地區,這樣的方法最管用。但要注意,不要濫用這兩個字,『借神之名行便利事』是一個巨大的誘惑,沉醉其中,就會和原本的北方教會別無二致,也會不知不覺陷入神明的枷鎖。」

  萊特微微點了點頭。

  維羅妮卡的建議和高文私下裡對他講的差不多,但卻更加詳細,更符合北方地區的特殊情況,這或許可以側面證實眼前這位「忤逆者」是值得合作的。

  「神諭啊……」萊特輕聲嘀咕了一句,微有感嘆,「那我們就有必要進一步強化聖?伊凡三世的光輝形象了……」

  「為了讓我們的改革更暢通無阻,讓『神諭』更具正統性和說服力,一個崇高的犧牲者是必不可少的。」維羅妮卡靜靜說道,並轉過頭,看著大廳中央那空空蕩蕩的聖座。

  「榮耀歸於死者,既然教皇冕下已經光榮地蒙主召喚,那麼我們也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把一切大義都歸於他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9-15 08:18
第六百六十一章 脫韁

  這個古老而又年輕的國家挺過了一場浴火重生般的災難,儘管前路仍然籠罩著一層陰霾,但已有一縷陽光穿透層層雲霧,灑落在這片正煥發出生機的大地上。

  塞西爾城內,慶典前夕的氣氛正在變得愈加濃烈,幾條主要大道上已經掛起鮮豔的彩旗,市政工人們正在將紅紅綠綠的綵帶懸掛在路燈和臨街的建築上,孩子們揮舞著在路邊撿來的綵帶邊角料,一路歡笑著跑過寬闊的水泥街道,又有穿著嶄新服飾的市民們在街頭巷尾談論著最近的新聞,有的笑逐顏開,有的一臉嚴肅。

  背著挎包的報童跑過街巷,高聲叫賣著最新一期的塞西爾週報或其他報刊,散發著油墨清香的報紙從他們的挎包中探出頭來,大號字的標題異常醒目——

  《安蘇王權和平終結,聖蘇尼爾臨時政務廳通告全境:偉大的塞西爾帝國即將成立》

  魔能技術研究所,主樓三層,科恩?貝爾看著報童跑過街道,收回瞭望向外面的視線,微笑著搖搖頭:「這些賣報紙的孩子最近可要高興起來了,大新聞一個接著一個。」

  一位略有些謝頂的高個男士聳了聳肩:「高興起來的還有酒館和棋牌室,每天都有無數的『報紙書記員』和『廣播政務官』在那裡面討論未來,我已經找不到可以安靜消磨下班時間的地方了。」

  「你去酒館和棋牌室找安靜本來就有問題,」科恩看了這位同事一眼,「我倒建議你去金紡棰街新開的那個『咖啡館』試試,一個北方人開的,環境不錯,喝的東西也很……新奇。」

  兩位研究員閒談著,但他們的閒談很快便被打斷了——實驗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活力十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呦啊!大家早……上午好!我們今天要做的測試都準備好了麼?」

  紮著髮辮的瑞貝卡一邊打著招呼一邊走進實驗室,清爽的發辮隨著她的腳步在腦後擺來擺去,全身上下都縈繞著一種喜氣洋洋的氛圍——事實上,她最近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這麼喜氣洋洋的。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份喜氣洋洋的原因:先祖御駕親征,姑媽坐鎮政務廳,兩大長輩都忙的不可開交,魔能技術部大大小小一應事務都歸了這位侯爵小姐(目前還是侯爵小姐)獨自掌握,又由於戰時科研、軍工雙重優先的政策,魔能技術部最近的經費審批都十分充足,對於時常有驚人想法的瑞貝卡而言,這樣的生活簡直是夢幻時刻。

  她已經脫韁快兩個月了,而且看樣子還會繼續脫韁一陣子……

  大執政官赫蒂女士在看到這樣的瑞貝卡之後或許會頭疼,但在研究部門工作的人卻非常樂於看到這種狀態的部長(所長),因為脫韁狀態的瑞貝卡總是有著常人難及的敏銳頭腦,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幾個研究項目的進展都相當不錯——這誠然是依靠研究人員們共同的努力,但瑞貝卡的帶隊也是功不可沒。

  「瑞貝卡小姐,」科恩與其他人一樣鞠躬致敬,臉上帶著笑容,「一切準備齊全,隨時可以開始。」

  「不錯不錯~~」瑞貝卡保持著喜氣洋洋的笑容,徑直走向實驗室中央的大型平台,在那平台周圍安置著大量各式各樣的魔法裝置,平台上則擺放著一個直徑大約兩米、寬約一掌、表面有著大量符文和晶體鑲嵌物的金屬環狀裝置。

  小組成員們紛紛聚攏過來,各自來到了自己的工作位置,那位略有些謝頂的高個男士一邊調整著實驗平台的能量供應一邊隨口問道:「瑞貝卡小姐,您看到今天的報紙……啊,您想必早在報紙之前就已經知道消息了吧?」

  這句話剛說完,周圍的魔導技師們便紛紛暫停了手中動作,一個個都露出頗感興趣的表情,略微湊近豎起了耳朵,然而作為中心的瑞貝卡卻愣了一下:「啊?我沒看啊……馬林先生,什麼消息?」

  科恩一臉「早知如此」的模樣,略微無奈地扶了下額頭,在旁提醒:「關於塞西爾帝國……您應該知道,安蘇王權終結了。」

  「……哦!」瑞貝卡又反應了兩秒鐘才突然反應過來,一拍巴掌,「對哦!我昨天晚飯的時候聽赫蒂姑媽提起的……她還說了什麼來著……但當時我滿腦子都是公式,沒記下來……」

  「您……」略有謝頂的魔導技師馬林張了張嘴,卻突然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本應該是個不錯的「工作間隙話題」,然而當事人出人意料的反應卻讓話題變得尷尬起來,他只好旁敲側擊地提醒,「我們或許很快就要稱呼您公主殿下了……」

  瑞貝卡想了想,又反應了兩秒。

  「啊,好像是啊……」她終於醒過味來,並終於回憶起了之前赫蒂姑媽跟自己講的是一大堆關於重新學習禮儀課、重新學習文法、歷史之類的話題,表情漸漸變得精彩。

  「沒……沒人規定公主必須重修禮儀課吧?」瑞貝卡彷彿陷入驚懼的兔子般瞪大了眼睛,緊張兮兮地對馬林說道,「你是萊斯利子爵的侄子,你懂的吧?」

  「這……這您問我我也不知道啊……」馬林滿臉哭笑不得,他確實是這實驗室中除了瑞貝卡?塞西爾之外唯一跟貴族血脈沾邊的,然而這沾邊也僅僅是因為他有個當子爵的叔叔而已,又如何回答得了即將成為「公主殿下」的瑞貝卡的問題,然而轉念一想,考慮到這位塞西爾繼承人當初的種種傳言,考慮到她當年在南境貴族圈子裡幾乎是個笑柄的風評,對方找自己諮詢問題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大概是不用重修的吧……畢竟貴族制度已經徹底改革了,『帝國』的各項制度肯定也都是新的,舊的貴族禮儀想必是不那麼重要了。」

  瑞貝卡頓時鬆了口氣:「那就還好……」

  馬林想了想,又補充道:「但舊的不用重修,新的肯定要現學……」

  瑞貝卡:「……」

  說實話,這一刻她差點連大火球都嚇出來了,是實驗室裡諸多精密設備高昂的造價以及姑媽的鐵錘記憶讓她冷靜下來的。

  「我們……不討論這個了……」未來的帝國公主硬生生掐斷話題,彷彿鴕鳥將腦袋埋進了沙子裡,「讓我們開始……開始實驗吧。」

  魔導技師們看到她這般反應,紛紛識趣地終止話題,開始配合嫻熟地為接下來的實驗做起準備。

  儘管隨著浸入艙技術逐漸應用,越來越多的浸入艙設備投入使用,越來越多的精英研究人員能夠進入「起源實驗室」這個虛擬空間進行實驗,但虛擬實驗室畢竟有著擬真極限,現實世界中的測試仍然是很多實驗項目中後期必備的環節,尤其是涉及到複雜符文規律、黑箱法術重組之類不那麼「物理」的項目時,這類實際測試更是非常重要。

  根據經驗,這類項目在起源實驗室裡是「現實偏差」最大的。

  在項目小組成員們嫻熟的配合以及操作下,實驗室中央的平台表面漸漸浮現出了符文的微光,平台周圍的各種檢測、控制、記錄裝置也紛紛就緒,而位於平台上的環狀金屬裝置則隨著魔力的充盈微微震顫起來,並發出一種非常微弱悅耳的鳴響聲。

  「好,原型反重力環,總測試次數六百二十七次,現實第十二次測試,」瑞貝卡站在實驗台旁,當這一切開始之後,她的表情已然變得嚴肅起來,並用沉穩的聲音做著指示,「維持魔力場,檢查環體。」

  「反重力環已經開始運行,當前負載正常,符文干擾在安全值內,」科恩迅速檢查了眼前的監控裝置——所謂的監控裝置便是設置在平台旁的一塊水晶薄板,薄板被固化了偵測歪曲和魔力反饋的法術效果,能觀察到實驗台上的魔力分佈,並及時顯示出魔力失控的徵兆,「已經開始出現升力了……很平穩。」

  瑞貝卡緊盯著實驗台上的情況:「慢慢放開限制鎖。」

  一名操作員立刻響應:「是,放開限制鎖。」

  實驗平台下方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咔噠聲,隨後數個原本牢牢固定住那金屬圓環的鎖定裝置便一點點被放開——那帶有複雜符文的金屬圓環開始漸漸上升,而在金屬圓環下面則仍然固定著數根結實的鋼索,以確保整個過程的安全。

  反重力環上升到了平台上方半米左右的位置,並在那裡穩定下來。

  然而實驗室裡的每個人都沒有放鬆,反而表情愈加嚴肅緊張。

  「漂浮術生效,反重力場已穩定,」科恩繼續報告著情況,「符文干擾在安全值內。」

  「測試載荷。」

  數根鋼索被漸漸收緊,平台上空的反重力環微微上下浮動了一絲,但很快便重新穩定下來。

  「載荷加至二百二十公斤,仍然穩定。」

  「先維持這個載荷,」瑞貝卡一邊說著一邊檢查了一下各個設備的狀態,「接下來……我們試著讓它動一動。馬林,橫向移動,注意幅度小一點。」

  馬林?萊斯利點點頭,微微吸了口氣,隨後開始異常謹慎地通過非接觸的魔力場控制起反重力環上銘刻的一部分符文結構,嘗試通過改變反重力場的方向以及重設圓環各處負載的方式來實現它的平移。

  反重力環發出一陣輕微的嗡鳴,表面的符文一陣流水般的波動,隨後它輕輕震顫了一下,開始向著一側移動。

  瑞貝卡睜大了眼睛,幾乎要屏住呼吸地看著這一切。

  下一秒,圓環表面突然一陣強光閃爍,整個金屬結構在劇烈震顫中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尖嘯,緊接著便猛地向上一升——

  「啪啪——」

  連續數聲爆鳴,用於將鋼索和圓環連接在一起的掛鉤紛紛斷裂,反重力環在一陣強烈的閃光中猛衝向天花板,「砰」的一聲巨響之後結結實實地撞了上去。

  瑞貝卡在圓環失控的一瞬間便反應過來,一巴掌拍在實驗台旁的緊急停止按鈕上,切斷了圓環的魔力場供應,然而一切實在發生的太快,那圓環已經撞上了天花板——即便能量供應中斷,圓環表面的符文紛紛暗淡下去,它也沒有掉下來。

  它已經嵌進去了。

  實驗室裡掉下來一片灰渣粉塵,一群魔導技師狼狽不堪地躲閃著從天而降的掉落物,等到好不容易塵埃落定之後,這群灰頭土臉的人才重新回到實驗台旁,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上鑲嵌的反重力環。

  氣氛一時間有點尷尬。

  良久,科恩?貝爾才小聲打破沉默:「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了這東西過載之後的極限升力很大,雖然只能維持一瞬間……」

  「我們或許應該換上更結實點的掛鉤和鋼索……」馬林在旁邊補充道。

  「一個只能直上直下的飛行裝置根本派不上用場嘛……」一個助理研究員小聲嘀咕起來,但由於實驗室裡本身就很安靜,所有人都聽到了她的嘀咕。

  「或許還是該試試我一開始的方案,」瑞貝卡想了想,捏著下巴說道,「一邊飛一邊向後面發射大火球,雖然慢了點,消耗也大了點……」

  科恩立刻出了一頭冷汗,趕緊勸阻:「您這個方案比反重力環失控更危險,而且赫蒂女士恐怕不會同意的……」

  「姑媽她又不是技術部門……好吧,」瑞貝卡說到一半便耷拉下腦袋,嘆了口氣,「收拾收拾這裡吧,把資料什麼的整理好,我們再研究研究到底是哪出了問題。另外大家回去之後也想想還有沒有別的安全一點的替代方案。」

  說完之後她才抬起頭,又看了屋頂上鑲嵌的金屬環一眼。

  「科恩,你一會想辦法把它給……摳下來。另外誰跟我一起去趟樓上?去和卡邁爾大師說一下這次並沒有爆炸……沒人啊?好吧那我自己去……」
x24685 發表於 2019-9-16 11:22
第六百六十二章 時代變了

  自東線勝利的消息傳來已經過了數日,在信息傳遞渠道較為發達的南境地區,越來越多的新聞正在城市和鄉村之間傳播開來。

  在街頭巷尾,在酒館牌室,幾乎所有人都在熱切地討論著最近那些驚人而又激動人心的新聞,討論著安蘇王室的過往以及塞西爾帝國的未來,在這片土地上,哪怕是最最普通的市民也會在類似的話題中發表一下自己的見解,哪怕這見解再可笑和淺薄也是一樣。

