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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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 2008-4-25 10:51: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90 224033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3:57
燕雲取棄 第一二九章 仁義之師
    宋軍的軍事會議,鄧肅無法與聞,楊應麒更沒能知道詳情。但童貫嚴令全軍不得向遼人啟釁動武,這樣重大而奇特的舉動鄧肅便想不知道也難!而已經回到塘沽的楊應麒收到鴿書後看得目瞪口呆,親自去找那鴿書密碼的翻譯人員罵了一通,訓斥他們胡亂翻譯。那翻譯暗暗叫苦,將鴿書的原件呈上讓楊應麒過目。楊應麒看了後以為是雄州方面出了差錯,便命人專門發信把雄州方面的負責人重責一番,又命重發此文。

    沒多久鴿書又來,雄州方面的鴿書起草者並未抗辯,只是把那份諜報原原本本重新發了一遍,還特地請鄧肅在末端畫押證實。

    楊應麒將這份鄧肅畫押的鴿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然一手拍在額頭上撲地就倒,左右連忙擁上來叫道︰“七將軍!怎麼了?”

    “啊!我……我沒事……”楊應麒躺在地上茫然望著蒼天哭道︰“我只是覺得自己創意不足,跟不上趙官人和童宣撫使的創新思維啊。”也不管別人听不听得懂得他在說什麼,忽然整個人跳了起來叫道︰“走!走!到四將軍船上去!”

    這邊楊應麒自去會歐陽適,那邊童貫一邊催促諸路準備進兵,一邊先派使者入燕京招降。躺在病榻上的耶律淳拿到招諭,看也不看扯得粉碎,下命大起兵馬,支援坐鎮前方的耶律大石。

    當初耶律淳譖立,患麾下兵少,便听從了蕭干的建議,將東奚、西奚、嶺外南北諸部編戶計口,每戶抽取一丁入軍,稱為瘦軍。燕京在這內憂外患的當口其實沒有多余的錢糧來養活這支軍隊,因此便任由這支軍隊在涿州、易州之間自己討生活其實就是放任他們在這個地方搶掠,以此養軍。此外又有常勝軍(即原怨軍)萬人,以及奚部族軍萬人,共計三萬余人開赴前線,听耶律大石調遣。

    耶律大石和蕭干在前線本來憂心忡忡,听聞後方援軍大至心中略定,又見宋軍舉止奇怪,和己方隔河相對,射過來的箭全都沒有箭頭,只綁著一些“順天知命”“恩德威服”之類的招降言語。耶律大石拿了對蕭干道︰“你看種師道是在弄什麼玄機?”

    蕭干道︰“看不明白。不過此人用兵極穩,在西夏經營多年,罕有破綻,需得小心。”

    耶律大石道︰“我也多聞他的威名。只是看近日宋軍的動靜,和他以往所為大相徑庭,所以擔心,怕他弄什麼詭計。”

    蕭干道︰“種師道也就罷了,我最怕的是金國漢部的人會趁著我們兩家廝殺的時候沖出來,那就難當得很了。”

    經過這段時間的探查,耶律大石早已知道在塘沽開港的是漢部,不過一直沒能來拔掉這邊角之刺,所幸的是漢部在塘沽開港以後便沒有主動出擊過,似乎他們真的只是來這里做生意。雖然耶律大石等人絕不信漢部的目的會如此單純,但在當前的形勢下也確實沒功夫來對付他們了。這時听蕭干提起,說道︰“我派人打扮成商人混進去過,得知那里面分成軍、民二區。雖然我們的人進不了軍區,但看那片地方的布置,他們在這里常駐的兵不會很多。守或守得住,要再分出大兵來進擊冒犯,想來不能。所以這次我們的大敵是南路的種師道,只要擊退了他,我軍士氣大振,咱們契丹人便有翻本的機會!”

    蕭干道︰“都統有計較未?”

    耶律大石沉吟道︰“如今大遼五路已失其四,這燕京若再不保,我們這些人還能往哪里去?所以衛燕之戰,關系我契丹生死存亡!如今新城、永清以南堅壁清野,宋人若乖乖待在白溝南邊便罷,若敢過界,哼,我們要麼便是把自己的尸體撂在這里,要麼就是把他們的頭顱踩在馬下!”

    蕭干道︰“不錯!我們已經退無可退!不是宋敗,就是我亡!”

    白溝南邊,即將離開雄州城的種師道最後一次來看視孫子種彥崧。雖然他早就看慣了人生無常,卻仍然想不到半個月前還活蹦亂跳的孫子會忽然病得這麼嚴重。

    “唉,該生病的,本應該是我這無用的垂死殘軀啊。”他手撫著不停起伏的胸口,不知是否在祈禱上蒼將孫子的病轉加在自己身上。

    這兩日種彥崧吃了漢部特派良醫的藥,病情其實已有起色,這時雖還下不得床,神志卻不迷糊了,听祖父這樣說忙道︰“爺爺!您可千萬不能倒下。如今大戰在即,大宋少一百個種彥崧都不打緊,卻少不得您啊!”

    種師道苦笑道︰“胡說!胡說!你們這些年輕人,才是我大宋的將來!爺爺撐得過一年兩年,撐不過十年八年!咱們種家……唉,不說了,不說了。總之你好好養病。不要想太多。”

    種彥崧道︰“好。等爺爺打了勝仗回來,我親自出城去接您!”

    種師道心中一沉,臉上卻滿是慈祥的笑容,說道︰“好,好。”撫了一番孫兒的頭發,轉身出門,不再回顧。

    種彥崧對就要隨祖父離去的種彥崇道︰“大哥!這次我不能隨行了,你要保護好爺爺。”

    種彥崇道︰“放心!有大哥在,絕不會讓冷箭傷到爺爺半點皮毛的。”

    他追了出來,卻見種師道正在院子中發呆,呼喚了一聲,種師道回過神來道︰“漢部那醫士,是你引進來的?”

    種彥崇道︰“不錯。當時孫兒見彥崧病重,存著姑且一試之心,便讓他進來看視。沒想到他開的方、帶的藥還真不錯,眼下彥崧已經好了幾分了。爺爺,這事……我沒做錯吧?”

    種師道頷首道︰“沒有,沒有。能救活你弟弟,便是最對的事情。”

    種彥崇又道︰“弟弟的病雖有起色,但雄州缺醫少藥,怕不是養病的好地方。”如今雄州醫藥相對于十幾萬大軍來說並不豐足,而且大戰在即,種師道身為全軍表率,既不好把軍中最好的醫士拴在孫子床邊隨時照看,也不好將最上品的藥材都搬來用在孫子身上。

    種師道听種彥崇如此說,問道︰“你是想听從漢部那醫士的話了?”

    種彥崇低頭道︰“孫兒不忍弟弟受苦。而且那醫生說了,他雖將醫館開在塘沽,但他本是江南人,和金國沒什麼關系。只要等弟弟病勢稍痊,還可馬上轉移到登州去在那里有更好的醫館。”

    種師道躊躇良久,終于道︰“罷了罷了,便算我們種家欠他一個大人情吧。”頓了頓又道︰“對那醫士說,這次我們欠他們的,是一條人命,乃是私恩。將來有所回報的,也必然是私情,就是還上一條性命也沒問題,若是涉及公務之事,卻請休提!”

