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卷、大樹朝天 七、針尖對麥芒(上)
世間事有許多巧合,有偶然也有必然。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風雲聚散,種種因素集糾結到一處,雄龜演天龍,雉雞變鳳凰,自然就會變成必然。
祝童也是如此,因為算計王覺非才來上海;因為來上海而與葉兒相遇;為了給葉兒治病而遠赴湘西,而被神傳蝶神;與葉兒相戀需要一個合適的身份,才進入海洋醫院。
凡此種種,終於成就出「神醫李想」的偌大名聲,引得世界頂級富豪也找上門來求醫。
在上海,知道他的人不少,相信「神醫李想」具有神奇醫術的人並不多,來望海醫院看病的更多的是外地人。
他們或者是通過媒體網絡、或者是口耳相傳知道了「神醫李想」,知道了望海醫院;有些是真的相信,有些是在別的地方治不了,又不甘心等死,才來碰碰運氣。
可是,真正到了才知道,能掛到「神醫李想」的診號雖不像買彩票中大獎那般遙不可及,卻也絕不容易。
好在望海醫院除了「神醫李想」,還有馬八與周行兩位據說僅次於他的神醫,還有不少有真才頗有名望的老中醫,他們都有固定坐診時間。
Della離開後,祝童並沒有馬上讓西蕾亞小姐將雷曼參議員以及邁克.斯內爾先生的律師們請進來。
他需要一些時間整理有些紛亂的腦子。
Della說,李想這個身份被有關部門列入限製出境名單,在祝童看來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如果想出國的話,他隨時可以換個身份。
澳洲是一定要去的,本打算舉辦婚禮後,與葉兒一起以去拜望老師的名義去看望向華易向老,如今看來是行不通了。
「有關部門」這四個字如同一塊投入心裡的不大不小的石子,讓他覺得相當彆扭。腦子裡不受控制地去想「有關部門」倒是哪個部門?何方神聖主導?限制自己出境出何目的?
向墨還在西京,與藍湛江一同忙著簽署合作文件,完善那些祝童挖下的坑;最遲週末回到上海。到時候……
祝童忽然有些煩躁,知道不能任憑思想這般發散下去,那樣,什麼都幹不成了。
他瞟一眼大班台上的日曆,那裡有西蕾亞為他寫下的當天行程安排的備忘錄。
祝童看到一行字:下午五點,吳院長辦公室,討論名醫講堂相關事宜。參與人有吳瞻銘院長,行政總監蘇娟,中醫堂總監馬八先生、周行先生,醫政室主任鄭書榕先生。
前些時間醫院蕭條時實施了一項針對年輕醫生們的培訓計劃,有目的的將他們送到別的醫院學習。歐陽凡接掌望海醫院後,又提出了一項新的培訓措施,醫院每週抽出兩個下午的時間舉辦「名醫講堂」,由祝童、馬八、周行或老中醫們坐堂,傳授行醫心得,回答年輕醫生遇到疑難病情。
祝童對歐陽凡的建議舉雙手贊成,這是一項著眼於未來的措施,既能快速提高年輕醫生門的專業水準,又有凝聚人心的作用。
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名義講堂還在醞釀準備中,具體實施計劃細則由鄭書榕負責,計劃書就放在祝童面前。
他馬上看看手錶,已經三點二十五分了。四點就要開談論會,可他還沒時間看這份計劃書。
三點五十分,Della已經離開一段的時間了,雷曼先生在接待室等了將近一小時有些著急了,請西蕾亞小姐進來看看。
西蕾亞推門進來,看到老闆正聚精會神地看一份文件。
「老闆,雷曼先生著急了。」那是她午飯時親手放在那裡的,在她看來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可這個時候老闆竟然放著重要的客人不理會去看那份計劃書,實在是有些不合適。
「再過五分鐘,請他們進來吧。」祝童沒有抬頭,只揮揮手。
西蕾亞微微躬身,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祝童這才抬起頭打開電腦,接待室內的實時場景出現在屏幕上。
接待室與「神醫李想」診室裝飾同一風格,華麗而精美。
診室內是清爽舒適的竹木地板,接待室在地板上卻多了一塊工藝精美的印花地毯。它的作用不只是為了更舒適,而是吸音。