  磐石城,商人區的一間酒館內,明亮的魔晶石燈驅散了黃昏時分的昏暗,吧檯架子上擺放的一排排酒瓶被擦得閃閃發亮,瓶中酒液在燈光映照下泛著誘人的光彩,一台長方形彷彿櫃子般的小機器被放在吧檯旁,小機器內正傳出南境人喜愛的鄉間小調,節奏簡單,明媚歡快。

  一道燈光照射在小機器頂部的銘牌上,「科德家事通公司」的字樣在黃銅銘牌表面閃閃發亮。

  一個穿著工裝的男人坐在吧檯前,他接過酒保遞過來的啤酒杯,微微舉起:「為下班時間乾杯。」

  「喬,看最近的報紙了麼?」一個體型瘦高的男子坐在旁邊,隨口說道,「王室算是走到頭了——連國王都主動退位了。」

  「必然的,戈德溫先生不是說過麼——王權已完,這一仗打下來,王國各處都撐不下去了,要不是咱們南境的軍隊救援,北邊恐怕要全完蛋,王室已經控制不住局勢,不重組還能怎樣……」

  「倒也是,報紙上說聖靈平原東部都徹底變成廢墟了,如果不是塞西爾軍團及時封鎖河道,西部恐怕也保不下來。」

  「向高文?塞西爾致敬——我們很快就要叫他陛下了,」穿著工裝的男人笑了起來,晃著手裡的杯子,「還真不賴,他可比國王好多了……話說國王是誰來著?」

  「剛退位的是威爾士,但我猜你想說的是弗朗斯西……反正沒多大區別,咱們都不認識。」

  兩個人笑了起來,似乎沒有人為安蘇王權的終結感到遺憾。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南境人都並不關心他們的國王,這片被遺棄的土地從一個世紀前就在自生自滅,對於那個遙遠的聖蘇尼爾以及白銀堡,很多南境人甚至會將其當做故事的一部分看待。

  普通民眾就是這般實際。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會一樣,一聲酒杯重重撞在桌子上的響動突然從不遠處傳來,讓吧檯附近的幾雙視線都轉了過去。

  「我就想不明白……」一個滿嘴噴著酒氣、鬍子拉碴的男人在那裡嘟嘟囔囔,但嘟囔聲音大的周圍都能聽見,「他不是公爵麼,公爵……公爵怎麼就突然當國王了……公爵不能當國王……」

  「嘿,波特,你又喝醉了,」有熟悉的人在後邊喊道,「你是從上午就泡在這裡的吧?」

  又有別人在那醉漢旁邊提醒:「不是國王,應該叫皇帝陛下——國王這個稱號已經沒了。」

  「皇帝也一樣……皇帝……還有政務廳和憲法,都是一堆讓人搞……搞不明白的東西,」醉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甩開了幾雙想要攙扶的手,晃晃悠悠地走過吧檯,「說什麼到處都是新機會……見鬼的新機會……」

  搖來晃去的男人走過過道,突然在吧檯旁那台正放出鄉間民謠的小機器旁停了下來,醉醺醺的眼睛轉了一圈,突然便浮現出怒氣。

  「你這個……吵鬧的東西,你毀了……毀了我的工作……」

  他罵罵咧咧,突然便抬起一腳,朝著機器踹過去——然而在他抬腳之前,吧檯後面的酒保已經抬起了手,後者手腕上的魔導裝置微光一閃,一團冒著寒氣的冰塊便砸在那醉漢臉上,把他砸的仰面翻倒。

  兩個保安走上前,拽起了還在吵吵嚷嚷的醉漢,準備把他拖到門外,但酒保叫住了保安,並來到那醉漢面前,伸手從對方口袋裡摸出一個銅板來。

  「現製冰塊,一個銅幣。」酒保在醉漢眼前晃了晃自己手上用來製作冰塊和引火的魔導終端,確認對方點頭之後才起身離開。

  醉漢被拖走了,小小的騷亂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插曲,人們繼續該喝酒的喝酒,該聊天的聊天,有不熟悉的人打聽起了那醉漢的來歷,便有人開口解釋:「那個?波特,是個吟遊詩人——其實就是個蹩腳的風琴手,原本就沒多少人聽他那些噪音,現在更沒人了。」

  「他去工廠混了幾天,因為偷東西被開除了,又不願意去踏踏實實幹點別的,現在啊……我看他怕是把自己的琴都賣了。」

  「吟遊詩人……怪不得他覺得是科德放音機砸了他的飯碗。」

  「豈止是放音機,他之前還怪罪過報紙和魔網廣播,甚至怪罪過象棋和足球隊——說都是因為這些東西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才讓大家都不願意在廣場上聽他的故事和演奏了……」

  看樣子這小小的插曲引起了人們閒暇之餘的一番討論,聽著周圍的討論聲,吧檯前的工裝男人轉過頭來,看了自己身旁的高瘦男子一眼:「說起來,我記得你也是個吟遊詩人吧——現在你都不去街頭表演了,你會不會也怪這機器砸了你的飯碗?」

  高瘦男子看了看吧檯旁邊的小機器,又看了看自己的朋友,突然頗為得意地笑了起來。

  「你聽這機器裡的聲音熟悉不?」他得意地笑著,看到老朋友恍然的表情,他的笑容更加燦爛,「這就是我錄的……嗯,雖然只錄了其中兩首。」

  周圍的不少人聽到了這邊的交談,一些人不禁露出驚訝的神色——看到魔導機器裡的人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面前,這種感覺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新奇有趣的,而收穫了不少驚訝目光的高瘦男人則矜持地笑著,補充說道:「不過比起演奏來,我果然還是更喜歡講故事,所以過陣子我打算去卡洛爾城的魔網廣播局試試,那邊好像在招募擅長講故事的人去做新節目……」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吧檯周圍,一個新的話題焦點顯然在那裡出現了,但在距吧檯較遠的一處角落內,一名身披舊袍,消瘦蒼白,褐色短髮雜亂的男子卻還是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對這間酒吧裡發生的事情以及周圍人們討論的話題都不感興趣。

  在這消瘦蒼白的男子面前,一張當期的報紙正靜靜鋪展在桌子上,他的視線在報紙上慢慢移動著,聚焦於其中一個版面:

  「根據初步調查,萬物終亡會製造的這場災難源於他們竊取的『神明之力』,而被塞西爾軍團和海妖盟友聯合消滅的『邪惡造物』,本體似乎是萬物終亡教徒用某種手段製造出的神明仿製品……

  「這個仿製品的力量源自於已經隕落的自然之神……

  「自然之神,即是德魯伊曾經信仰的神明,有證據表明,這位神明的隕落發生在三千年前……」

  消瘦蒼白的中年男子看完了報紙上的內容,突然輕聲嘆息:「這樣的內容……竟然被印在報紙上,任由那些剛剛識字沒多久的平民隨意討論……難道,我們錯就錯在這裡?」

  沒有人聽到他這聲低沉的感嘆,消瘦蒼白的中年人說完之後,便悄無聲息地站起身來,他輕輕搓了搓手指,一縷火苗便突然憑空燃起,瞬息間燒掉了桌上的報紙。

  看著桌上的灰燼,稍微出神片刻之後,他才轉身徑直走向酒吧大門,推門離開。

  「磐石城啊……沒想到這地方也可以變得這麼繁華。」

  走在這座南境門戶城市的街頭,看著周圍高大嶄新的建築和寬闊整潔的街道,中年人忍不住嘀咕起來。

  然後他便注意到周圍的行人突然四散跑開,而一大群身穿黑色制服、裝備著武器和護盾裝置的治安隊員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附近各個道口,並朝著這邊飛快聚攏過來。

  消瘦蒼白男子第一反應是伸手摸向腰間——那裡佩戴著一把防身的短劍,但在注意到治安隊員的數量以及他們手中的武器裝備之後,他明智地停了下來。

  一名身材高大的治安官挺身走出,凝實的魔法護盾在這位治安官身邊閃耀著微光:「先生,放下武器,把手舉過頭頂!你因違反超凡者管製法案被捕了!」

  在高聲通告的同時,這名治安官也出於職業本能迅速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穿著款式陳舊的傳統短袍,繫帶式的布質腰帶,手工縫製的靴子,短袍下面似乎是闊腿長褲……一個顯而易見的外鄉人,而且應該是剛來南境不久。

  在南境,勞動工具和勞動方式的變更已經引起了方方面面的變化——由於各類機器設備的安全操作需求,由於工廠的著裝規範,收口、輕便、易於活動、美觀實用的新式服飾已經逐漸成為主流,各類長袍短袍、闊腿褲、寬邊長袖以及擁有繫帶式腰帶的外套都在逐漸被收身禮服和輕便工裝,以及此類服飾的日常變種取代,儘管有學者認為這種「機器決定人」的變化是一種束縛,是傳統習俗的倒退,但不可否認的是,南境百分之九十的勞動者都在接受這樣的變化,而仍舊維持舊式衣著打扮的人……要嘛是較為守舊的人,要嘛是外鄉人。

  在這座位於南境門戶的堡壘城市中,後者的機率更高。

  被治安隊員圍起來的中年人顯然仍處於錯愕和意外中,但他還是理解了治安官的意思,把腰間短劍和短杖解下放在地上,並把手舉過頭頂。

  治安官點點頭:「很好,先生,積極配合是個好的開始——你的姓名?」

  中年人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治安隊員,他沉默了兩秒鐘,但最後還是配合地開口道:「巴德……巴德?溫德爾。」

  「巴德巴德先生?」

  中年人的臉皮微微抖了一下:「不,是巴德?溫德爾。只有一個巴德。」

  治安官仍然維持著一臉嚴肅:「好的,溫德爾先生,你接下來需要跟我們走一趟——是否能被釋放取決於你的表現。」

  「你們為什麼要抓我?」中年人終於忍不住說道,「我沒有傷到任何……」

  「我們檢測到了未經授權的施法行為,」治安官盯著巴德說道,「時代變了,溫德爾先生,你的施法許可證呢?」

  巴德愣住了:「……施法許可證?那是什麼東西?」

  治安官聳聳肩:「好吧,那看來你還是偷渡進來的。這一次,你恐怕真的要被關起來了。」

  巴德的眼角抖了一下,但在短暫的猶豫思考之後,他最終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他嘆息著,「隨意吧,我不會反抗的。」
x24685 發表於 2019-9-17 09:34
第六百六十三章 物是人非

  東境,白沙丘陵地區。

  一支工程隊伍隨著數天前的一班列車抵達了這座礦區,曾被摧毀的礦山設施此刻正在接受重建,白沙丘陵沉浸在一片繁忙有序的氣氛中,起重設備、工程車輛、施工框架以及隔離網到處都是,而在所有施工區域中,有一個地方最為特殊:

  位於白水河附近的、規模龐大的「神隕天坑」。

  人造之神隕落之處,巨大的天坑已經被塞西爾軍團嚴密監控起來,數個臨時哨塔和防禦工事在邊緣監控著這座大坑內外的所有動靜,而在坑底的「殘骨」附近,已經建起了一座小型研究站。

  那可怕的人造之神此刻僅剩下一幅殘缺不全的骨架,扭曲變異的骨骼碎片以令人生畏的姿態佇立在大地上,並有少部分被掩埋在坑底的碎石泥土之間,又有大量血肉殘餘物散落在附近,那些褻瀆的生物組織就彷彿仍殘存一絲生機般,至今仍然維持著些許活性,並不斷散發出強烈的魔力反應。

  這些不可思議的遺留物毫無疑問是寶貴的研究樣本。

  在數名學徒和士兵、軍官的陪同下,皮特曼慢慢地行走在那些巨大的骨骼殘片間,老德魯伊雙手背在背後,腰背微微佝僂著,視線在附近那些令人不安的殘骸上掃過,一些金屬框架支撐著這些搖搖欲墜的骨架,在金屬框架分割出來的幾個區域,一些插在地上的牌子標註著諸如「已取樣」、「未取樣」、「已清理」之類的字樣。

  皮特曼停下了腳步,靜靜注視著眼前的骨骼結構,一些殘存的血肉在那些骨骼之間緩緩蠕動著,發出某種噁心的細微聲音,並時不時陷入抽搐——就彷彿這部分生物組織仍然在經歷著戰鬥時的幻痛一般。

  「這些東西到現在還會抽搐,」一名隨行軍官忍不住低聲說道,「真是可怕的造物……」

  「藍尾沼澤蜥蜴的尾巴在被切下來一星期後仍然會抽搐,甚至會彈跳,大自然原本便塑造了這些不可思議的生命奇觀,它本身並不稀奇……」皮特曼隨口說道,「眼前這東西之所以可怕,只不過因為它格外龐大罷了。」

  隨後他轉向自己的學徒:「採集這個位置的樣本——這裡應該靠近它的神經中樞,或許這裡殘存的樣本能告訴我們它到底有沒有『神經中樞』這樣的結構。」

  幾個學徒大著膽子靠近了那些仍然在抽搐和蠕動的血肉,啟動了各自攜帶的切割工具——熔切劍,切割光束,以及大功率的鋸片,這些強力可靠的工具是科研人員的好夥伴——伴隨著一陣陣刺耳的噪聲,採樣位置火花四濺。

  那看似柔軟的血肉和脆弱的骨骼實際上強度高的可怕,如果不用一些「專業工具」,根本就切不開。

  一陣沙沙的爬行聲從附近傳來,海蛇形態的提爾一拱一拱地來到了皮特曼等人旁邊,這位海妖小姐抬起頭,看著德魯伊學徒們採集樣本的現場,輕啟嘴唇,口水流了一地。

  然後她就評論起來:「我跟你們說,這個位置的口感最好,是這堆人造肉上難得有嚼勁的部分,還不塞牙……」

  皮特曼身邊的軍官頓時一臉古怪,頗為無奈地說道:「提爾小姐,不是說過了不要在未採樣區域進食麼?雖然上級已經批示,同意您在這裡進食,但至少不要干擾我們的研究工作……」

  提爾立刻擺著手:「不礙事不礙事,我就嘗了微不足道的一小點,肯定不影響你們的工作,對吧皮特曼?」

  「只要你不當著我們的面進食就行——那會對我的學徒們的心理健康有損害,」皮特曼看了這個深海鹹魚一眼,緊接著便轉回頭,繼續出神地注視著那些巨大的骨骼和抽搐蠕動的生物組織,「……真的很難想像,他們到底怎麼造出這個的……」