    種彥崇點頭道︰“孩兒懂得,懂得。”

    大軍將進,鄧肅乞求隨軍同行。童貫考慮到金主讓趙良嗣、馬擴等隨軍的前例,也想讓鄧肅等見識自己的威風,便應允了,讓劉延慶派人保護。

    劉延慶知道童貫很重視這位使者,不敢馬虎,心道︰“這次可得派一個有本事的人才好。”忽然想起一人來,心道︰“非此人不可!”命傳承節郎韓某人。

    那韓承節郎入帳參見,興沖沖問︰“劉帥,可是要用小人做先鋒麼?”

    劉延慶道︰“有比先鋒更要緊的事情,做得周全了,卻是大功一件。”

    那韓承節郎大喜,忙問什麼事情,劉延慶便把讓他保護鄧肅的事情說了,那韓承節郎听完不悅道︰“大戰在前,不令上前殺敵,卻要去保護一個番邦使者?太鳥氣了!”

    劉延慶怒道︰“你胡說什麼!金國上使便是朝廷也敬如上賓!要你保護是抬舉你,居然口出惡言!還有點軍紀沒有?”

    那韓承節郎跪下請令道︰“北征燕雲,乃是百年不遇之大快事!當兵的一輩子只怕也遇不上一遭,還請劉帥成全!”

    劉延慶喝道︰“胡鬧!兵將如何部署,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操心?這差事你是接還是不接?不接明天就回原籍當廂兵去!”

    那韓承節郎大驚,不得已只好接了。劉延慶這才請鄧肅來給他介紹這個韓某人。

    鄧肅與他相見時,但見對方風骨偉岸,目瞬如電,劉帳雖大,似乎還容不下這頭在籠虎豹,心中喜道︰“誰說我大宋無人!如此兵將,怕什麼契丹!”便請教姓名籍貫。

    那韓承節郎道︰“鄙姓韓,名世忠,字良臣,延安府一武夫,不識禮數,有怠慢處還請貴使見諒。”

    鄧肅忙道︰“好說,好說。”

    當日鄧肅便在韓世忠所率五十騎擁護下向北行進。這五十余騎大多是數年來跟韓世忠慣了的老兵,精神面貌與別部不同;小部分是北伐軍出發時新撥的丁卒,但被一頭老虎帶著,想不猛惡起來都不行。鄧肅和他們在一起,眼見兵強將勇,心中對此次戰局便大感樂觀!

    按下韓世忠鄧肅不提,且說那邊種師道兵屯白溝,辛興宗兵屯範村,都按童貫的嚴令,不敢發起主動攻擊,只是坐等遼人來降。童貫又怕種師道亂來攪了自己的大計,想起和銑最近的表現大副己望,便委任他作種師道的副手。名為副手,實有牽制之意。

    楊可世的先鋒部伍箭去鏃、刀歸鞘,拿著新任副都統制和銑所監制的白心旗,喊著“天威浩蕩”向燕京迤邐而來。一路之上不見有人,不少兵卒慨嘆“胡地怎麼如此荒涼?”都起了懈怠之心。

    耶律大石早就在前面打好了埋伏,看到這形勢卻大感躊躇。

    蕭干道︰“這不會是引我們上當的疑兵吧?”

    耶律大石也道︰“應該是,古往今來哪有這樣的先鋒?”

    然而見宋軍刀馬無備,不斷前行,前無哨騎,後無伏兵,在踏入包圍圈後耶律大石終于下定決心道︰“動手吧!就算有詐,解決了這部人馬以後謹慎些便是了!”

    當下與蕭干各引精兵,忽然殺出,憂心忡忡的楊可世大駭,想要抵抗,腦中卻閃過了那條“殺一人一騎者軍法處置”的嚴令,不由得躊躇。他尚且如此,何況其他人?遼兵襲來之際,尚未接鋒宋軍陣勢已亂,甫一接刃,逃散者十有六七,一些老兵陣腳站得穩些,但拔刀時想起禁令,也延誤了先發制人的良機!結果耶律大石和蕭干只一沖便沖得楊可世部七零八碎,幾個老兵擁著楊可世倉惶逃命,來時不似前鋒,去時猶如鳥獸。

    蕭干馳近耶律大石問︰“追?還是不追?”

    耶律大石沉吟片刻道︰“宋軍情況有些異常,且驅逐著試試。據探子回報,種師道的帥旗在東路,他就讓我來對付!本部及大部族軍歸我,你引精兵千人及瘦軍、常勝軍沖擊西路。”

    兩人分派已定,便各引大軍趕得宋軍哭爹喊娘四處亂逃。耶律大石看出宋軍潰敗不是作偽,精神大振,部署著騎兵來回沖突截殺,不讓過界宋兵抱團。而西路辛興宗面對蕭干也是一觸即潰,全沒半分抵抗的余地!

    在戰爭中,己方從前方敗退下來的潰兵有時候比敵人的精銳更加可怕!為何?因為敗兵逃來,殺又殺不得,亂又止不住,不但弓弩等長距離武器會因為潰兵而失去作用,更為致命的是本部兵馬會因見到前方兵敗而士氣大降,甚至產生“一起逃命”的連鎖反應!

    “打敗了!打敗了!”

    不知是誰喊著。

    “完了!完了!”

    不知是誰叫著。

    “媽媽呀……”

    不知是誰哭著!

    北邊的潰兵像潮水般涌了過來,這次北伐大軍中新兵和路上強拉入伍的民夫特別多,這些人根本就沒有半點軍事素養,甚至沒有半點戰場的常識!他們看見種字大旗,也不懂得列隊靠攏,只是慌慌張張地要躲在別人後邊,本能地逃命!

    種彥崇等人四處喝止,卻根本起不了作用!這些人還是逃、逃、逃!卻不知在戰場上沒有紀律才是最大的危險。

    種師道心中在哀嘆,皺巴巴的臉上卻不敢表現出半點慌張他甚至一句話也沒說,但這反而給了身邊部將一些希望。潰兵的形勢終于有止住的趨勢,而耶律大石隔河望見巍然不動的種字大旗也緩下了腳步,不敢就來冒犯。

    就在這時,雄州方面急報傳來,命種師道趕緊後撤回援。原來童貫听說前鋒大敗,嚇得屁滾尿流,瞬間從極度的樂觀變成極度的膽怯,恨不得剩下的十萬大軍都圍在自己身邊保護才好。

    種師道見了將令又急又怒道︰“逃兵之勢尚未止住,如何能回撤?當前形勢,只能進,不能退!”

    和銑驚道︰“如今前方已敗,如何能進?”

    種師道喝道︰“就是因為敗,所以得進!”

    和銑道︰“但童太師催得這樣急,不會是契丹人繞到我們後面去了吧?”

    種師道道︰“這不大可能!”

    和銑道︰“但也未必不可能!听說西路也已潰敗,若是……若是我們後路被斷,那便危險了!”

    種師道不听!