天花板上的菱形吊燈內裝有多孔攝像頭,可它的收音效果卻很一般。有了這塊地毯,就能保證監控者能聽到最接待室內最低微的交談聲。
祝童首先看到的是女主播,她沒有走,坐在距離診室大門最近的沙發上,注意力全在雷曼參議員那邊。
雷曼參議員果然等急了,他不停地向通往診室的大門張望。
史密斯……這個酒鬼,他來幹什麼?哦,祝童想起來了,史密斯先生不只是位失敗的投資者,還是一位律師。他正在於那三位來自美國的律師低聲討論著什麼。
史密斯試圖說服他們去掉文件中的某些條款,祝童開大聲音,耳機裡傳來史密斯的急促的聲音。
「……收起你們的傲慢吧,先生們。這裡是上海,是醫院,不是紐約的曼哈頓那座垮掉的雙子星。你們完全不瞭解裡面的那個人。我敢肯定,如果拿著這份東西進去,一定會激怒他,會把事情搞糟的。雖然我很不喜歡他,但我不得不承認他是一位相當不錯的醫生,也是個是自尊心極強的喜怒無常的傢伙。沒有必要在這些問題上激怒他。想想誰支付你們的旅行支票和豐厚的律師費,難道你們盼望著斯內爾先生去見上帝?」
「史密斯.沃森伯格,你真該多抽些時間與老卡爾聊聊。」一位金髮碧眼的老外以不屑的語氣說。
「湯普森,你什麼意思?」史密斯怒氣沖沖地站起來。
卡爾一家都搬到上海來,現在等於是祝童的高參。雖然過的還不錯,可在這些叱吒風雲的大人物看來,那個人已經退休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史密斯,你不該幫著外人說話。邁克.斯內爾先生並不相信你,是漢密爾頓勳爵和休斯博士推薦了你,認為你的加入有助與保護邁克.斯內爾先生的病情不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你應該很清楚,如果這個中國人在治療期間隨意對外發佈與病情有關的信息的話,很可能引起華爾街乃至倫敦金融城的股價波動。他必須簽署這份文件,這不是我們的意思,這是大多數合夥人的決議。」
祝童注意地看著說這番話的傢伙。
那是個滿頭銀髮的中年人,他的膚色稍黑,明顯是個黑白混血兒。鷹鉤鼻上架著一副黑框琺琅眼鏡,淡藍色的鏡片有效地遮蔽住他的大部分眼神,臉上掛著令人琢磨不透的微笑。
都說具備這種黑白交混的血緣的人比較精明果敢而難纏的傢伙,史密斯似乎對他有些忌憚,癟癟嘴要說什麼,五分鐘的時間到了。
西蕾亞小姐含笑站在診室大門旁,手扶鍍金把手,示意他們可以進去了。
祝童關上電腦,繼續埋頭看計劃書。
事實上,他真的還有兩頁沒看完。
門開了,祝童起身的同時摘下眼鏡,親切地迎接客人們。
第一個進來的並不是雷曼參議員,也不是酒鬼史密斯;而是那位漂亮的女主播。
她做出祝童秘書或助手的姿態,引導著雷曼一行進入診室。西蕾亞小姐無奈的看著她,當著客人們的面,她不好說什麼。
祝童含笑對女主播點點頭,沒有拆穿她。
如果是五分鐘之前,祝童當然會毫不客氣地讓西蕾亞請她離開。可是現在,祝童覺得有她在場似乎更好。
雷曼參議員與祝童擁抱著,低聲在他耳邊說:「很遺憾,帶來一些很無趣的傢伙。」
「沒關係。」祝童也低聲道,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接著是史密斯,他本來連手都沒伸出來。以往在類似情況下,祝童最多對他點點頭就算不錯了,連簡單的交談都吝嗇的很。
可是現在,祝童卻張開手臂,像見到老朋友般對他說:「沃森,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史密斯以為自己聽錯了,沃森這暱稱,即使在兩人關係最融洽的階段,祝童好像也沒叫過幾次;擁抱這樣的親密禮節,更是敬謝不敏。
他近乎生硬地與祝童抱在一切,耳邊聽到一句低語:「一億美金,晚上九點,不見不散。」
「唔,『神醫李想』又要創造奇跡了,真令人興奮啊。」金錢的魔力對史密斯來說就是一劑最有效的興奮劑,他快活地眨眨眼,告訴祝童一定赴約。
接下來,祝童再沒有揮霍他的擁抱。
雷曼先生逐個介紹他帶來的客人,只是相視微笑,交換名片,寒暄兩句而已。
介紹的程序走完,西蕾亞小姐看一眼女主播,見老闆沒說什麼就識趣地離開房間。
而女主播卻沒有走的意思,雖然剛才互相介紹時誰也沒理會她。