  「我們找到了這頭巨鹿最初出現的地方,並在索林堡西部地區發現了規模龐大的裂谷和洞穴,它們通往地下深處,那裡似乎存在一個古老的地底建築群,這頭怪物應該就是從那裡來到地表的,」隨行軍官說道,「但地下情況過於複雜危險,一時之間無法繼續探索。」

  皮特曼沉吟了片刻,微微點頭說道:「……萬物終亡會的巢穴確實是位於地下,但那是個比忤逆要塞還要古老複雜的地方,你們沒有貿然探索是對的。」

  作為曾經萬物終亡會的一員,他其實知道這座地下設施的存在——但也僅僅是知道它存在而已。

  那片神秘的地底建築群是古代產物,年代或許和忤逆要塞一樣古老,但卻無人知道它真正的來歷和作用,萬物終亡教徒們在它內部構築了複雜的「藤蔓網路」,以聯通各個區域,控制通往地面的通道,除此之外,他們還在地宮中設置了無數的陷阱和暗門,以抵禦可能到來的入侵——而這一切都和進入地宮的魔法秘鑰一樣,是時常變化的。

  那片地下設施或許已經在巨鹿失控之後遭受了嚴重破壞,但肯定還有大量機關陷阱殘存下來。

  皮特曼已經離開萬物終亡會太久,他掌握的情報早已過時,因此根本不敢帶著人去探索那裡。

  「把相關情報上報吧,這方面的事情不該由我們決定。」

  隨行軍官低下頭:「是,皮特曼大師。」

  ……

  詹妮微微抬起頭,遮陽帽的寬沿遮擋著正午左右過於強烈的陽光,微風吹來,讓她白色的髮絲在耳畔揚起。

  在明亮的天光下,聖蘇尼爾古典莊嚴的城牆和塔樓在她的視線中熠熠生輝,飄揚的旗幟在城頭飛舞,威武的士兵佇立在崗位上,古樸而富有安蘇風情的街道在陽光下延伸出去,街道兩旁是陳舊參差的屋舍,街道上是行色匆匆的行人。

  這座城市和她當年離開的時候比起來似乎沒有太大變化,但又似乎變了很多,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湧上心頭,讓這位塞西爾首席符文師的眼神難免複雜起來。

  一名隨行軍官來到詹妮身旁,立正行禮:「詹妮大師,您要直接前往白銀堡報導麼?」

  在塞西爾,所有資深技術研究者和大工匠都有「大師」稱號,而詹妮更是最早獲得這個稱號的人之一。

  「我想先去一個地方,」詹妮看向這位擁有騎士徽記的軍官,溫和地微笑著,「您先帶著其他人去城堡吧。」

  「是,大師——我這就安排您的護衛隊伍。」

  詹妮怔了一下,隨後下意識擺手:「護衛?不用了,我熟悉這裡的情況,我自己去就好……」

  軍官露出一絲為難神色:「大師,這是上級命令,這座城市還未解除特殊狀態,您在這裡的行動皆需軍方保護……」

  詹妮看了看這位陪著自己一路從南境來到王都的騎士先生,生性溫吞不喜歡給人添麻煩的性格讓她沒有堅持己見,她點了點頭:「那……就辛苦你們了,騎士先生。」

  數分鐘後,兩輛懸掛著塞西爾徽記的黑色魔導車離開了聖蘇尼爾南城,沿著擁有數百年歷史的鐵十字街,向著內城的法師區域駛去。

  車窗外,陳舊斑駁的民居不斷向後退去,車輪碾壓著不甚平整的石板路面,傳來的些微顛簸彷彿也在攪動著詹妮那難以沉靜的思緒,她靠在窗旁,視線隨著車輛前行而慢慢掃過那些熟悉的街巷、建築,掃過那些依稀還有些印象的人群。

  街道上的行人數量比記憶中的要少,他們仍然穿著縫有補丁、顏色單調的粗麻布衣,行色匆匆,面容麻木,時不時有人在街巷角落中停下來,朝著魔導車的方向伸長了脖子張著嘴巴愣愣地看上兩眼,但很快便會敬畏地低下頭,彷彿不敢和這些用鋼鐵拼合起來的「魔法怪獸」對視似的。

  平民區的街道很窄,即便行人不多也會出現擁堵,駕車的機工士偶爾鳴響車笛,便會有很多路人縮著脖子彎下腰來——他們對著這發出怪響的鋼鐵機器鞠躬致意,以至於有些人甚至忘了應該讓路,士兵不得不從車窗探出頭,高聲提醒路人躲避。

  為了防止傷到路人,車開的很慢,一些小孩子好奇地靠近了魔導車,在路邊對著這些機器指指點點,但很快便被大人打了耳光,揪著耳朵拖回家去。

  「雖然我們進城已經有半個月,但大家還是很不適應這些新事物,」一名坐在詹妮旁邊的女性魔能戰鬥兵略帶著尷尬說道,她是隨著第一軍團北上並接管聖蘇尼爾的士兵之一,此刻被編入詹妮的護衛,一方面貼身保護詹妮,一方面充任其他士兵的嚮導,「現在情況已經好多了……第一天的時候甚至有平民對著魔導車下跪,行吻地禮。」

  詹妮輕聲嘆息:「這需要改變……我們都經歷過這個時期。」

  「是啊,我們都經歷過——第一台魔導水泵被安進村子的時候,我的父親甚至因為擔心它吃人而禁止我們靠近田地,但僅僅過了一年,他就想和鄰居們一起湊錢買台打穀機了,因為農機管理站的機器永遠不夠用,排隊總是要很久,而今年打的糧食恐怕會多到人力根本忙不過來的程度,」士兵笑了起來,看向詹妮的時候充滿敬意,「這都應該感謝像您這樣的大師。」

  詹妮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生性內向而且總是沉迷於研究室的她很不擅長面對這種直接的誇獎和致敬,她只好低下頭,小聲說道:「謝謝……但比我厲害的人還多呢。」

  說話間,他們已經穿過了外城的平民區,進入了內城較為富裕繁華的地方。

  狹窄的街道一下子變得寬闊起來,周圍的民房也顯得整潔高大了許多,路邊開始出現穿著得體、抬著頭走路的市民,而在這條街道的盡頭,一些高高的尖塔以及漂浮在街道上空的閃亮符文已經映入詹妮的眼簾。

  她輕輕吸了口氣。

  聖蘇尼爾的法師區到了。

  兩輛車穿過富人區的街道,徑直進入了法師區,這裡整個區域的守衛都已經被塞西爾軍團接管,懸掛著軍方標記的魔導車在法師區內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在詹妮的指引下,車子最終在一座擁有淡紫色尖頂、灰白色外牆、約四五層高的法師塔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座典型的傳統魔法塔,整體建築在石質的堅固基座上,灰白色的外牆表面有隱隱約約的魔紋浮現,沉重華貴的橡木門被魔法屏障封鎖著,而在尖塔上空,還有漂浮的水晶和金屬結構體圍繞著尖頂緩緩旋轉——那些水晶和結構體具備監視、預警、作戰等諸多功能,詹妮對它們非常瞭解。

  一小隊士兵從車上下來,跟著詹妮一起來到魔法塔前,那扇被符文封鎖的橡木門表面閃爍了幾下,隨後符文散去,大門緩緩打開。

  無需敲門——控制魔法塔的人工智能(塔靈)自會分辨訪客,提醒守衛。

  靜靜等待片刻之後,詹妮看到一個穿著深灰色長袍的學徒從那黑乎乎的門洞裡走了出來。

  他的名字叫馬克,導師的學徒之一。

  不是奴僕學徒,是真正的學徒。

  詹妮對他的印象不算好,但也不算壞——這是個天賦一般的年輕人,但至少比奴隸值錢,詹妮對他的印象也就這麼多了。

  馬克是低著頭出來的,直到來到詹妮面前才微微抬起腦袋,他很快便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樣,臉上顯出驚訝的神色來,隨後他便注意到了詹妮身後那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以及不遠處停著的兩輛魔導車。

  這個年輕人的表情一下子有點錯愕,緊接著縮了縮脖子,語氣複雜而尷尬:「詹妮,你……真的是你?」

  「是我。去告訴導師,我回來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9-18 11:12
第六百六十四章 故人來

  聽到詹妮的話,馬克一時間似乎有點發愣,好像是還沒能把眼前的情況搞清楚——也有可能是那些全副武裝的塞西爾士兵讓這個有些懦弱膽小的年輕人過於緊張,以至於一時間忘記了該說什麼,但詹妮並未因此生氣,而是很有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去告訴導師,我回來了。」

  這一次,馬克終於反應過來:「啊,啊好的……但是……」

  他突然有點猶豫,後面的語言組織了好幾遍才說出來:「但是導師現在的狀態不是很好……」

  「帶我去見他就可以了。」

  「好的……詹妮。」

  馬克有些畏懼地抬頭看了詹妮身後的士兵們一眼,隨後向旁邊閃開,留出了通往魔法塔內部的門口。

  詹妮邁步向內走去,護衛的士兵們緊隨其後,魔能鎧甲整齊劃一的金屬碰撞聲讓站在門口的年輕人縮了縮脖子,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法師塔內,古典而莊重的陳設如記憶中一般,一個用長效幻術製造出來的壁爐正在一層大廳內熊熊燃燒,火焰卻是讓人聯想到冰雪的蒼白色,恆溫結界製造出的清爽微風在大廳中迴旋,驅散著這個季節的暑熱,黑紋木製成的置物架靜靜立在牆邊,兩名奴僕正在清理著架子上的灰塵。

  一台星象儀被放置在大廳中央,在魔力的驅動下,這台輕巧而昂貴的儀器正在自動運轉著,在小範圍內模擬出白天不可視的諸多星辰投影。

  一道弧形的階梯位於大廳對面,沿著牆壁向上延伸,同時又有一個半月形帶有欄杆的平台漂浮在階梯內側,正在魔力的驅動下來回移動著。

  「……導師終於把浮台裝置弄好了?」詹妮微微轉過頭,對跟進來的馬克問道。

  「是的,」馬克似乎終於適應了一些,說話也流暢起來,「去年弄好的,耗費了很多珍貴材料。」

  詹妮點了點頭,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她只是想起,這時候瑞貝卡應該還在帶領她的研究團隊嘗試在精靈技術的基礎上重構反重力法術吧——將那個昂貴而精密的法術用一塊鋼鐵板材和幾公斤廉價的紫銅、人造魔晶實現出來,並讓它能依靠小規模的供能裝置獨立運行,上次瑞貝卡在魔網通訊裡說她不小心把試驗品嵌在了天花板上,但他們已經成功讓那個裝置飛起來了。

  雖然看樣子「飛」的不是那麼穩定……

  她搖搖頭,沒有理會正在自動運行的升降機,而是按照熟悉的記憶,向著那道熟悉的階梯走去。

  有很多同樣熟悉的面孔,在她經過時恭敬地低下頭來。

  這些人不一定知道詹妮現在的身份,甚至不一定還認識這個當年存在感就不高的、被隨隨便便扔出去應付王室差事的奴僕學徒,但他們至少認識塞西爾軍團的士兵和他們的裝備,稍有判斷力的人就能看出,一個被整隊士兵嚴密保護,能在這個區域隨意出入的人,必然是帝國的大人物。

  馬克跟在詹妮身邊,在登上法師塔三樓之後,這個年輕人小聲說道:「導師在魔力樞紐……」

  「嗯。」詹妮微微點頭,走向魔力樞紐所處的密室房間。

  在那扇熟悉的黑色木門前,她遲疑了幾秒鐘,但最後還是一把將門推開。

  寬闊的密室房間中,魔力的氤氳微光在牆壁之間蕩漾著,凝結成彷彿水流般的實質質感,灌注在房間中央凹陷下去的魔力池內,一個隱隱約約的魔法陣覆蓋著整個房間的地面,密密麻麻整齊排列的符文從魔法陣邊緣延伸出來,從牆壁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而在整個房間的中心,魔法陣的焦點位置,一具乾枯的軀體正靠在那魔力池的邊緣,半個身體浸泡在池水中,半個身體匍匐在地面上。

  那幾乎是一具乾屍,彷彿薄薄的皮肉覆蓋在一具骷髏上,一片蒼白的頭髮凌亂披散著,頭髮下面露出的面容對詹妮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只有那雙抬起來的眼睛,還算熟悉。

  詹妮慢慢向著那具乾癟的軀體走去。

  人類,真的是一種很複雜的生物。

  堅守城牆的騎士,平日裡也在壓榨農奴;

  死戰不退的伯爵子爵們,也從農民手裡扣走了最後一點糧食和田產;

  那些把家當都捐出來支援前線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子女送上城牆的人,油盡燈枯死在護盾節點的人……

  他們同時也是土地的主人,農奴的主人,財富的主人,以及……奴僕學徒的主人。

  威廉?博肯,王家法師團成員,負責守護西牆壁壘護盾節點,在守城戰的第五天,他把所有下級法師趕出了節點大廳,並把自己綁在了節點水晶上。

  現在,他快死了。

  詹妮在那具軀體旁停下腳步,慢慢彎下腰,蹲下來,坐在地面上——這座法師塔中的地面,在她過去的很多年人生裡,都一直是她的座椅和睡床。

  那個乾癟的頭顱感知到了氣息,他微微移動著,在一陣顫抖中,他緩慢睜開眼睛,發出嘶啞低沉的聲音:「啊……詹妮……你來了……」

  詹妮靜靜地看著他:「導師,好久不見。」

  那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比詹妮預想的更加平靜:「是啊,好久不見……你現在在做什麼?」

  「帝國首席符文師。」

  「……啊,聽上去真好。」

  「你快死了。」詹妮注視著導師的眼睛,緩慢而清晰地說道。

  那個乾癟的軀體在地面上挪動了一下,頭顱微微抬起,又很快垂下:「看起來是這樣……所以你是來欣賞這一幕的麼?」

  詹妮微微搖了搖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攻破晶簇軍團防線的,是魔導裝備,它們都建立在拉文凱斯常數和符文邏輯學的基礎上。」