    但不久催促回援的將領一道接一道傳來,一道比一道嚴厲,和銑又連番苦勸,種師道無法,只得傳令︰整飭隊伍,緩緩後退。

    但種師道錯了!退兵是一門比進軍更難的學問,他如今麾下的這支隊伍,根本就不是能貫徹他命令的隊伍!這是一支雜牌軍,不是一支能夠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有序緩退的部隊。種師道也知道這支軍隊不行,但他還是沒想到這支部隊糜爛到這種程度!在這種形勢下兵丁們竟然連列隊後退也無法做到,甚至無法了解這道命令的真正含義,他們心中的第一反應就是︰“啊,又要逃了!”種字大旗一動,白溝驛外圍的宋軍就像剛被注水捏成一團又旋即被抽干了水份的沙子,散了。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10
燕雲取棄 第一三零章 兵敗山倒
    種師道是將帥中的良才,卻不是將帥中的霸者。他身上有許多太平社會需要的那種將領的特征,比如對中樞朝命的恪守,比如面對“戰時受命、兵罷歸田”的平和心態,再比如身為將帥不參加朝政爭端的自覺。這是一種珍貴的修養與品質,可惜,具有這種修養的他生錯了年代趙宋皇朝連讓他發揮平常實力的平台都沒有。

    當童貫的亂命傳來之時,種師道還是慣性地妥協了。他身邊的種彥崇忽然有些不樂,雖然沒說什麼,卻覺得爺爺應該更強硬一些。他卻不知道在這個皇朝的體制下,性格強硬的人是根本無法上位的。叛逆如蕭鐵奴者只能去做盜賊,執著如曹廣弼者只能被迫流亡。不是這個朝代的人都軟弱,而是這個體制選擇了那些適合它的人。

    對岸的遼兵忽然動了,宋軍北上時在白溝搭了浮橋,當初種師道眼見大勢不好不顧和銑“先讓敗兵都過來了再說”的勸告下令斷橋。但派去的官吏竟然中途逃跑,也沒人來回報,所以種師道直到登高望見胡馬南渡才知道這情況,不由得連連跌足,暗中叫苦眼下圍在自己身邊的這幾萬人馬,還有多少是他能指揮的呢?軍令傳下去無法執行,這仗還怎麼打?

    “唉……”

    他終于嘆出聲來,整個軍勢已是一團糟。宋軍的高層將領逃了三成,中層將領逃了一半,整個軍伍就像一個被切斷了神經的絕癥病人,癱在那里,爛在那里,只等契丹人來宰割!遼軍還沒沖過來,宋兵自相踐踏就死了好多人。所謂兵敗如山倒,再高明的良將,面對這種情況又能如何?

    和銑左顧右盼,搓手道︰“種帥,快想想辦法!”

    種彥崇喝道︰“你們這些文官指手畫腳得少點,就不會搞成現在這樣了!”

    和銑被他說得大窘,種師道卻喝道︰“豎子!不得無禮!”

    種彥崇正要抗辯,忽然北邊傳來燕地口音的漢語呼喝︰“全殲宋軍!活捉種師道!全殲宋軍!活捉種師道!”

    第一聲呼喝還在白溝邊,到了第十聲便近了許多,似乎遼軍逼來如入無人之境!

    種彥崇大驚,叫道︰“爺爺!快走吧。”

    種師道喝道︰“走?去哪里?混帳東西!少在這里胡說八道!”

    種彥崇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種師道嘿了一聲道︰“青山都快倒了,還能剩下什麼柴?傳令︰解除主動出擊禁令!凡殺敵者,有功!”

    種彥崇一怔,和銑心道︰“現在還傳這種解禁令有何作用?”卻不想自己當初是這禁令的擁護者。

    種彥崇還沒反應過來,旁邊卻有老于行伍的傳令官出去叫道︰“種帥有令︰殺敵者有功無罪!”

    種師道又道︰“傳令︰兵將能戰者,上前!各自為戰!”

    又有一個傳令官跑了出去高聲呼傳。這兩聲命令傳開去,亂軍中自有熟悉種師道臨陣之法的西兵聞聲應和,一聲聲傳了開去,不片刻整個戰場的人都听說了。

    種彥崇耳听胡音呼喝越來越近,促請祖父快走,種師道抖落戰袍盔甲,取了一支巨梃,登上一輛高高的馬車車頂,叫道︰“把我帥旗移來,跟著馬車走!”

    種彥崇叫道︰“爺爺你干什麼?”卻已經有幾個西兵推了帥旗過來。

    種師道道︰“走!向北!”

    種彥崇大驚!此刻宋軍組織已亂,爺爺孤身向北,那不是去送死麼?但早有兩個視小種經略相公有如神明的老兵跳上馬車,向北馳去!種彥崇不敢多說,揮鞭策馬跟了上來。

    種字帥旗終于動了!而且是向北動!

    契丹人比忙著逃命的宋軍發現得更早!跟著,有人望見了帥旗前面那輛逆著敗兵之流北進的馬車!再跟著,有人看見了馬車上站著一個干枯的老人!

    “都統!有俘虜認出說那人就是大宋的老種!”

    “什麼?”

    “老種?”

    “他竟然還過來,還站在那種地方?不是等著做我們的靶子嗎?”

    “挑釁!挑釁!”

    “都統!請下令我去活捉了他來!”

    耶律大石略一遲疑,下令進軍!

    而就在這時,忙著逃跑的宋兵也發現了!

    “咦!天!是種相公!種相公!”

    “什麼!”

    “帥旗!帥旗!”

    “馬車上是種相公啊!”

    “怎麼往北?”

    “不逃了嗎?”

    “逃?媽的!種帥向北,我們怎麼能逃?向北!向北!”

    “向北!向北!”

    “跟著馬車!跟著帥旗!”

    “向北!向北!”

    最先反應的是在夏邊跟隨過種師道的西兵!他們望見種師道孤車向北以後幾乎是本能地跟著逆向北沖!宋軍構成很雜亂,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幾百個最先反應過來的西兵就像江流里的幾滴水,一開始看不出什麼,但不一會便引起了許多同袍的注意,一些人是被他們感染,另外一些則根本不知怎麼回事,和剛才看見有人逃跑就逃跑一樣,這會是看見有人往北走也就跟著往北走!于是漸漸形成了細流,漸漸形成了浪濤!

    “不好!”耶律大石叫道︰“不活捉了!騎射!逼近過去!射!”

    一隊騎射兵沖了過去,宋軍前方的步兵攔不住,讓騎射兵直沖到馬車射程範圍之內,站在高處的種師道立刻變成了一個又大又明顯的靶子!

    “是契丹的騎射!”“保護種帥!保護種帥!”

    箭雨!

    馬車車夫以及跟在馬車旁的騎士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團團抱住馬車車頂那個干枯的老人,然後變成尸體滑落下來,尸體滑落後那個巍然不動的老人依然站著。身邊死了多少忠心的人和無關的人他竟都無動于衷!仿佛現在他的存在意義就是在那里站著!

    “種帥沒事!種帥沒事!”

    那是宋兵的呼聲。

    “再射!連珠!”

    那是契丹的胡語!

    在箭雨發動之前,又一幫人撲了上去擋箭,這次死的人更多了!馬車沒了車夫,輪子下面又堆了尸體,根本就走不動了。可宋軍的潰退卻奇跡般的止住了。圍繞在馬車帥旗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就像螺旋波浪一樣先向內聚集,跟著向外蕩漾!

    童貫至少有一句話沒說錯,用兵之道,在“謀略”之上確實還有一種東西,不過具備這種東西的既不是道君皇帝,也不是他童貫,而是一些被他們壓制著的人!

    終于有幾個中下層將領組織起了幾個小隊的兵力反向沖擊,把那隊逼近馬車帥旗的契丹騎射手逼退了!

    耶律大石眼見幾萬宋軍忽然間陷入某種渴望廝殺甚至渴望死亡的瘋狂,心中一惕,隨即听見西路有人大叫︰“劉延慶大帥來了!”果然望見西路煙塵滾滾,他吃了一驚,不知蕭干那邊勝敗如何,不敢停留,下令退兵。

    契丹人退過白溝以後,最大的危機終于過去了,童貫的直系人馬早就都逃光了,還留在戰場上的,除了勇士之外,就是尸體。

    當初和銑眼見種師道北行,以為他準備去殉國了,到後來才知道戰場之上還有他這種書齋太守不能理解的情況!那是一種置生死于不顧的激昂!一種非理性所能解釋的勇氣!一種被畸形文官體制壓抑了的武德!