這時,女主播開始忙著為坐好的客人們沏茶倒水,動作雖稍顯生硬,卻被美女的魅力很好地彌補了。
忙完了,她低眉順眼地在祝童身邊坐下,手裡還端著一個文件夾,手裡夾著只筆,一副做記錄的樣子。
祝童心裡好笑,卻也沒說什麼。這樣的談話根本就不需要記錄,她的表演有點過了。
「請問三位的來意是……」祝童主動開口引入正題,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很抱歉,我五點鐘要參加一個會議。」
「是這樣,我們是邁克.斯內爾先生的律師。此次冒昧登門打攪,是因為邁克.斯內爾先生馬上要來貴院治病的事。我們知道,李先生雖然年輕,卻是一位很著名醫生。雷曼參議員與漢密爾頓勳爵都對您的醫術推崇備至……」
說話的是那個湯普森先生,同時遞過來一份厚厚的法律文件。
祝童手裡有三張名片。透過名片上的信息,他已經大致知道這位湯普森先生是三位律師中地位最低的一個,起草、修改法律文件應該是他的工作。
那個銀髮鷹鼻的傢伙叫尼克斯.佈雷斯頓,是這家名為佈雷斯頓.威達撲瑞斯律師事務所的老闆之一,另一位老闆當然是那位紳士風度十足律師,托尼.威達普瑞斯先生。
邁克.斯內爾先生是佈雷斯頓.威達撲瑞斯律師事務所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客戶,所以,兩位老闆也就是最大牌的律師都來了。
湯普森滔滔不絕地說著他們此行的目的與簽署法律文件的必要性,祝童很仔細地聽著,邊聽邊頻頻點頭。
十五分鐘後,湯普森說完了。
祝童隨手翻開文件看了兩眼,問道:「我更關心的是病人的病情,以及費用問題。」
「斯內爾先生的專機定於九月一日中午下午五點到六點之間抵達上海,至於您的報酬……您應該仔細看看您手裡的文件。」這次說話的是尼克斯.佈雷斯頓。
「診金按照每小時八百美金計算……我這樣理解可以嗎?我每為邁克.斯內爾先生服務一小時,就可以得到八百美金報酬?」祝童在他的指點下從厚厚的文件中找到了計算費用的地方,皺著眉頭道。
「鑒於您在中國擁有的名望,我們同意一次性支付五萬美金,作為對您能同意為邁克.斯內爾先生提供醫療服務的感謝。相關條款在這裡。」湯普森飛快的翻動文件,為祝童指點出處:「我必須告訴您,診金只是為您用在邁克.斯內爾先生身上的時間的酬勞,藥物、醫療器械與護理費用另計。相關條款在……」
「很不錯的價格,看來,我需要律師了。我只是醫生,律師更適合與你們談這些事情。」祝童合起文件,順手遞給女主播:「拿去翻譯出一份中文版本的來,這是一份很正式的文件,為了邁克.斯內爾的病情早日康復,一定要找最權威的翻譯公司。」
對湯普森,祝童說的是英語。而對漂亮的女主播,祝童用的是漢語。
在場的幾位老外都聽不懂漢語,一時不知道祝童說的是什麼。
祝童抬腕看看手錶,歉然道:「時間過的好快,四點四十五分了。先生們,你們可以住下,也可以先回去。我需要一周的時間研究這份文件。一周後,我們在談這件事。」
「一周的時間,上帝啊,那是不可能的。九月一日,也就是後天下午,邁克.斯內爾就要到了,我們必須在邁克.斯內爾先生的專機降落之前搞定它。」湯普森著急地跳起來,不滿地抗議道。
「一周的時間已經很緊了。文件需要翻譯成中文,它這麼厚,翻譯就需要三天的時間。我的律師也需要時間研究它,又需要三天。很抱歉,看病我是內行,可法律文件理解起來就有難度了。我曾經有過教訓,替人治好了病不只一分錢沒收到,還賠了一大筆給對方。所以,沒有律師認可的文件我不會簽。至於邁克.斯內爾先生……真有點難辦啊。你們可以通知他先不要來,一周後,如果談判順利的話,再來也不遲。」
祝童又抬腕看表,以這個動作暗示對方:你們可以告辭走了,我真的很忙。
雷曼參議員與史密斯的表現相當精彩,都忍著笑望向窗外或天花板,史密斯甚至暗中沖祝童豎了豎大拇指。
佈雷斯頓.威達撲瑞斯律師事務所的三位律師臉上的表情很是愕然。
一周的時間……開玩笑吧,他們可以不在乎時間,可邁克.斯內爾先生等不起。也許搞定了這些文件,邁克.斯內爾先生已經去見上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