  這句話,她已經在心中演練了無數遍,可以確保一個字都不會說錯,而類似的話更是早在一年前便在她心中醞釀著——但當她真正有機會把這些話說出來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沒有絲毫快意,感受到的只有空虛。

  生命力已經快要枯竭的老法師沉默了好幾秒鐘,才低聲做出回應:「我知道,在我看到『魔網』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我今天來,不是為了看你的末路,」詹妮盯著老法師,語氣低沉,「你欠我們一個道歉——我和拉文凱斯先生的。」

  房間中陷入了寂靜,在長達一分鐘的沉默之後,老法師的聲音才嘶啞地響起:「看來我確實是錯的……」

  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在半分鐘的咳嗽之後,更多的生命力離開了他的身體,讓他的嗓音更加嘶啞低沉下去:「……但是我不會道歉。」

  詹妮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每一秒鐘都在逼近死亡的人,嘴唇蠕動了兩下:「你……」

  「超凡者……不能對奴隸道歉……」那個聲音斷斷續續地說著,「這是……原則……」

  詹妮眼中的驚訝意外漸漸退去了,她再次上下審視了自己的導師一眼,隨後房間裡便再一次陷入長久的沉默死寂中。

  幾分鐘後,這位帝國首席符文師才輕輕舒了口氣,彷彿是放下了什麼心中重擔,她用手在地上撐了一下,慢慢站起身來——

  這裡的地面還是和記憶中的一樣涼。

  她低下頭,看著威廉?博肯:「我知道了。」

  隨後她便轉過身,似乎是準備就這樣離開。

  「你不動手麼?」嘶啞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對今天的你而言並不算難事。」

  詹妮沒有回頭:「你本身就已經快死了。」

  「但這樣你或許會好受一些。」

  詹妮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這是我的原則。」

  「……哦,聽上去真好。」

  「永別了,導師,謝謝您當初的兩袋麥子。」

  詹妮走出了密室,擔任貼身護衛的士兵立刻上前:「大師?」

  「走吧,去白銀堡報導。另外,在威廉?博肯死後,這座法師塔收歸國有。」

  「是!」

  士兵們迅速響應了命令,詹妮則看了旁邊一臉緊張和茫然的馬克一眼,以及在馬克身後不遠處的、好幾個同樣緊張茫然的學徒和助手。

  在和士兵們瞭解過之後,他們終於徹底搞明白了狀況,其中一些人現在幾乎是抱著等待審判的心態在等著詹妮開口。

  「之後去政務廳報導吧,古典法師的時代結束了——是否能在新時代活下來,看你們自己的本事。」

  詹妮只是留下了這麼一句話,便轉身和士兵們一起離開了這個地方。

  魔力樞紐所處的密室房間內,氤氳的魔法流光漸漸趨於暗淡和平緩。

  在逐漸消散的輝光中,那個浸泡在水池中的乾癟軀體微微顫動了兩下,開始寸寸龜裂,化為碎屑。

  當所有碎屑都落入池水之後,嘶啞失真的聲音才在這無人的房間中響起:「我很……抱歉……」

  白銀堡內,高文在書房中見到了從南境趕來的詹妮。

  「我還以為你會選擇復仇,」他在聽到士兵的匯報之後便頗為意外,此刻驚訝地對詹妮說道,「或者至少……發洩一下。」

  「我曾經想過,但我發現自己果然不是這樣的性格,」詹妮微微笑著,搖頭說道,「對拉文凱斯先生而言,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唯有那些轟鳴運行的魔導機器和印在課本上的公式數字,才是對故去之人最好的紀念。」

  高文認真看了詹妮一眼,在這位臉頰帶著傷疤的白髮少女臉上,他看到的只有平靜淡然,顯然,某種陰霾已經從她身上離去了。

  「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倒也好。威廉‧博肯是個幸運的人,他死在了舊時代,這比很多從守城戰中活下來的頑固派貴族要幸運得多,」他搖了搖頭,「不談這個了,坐下吧,我們在這座城裡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跟你好好交代交代。」

  詹妮在書桌旁的高背椅上坐下,臉上帶著笑容:「我已經做好準備了——來之前瑞貝卡還跟我說,要我儘量多帶一些關於經典法術模型的書籍回去。」

  高文想了想,回憶起了當自己走入王家圖書館以及法師協會的藏書室之後所看到的那壯觀場面,笑著攤開手:「那你們肯定會得償所願的——這裡可是一座寶庫。」

  ……

  白銀堡確實是一座寶庫,從各種意義上,摩恩王室數百年的積累都讓這座城堡中堆積了常人難以想像的遺產——它裡面隨便哪個儲藏室,都足以讓某個來自南境的半精靈瞬間挑花眼。

  但琥珀憑藉著絕強的意志力抗拒住了那些珠寶儲藏室的吸引(當然也有高文的威懾在幫她抵抗誘惑),她現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沉浸在摩恩王室那堆積如山的、沉重繁多的宮廷藏書裡面。

  白銀堡深處的一座房間內,琥珀正在一大堆書籍卷軸之間翻找著,數名軍情局幹員和數名宮廷學者在和她一起忙碌。

  「這裡是摩恩王室的內部藏書館,其中包括王室秘密卷宗,以及歷任國王的私人收藏,」一名白髮蒼蒼的宮廷學者跟在琥珀身旁,絮絮叨叨地說著,「您要找的東西如果在外面找不到,那就很可能在這裡,但如果這裡還找不到……那多半就真的不存在了……」

  「那只能證明這破地方的收藏不全,」琥珀抬頭看了這個老學者一眼,不耐煩地擺擺手,「您這麼大歲數的就別跟著忙活了,找個地方休息吧,萬一您這樣的大學者嘎嘣一下抽過去了,某人非把我拍牆上不可……」

  學者一臉無奈地退到了一旁,琥珀則繼續在書架之間翻找著,但剛過了半分鐘不到她便突然停了下來,扭頭盯著書架之間空無一人的地方,抬起腿就要飛起一腳——

  在她踹出去之前,一個身影便迅速從空氣中浮現出來,並慌忙地閃到了一旁。

  「你要再閃的晚一點,我就踹出去了,」琥珀掃了暗鴉一眼,「你來幹什麼的?」

  「我來報告情況,」暗鴉在一個安全距離之外站定,對眼前的新上司匯報導,「所有皇家影衛的名錄已經整理完畢了,包括每個人的擅長領域和服役經驗。」

  「好,送到我辦公室就行了,我回去之後慢慢研究——軍情局和鋼鐵遊騎兵都缺人,只要好好重新訓練,你們都能派上用場。」

  暗鴉微微舒了口氣,低下頭:「願服從命令。」

  隨後他看了看周圍一片忙碌的景象,忍不住問道:「您還沒找到要找的東西?」

  「當然啊,要不我還在這兒幹嘛,」琥珀翻了個白眼,「這麼多,天知道我要找到什麼時候……」

  暗鴉想了想:「您要找的到底是什麼?」

  「一個沒有記錄的姓氏,一個沒人知道的貴族……大概是貴族,」琥珀隨口說道,「他叫薩裡?倫道夫,超凡者,但卻沒有任何資料提到過這個姓氏。」

  話剛說完,她便突然摸著下巴停了下來,盯著暗鴉:「你該不會聽說過吧?故事裡不都這麼說,戲劇化什麼的……」

  「很抱歉,我也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和姓氏……」暗鴉搖搖頭,但在琥珀翻白眼之前,他接著說道,「但如果您要找的那個人是個『隱秘騎士』的話……那說不定皇家影衛的秘密卷宗裡會有線索。」
x24685 發表於 2019-9-19 08:54
第六百六十五章 線索與進展

  「隱秘騎士?」琥珀也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畢竟她到現在也就是大致理順了舊王國明面上的貴族結構而已,對於那些顯然更加秘密的、更加特殊的封號和爵位就一頭霧水了,「幹什麼的?跟你一樣手潮的潛行者?」

  「……並非如此,」暗鴉也是剛和這位新上司實際接觸沒幾天,適應起對方的說話節奏顯得頗為困難,怔了一下才做出回應,「隱秘騎士是非公開的秘密貴族的統稱——立下特殊功勛的皇家影衛,存在污點但受國王庇護的超凡者,直接效忠國王本人的『暗手』,總有一些人是秘密為國王辦事,深得國王信賴,但又礙於各種原因無法被公開身份的,這些人就被稱作『隱秘騎士』。

  「國王會為這些人賜予姓氏,算是承認他們的功勞和忠誠,但這些姓氏不會被記錄在正常的紋章名錄和貴族譜系裡,只有直接的王室成員和一小部分負責管理名錄的人才會知道這些人的存在。而通常來講,隱秘騎士中的一大半都是皇家影衛——原因不言自明。」

  說到最後的時候,暗鴉臉上明顯帶著一絲驕傲,毫無疑問,他也是一位擁有著「秘密姓氏」的「秘密貴族」。

  然而琥珀卻對他這份驕傲很不以為然:「安蘇的王室啊……不在生產發展和國家制度上下功夫,倒是在這些見不得光的領域卯足了勁。還真跟老粽子說的一樣,七百年了,你們在皇家影衛的基礎上肯定有新花樣。」

  「老粽子?」暗鴉這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新奇的單詞,下意識重複了一遍,「什麼意思?」

  「暗號,你別隨便用,用錯了容易被打死,」琥珀不在意地擺擺手,隨後上下打量了暗鴉兩眼,「不說這個了,看樣子你也是個隱秘騎士吧?還挺讓人意外的……你這樣的竟然也能是個隱秘騎士?」

  這話語中的質疑顯而易見,暗鴉的臉上微微有點尷尬,然而他實在沒法跟一個連續把自己從暗影界裡踹出來三次的「大師」解釋自己其實也是暗影之道的好手——這位半精靈小姐的暗影天賦實在不講道理,在她面前,自己這個在皇家影衛中排名前列的潛行者就好像個剛入行的學徒。

  看來只要這位半精靈小姐繼續擔任自己上司,那自己在暗影之道這條路上就別想出頭了……實在不行,考慮考慮高文?塞西爾公爵曾經提過的建議,回去練練雙手劍術?

  琥珀不知道暗鴉一瞬間腦子裡都想了些什麼,但她顯然對對方的發呆非常不滿:「愣什麼呢?我跟你說話呢!」

  「啊,是的,我……也是個隱秘騎士,因為在效忠王室的時期我多少也算立下了一些功勞,」暗鴉慌忙說道,並趕緊跳過了這個話題,「如果您想找的人即有貴族姓氏又不在正常貴族譜系的名錄上,那他或許也是個隱秘騎士。」

  「我倒是覺得他的姓氏是自己瞎編的……但萬一……」琥珀咂咂嘴,抬頭看了暗鴉一眼,「你那邊是有一份名錄是吧?還不趕緊找出來?」

  「是!」暗鴉立刻領命,飛快地離開了。

  在這位前皇家影衛離開之後,琥珀看了一眼周圍滿架子的書籍和卷宗,以及正在書架之間忙碌的部下和學者們,砸了咂嘴,耳朵微微耷拉下來,似乎心事重重,但又不發一言。

  「局長……」一名在附近的軍情局幹員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那……我們還繼續找麼?」

  「當然繼續找!」琥珀沒好氣地看了這名部下一眼,「誰知道那個『秘密騎士』的名錄裡面有沒有線索,萬一沒有不還是要在這兒翻麼?」

  軍情局幹員趕快回到了工作中,而去拿名錄的暗鴉並沒有讓琥珀等待太久。

  短短十幾分鐘後,這位前皇家影衛便帶著數個又沉又厚的書冊回到了檔案室。

  「這些是過去幾十年內得到過王室秘密冊封的隱秘騎士的名錄,以及他們的部分資料,」暗鴉一邊把那些有新有舊的大型書冊放在琥珀旁邊的桌子上一邊說道,「更早期的檔案保存在另一個檔案庫中,而且如果是霧月內亂之前的資料……就更不容易找到了,存在諸多混亂和錯漏。如果您需要,那可能需要一些時間和人手來慢慢整理。」

  「暫時不用,他只是個普通人類,幾十年……幾十年就夠了,」琥珀看著那些厚厚的書冊,從來都自信十足的語氣突然間顯得遲疑起來,就彷彿產生了一絲預感似的,她看著那些黑色的封面,就好像看到了一張已經在記憶裡有些模糊的、鬍子拉碴而又頹廢的面孔,「先在這裡找找,先在這裡……你們幾個,先別管那些書架了!過來幫我找一下!」

  幾名部下立刻響應:「是,局長。」

  「都小心一點,不要翻壞了,有一些書冊已經很舊了,」琥珀一邊把書冊分發到部下手中一邊叮囑,「記住,薩裡?倫道夫。」

  很快,檔案室中便只剩下了一片輕微又小心翼翼的翻書聲。

  琥珀爬到了一張高腳閱讀椅上,慢慢翻動著自己眼前的書冊,一個字一個字地確認著那上面出現的名字以及附在書頁之間的畫像,她幾乎屏住了呼吸,然而一個小時之後仍然一無所獲。

  但卻有一名軍情局幹員突然喊道:「局長!我找到了!!」

  「拿來我看看!」

  琥珀接過了部下遞過來的名冊,在「薩裡?倫道夫」幾個字映入眼簾之前,她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幅附在書頁間的、用記錄法術描繪出的栩栩如生的畫像——那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人,黑髮整齊梳在腦後,穿著禮服,樣貌並不出眾,但眼神中卻彷彿帶著一絲玩世不恭。

  琥珀靜靜地看了這幅畫像片刻,輕聲自言自語:「啊……原來你也曾年輕過啊……」

  「是他麼?」一名部下湊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這個出現在王室秘密資料裡的人和他們的局長肯定有關。