    他跌坐在地,忽然哭了起來。在剛才箭雨突發的那一瞬,就連他自己也有過撲上去幫種師道擋箭的沖動啊!但他隨即冷靜了下來,知道這種想法是很危險的。

    兵將不為朝廷賣命,卻為一個人而忘生死,這怎麼可以呢?這怎麼可以呢?這不可以啊!

    對于西路的戰況,耶律大石過慮了。蕭干沒有敗,而是大獲全勝!

    辛興宗與遼軍一觸即潰,他本人逃得無影無蹤,蕭干贏得輕而易舉,分遣騎兵突擊截殺。宋軍的組織完全瓦解以後,蕭干便趕著潰兵南奔,利用敗兵作為自己的前鋒,分三路向宋境推進。

    當辛興宗兵敗之時,尚不知曉的鄧肅還在韓世忠的衛護下向範村前進。忽然前方大嘩,不斷有丟盔棄甲的兵丁迎面逃竄而來。韓世忠的副手甦格沖上去喝問,有幾個敗兵驚惶失措道︰“完了完了!前面全完了!”

    韓世忠大驚,親自策馬來問,才問了個大概,便听前方馬蹄聲響。宋軍西路騎兵此刻不是早已南竄就是被刺俘殺,所以此刻北面馬蹄大響,來的只能是契丹兵馬!

    甦格悚然道︰“听這馬蹄聲,怕不有一二千人!”

    此時韓世忠手下不過五十余人,那些敗兵人數雖多,但听到馬蹄聲無不驚惶失措,恨不得有個洞鑽進去躲避。

    韓世忠環顧周遭景象,但見西憑山,南靠河,河邊有舟楫,一時沉吟不語,甦格勸道︰“韓承節!快渡河走吧!敵眾我寡,打不過!”

    韓世忠哼了一聲道︰“走?”仰天長嘯,指著五十余騎道︰“敢隨我殺敵麼?”

    幾十人一齊叫道︰“願與承節共死生!”

    韓世忠喝道︰“好!”對甦格道︰“我不走!”

    甦格愣了一下,終于也道︰“好!死就死吧!”

    韓世忠笑道︰“那可未必!”指著舟楫對鄧肅道︰“鄧上使,你先上船吧。”

    鄧肅早為他氣概所動,不等他說完便拔出劍來道︰“狹路相逢,豈有退卻之理?”

    韓世忠道︰“但你是劉帥重托之貴賓……”

    鄧肅回顧他的副手道︰“你回去,若我有不測,你代我向四將軍、七將軍說明經過!”

    韓世忠聞言哈哈大笑道︰“你這個使者,做得也恁隨心了。”

    鄧肅心中一沉,使者!使者!他也是大宋的好男兒啊!路遇胡虜拔劍而起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現在卻變得好像在胡鬧一樣!想到這里他的心在揪痛!難道到漢部做參軍是錯了的麼?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如何回頭?鄧肅握劍的手緊了緊,叫道︰“此戰非使者本份,若在此戰死,鄧某便是各位的同袍!”

    韓世忠怔了一下,隨即大笑道︰“好!我認你這個同袍!”

    鄧肅大喜,韓世忠道︰“那就听我安排!”命甦格領三十余騎布列高岡,讓鄧肅召集潰兵,聚于舟旁鼓噪助威。吩咐略定,便見前方有契丹兵約二千騎驅逐敗兵而至。

    韓世忠心道︰“不先立威風,無法收拾士氣!”大喝一聲,舉刀為令,帶領十余騎向契丹人沖了過去。

    這兩千遼兵分為兩部,一部是新近募集的瘦軍,一部是常勝軍偏師,均是悍勇有余,嚴密不足。他們一路趕著敗兵追來,因勝得容易,所以已起懈怠之心。又百里追殺,馬力頗耗,轉過一彎驀見一隊陌生騎兵沖了過來,猛如虎狼,勢如雷電,都吃了一驚!位置靠前的常勝軍便先亂了,擋不住韓世忠的馬蹄,又被他沖入瘦軍之中!

    韓世忠如龍迫雜魚,虎躍狼群,十余騎在左山右林之間縱橫馳騁,刀不略頓,馬不停蹄,竟沖得遼兵行伍陣勢稍亂。

    那常勝軍的首領見狀凜然,知道遇上了勁敵,指揮著屬下向左邊一個高地退卻要憑高而守。瘦軍的首領也存著同樣的心思,領著部署向西北邊的高地移動。

    韓世忠從他們的行動中看出破綻,大喜道︰“找到敵酋了!給我上!”旋馬直取常勝軍首領,催馬飛蹄而進,他胯下所騎乃是幾年前在野外遇到、親自馴服的野馬,與尋常戰馬大為不同,四蹄翻開如飛如掣!竟把身後十余騎甩開了一段距離!常勝軍見了他這等威勢無不萎靡,韓世忠沖了進去,如神龍入水,波浪自然分兩邊。

    常勝軍的首領呼喝手下齊上,才呼了兩句,便見那宋將已在眼前,脖子一冷,再無感覺。

    韓世忠拖了那首領的首級回馬出陣,左右數百人竟無一個敢來攔截!他匯合了十余騎,也不休息,就向瘦軍佔據的高地沖來。

    對面高地的瘦軍首領望見嚇得魂飛魄散,拍馬便走,卻听身後嘩聲大起,偶一回頭,但見屬下也跟著自己逃!那宋將胯下的馬好野!沒多久便追近前來,他嚇得屁滾尿流,翻下馬滾入灌木叢中。

    韓世忠奪了他令旗,回馬揚威,甦格、鄧肅在遠處看得精神大振,分別引兵來夾攻,兩部遼軍登時大亂,韓世忠追亡逐北,斬首數十而回。再到河邊時,身邊已聚集了近千人。

    鄧肅來賀,韓世忠哼了一聲道︰“小勝不掩大敗!沒什麼好賀的!”跟著詢問各路軍情。

    新附兵丁中有幾個是楊可世軍的敗卒,不知如何竟然會逃到這里!上前稟告東路軍情。

    韓世忠驚道︰“東路若敗,不知種帥那邊如何!”

    鄧肅道︰“不如就領了這些人馬,沿途收兵,大張旗鼓沿河東下,號稱西路軍大舉來援!若東路種帥勝,則我等可助其聲威;若種帥不勝,則我等可張疑兵假援!”

    韓世忠大喜,依言傳令,沿途收兵而下,到白溝驛前後時已有二千余人。聞說種師道兵機危急,鄧肅又建議讓數百人散列分開,各拖樹枝,一邊走一邊激土揚灰。韓世忠喜道︰“妙計!”

    果然耶律大石望見西路灰塵大起,不知來了多少人,又見種師道陣勢已穩,難以全勝,只好下令退回白溝河北。

    韓世忠沖上來燒斷浮橋,鄧肅與甦格等協助打理戰場,在亂軍中活下來的楊可世全身浴血,咬牙不止,而鄧肅眼見尸積如山,血赤川原,忍不住痛哭流涕。韓世忠見鄧肅如此心中奇怪,問道︰“這些都是我大宋兵民,我等悲痛理所當然。但鄧上使畢竟是外邦人,怎麼看起來比我們還難過?”

    鄧肅哭道︰“誰說我是外邦人?我本是中華苗裔,身在邊胡,卻從未以胡人自居!若非要借漢部之兵,我豈會滯留海外?”

    兩人經此一戰,相互間已建立了信任,所以韓世忠眼見鄧肅真情流露,不由得肅然起敬道︰“原來鄧兄有如此苦心!良臣之前唐突了!”

    鄧肅嘆道︰“如今這局面……唉,難了,難了!”

    韓世忠道︰“難?”

    鄧肅道︰“韓將軍不知,助大宋收燕雲……唉,我怕有人心志不堅啊!”

    韓世忠再問其詳,鄧肅卻是搖頭不語。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11
燕雲取棄 第一三一章 兵謀再定
    此次大敗,宋軍死傷逃亡過半。但種師道心中反而略略安定。此戰雖酷,但淘盡黃沙始得金,一些能戰的兵將冒出頭來,軍伍的組織比起戰前也更嚴謹了一些。

    憂國之余,他又想起了兩個孫子︰次孫種彥崧在塘沽醫館里,據說病情日漸好轉;而長孫種彥崇卻在此戰中下落不明。種家舊部在數萬尸首中一個個地翻看,既急著找到這個少主,又害怕找到這個可能摧垮小種經略相公的噩耗。

    “種帥!童太師有請。”

    雄州城內,童貫高踞虎椅,見到種師道怒道︰“都統制,好好一個局面,為什麼會敗得如此難看?”

    左右聞言無不愕然,種師道卻好像早有心理準備,淡淡道︰“太師待要如何?”

    童貫哼了一聲道︰“如何?如何?本使自然要如實稟明朝廷,請聖天子定奪!”

    種師道嘆道︰“那太師便稟明去吧。”

    屋內氣氛極為詭異,童貫要想發作,卻一時找不到口實,想了一下又道︰“剛才耶律淳派使者來了。”

    種師道問道︰“派使者來干什麼?”

    童貫被他這一問竟有些訥訥,原來耶律淳是派了使者來責大宋“射一時之利,棄百年之好,結新起之鄰,基它日之禍!”童貫對內如虎,對外如貓,怕遼人惱羞成怒又打過白溝來,當時竟不能對。但這等丟臉的實況如何能說?過了一會才道︰“他們來求和!”

    種師道哦了一聲道︰“求和,那很好啊。就許了他們吧。”心中深深一嘆,幾萬人的性命投進去,換來的卻仍然是這樣一個老局面。

    童貫卻不樂意,這次為了發動北征,他可是投入巨大政治資本的,現在敗得如此難看,若就此收手,不但前期的投入打水漂,回京後還得面臨御使的彈劾!御使的彈劾倒也罷了,最怕的是道君皇帝會因為這件事情而遷怒自己。如果失寵于皇帝,那他童貫可就全完了!這次叫種師道來,雖然早知道對方的脾氣臭,但還是存著萬一的想法,希望他能出個幫自己挽回局面的點子,誰知對方還是這麼不合作。

    兩人各有各的心思和立場,既無法說服對方,也不願听從對方,終于不歡而散。

    種師道走後,王瑰上前道︰“太師,如今形勢,只怕大大不妙!”

    童貫自己也知道不妙,卻仍道︰“說說看。”

    王瑰道︰“出師之前,我們可是在聖天子面前說盡必勝之言的,如今卻敗得這麼慘,如何回京去見皇上?”

    童貫心中甚荏,嘴唇顫了顫道︰“你有什麼好主意沒?”

    王瑰道︰“為今之計,只有……找個人來背這個黑鍋了。”

    “哦?”童貫問︰“找誰?”

    “這個人,自然得有分量!”王瑰道︰“資格要老,軍階要高,聲名要大,但又和我們不是一路上的人!”

    童貫眼楮亮了一下道︰“但這黑鍋……該如何扣?”

    王瑰道︰“此戰之敗,實與太師指揮不當無關,乃是有內鬼從中作梗所致。這個人雖然身居高位,但戰前慢我軍心,臨戰放水,戰後又懼敵求和有此三跡,可確定此人必是有心助賊!而有這樣一個人前後搗鬼,我軍就想不敗也難了。”

    童貫大喜道︰“好!好!”沉吟片刻又道︰“只是說得他如此過份,恐怕無人相信。”

    王瑰道︰“別人信不信無所謂,王丞相(王黼)是一定會信的。王丞相信了,就會想辦法讓聖天子也相信。”王黼和童貫狼狽為奸,此次又一力主戰,戰事一敗他也難辭其咎,所以也必然會急著找人來背黑鍋。

    童貫在這方面的謀略上大有天才,一點就透,笑道︰“妙計妙計,馬上寫奏本,劾種師道助敵致敗!”

    童貫密奏一上,王黼果然大怒,以種師道為右衛將軍致仕。而道君皇帝听說連種師道也打了敗仗,心中憂懼,下詔班師。

    至此,一場傾動十余路、費錢六千萬、積尸百余里的北征便草草告一段落,軍中兵將听說小種經略相公獨承兵敗之罪無不憤怒,然而種師道本人卻沒說什麼,只是讓從人收拾好東西,準備南歸。

    北上的時候,一路跟著兩個活蹦亂跳的孫子,回去時卻再沒有家事的溫馨,有的只是比戰前更悒郁的國事憂患。如無意外的話,種彥崧還有重見之日。但種彥崇呢?沒人知道他的生死。也許他會像千千萬萬個在戰場上失蹤了的士兵一樣,從此只留在親人的記憶中。對這種可能,種師道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他看起來還是比戰前蒼老了幾分。馬車車門闔上,小種經略相公的身影便在這北國邊疆中消失了。

    “宋軍班師了?”楊應麒有些失望,“他們怎麼來去都那麼隨意啊!來的時候沒準備好,去的時候也這麼匆忙,這是來干什麼?來做家家酒麼?”

    他有一肚子的不滿,卻不願意生二哥的氣,于是便把火全發在趙佶頭上。就在這時,幕僚說一個叫楊永福的胡商求見塘沽政務之首,問楊應麒是否見見。楊應麒正沒好氣,火道︰“什麼胡商!不見!”

    那幕僚補充了一句道︰“那胡商好像是幫六將軍做事的。”

    楊應麒眉頭一皺道︰“他有什麼事?賣密報麼?”

    “不是,好像是來借錢。”

    “借錢?”楊應麒冷笑道︰“我沒錢!要借讓他找四哥去!”

    那個漢名叫楊永福的畏兀兒人在楊應麒這里踫了個大釘子,悶悶不樂地求歐陽適去了。歐陽適的情緒絲毫不受宋軍勝敗的影響,听說楊永福是幫蕭鐵奴做事,很樂意地接見了他。一問來由,才知道他是幫蕭鐵奴買武器的。

    漢部軍糧、武器、戰馬的押運,有一部分是通過商人來完成的︰這些商人在遼南以較市場價低的價格購入軍資,然後運到指定的目的地以比市場價高的價格賣給前線軍方。中途如何轉運全由他們自己想辦法。為了防止他們買了漢部的軍資後賣給其它勢力,漢部會將他們購銷的數量、種類都記錄在案︰完成任務者記為紅,得紅的次數越多就越能享受價格上的優惠;部分完成任務者記為灰,灰記會抵消紅記的功勞;被發現倒賣軍資給其它勢力者則列入黑名單。

    這楊永福這段日子往來于遼口、陰山之間,倒買倒賣,但這次把兵器運到居庸關西北時,幫他押運的部分民夫被金軍強行征集入伍。他要繼續前行人手又不足,不把這單買賣完成又得折本,想再募人,錢又見底了若募了人便沒錢走到陰山了。後來想了個辦法,且先將貨物存好,硬著頭皮穿過南京路,進入塘沽來撞彩想辦法。

    歐陽適弄明白後笑道︰“你可真敢吹!只是一個運軍資的商人,居然敢自稱和六將軍有關系。罷了,四將軍我最近心情好,便借你一些錢,不過要算利息的。”

    楊永福大喜,忙道︰“當然!當然!”