  「是他,我的養父。」琥珀低聲嘟囔了一句,目光便飛快地在「薩裡?倫道夫」的相關資料上掃過——這裡面提到了這個青年人的出身,提到了他的家庭成員和一些履歷,這些資料都格外簡略,而且早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一文不值,但琥珀還是看得格外認真,直到她注意到了資料末尾的一個黑色紋章印戳,以及印戳後緊跟著的幾個單詞:叛逃或失蹤,已除名。

  「這是什麼意思?」琥珀指著那印戳和文字,抬頭看向暗鴉。

  暗鴉探過頭看了一眼,微微皺眉,似有猶豫,但還是開口說道:「這個印戳表明他曾經是一名皇家影衛,而叛逃或失蹤……就是字面意思。不過對於皇家影衛而言,失蹤就會被視為叛逃——我們知道的秘密太多,以至於只要斷了聯繫而又無法證明確實已死,我們就會被視作『隱患』。」

  「叛逃……他是一個叛逃的皇家影衛?」琥珀喃喃自語著,「可是他為什麼叛逃……」

  暗鴉看了琥珀面前的名冊一會,突然說道:「如果是這份名冊對應的行動紀錄……應該是有的,我還看到過。請稍等,我去找一下。」

  這一次,他返回的比剛才還快,短短幾分鐘後,他便帶著一份明顯有些年頭的檔案回到了這裡。

  「在這兒,薩裡?倫道夫失蹤前的最後一次任務記錄——謝天謝地,它不涉及什麼宮廷鬥爭,沒有被銷毀。」暗鴉把資料遞給琥珀,手指指著上面一行已經有點模糊的字跡說道,後者立刻接過,把上面的內容低聲念了出來:

  「……690年……前往黑暗山脈,尋找剛鐸遺產,未歸。未找到死亡證據,疑似叛逃。」

  這就是關於薩裡?倫道夫作為皇家影衛的最後一次任務的全部描述。

  「黑暗山脈……他去了黑暗山脈,然後沒有返回王都覆命,所以被認為疑似叛逃?」琥珀皺起眉,心緒急轉,「不……如果按照皇家影衛的準則,他是真的叛逃了……690年,他此後在南境隱姓埋名生活了二十多年……」

  她在腦海中翻動著關於自己養父的全部記憶,試圖從那些記憶中勾勒出一個較為清晰的輪廓,來解釋養父的人生軌跡,解釋他曾做出的那些選擇——

  一個皇家影衛,深得國王信任,甚至被破格授予秘密貴族頭銜的皇家影衛,前往黑暗山脈尋找剛鐸遺產,然後毫無預兆地叛逃,在南境隱姓埋名生活二十多年,收養了一個半精靈養女,和一個作風惡劣的德魯伊在一起坑蒙拐騙,最後因為去教堂偷書而失手被抓,被當地貴族和主教處死,死的毫無意義,彷彿一個蹩腳的小賊……

  一切的轉折點,似乎就發生在「黑暗山脈」。

  薩裡?倫道夫是去那裡尋找剛鐸遺產的,而現在琥珀非常清楚地知道——那裡真的存在剛鐸遺產!

  那裡有一座忤逆要塞!

  薩裡?倫道夫找到了那座要塞麼?他在要塞裡找到了什麼東西?還是說正因為什麼都沒找到,他任務失敗才不得不乾脆在南境隱居下來?

  從邏輯判斷,琥珀覺得第二種可能性並不大,一個能被國王破格冊封的皇家影衛不可能因為這樣的原因就叛逃,而第一種可能性……

  根據琥珀掌握的情報,塞西爾的探索人員在忤逆要塞裡活動至今,也沒有發現第三方的入侵痕跡,除了塞西爾人之外,應該並沒有旁人進入過那座古代要塞。

  但這結論並不是百分之百可靠的——因為忤逆要塞太大了,而且很多區域都因各種各樣的原因被隱藏著或處於無法探索的狀態,至今探索隊伍的指揮官都不敢說已經掌握了忤逆要塞的半數區域,甚至連卡邁爾這個「忤逆者」,都不知道那座要塞裡到底有多少分區,有多少個不同的項目小組在佔據著不同的實驗室,進行著多少種忤逆神明、對抗魔潮的嘗試。

  琥珀用力搖了搖頭,把所有紛亂繁雜的思緒都使勁壓制下來,隨後一把抓起了桌上的資料,從高腳閱讀椅上跳下來跑向檔案室門口。

  暗鴉忍不住在後面喊了一句:「您要去哪?」

  「我去找老粽子!」

  撂下這麼一句話,琥珀的身影便已經消失在房門外了。

  暗鴉撓了撓頭髮,一臉茫然——所以「老粽子」這個暗號到底是什麼意思?

  而在同一時間,白銀堡的書房內,維羅妮卡/奧菲利亞正在向高文匯報著重建教會管理機構的部分進展。

  「我們已經把神諭傳揚出去,中下層信徒對神諭堅信不疑,並且沒有對各種改制舉措提出太大質疑……

  「上層神官有些敏感,經典解釋權觸及到了他們的利益,但局勢在可控範圍內。

  「停止異端審判有助於緩和聖光教會和其他教派的關係,有助於恢復國內秩序,但也存在曾受壓迫的異神信徒對改制後的聖光教會心存偏見和怨憤的可能,這一點我們需要政務廳的宣傳支持……

  「大牧首正在著手收編、改組原有的教廷騎士團,因為這些騎士團已經嚴重減員,本身就急需改組重建,因此過程很順利。」

  「關於教會方面的匯報就先到這裡吧,」高文在維羅妮卡的報告告一段落之後說道,「我們來談點別的。」

  維羅妮卡維持著恬淡溫和的表情:「您想談什麼?」

  「談談你吧,奧菲利亞小姐,」高文笑著說道,「以及你所知的忤逆計畫——我想,我們是時候把這方面的話題更深入一些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9-20 10:07
第六百六十六章 忤逆計畫的開端

  一直以來,高文都對古剛鐸帝國那個龐大的「忤逆計畫」頗感興趣——從某種意義上,這個計畫在他看來已經不能僅僅用龐大來描述,它……甚至可以用偉大來形容。

  這是人類在確認神明存在,在超凡力量主導世界的現實基礎上,主動想要以對抗神明為手段來求取生存的計畫——在一千年後的現代,人類文明已經衰退,人類之外的各個種族似乎也都困於泥潭,高文在這個時代看到了太多的僵化、落後、矇昧和衰退,然而忤逆計畫的些許星火仍然在這一片黑暗混沌中延續著,哪怕只有一星半點,它都在向高文證明著一件事:

  這個世界的人類在骨子裡,是有反抗和求生的因子的。

  但倘若仔細探究,仔細思考,高文卻發現忤逆計畫中存在太多的疑點——這個龐大的計畫從始至終似乎都是圍繞著「忤逆神明」展開,儘管它的最終目的似乎是對抗魔潮,但它僅僅是為了讓人類在魔潮中活下來麼?

  剛鐸帝國以如此決然的態度嘗試對抗神明,甚至在魔潮結束之後,在新的國度出現之後,還有像奧菲利亞這樣的忤逆者在繼續著舊帝國的研究,這些研究的重點似乎已經完全轉變成了單純的解析神明,對抗魔潮……反而更像是這一系列計畫的附屬產物了。

  而即便拋開這些疑點不談,有奧菲利亞這麼一個活生生的忤逆者存在,高文也難免會想要從這位「當事人」口中探聽那些古老的秘密,畢竟……八卦是人類的天性之一,變成衛星精也一樣。

  「忤逆計畫……我還以為您至少會在局勢完全穩定之後再與我討論這些,」奧菲利亞淺淺地笑了笑,「這個話題所涉及的領域可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只是隨意聊聊,滿足一下我個人的好奇心,」高文說道,「你也不用完全回答我的問題,如果你認為有一些秘密必須保留,那我們可以將它保留到我們雙方建立更多信任之後——畢竟只是隨意閒聊而已。」

  奧菲利亞坐在高文書桌旁的高背椅上,她微微側過頭來,臉頰彷彿浸潤在一層微末的聖光中:「放心,我很樂意告訴您有關這方面的事情,忤逆者從不拒絕同路人,除了對公眾進行必要的保密之外,我們的事業並不是不能見人的。」

  高文點了點頭:「那就好——我已經知道,忤逆計畫其實是分為許多個項目組的,卡邁爾所進行的『神孽』項目其實只是其中之一。我很好奇它一共有多少個項目,而你具體負責的又是哪一部分?」

  奧菲利亞略一沉吟:「具體多少個項目……這一點我恐怕還真的不能告訴您,並不是我有意保密,而是……因為神可能會聽到。」

  高文眉頭一皺:「神會聽到?」

  「我不確定您能不能理解這些過於抽象的知識,我只能把我所知道的原原本本說出來:有一些項目……忤逆者已經走的太遠,走到了凡人世界和眾神世界之間的混沌領域中,在那裡,你知曉了神,神也就知曉了你——我們採取了一些安全措施,確保能夠誤導神明的視線,在我們進行研究的過程中讓神明看向別處,但如果在不恰當的時機提起它們,尤其是通過忤逆者之口提起它們,這些誤導措施恐怕立刻就會被擊穿……」

  「神明具備某種概念性的特質,以至於在某些特定領域只要提及相關知識,就會引起祂們的關注?」

  「……您具備卓越的理解能力,」奧菲利亞略有些意外地看了高文一眼,「這是一句誠心誠意的誇讚。」

  「經歷了一次生死,我也多多少少接觸了一些隱秘的知識,」高文隨口說道,「那既然神明具備這樣的特質,你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研究那些連提都不能提的項目的?」

  「……連這也不能提,」奧菲利亞無奈地搖了搖頭——這還是高文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無奈的表情,「當年所設置的安全措施如今都已經失效,我沒辦法在現實世界和您討論任何與之有關的話題,從某種意義上,這些隱秘項目已經『卡死』在神域界限邊緣,很抱歉,我到現在還未找到破局的辦法。」

  「……沒關係,不能事事強求,」高文呼了口氣,「那說說你負責的項目吧,挑那些能說的。」

  「研究神明的本質和祂們的諸多規律,並嘗試從中找到漏洞,這是我主要的任務,」奧菲利亞點點頭,「除此之外我也負責管理數個忤逆基地,其中包括您所知道的那座忤逆要塞。」

  「數個基地……」高文突然抬起眼皮,面露驚訝,「還有很多像忤逆要塞那樣的基地?」

  「如此危險的計畫,怎能把所有項目放在一處?」奧菲利亞淡淡地說道,「您所知的忤逆要塞,只是諸多基地中的一個。只不過據我所知,忤逆要塞確實是所有基地中規模最大,建成最早的一個——它連接著巨鹿阿莫恩的隕落之所,我們最初的項目便是從那裡開始的,也是因此,它才有資格被冠以『忤逆』二字。」

  高文忍不住追問:「那其他的忤逆基地……」

  奧菲利亞接下來的回答暫時打消了他所有的念頭:「在剛鐸廢土。」

  「……好吧,」高文嘆了口氣,「這暫時是我們沒辦法解決的目標。」

  奧菲利亞看著高文:「關於忤逆計畫,您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高文思索著,用手指輕輕敲擊著眼前的桌面:「忤逆計畫的目標,就只是想要對抗魔潮麼?為了對抗魔潮,所以必須忤逆神明?或者換種問法……為什麼必須對抗神明,人類才能活下去?是因為只有竊取神明的力量才能讓人抵抗魔潮,還是因為正是神明引發了魔潮?」

  這正是最近一段時間高文始終在思考的問題:忤逆者對抗神明,最初的原因和動力是什麼?

  作為一個曾經的無神論者,再加上上輩子的思維習慣,他在一開始知道忤逆計畫的時候並沒有覺得這個計畫有什麼不對的,在他看來,凡人嘗試掙脫神明的枷鎖可以說是一種「先天正確」:追尋自由嘛,打倒牛鬼蛇神嘛,神明壓迫世人嘛,不就是這麼回事麼?

  但隨著在這個世界生活時間越久,他越是從當地人的世界觀中感覺到了違和:

  神明和凡人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祂們確實控制著神術之力的源頭,控制著凡人的信仰,甚至可能製造了「心靈鋼印」來確保凡人對自己的信仰,但除此之外,祂們真的插手過凡人世界的運行麼?

  教會代行神明督世之責——這是凡人世界的規則之一,換句話說,事實上那些由凡人組成的神官團體才是真正的剝削者和壓迫者,甚至是神權的解釋者,而萊特在對聖光教會接管之後也證實了這點:神諭這種東西雖然存在,但實際上神明下達神諭的次數少得可憐,除了神術領域的聯繫之外,祂們可以說是完全游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的,真正做事的,只是神官而已……

  當然,高文本人仍然對神明存在十足的忌憚甚至一定的敵意,但這是由於他個人的經歷和世界觀決定的。

  那麼除他之外的人呢?在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土著們呢?古代的那些忤逆者們呢?