    歐陽適又問︰“你拿了錢,是否就在塘沽募集人手?”

    楊永福道︰“回四將軍,我到塘沽來,本來確如將軍所說,一是借錢,二是招募人手,但到這里後才听說燕京現在正在大賣南奴,價格比招民夫還便宜,所以改了主意,等錢到手以後就去買些。”

    歐陽適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好吧,你報個數,待會到帳倉領取簽押。去到陰山若見到六將軍,代我向他問好。”

    楊永福大喜道︰“一定!一定!”心里卻盤算著怎麼把這句簡簡單單的“問好”轉換為生意門路。

    歐陽適忽然又問︰“對了,你為什麼要改姓楊?恩,說起來好像你們畏兀兒人改姓楊的特別多。”

    楊永福道︰“因為大家都說楊字是發大財的姓啊。”

    歐陽適一听就明白了,笑道︰“發大財?我看是為了要和七將軍扯上一點邊吧。”

    楊永福呵呵笑道︰“是啊,不過看來還是跟四將軍姓發的財多些。以後我就改姓歐陽,叫歐陽永福。”

    歐陽適一听不由得放聲大笑。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11
燕雲取棄 第一三二章 陰山戰事
    讓種師道憂心忡忡的種彥崇沒死,此刻的他身受重傷,一只手已經不能用了,躺在燕京南奴市場的角落里等死。然而有一個色目人卻注意到了他,用半吊宋錢把他買下,扣了腳鐐,回到住處,用一些廉價的藥水替他洗傷口包扎,跟著又給他吃了一頓飽飯。種彥崇畢竟年輕,由于傷口的處理還算即時,第二日精神便恢復了過來。

    那色目商人見了大喜,對同伴夸耀自己有眼光︰“這個南奴,贖身價連同這藥水算上,不到平常南奴一成的錢,但我敢說他至少能干半個人的活!”

    同伴們都贊道︰“楊當家有眼光。”

    那色目商人笑道︰“錯了錯了,我已經改姓歐陽了。記住,歐陽永福,歐陽永福!”

    種彥崇被鐐銬限制住了行動,再加上身體還沒完全恢復,不敢強抗,只是默默順從那色目商人的驅趕。幸好那歐陽永福也不算太過苛刻,為了讓他們有力氣,每天都用糙糠把他們喂得飽飽的。一行人偷出居庸關時,種彥崇的力氣已恢復了七八成。歐陽永福尋到了托寄的軍資,和伙計趕著這批新買的奴隸朝西而來。不久出了長城舊址,過金河山,進入敕勒川。從居庸關以西、以北都是金、遼交叉控制的區域,一些地方和部族往往是今天降了金、明天又歸了遼,地面極不平靜。這些畏兀兒人也真有本事,居然能找到一條大致安全的道路。眼見就要進入敕勒川,這里已經是蕭鐵奴征服過的區域了。歐陽永福大是高興!由于這條路難走,所以蕭鐵奴出了高價,只要他把兵器運到漢部蕭字旗下,那他的身家就會翻上一翻!

    種彥崇是將門子弟,不過一直以來都是在陝西、隴右、河東、中原等地活動,北出長城這還是第一次!但他家學淵源、見聞廣博,見了眼前地貌,就知道到陰山下了!

    “再過去,就靠近西夏東北邊疆了!”

    種家對西夏有著特殊的“感情”,這種感情不是好感,而是能激發他們家族生命潛能的敵意!幾代人了,他們種家一直都是夏人最頭痛的勁敵,而西夏則是他們家族百年不易的目標!可以說,防備和征服西夏是種氏代代相承百折不改的族命!是每個種家子弟從懂事開始便被烙上的心靈印記!所以一到這里,種彥崇的整個人也精神了起來。

    到了蕭鐵奴上次的駐地,才發現營帳早已轉移。歐陽永福叫了聲苦,派出手下去找蕭鐵奴的營帳,找了兩天,終于遇到漢部的騎兵了,然而他們竟毫不理會歐陽永福的叫喊,硬是把他們往西邊趕去。

    歐陽永福一開始以為這些騎兵是要來打劫,抗聲爭辯,但這批騎兵卻沒有劫掠他們軍資輜重的意思,只是把他們趕到一處平川,勒令他們不準亂跑,隨即離開了。

    歐陽永福糊涂了,不知他們這是什麼意思,種彥崇向東望去,東面是兩座可以隱藏人馬的山峰。向西望去,卻是一片低矮的丘山。他心中一凜,走近歐陽永福低聲道︰“當家的,我們被當成誘餌了。”

    這一路上種彥崇沒有偷懶,斷了一只手的人比沒殘廢的人干的活還多,所以歐陽永福對他印象頗佳,听到這句話驚道︰“你說什麼!”

    種彥崇指著那片丘陵道︰“如果我沒猜錯,這條淺水河後面,那片丘山彎處很快會有兵馬過來。”

    他話還沒說完,歐陽永福早趴在地面上,果然隱隱听見馬蹄聲,他嚇得跳了起來道︰“糟糕!糟糕!”

    種彥崇忙扯住他道︰“小聲些!讓其他人听見就全亂了!”

    歐陽永福急道︰“這!這!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我們快逃!”

    “不能就這麼逃!”種彥崇道︰“如果我們走了,誰來當誘餌?壞了人家的大事,他們會放過我們?”他壓低了聲音道︰“如果我估計不錯,埋伏的兵馬就在那兩座山峰後面。如果我們逃了過去,我敢說只要越過兩座山峰之間的那條軸線,馬上會被亂箭射成刺蝟。”

    “什麼?這……留下不行,逃也不行,這可……”歐陽永福這時對種彥崇已頗為信服,緊緊抓住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小兄弟,你這麼聰明,快想個辦法來!”

    種彥崇道︰“你要活命麼?”

    “當然!”

    這時不用趴在地面上,西邊的馬蹄聲也已隱隱可聞,歐陽永福的伙計、奴隸都已經開始顯出不安。

    種彥崇道︰“如今我們已沒有選擇了。我看剛才驅趕我們來的那部兵馬,雖然橫蠻,但還有軍紀,如果我們能幫他們達到誘敵的目的,也許他們會放我們一馬。相對的,西邊的人馬我們毫無所知,所以不能把寶押在他們那里。”

    歐陽永福連連點頭,種彥崇又道︰“但如果等在這里,那也不行。東路的人馬會等西路的人馬把我們吃完、得意洋洋繼續走到那兩峰之間時才發動攻擊那時我們早完了。”

    “那你的意思是如何?”

    種彥崇道︰“當家的,我們這次運送的東西里面,有兵器是吧?”