  忤逆者最初決定對抗神明,必須有一個更加具備推動力的理由——根據奧菲利亞透露的情報,忤逆計畫可以說是在從方方面面的領域對抗神明,不光是竊取祂們的力量,還在研究祂們的本質,尋找祂們的坐標,尋找祂們的弱點,再進一步……他們肯定也不介意殺死那些神明。

  如果僅僅是為了讓凡人能在魔潮中活下去,他們是不必做到這一步的,他們之所以這麼做,肯定還需要更深層次的理由,比如……

  神明對凡人的存續本身就是個「絕對威脅」。

  關於這一點,僅僅身為高級研究人員和小組負責人的卡邁爾給不了高文答案,但身為舊帝國皇室成員,忤逆計畫高級管理者的奧菲利亞??諾頓,肯定應該知道一些。

  高文的問題或許真的切中了要點,奧菲利亞臉上的表情隱隱有了一絲肅然,在沉吟許久之後,她才幽幽開口了:

  「只要神明存在,人類就終有一天是會毀滅的。」

  高文皺著眉:「……所以果然是祂們引發了魔潮?」

  「恰恰相反,神明從未引發魔潮,甚至根據我們的研究,在上古的失落文明中——您知道上古的失落文明麼?」

  高文點點頭:「我接觸過龍族,知道一些關於上古文明的事情,看來你們也知道這些。」

  「那就好交流了——根據我們的研究,上古文明也曾遭遇魔潮,他們有一部分也曾挺過災難,而這些挺過災難的文明,並非每一個都是靠自己的實力……」

  「你是說……」高文敲擊桌面的動作一下子停了下來,眼神中帶著凝重,「是神出手相助?」

  「豈止是出手相助——越是黑暗,光明便越是耀眼,凡人遭遇的災難越是慘重,神明越是會不遺餘力地保護凡人,有證據表明,上古時期甚至可能有神明直接本體降臨現世,幫助凡人抵禦魔潮,雖然並非每一次都能成功讓文明倖存下來,但那些神明確實曾這麼做過。」

  高文想了想:「……消息可靠麼?」

  「我們沒辦法確定上古之事,但我們有不止一條線索,包括一些上古種族透露的見聞,也包括我們在大陸中部地區挖掘出來的一些古遺物,」奧菲利亞不緊不慢地說道,「魔潮並非神明引發,後者反而會為了幫助人類抵禦魔潮現身相助——作為一名開拓者,您也應該知道,開拓年代是有很多神官作為開拓軍的重要戰力在前線活躍的,這些神官手中的神術不正來源於他們所信仰的神明麼?」

  高文忍不住往陰謀的方向聯想了一下:「萬一正是神明引發了魔潮,又通過天降神蹟的方式來增加祂們的信仰呢?」

  「通過削減七成以上的人口來增加自己的信徒數量麼?魔潮之後,所有教會的信徒數量都銳減大半,更有不少信仰直接斷絕,更何況在上古時代還有直接被魔潮徹底摧毀的文明……從這一點看,我認為您的猜測不成立。」

  「好吧,這看來是過於陰謀論了,」高文也意識到了自己這個猜測考慮不周,「那既然如此,你們對抗神明的理由又是什麼?」

  奧菲利亞深呼吸了一下,嚴肅地說道:「上古時期有不止一個文明從魔潮中倖存下來——但那些倖存下來的文明,他們現在在哪裡?」

  短短兩三秒的靜默之中,高文腦海中卻冒出了梅莉塔??珀尼亞曾跟自己說過的一個概念——

  黑阱。

  「是神最終毀滅了那些倖存者?」

  奧菲利亞慢慢點頭:「恐怕是的。」

  高文怔了怔,突然表情古怪地攤開手:「……神都精神分裂麼?」

  「我們不知道原因——而且我們最初也沒有找到任何能支持『眾神滅世』的線索或證據,我們只是找到了神明在魔潮中保護人類的記錄,以及所有挺過魔潮的文明最終都滅絕了的事實。

  「我們一開始並不知道是什麼毀滅了那些倖存者,直到在一次調整深藍之井魔力流的過程中,我們不小心開啟了一道錯誤的裂隙,連通了『神域邊界』,在那道歪曲而輝煌的裂隙中,我們第一次目睹了眾神國度的一點點虛影……

  「當時的剛鐸皇室組織了一個秘密探索隊伍,由最強大的神官和學者們組成,這支隊伍的目的其實很單純,就是想去裂隙對面看一眼而已,如果可以的話,當面對神致敬,以感謝祂們對塵世的庇護——隊伍既不會真的進入神國,也不會做出任何冒犯之舉。

  「然而當『越界』行為發生的瞬間,情況就失控了,裂隙中散發出了極端混亂和瘋狂的惡意,天國的輝煌影像瞬間變成了最恐怖的噩夢圖景,光輝掩映之下隱藏的皆是令人心智崩潰的扭曲『知識』和人類心智無法理解的『真相』,越過裂隙的隊伍幾乎瞬間全滅,只有兩個半瘋的傳奇強者吊著一口氣返回現世,他們在去世前只留下兩句話:

  「祂們要毀滅我們。

  「這是個倒計時。」

  奧菲利亞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高文,沉默十幾秒之後,她才輕聲打破沉默:

  「這兩句話,就是忤逆計畫的開端。」
x24685 發表於 2019-9-21 10:02
第六百六十七章 忤逆者的長遠計畫

  書房中安靜了幾秒鐘,奧菲利亞似乎在整理思緒,高文則是在消化對方提供的這些信息,片刻之後,他才開口打破沉默:「你們開啟忤逆計畫,就只是因為這兩句話麼?」

  不等奧菲利亞回答,他又補充道:「我是想到了一個可能性——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神明的知識和本質過於超出人類感知,超出了人類大腦的處理能力,所以任何靠近神明的行為本身就會導致瘋狂,這與神明本身是否真的有惡意無關。那些死亡的探索隊員以及半瘋的返回者所看到的,會不會只是導致人類瘋狂的知識,而不是神明本身?」

  這幾句話聽上去似乎是在為神明開脫,但高文知道奧菲利亞會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並不是神的信徒,對神也不存在什麼先天的好感,只是出於嚴謹考量,他必須把自己想到的可能性都說出來,而奧菲利亞作為一名古帝國研究者,這種嚴謹精神也應當是她的職業操守。

  奧菲利亞的反應果然不出高文所料:「這是一種可能性,我們當初也想過——因此我們做了一系列的驗證和更多的調查,然而越是深入研究神明的知識,那個隱隱約約的真相就越是令人不安。

  「在挖掘上古遺蹟的過程中,我們發現了曾幸運扛過魔潮的文明所遺留的些許殘片,他們的滅亡是突然的,無預兆的,在最繁榮昌盛,社會非常穩定的情況下迎來了滅絕,這讓我們排除了除『眾神滅世』之外幾乎所有的可能。

  「我們接觸了一些古老種族,包括您所知的海妖和龍族,也包括一些元素世界的上古領主——古帝國和元素世界的居民關係密切,而元素世界的強大生物們是不會受到魔潮影響的。在那些古老種族的隻言片語中,我們發現上古文明的毀滅通常都發生在他們的信仰體系發生重大變動的階段。

  「而在一些最為珍稀的考古收穫中,我們還曾挖掘出上古文明覆滅前夕的一些文字記錄,裡面偶爾會提及『神不允許』、『凡人已經越界』、『神已降臨,末日將至』之類的字句,這似乎是那些上古文明中少數提前察覺了神明異動的人所留下的語句,但那些『先知』也沒辦法挽救局勢。」

  聽著奧菲利亞一條條講述,高文微微點了點頭。

  忤逆者們開啟那個龐大的計畫確實不是因為一時衝動——他們是在不斷深入調查的過程中一點點發現那些越來越讓人絕望的真相的,黑暗的未來讓這些「離經叛道者」別無選擇,不得不秘密開啟了對抗神明的計畫。

  「或許我們仍然無法完全確定『眾神滅世』的真相,但魔潮將至,神的陰影日漸臨近,哪怕那個末日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們也必須做出百分之百的準備——或許我們所有的努力在最終會被證明是一個笑話,但萬一它真的發生了,我們總要能拿出些反抗的手段來,」奧菲利亞沉聲說道,「生活在和平安定環境下的人大概無法理解這種極端行為,但您作為一名開拓者,應當理解。」

  「人類是一種多疑又膽小的生物,」高文嘆了口氣,「所以我們才總是要把自己武裝起來。」

  「這種多疑和膽小確保了我們這個族群的生存。」

  高文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看著奧菲利亞的眼睛:「你剛才提到一點,你們發現那些上古文明的毀滅通常發生在他們的信仰體系發生重大變動的階段,這具體是指什麼?」

  「簡而言之就是,他們的神廟在迅速減少,所有教會的規模幾乎都在同一時間急劇萎縮。」

  「背棄信仰,所以激怒了神?」高文眉頭一皺,突然心中一動,「那麼現在進行的聖光教會改革……」

  「這正是我要說的,」奧菲利亞開口道,在她那總是雲淡風輕,溫柔微笑,彷彿面具一般的面孔上,高文竟看到了一絲罕見的熱誠,那是發自真心的表情,「我們在聖光教會進行的改革,並沒有引起聖光之神的『活化』。」

  活化——高文注意到了奧菲利亞此刻所用的字眼。

  接著他問道:「你的意思是,南方教義中傳揚『聖光源於本心』、『道德和正義優先於教條』、『人人皆有信仰自由』之類的內容,並不會導致聖光之神產生什麼不好的反應?」

  奧菲利亞微笑起來:「人們仍然在追尋聖光,以聖光的幾大核心要素,即以守護,驅邪,正義,光明為信條,我們的神殿沒有減少,教會規模也沒有萎縮,儘管我們替換了它的很多東西,但……聖光教會仍然是聖光教會,不是麼?」

  高文看著正在微笑的奧菲利亞,心中卻突然聯想到了過去數年來聖光教會的諸多明顯動作,以及「維羅妮卡?摩恩」這個聖女公主在教會中承擔的角色,許多原本看不出關聯的事情,此刻卻一點點聯繫起來——

  聖光教會的排斥異端思想促進了教會的飛快發展,但也導致了大量低素質、行徑惡劣的基層教士出現;神術改革降低了聖光神術的使用門檻,擴大了神官團規模,卻也讓那些良莠不齊的神職者也能使用同樣的神術,動搖了一大批原本虔誠的苦修派修道士的信念;經典解釋權和道義之爭導致了教會中下層神官的分裂,像萊特和賽文那樣的進步神官就是在這一背景下產生的……

  這些看上去是教會在發展至鼎盛之後墮落腐朽,內部權力分裂導致的自然變化,然而……假如這些「自然變化」背後有一雙來自研究者的、充滿審視意味的眼睛呢?

  假如這一切都是為了測試某些東西,比如……測試神明的「運轉規律」,測試神明的「人格邊界」呢?

  怪不得奧菲利亞會如此積極地配合萊特的改革,支持塞西爾的新政——如果沒有足夠的實驗數據,一個研究人員怎麼會輕易做出決定?!

  奧菲利亞只是恬淡地微笑著,看著高文:「您在想什麼?」

  「這些都是你在聖光教會中得到的『研究成果』吧?」

  「如果沒有收穫,一個忤逆者為何要在敵人的教會裡潛伏這麼久?」

  高文的目光轉了一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奧菲利亞手中那根白金權杖上——自從前任教皇隕落之後,這根白金權杖就一直在她手上,即使萊特這個大牧首接管了北方教會,她也沒有把權杖轉交出去。

  這權杖原本是教皇的持有物,據說有著溝通神國,聆聽神諭的作用,代表著神和人之間的橋樑,但由於教會改制,所有上層神官改組,這根權杖的問題已經被人們有意無意地拋到了腦後,可此刻看著它,聯想起剛才奧菲利亞斷定聖光之神沒有「活化」的話語,高文卻隱約猜到一件事。

  「你在監控著聖光之神的狀態麼?通過這根權杖?」

  「任何實驗項目都需要嚴密的監控和記錄,」奧菲利亞微微抬起手中權杖,「這是研究者必須具備的態度。」

  看著對方手中的白金權杖,高文突然忍不住冒出了個想法——自己要不要也試一下?

  這東西好像可以和神國建立一定的聯繫,使用得當甚至能夠用於監控神明,尋常人碰一下的話多半會被直接洗腦成虔誠信徒,但他自己是個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年成精的衛星精,對類似洗腦有很大抗性——當初觸摸永恆石板的經歷就證明了這一點,那現在摸一下白金權杖……應該沒事吧?

  會不會和觸摸永恆石板一樣,別人聽到的是神諭,自己聽到的卻是另一份來自超級艦隊的信息,甚至……是別的更出人意料的東西?

  這一刻,高文的好奇心突然就被點燃,燃燒的難以抑制。

  他甚至做好了操作不當當場暴斃的心理準備。

  但在最後關頭,他還是硬生生剎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因為他意識到一個巨大的隱患——永恆石板是死的,現在的聖光之神卻是活的……

  雖然那位神明在上古時代貌似被殺死了一次,但現在他多半是復活過來了。

  自己貿然觸摸白金權杖,會不會刺激到聖光之神?奧菲利亞和萊特現在在做的事情可以說是在「竊取神權」,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刺激到那位神明,自己這一巴掌萬一把聖光之神給拍醒了,對方睜眼一看人間——我教會呢?我那麼大一個教會呢?

  忤逆者一千年的努力和自己至今的成果就算完了。

  強行控制住衝動之後,高文乾咳了兩聲以掩飾尷尬,看著奧菲利亞說道:「假如在聖光教會的改革成功,我們順利在不引起神明注意的情況下屏蔽了『塵世橋樑』,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奧菲利亞坦然迎著高文的注視:「以此為經驗,改造舉世所有信仰。」

  作為一個已經活了一千年的古代靈魂,她似乎有的是耐心和時間。

  「眾神真的會乖乖等著被我們屏蔽?雖然我們現在對聖光教會的改造還沒有導致聖光之神活化,但真到了把所有神明和凡人世界的聯繫都切斷的那一天,眾神難道還會反應不過來?」

  奧菲利亞微微點頭:「神明的運轉是有規律可循的,雖然剛鐸時代少數學者提出的『應答機』猜想並不完全正確,但確實接近了一部分的事實真相,因此只要把握好了這份規律,我們就能在相對安全的情況下繞過神明的視線,完成信仰的置換和改造。

  「其次,根據我們的研究成果,神明的力量雖然不完全來自於凡人信仰,但凡人信仰的轉移確實會極大削弱他們,而且如果失去了凡人世界的『信仰基準』,眾神再想要降臨人世就會面臨巨大阻礙和損耗,而另一方面,凡人卻會由於奪回了神術之力而變得強大,此消彼長,到那一天,神明對我們而言將不是無法對抗……」

  她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潛台詞已經很明顯:

  真到了那一天,降臨於世的神明……就是從異世界入侵凡人世界的邪魔異獸了。

  世間教會將奮勇反擊,以信仰之名,除魔衛道。

  這就是忤逆者的計畫,但卻仍然不是他們全部的計畫,而只是其中一角。

  僅僅是這一角,便已經令人心驚。

  但高文仍然認為這個計畫存在不妥之處,存在太多無法掌控的變數,即便一切都順利實施下去,它所迎來的也不是最好的結果。

  只不過起碼在現階段,這個計畫還是有必要執行下去的——對聖光教會的改造是必然,不管是為了社會穩定,還是為了新帝國的發展,他都必須確保這個在國內影響力最大、信徒最廣的教派遵從「神權君授」的法律法規。

  在又談論了一些關於忤逆計畫和教會改造的細節之後,高文慢慢呼了口氣。

  「今天就這樣吧,關於忤逆計畫的話題就到這裡,」他靠在椅背上,「我要好好整理一下這些信息,如果我再想到什麼問題,或者你認為還有什麼是有必要告訴我的,我們再繼續談。」

  「如您所願,」奧菲利亞淺笑著,「不過在離開之前,我還有件事。」

  「哦?你說。」

  「是之前的話題,關於教會改制的,」奧菲利亞說道,「教會內的女性神官目前處境比較……尷尬。」
x24685 發表於 2019-9-22 08:17
第六百六十八章 猜測與線索

  聽到奧菲利亞的話,高文抬了抬眉毛:「女性神官處境尷尬?怎麼個情況?」

  「守城戰結束之後,教會原有的教廷騎士團和戰鬥神官們減員嚴重,現在正接受整編和重組,大牧首準備將通過考核的人轉化為白騎士,但有一個問題……女性神官和女性騎士們似乎不是很適應白騎士的……風格和裝備。

  「另外,據我所知南方教會的主要神官是由白騎士戰團組成,他們當然都是強大的聖光戰士,在戰場上十分可靠,但作為傳播教義的窗口,他們的風格有點……」

  奧菲利亞說到這有點猶豫,饒是以一位千年忤逆者的經驗閱歷,她此刻好像也感到了一絲糾結,但她還是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他們的風格不是很適合親近民眾。我們嘗試重新開放了教堂區的懺悔室,由白騎士輪流值守,希望以此紓解民眾戰爭之後的壓力,但幾乎沒有什麼反響……」

  高文差不多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奧菲利亞嘆了口氣,語氣頗為無奈:「坦白來講,前往懺悔室的人在知道裡面是個白騎士之後,都很擔心萬一說出自己犯的過錯之後裡面的人會跳出來把自己錘死——儘管我們都知道這不可能……」

  高文忍不住用手扶了一下額頭。

  這個情況確實存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可能跟大牧首的個人風格有關),南方聖光教會從改制開始就走上了某種不歸路,它是按照「宗教戰團」的方式組建的,儘管也存在普通的神官和修女,但它的主要結構還是白騎士戰團以及輔助戰團運行的「機械修士」們,這一軍事化的組織形式再加上政務廳的控制方式確保了南方教會的高度可控和忠誠,但另一方面……

  它的畫風好像已經出問題了。

  在南境的時候,在戰爭狀態的時候,這樣的教會還沒什麼問題,但過於剛硬冰冷的白騎士在「親和力」方面存在天然欠缺,在當前的情況下這就成了一個短板。

  而且奧菲利亞所提的另一點也是個事實:現在的白騎士套裝並不適合女性神職者,這是必須重新設計的。

  哪怕不考慮上述所有問題,在教會改制過程中對女性神官們進行妥善安置也是必須做的一件事情,而在這方面,萊特恐怕並沒有成熟的經驗,奧菲利亞如果想實行什麼舉措,自然要來詢問高文的意見。

  「北方教會要改制,自然囊括了所有神官和修士,你去統計一下戰鬥型和文職型的女神官數量,和萊特商量一套新的編制以及管理方式出來,方案給我過目。另外我也會安排研究部門那邊盡快立項,製作出適合女性神官使用的裝備。」

  「感謝您的理解,」奧菲利亞低頭致謝,「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問題了。」

  高文點點頭:「今天就到這裡吧。」

  奧菲利亞站起身,在退出書房之前,她稍稍轉頭看了旁邊的書架一眼,帶著一絲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在她離開之後,書架旁邊的空氣立刻一陣抖動和扭曲,琥珀的身影憑空從那裡跳了出來,咋咋呼呼地嚷嚷著:「她果然看見我了哎!!」

  「你的潛行瞞不過她,之前不是就知道了麼,」高文看著這個半精靈,「從你進屋我們就同時發現你了——不過我還真有點驚訝,你竟然會安安靜靜地在旁邊等那麼久。」

  「我就好奇你們在說什麼,」琥珀擺著手,「而且我多少也是軍情局局長好麼,什麼時候該插嘴什麼時候該安靜的眼力還是有的。」

  一邊說著,這半精靈臉上一邊露出感嘆的表情來:「不過話說回來……真是令人驚嘆的內幕啊,他們關於神的瞭解和研究真的有點嚇人,事實上我聽到一半都有點後悔旁聽了——那個維羅妮卡不介意在我面前說這些,看來她倒是誠心實意想要跟我們合作。」

  高文看了這個嘴上說著後悔旁聽,實際上一臉無所謂的半精靈一眼,忍不住問道:「在知道關於神的那些秘密以及忤逆計畫的真相之後,你難道就沒什麼觸動?我記得你自稱是暗影女神的信徒吧……」

  「首先我不是自稱的,我真信啊,其次我也不是普通的信徒,我是神選啊,你別不信,我真的是神選!」琥珀使勁強調著,隨後扁了扁嘴,語氣低沉下來,「說實話,要說沒有觸動那肯定是假的,我不信女神的神國是那麼可怕的地方,也不信她真的對人類充滿惡意……我跟她聊過天的,她是一個很溫和的神,她還教我做菜呢,怎麼會像那個維羅妮卡說的那樣……」

  高文在聽到琥珀說女神教她學做菜的時候其實就愣住了,並再次確認了這傢伙的神選身份就是胡吹,然而他又想起了自己這麼長時間對這個半精靈的瞭解,看著這傢伙如此自然地說著這些事情,看著她全然沒有吹牛的語氣神情,高文又有點質疑起來——

  這傢伙難不成說的是真的?或者最起碼,她自己認為是真的……

  但那怎麼可能呢,這個世界上又不是沒有暗夜女神的信仰,雖然這個信仰比較特殊,信徒們沒有大規模的集會和教堂,但至少也是有一些暗夜領域的神眷者和高階神官的,他們可沒提過暗夜女神是個會教人做菜的神……不管怎麼說,哪門子神會幹這個?

  「我都有點懷疑你信的到底是什麼了,」高文皺著眉說道,「那你現在怎麼想?」

  「……我想去問問女神,聽她親口解釋,」琥珀的表情竟變得嚴肅起來,一字一句地說道,「下次接觸到高階的暗影信徒,我也會從他們身上尋找線索。總之在沒有切實證據之前,我對維羅妮卡說的東西始終不能全信。」

  說到這裡她趕緊補充了一句:「當然,我相信她所說的大部分是真的,或者至少是有據可循的,其他神明大概真和她說的一樣危險——但暗影女神肯定不是!」

  看著一臉篤定的琥珀,高文終於意識到一件事:這個半精靈,怕是真信仰暗影女神——而且不是那種因為免費才隨便信信的。

  但這傢伙平常的言行舉止連半點有信仰的苗頭都看不出來。

  這讓高文陷入了無窮的糾結。

  他不得不以一個深呼吸來平復自己的糾結,並沉聲說道:「我尊重你的信仰,但不管怎麼說,我們現階段和忤逆者的合作都是有必要的,從長遠來看,我們也必須對維羅妮卡所描述的那個黑暗未來有所防備,我不希望在這一點上,在我們內部產生分歧和誤解。」

  「我明白,」琥珀點了點頭,原本有點耷拉的耳朵又稍稍揚起來,「反正那個維羅妮卡現在想做的也只是轉移人類的信仰而已,我是暗夜神選,我的信仰不受這轉移的影響,而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到了最糟的那一步……那只能證明她說的是對的,我也就沒什麼可猶豫的了。」

  就如高文對她的瞭解一樣,在需要嚴肅對待的問題上,這個半精靈一向是有覺悟的。

  忤逆者和眾神啊……

  高文心中一聲嘆息,今天從維羅妮卡/奧菲利亞口中聽到的信息,再次在他心中泛起了波瀾。

  那些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神明,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存在,祂們到底是在守護這個世界,還是在期待著後者的毀滅?

  即便忤逆者也無法解釋眾神那矛盾的特質,無法解釋祂們那似乎充滿混沌,但有時候又充滿理智和傾向性的行為,而只能從事實出發,千百年如一日地做著準備,準備著迎接神明展露惡意的時刻。

  關於神明真正的特質,高文其實也有自己的猜測:

  或許,那些強大的存在過於超脫了凡人的理解,祂們已經不能用單純的「善惡」來衡量,因為善惡這樣的觀念也只不過是凡人困於自身認知生造出來的概念罷了。

  眾神或許是在某個更高級、更難以理解的邏輯體系中運行著,祂們保護世界或毀滅世界的行為都跟善惡無關,而是有別的原因。

  第二個可能則更加驚悚且令人不安:

  神,會不會是瘋的?

  或者說,祂們會不會是一種週期性陷入瘋狂的「生物」——在某個特定的「末日時刻」來臨時,所有的神明都會不可控制地轉入瘋狂!

  當初跨過裂隙並半瘋著回來的那兩位傳奇強者,他們所留下的「這是個倒計時」這句話,指的其實是眾神維持理智的倒計時……

  如果是這第二個可能,那維羅妮卡現在小心翼翼改造聖光教會,嘗試在不驚動眾神的情況下屏蔽「塵世橋樑」的行動恐怕就真的毫無意義了:神明是否會開啟末日壓根就和忤逆者們是否驚動了祂們無關,而只和一個倒計時有關。

  一個無人知曉其具體刻度的、隨時可能走到頭的、現在恐怕還在滴答作響的倒計時。

  魔潮無常,毀天滅地,但至少高懸太空的監控衛星還能對它做出一定程度的預警,而如果那個維持理智的倒計時真的存在……高文是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來預知它!

  就在這時,琥珀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讓高文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老粽子……你的表情有點嚇人啊。」

  高文抬起頭,暫時壓下了心中紛繁的思緒:「不……沒什麼。先不談這個了,說說你吧,有什麼事麼?」

  琥珀猶豫了一下,這才說出自己今天過來的原本目的:「我找到線索了。」

  「線索?」高文剛開始沒反應過來,但緊接著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你找到了薩裡?倫道夫的線索?」

  「他是一個皇家影衛,而且是曾被弗朗西斯二世親自冊封,擁有隱秘貴族頭銜的皇家影衛,所以他才既有貴族頭銜,又不在正常的貴族譜系名冊裡,」既然已經開口,琥珀就乾脆全都說了出來,「他的最後一個任務是去黑暗山脈尋找剛鐸遺產的線索,而他之所以滯留南境,淪為竊賊,是因為他叛逃了。」

  高文:「……」

  「你等會,信息量有點大,我要整理一下,」高文揉了揉額角,忍不住嘀咕著,「怎麼今天淨是這樣信息量很大的事情……」

  「這是我找到的資料,你可以一邊看一邊整理,」琥珀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她從暗鴉手中得到的名冊和記錄卷宗,「我已經確認過了,確實是我的養父,姓名容貌都吻合。」

  高文拿過資料,細細翻閱,上面的內容不多,略過薩裡?倫道夫早年的經歷之後剩下的內容幾分鐘就能看完,他一邊看著一邊說道:「他從沒跟你提過他曾經的身份和經歷?」

  「沒有,我一直以為他是土生土長的南境人,是個蹩腳的小偷……但今天回想一下,他的鼻樑很高,眼睛的顏色又略淺一些,這其實……是北方人的特點……」

  「這個國家南北狹窄,南北人種差異較小,你當年又年幼,分辨不出來很正常,而且他這叛逃影衛的身份……也確實不適合說給一個懵懂的小孩子聽,」高文很快便看完了資料,把它們合起來放在一旁,「他是在前往黑暗山脈尋找剛鐸遺產的任務中叛逃的,這是個突破口……難道當時他找的是忤逆要塞?」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想不明白,哪怕他要找的真是忤逆要塞,這又有什麼值得他叛逃的呢?」

  「是啊……」高文雙手交叉,抵著自己的下巴,語氣深沉,「這可真是個問題……」
x24685 發表於 2019-9-23 10:14
第六百六十九章 高文的猜想

  琥珀找到的線索有些出乎高文意料——他曾經猜測過那位薩裡?倫道夫或許是某個落魄的貴族,也可能是因罪被剝奪封號,不得不隱姓埋名,但卻沒想到他竟是一名叛逃的皇家影衛,而是還是在執行尋找剛鐸遺產的任務過程中叛逃的……這就難免引人聯想了。

  看來安蘇王室對黑暗山脈中埋藏的秘密並不是真的一無所知,儘管由於霧月內亂,相關傳承已經失落大半,但他們應該還是掌握著某些線索的,至少,他們知道黑暗山脈裡有東西。

  當然,這個猜測的前提是薩裡?倫道夫在找的真是忤逆要塞,而不是另外的剛鐸遺產。

  「目前我們還沒有發現忤逆要塞存在別的出入口,至於已經找到的入口,並沒有被人開啟過的跡象,」高文一邊思索一邊說道,「而且即便他真的進入過忤逆要塞,也無法解釋他的叛逃——那只是一座上古科研基地而已,那裡面能有什麼東西讓一個皇家影衛背叛自己的國王呢?」

  「我也想不明白……現在回憶起來,他真的是個從不提及自己過往的人,而且生活過得一團糟,」琥珀搖了搖頭,聲音有些低落,「他總是帶著我到處跑,頻繁改變住址,偽造身份,在當地貴族的眼皮子底下偷雞摸狗來維持生活,我們的大部分精力都消耗在這上面,這讓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對他很有意見……但現在想起來,他這些行為都是有原因的。」