    “不錯。”

    “那好。你打開所有奴隸的腳鐐,把兵器分配下去。由我來帶隊,那也許能保住這里一半人的性命。”他指著東北面那座山峰道︰“那塊突起的地方,是一個負隅頑抗的好地方,離東路人馬埋伏的地方也近。我們如果能逃到那里,因為離伏兵地點太近,為了防止埋伏被窺破,伏兵也許會提前進擊。那樣我們也許會有生路!”

    歐陽永福猶豫片刻,終于答應,打開了種彥崇的腳鐐。這時西邊丘陵轉彎處已經冒出騎兵的前鋒。伙計和奴隸們都嘩然起來。塞外兵、盜之間界限不明,特別是在邊境之地,遇到了多半沒什麼好處,是生是死全憑領兵者一念之差。

    種彥崇心中若說沒有半點懼意那是騙人的,但他不斷告訴自己道︰“你是種世衡的血裔!種師道的長孫!這點場面沒什麼好怕的!”翻身上馬,左手舉刀,對著奴隸伙計大叫道︰“你們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了吧?要不要活?要的就听我吩咐!”

    眾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仰首待命。種彥崇叫道︰“所有伙計,把奴隸們的腳鐐都給我打開!”

    歐陽永福早把鑰匙發下去了,種彥崇又道︰“從馬車上取自己能用的兵器,能上馬的上馬,能上車的上車,上不了車的就給我跑!”

    眾人一陣忙亂,西邊那路軍馬的主體已經完全顯現在他們眼中,人數約有三四千人。種彥崇只看了一眼,心道︰“果然是夏人!”叫道︰“跟我走!”

    馬蹄得得,車輪轔轔,一路不斷有貨物被迫丟下以減輕馬車負重。種彥崇將刀夾在右臂下,左手控馬,約束騎馬的人不要跑得太快拋離馬車,又鼓勵馬車上的人振作,以維持一個像樣的隊伍。等這個隊伍走順了以後,他便夾馬減速,押在最後。一些伙計奴隸本來不服他的,看他居然敢在被千軍萬馬追趕之時斷後也不禁欽佩。

    種彥崇從後方看著這隊倉惶逃命的商隊,心道︰“從這里看去,我們這批人馬就像倉促間遇到軍隊而逃命的商人,沒有半點破綻。唉,我們本來就是倉惶逃命的商人,又不是假裝,怎麼會有破綻呢?”

    西夏兵馬跑得比較快,慢慢追近了,但種彥崇等人還是來得及在他們到達之前靠近靠近那個左岩石、右樹林的地點。種彥崇呼喝著讓車夫們把馬車停在林、石之間,斬斷斷韁繩推倒,便自然而然形成了一道屏障,跟著喝令伙計奴隸們取弓箭刀矛準備防守。

    布置未定,跑在最前方的西夏騎兵已到,種彥崇拋了馬,口中咬了一把刀,手里提了一把斧,跳上推翻的馬車上,第一個到達的騎士想縱馬躍過馬車障礙,種彥崇看得準了,凌空揮斧將他砍下,那馬尖嘶一聲沒跨過馬車障礙。種彥崇躍起翻上那匹馬的馬背,也不拉韁繩,雙腿夾緊馬肚便向沖在最前的十幾個西夏兵逆襲過去,那些西夏人見這個“商人保鏢”如此神勇無不駭然,或閃避或迎擊,種彥崇也不跟他們硬踫硬,在十幾騎的空隙中沖進沖出,刀斧如風,迎擊撥擋,攪亂他們陣勢後又沖了出來,在馬車障礙前方回馬待敵,這時障礙物後面伙計奴隸們都已張弓持斧,那十幾個西夏兵見了這等陣勢,一時不敢靠近,要等大隊到來才發動攻擊。

    野風獵獵,千騎奔騰,種彥崇獨臂抗千軍,臉上殘余的最後幾絲稚氣在馬蹄聲中完全消退,終于青春變成了皺紋一樣的傷疤。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12
燕雲取棄 第一三三章 胡部潛流
    蕭鐵奴收了種去病,把歐陽永福加倍打賞了,命他繼續想辦法押運物資。歐陽永福本來嚇怕了,但看看手里的財貨,咬一咬牙決定把這門危險的生意做下去。

    不久李良輔又來犯,蕭鐵奴旗下不過五千人,單論士兵數量只有對方兩成。種去病于天文地理上家學淵深,歸附後踏看周遭丘壑溪流,發現這兩個月來陰山南麓降水豐沛,而左近又正好有地形可供利用,便向蕭鐵奴獻計,派人堵住一無名溪澗上游,誘李良輔進下游野谷,然後決上游沙袋壩,大水暴來,淹沒李良硃L半人馬。蕭鐵奴趁機追殺,直追到烏梁素海,眼見夏人邊兵來援方回。

    這一仗讓蕭鐵奴在草原諸部中聲威大震,西夏一時也不敢來犯。剛好向楊應麒要的大批物資也輾轉運到,蕭鐵奴大賞全軍,在篝火宴中破格提拔種去病為蒲里衍。

    第二日,蕭鐵奴單獨召見楊應麒的使者,問道︰“我想在陰山下築城一事,應麒怎麼說?”

    那使者道︰“七將軍言,眼下北路烽煙未靖,物資運轉困難,勸六將軍且將此事擱下。”

    蕭鐵奴不悅道︰“正因為四處是敵,所以才要築城自衛!”

    那使者道︰“這一層七將軍也考慮過,但七將軍道,六將軍是草原上的天才,軍馬在六將軍的指揮下,便如一座來去如風的城堡。若倉促築城,反而束縛了六將軍的手腳!”

    蕭鐵奴听得大感快意,笑道︰“好好好,不築便不築。”

    那使者又道︰“听聞國主已派斡魯將軍來敕勒川接手防務,又命六將軍引兵向東,會師捉拿遼主,不知可有此事。”

    蕭鐵奴道︰“不錯。”

    那使者又問︰“六將軍如何打算,可有要告知大將軍、七將軍的?”

    蕭鐵奴道︰“哼!這敕勒川我才站住了腳,國主便急匆匆派斡魯過來,能是什麼好事?我打算分兵兩處︰一處向東和宗翰他們會師,另一處則幫斡魯他們防備夏人。你告訴應麒,讓他別擔心,我不會吃虧的。”

    那使者道︰“屬下記住了。”又道︰“轉大將軍的話︰漢部元部民大會,六將軍有好幾年沒來參加了。這兩年內無論如何抽空回一趟遼口,以期共議大事。”

    蕭鐵奴道︰“好!我也很久沒和兄弟們聚一聚了。”

    那使者出帳時,種去病望見過來問道︰“這位大人,可是從塘沽來?”

    那使者看了他兩眼,笑道︰“你是新入部的吧?”

    種去病怔了一下,不知如何會被他一眼看破,尷尬笑了笑,直言道︰“是。不知大人如何得知。”

    那使者笑道︰“軍中老部民不會這樣稱呼我的。嗯,看你服飾,是個蒲里衍了,升得不慢啊。但我們漢部的掌故禮儀,卻得趕緊學。”

    種去病作揖道︰“受教了。”

    那使者這才問他有何事,種去病本想打听一下弟弟種彥崧的情況,但轉念一想,自己在漢部資淺脈疏,問這等事情或有後患,便道︰“我本是宋人,關心宋遼兵事。想問問大宋北征結果如何?”

    漢部軍中來自大宋的人多了去,那使者听了毫不起疑,壓低聲音道︰“這事不敢說。”

    種去病奇道︰“不敢說?這是為何?”