  「王室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一個叛逃的皇家影衛,他們肯定在南境找了他很久,所以他必須東躲西藏,他也不能用自己的超凡者身份謀求較為體面的工作——因為所有跟超凡者有關的行當都是被貴族監控著的,所以他只能當個竊賊,或者偶爾以流浪者的身份接一些傭兵任務,而且還不能和其他傭兵接觸太久,以防那些傭兵背後身份是某個貴族的黑手套。」

  琥珀扁扁嘴巴:「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高文開始詢問當年的一些細節:「那時候皮特曼就已經和你們在一起了麼?」

  琥珀抓了抓頭髮:「從我記事沒多久,皮特曼就和我的養父是朋友了,但他們具體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我並不清楚——半精靈在童年時期的記憶能力比不過人類,我身上好像更嚴重一些,我關於那時候的記憶都是模模糊糊的。」

  「一個東躲西藏的叛逃皇家影衛,在躲藏期間竟然會結交了一個像皮特曼那樣的朋友,你不覺得這件事本身就有古怪麼?」高文抬起眼皮,「一個正在逃避王室追捕的人在正常情況下是不會和陌生人結交的,除非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你的養父跟你提過這個理由麼?」

  琥珀皺了皺眉:「他沒跟我說過,我只聽他們兩個吹牛的時候會說要立志成為南境最強的俠盜組合——但這理由肯定不靠譜。」

  「你不知道,皮特曼必然知道,」高文說道,「如果有機會的話,或許他會願意說出來。」

  皮特曼,一個即是永眠者又是萬物終亡神官的德魯伊,在他那看似邋遢的小老頭形象背後隱藏著許許多多的秘密,高文知道他肯定還藏著很多東西,其中或許就有關於薩裡?倫道夫的。

  在以前,皮特曼沒有把這些秘密告訴任何人,這或許是一種保護措施,但現在琥珀已經找到了自己養父的線索,更重要的是曾經的安蘇王權已經終結,琥珀本人甚至已經收編了所有的皇家影衛,那麼當年一些無法開口的東西此刻應該也就能說出來了。

  「我會去問他的,」琥珀點點頭,「這麼多年了,他也該跟我說說當年的事情了。」

  「嗯,」高文思索了一下,接著說道,「另外一點,你能大致判斷出你是什麼時候被薩裡?倫道夫收養的麼?是在他抵達南境之後多久?是隱姓埋名數年之後,還是在他決定叛逃的時候身邊就多了一個養女?」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琥珀再次抓起頭髮來,耳朵抖啊抖的,「你問這個幹什麼?想到什麼了?」

  「一個在我看來很有可能的假設,」高文看著眼前的琥珀,聯想能力充分發揮開來,「你想過沒有,薩裡?倫道夫的叛逃說不定跟你有關?」

  「我?」琥珀瞪著眼睛指著自己,一臉「你是在逗我」的表情,「你這是怎麼說的!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

  「如果這上面記錄的任務是假的呢?如果他去黑暗山脈找的並不是什麼剛鐸遺物,而是你呢?」高文指了指桌上的書卷,「我們可以大膽假設一下,或許他真正的任務其實是找到一個血統特殊的混血精靈,將其交給安蘇王室,或者更極端的……任務要他殺死那個混血精靈,而他在最後關頭沒能下得了手,那麼一切就都能解釋了。」

  琥珀目瞪口呆地看著高文,彷彿是被對方的想像能力深深震驚了,半晌才開口:「推測不是猜測,聯想不是瞎想啊……你這近乎於編故事了吧,證據呢——堂堂安蘇王室,吃飽了撐的要找一個混血精靈幹什麼,還為此搭進去一個皇家影衛……」

  「所以我說了,或許是因為你血統特殊,別忘了你只知道自己有一半血統是精靈,另一半血統來自於誰卻是個迷,你知道你親生父親是個精靈,你知道母親是誰麼?」高文輕輕敲了敲桌子,「而且別忘了一個很重要的點:那枚暗影璽戒。」

  琥珀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顯然她已經回憶起那枚戒指的來歷和特性。

  高文看著她,慢慢說道:「弗朗西斯二世的暗影璽戒你也能用,而且你手上還有枚一模一樣且失去魔力的戒指,這個線索……你不在意麼?」

  琥珀想了想,突然一臉緊張地按著自己的胸口,倒吸一口涼氣:「媽耶……我該不會真的是前朝餘孽吧!!」

  高文好不容易嚴肅到現在的表情差點沒維持住:「前朝餘孽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

  「這時候了就別糾正我的用詞了,」琥珀使勁揮揮手,「你說的這個可能性真的讓我有點懷疑自己了,明明只是沒什麼證據的憑空猜測……好吧現在多少算有點證據了,但這可能麼?」

  「我只是說說自己的想法,具體的情況,恐怕除了薩裡?倫道夫本人之外已經沒人知道了,」高文搖了搖頭,「但不管當年真相如何,哪怕真跟我猜測的一樣,現如今也沒什麼意義了——安蘇王權已經結束,無論當年的國王到底想讓你的養父去南境做什麼,這個目的都已經隨著王朝的結束煙消雲散,你如今是自由之身,不用考慮太多。」

  在思考中沉默片刻之後,琥珀終於呼了口氣,再度露出笑容來:「你說的倒也是……舊王室都沒了,我還擔心這麼多幹什麼。」

  她彷彿是放下了什麼包袱,短時間內便回復了平日裡大大咧咧對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在這個話題結束之後,她便詢問起高文下一步的安排:「目前聖蘇尼爾的秩序已經大致穩定下來,各方面的權力移交以及新管理結構的組建都已經完成,你是不是該考慮下一步了?」

  「是啊……」高文向後靠去,手指敲打著座椅的扶手,「我們在這座城裡滯留的時間也夠久了。」

  敲擊了幾下扶手之後,他轉向琥珀:「東境情況如何?」

  「維多利亞女大公派去的人手已經和馬里蘭將軍匯合,東境當地貴族基本都在配合收編,他們甚至還七拼八湊了一支預備軍出來,和塞西爾軍團一同鞏固了長風要塞防線。」

  「意料之中,」高文點點頭,「東境貴族應該是舊安蘇王國諸多腐朽貴族中最有救的一群,雖然他們也有舊貴族的全套毛病,但因為常年面臨提豐威脅,又有羅倫家族有效治理,當地貴族在面臨戰爭局面時還是很清醒的。不過他們拼湊出來的預備軍應該派不上太大用場……東境真正的精銳已經全滅在聖靈平原了,剩下的只有長風要塞的駐守兵團戰力可靠,其他地方出來的預備軍和領軍貴族不會比普通貴族私兵強多少。除此之外呢?」

  琥珀整理了一下自己掌握的情報,繼續說道:「提豐邊境那邊似乎沒什麼動靜,但馬里蘭擔心對面可能在暗地裡積蓄力量,現在正想辦法收集情報,隨時警惕提豐入侵。

  「白沙礦業公司已經重新接管礦場,並已經開始著手修復被那頭巨鹿破壞的鐵路,同時按照你的命令,工程隊在繼續延長之前的東線鐵路,爭取能夠在秋季把鐵王座開到長風要塞附近——有裝甲列車的話,我們就不用那麼擔心提豐了。

  「至於鐵王座的維修……大概還要半個月。它失去了兩節武庫段車廂,車體動力脊和護盾組也有過載損傷,壞的挺嚴重。位於葛蘭市和塞西爾城的兩座重型工廠正在加班加點地開工,爭取能夠再壓縮一下週期。」

  「無論如何,鐵王座必須盡快恢復戰力,哪怕只有半截列車運到邊境,」高文沉聲說道,「戰後我們兵力不足,哪怕有先進的武器裝備,長風要塞現在的守軍也不一定能擋住提豐人那成建制的超凡者軍團。」

  琥珀皺起眉:「你覺得提豐人真的會在這次窗口開戰麼?」

  「他們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但情報上的誤差和延遲或許可以讓他們錯過這個機會,」高文說道,「羅塞塔?奧古斯都一定在關注著聖靈平原上的戰爭,但他很難準確把握我們究竟在戰爭中損失了多少——我們是慘勝還是大勝,這直接影響到他是否會下令進攻。」

  提豐人在等著安蘇流盡鮮血,高文很早就看明白了這點,而且事實上那位羅塞塔大帝的謀劃已經成功大半——儘管出現了塞西爾崛起這個變數,但從總體上,安蘇除南境之外的所有區域都已經在這場戰爭中損傷慘重,大片產糧區化為焦土,大量儲備糧被污染或燒燬,大量青年力量被消耗,在這個局面下,一個單薄的南境哪怕再精銳,平攤到這片偌大的國土上也會捉襟見肘。

  那位提豐皇帝確實是等到了安蘇極大衰落的局面,他此刻出擊,將一勞永逸——但介於這個時代情報傳輸的低效和誤差,他自己或許還沒來得及意識到這點。

  高文知道,那是一個足夠鐵腕決斷,又足夠謹慎狡猾的統治者,他的鐵腕決斷能保證只要皇帝的命令下達,提豐帝國所有的戰爭機器就會瞬間運轉起來,全力進攻長風要塞,但他的謹慎……如果利用得當,或許就能給塞西爾爭取到救命的喘息機會。

  他對琥珀說道:「要想辦法讓提豐人搞不清塞西爾真正的局面,想辦法讓羅塞塔?奧古斯都高估長風要塞的防禦,高估我們在戰爭之後保留下來的實力。」

  琥珀想了想:「我會幫馬里蘭將軍制定一套方案的,讓他展現出『塞西爾大勝』的信息,儘量讓長風要塞表現出軍力充沛的狀態……」

  「這還不夠,羅塞塔?奧古斯都是個很可怕的對手,他不會僅盯著長風要塞,」高文沉聲說道,「國內宣傳要迅速統一口徑,聖靈平原的這場戰爭必須是一場損傷輕微的大勝,我們的儲備糧充足,青壯年因勝利激勵而踴躍參軍,安蘇王室的下台要被宣傳的更加體面,決不能宣傳王室騎士團近乎全軍覆沒、北境軍團十不存一之類的內容。

  「目前為止我們的宣傳人員在這些領域做的還不錯,但東境地區的宣傳力度遠弱於南境……這一點必須立刻彌補。

  「另外,我們和提豐的貿易必須維持,不但要維持,而且還要擴大規模——塞西爾接管了這片廣闊的國土,我們的需求和產出都只能增加,不能減少,而且必須是大大增加……只有這樣,才能避免羅塞塔?奧古斯都猜測到我們損失了多少人口。

  「不要擔心塞西爾吃不下這麼大的貿易規模,魔導工業的吞吐能力是驚人的,而且我已經安排柏德文?法蘭克林大公去和奧古雷部族國交涉,那邊的灰精靈和矮人都對我們的煉金藥劑和紡織品很感興趣,通過和他們的貿易,我們可以轉嫁一大半壓力……」

  高文一條條說著自己的思路,他的目標非常明確,那就是誤導提豐的統治者。

  只要把握住這個時代的信息傳遞規則,找準它的落後之處和各種漏洞,要實現這個目標就是有可能的。

  當然,羅塞塔?奧古斯都絕不缺乏智慧,提豐也有自己的情報部門,這種誤導即便成功,應該也維持不了太長時間,但高文要的就是短時間的誤導——他現在需要的只是戰後「喘氣回血」的時間,只要鐵王座恢復戰力並抵達邊境,今年糧食獲得豐收,塞西爾的下一批新兵完成訓練和列裝,那他就有了擋住提豐攻勢的自信,而如果能誤導的更久一點,甚至能度過今年冬季,讓羅塞塔大帝在明年春天才反應過來……到那時候他就更加放心了。

  琥珀一條條把高文交代的事情記在心裡,同時已經開始在心中遴選值得信賴的下屬——她不僅僅是情報部門的首領,同時也是很多涉密計畫的參與者和執行者,尤其是這次高文要做的事情肯定少不了大量軍情局幹員的參與,因此她必須從現在開始就做準備。

  等把事情一一記下之後,她抬起頭,耳朵微微抖動了一下:「除這些之外,還有件事也該提上日程了吧?」

  高文揚起眉毛:「嗯?」

  「一次盛大的加冕嘍,」琥珀伸出手比畫了一個大圓,彷彿是以此來強化「盛大」一詞,「局勢穩定,權力交接完畢,管理機構成型,塞西爾帝國的統治者不是應該宣佈新時代來臨了麼?而且這也是個對提豐釋放信號的窗口……」

  跟在高文身旁這麼久,這個半精靈也學會了很多新奇好用的詞彙,聽著這傢伙一本正經地說出這麼有道理的話來,就連高文都不禁點了點頭:「沒錯,這件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他之前並不在意所謂的「加冕儀式」,那是因為穩定局勢恢復生產才是重中之重,但現在「加冕儀式」有了特殊的作用,作為一個緊抓價值的人,他也就要重視起這件事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加冕?」琥珀眨眨眼,頗為期待地說道。

  也不知道這傢伙期待個什麼勁。

  「等到某個特殊的『貨物』從白沙丘陵那邊運到聖蘇尼爾,」高文說道,「但在這之前,準備工作已經可以開始了。」

  「特殊的貨物?」琥珀反應了一下,隱約猜到了高文的意思,「……啊,那倒真是適合作為新皇加冕的妝點了……不過你原來是打算在聖蘇尼爾加冕的麼?」

  「其實我一開始考慮的是塞西爾城,但赫蒂的建議讓我改變了主意,」高文嘴角抬起一個弧度,目光落在書房一側的牆上——那裡曾經懸掛著安蘇的劍盾徽記,但現在已經被一面劍與犁的旗幟代替,「安蘇的王權在這裡結束,新帝國也就在這裡開始吧。」

  加冕儀式這東西,說白了就是給人看的,既然如此,那就要讓它呈現出最好的效果來——

  高文就是要讓聖蘇尼爾的舊貴族們看個清楚,讓這裡的教會、軍隊、舊王室內臣們看個清楚,讓他們親眼看著新舊時代的交替,並對這個過程產生足夠深刻的印象,只有這樣,才能進一步確保改制後續過程的穩定。

  這個古老又年輕的國度,真的再也經受不起絲毫的混亂和遲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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