    那使者道︰“七將軍嚴令,不敢說便不敢說,還請見諒。若小哥你是六將軍的心腹,可親自問六將軍。”說完便告辭而去。

    種去病听得滿腹疑雲,他卻不知這是楊應麒回護大宋的好意!

    大宋戰敗,影響極大極惡劣。楊應麒自己在這一場戰爭中將大宋軍政的腐敗看得透了,卻唯恐金國上層也因此瞧不起大宋,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他有心要把大宋的敗績掩蓋起來,但此時金軍和燕南戰場之間雖然隔著析津府,但漢部把商路鋪得太利害,往來各地的商旅人多口雜,而北遼政權又不可能配合楊應麒進行信息封鎖,這敗績本來是封不住的。

    但楊應麒不愧是深悉輿論手段的高手!封不住消息,便反其道而行,大肆散發假消息!一些頗知道大戰內情的大商人如趙履民、劉介等人在楊應麒的暗示下三緘其口,而那些不可能接觸宋、遼、漢三方面高層的小商人則只有人雲亦雲的份!在楊應麒的推動下,北國在短時間內盛行著各種各樣的流言,和真實情況摻雜在一起,不但令沒有經歷過的人莫衷一是,就連那些身在戰場卻不知大局的俘虜們也說不清楚整體情況。至于北遼單方面的告捷,則由于有自夸之嫌反而讓人覺得可信度不高。

    種去病在蕭鐵奴帳外猶豫良久,終于鼓起勇氣叩帳請見。蕭鐵奴正在帳中飲酒,見他進來,將身邊的女奴遣走,問道︰“有什麼事情麼?”種去病雖然還沒取得他的高度信任,但水淹李良輔一役後,他對這個年輕人的才干已頗為看重。

    種去病道︰“听聞塘沽有使者來,去病想問問老家的情況。”

    蕭鐵奴笑道︰“我以為有什麼緊急軍情,原來是這個。嗯,你家里一定有個小媳婦,所以緊張,是不是?”

    種去病臉一紅道︰“沒有。”

    “沒有?”蕭鐵奴笑道︰“那著什麼急?”

    種去病道︰“屬下想知道的,是大宋北征之戰打得怎麼樣了。”

    蕭鐵奴呆了一下,冷笑道︰“燕南的仗打得怎麼樣,你關心來什麼?你在大宋時是個將軍麼?”

    種去病低頭道︰“屬下在大宋時,只是個未入流的小兵。”

    蕭鐵奴冷笑道︰“這就是了,大宋又沒給你什麼好處,這麼惦記著它干嘛!我跟你說,像你這樣的人才,就是回到了大宋,唯一的下場也只能是被埋沒!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怎麼選擇!”見種去病不說話,語氣轉緩,說道︰“好了好了,我剛才你說得太重了。剛離老家的人嘛,思鄉病總是難免的。慢慢的就好了,我以前也是這麼過來的。”

    種去病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是道︰“是。”

    蕭鐵奴又道︰“你年起輕,人又聰明,我很看好,你也別讓我失望。”

    種去病又應道︰“是。”

    蕭鐵奴見他如此,心中也不惱了,笑道︰“別這樣呆呆板板的,咱們剛打了勝仗嘛,高興些。來!把這些酒肉拿回去,跟你的新下屬好好喝一頓。當頭的不給手下人甜頭,使喚不動人的!”

    種去病謝賞,抱了酒肉回去分給屬下。晚間蕭鐵奴又送了個女奴來給他暖腳,種去病不敢推卻,閉帳受了。

    當初宋金締結“海上之盟”,于兩國用兵區域各有側重︰宋軍主攻燕京地區,金軍主攻西京地區,金軍兵馬非得大宋同意,不得貿然越過松亭、古北口、榆關一線以南。宗翰平定西京大同府以後,都元帥請阿骨打臨軍以振士氣,阿骨打其時已覺身子沉重,但為大業計仍扶病西來,因听說燕南有戰事,便召集諸將商議天下大事。

    由于遼南傳來的戰況極為復雜,不但各種小道消息讓人眼花繚亂,就是漢部方面傳來的戰報也大顯底氣不足,似乎漢部得到的消息也不準確。針對眼下各種錯綜復雜的消息,金軍高層的意見開始分為兩派,雙方各持己見,爭執難下。

    如今宗字輩中青年將領已是完顏部的菁華,老一輩的王公宿將如斜也、斡魯、母等在宗翰、宗望面前均略顯黯淡。尤其宗望在乃父患病後迅速撐起二房在軍方的大旗,連立奇功,聲威之盛直逼宗翰和折彥沖,所以這次爭論說到後來,竟成了宗翰和宗望兩個人在交鋒。

    宗望認為此次燕南之戰很可能是大宋敗了,而且敗得很慘。眼下大金兵力正勁,當相時度勢以定進退,不必被海上之盟所牽絆。

    宗翰卻以為︰大宋立國于天下中央,北有大遼,西有西夏、吐蕃,周邊都是強國,豈能沒有武備?且大宋地大物博,人口繁密,別說此次燕南形勢晦暗難明,就算真的是大宋戰敗,只怕一場戰役也動搖不了它的國本。所以他認為對宋的態度應該謹慎。

    斜也听了只覺得雙方都有理,自己沒有主意,只等阿骨打定奪。

    阿骨打閉目半晌,睜開眼來說道︰“若是彥沖在此,你們認為他會如何說?”

    宗翰和宗望面面相覷,心頭均是一震!

    宗望哼了一聲道︰“這事不能問他!他一定會幫大宋說話!”

    宗翰卻道︰“只看大宋能出彥沖、應麒這等人物,便不能輕敵!若有一如應麒者主其政,一如彥沖者主其軍,如蕭曹諸將守其邊,那便是鐵打的江山,不可欺侮了。”

    宗望冷笑道︰“只怕大宋未必有這樣的人物!”

    宗翰道︰“一村之中也有三五個勇士!大宋人口數千萬,若說連幾個人才都沒有,那才是怪事!”

    宗望道︰“有人才而不能用,有等于無!你看耶律余睹如何?也算個人才吧?耶律延禧他用了麼?彥沖他們要不是在大宋呆不下去,會跑到我們女真來?”

    他們兩個爭得利害,那邊斜也等人一听到折彥沖的名字卻都已大皺眉頭。

    近年來折彥沖行止處事越來越見沉著狠辣,就是完顏部老一輩的功臣宿將見到他也頗為忌憚。女真貴族許多不怕見阿骨打,卻怕見折彥沖!倒也不是折彥沖橫蠻無理,相反,這位駙馬爺事事佔著個理字,而且只要得理,他誰也不怕得罪!前兩年久鎮咸州、風頭極盛的孛堇斡魯古橫行不法,鬧得幾個“賤民”跑到津門的華表壇哭訴,折彥沖聞訊後竟匹馬直入斡魯古軍中,只用一條繩子就將他綁到會寧治罪!若是按折彥沖的建議,當時就要把斡魯古給斬了,最後還是阿骨打念其功勞顯著,許他戴罪立功。

    女真權貴初得江山,本來正要盡情享受,尤其殺人放火、奸淫擄掠更是人生大快事!偏偏身邊多了一個好給中下層百姓說話的硬骨頭,阻撓諸將的好事不說,甚至逼得有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阿骨打下令禁止責罰,這讓女真豪強如何不討厭他?但因自知理虧,所以見到了這個駙馬時又都有些心虛,由心虛而漸積為不肯承認的畏懼。

    這時金國掌握的兵力,大體可分為三部分︰一是從會寧時代開始就圍繞完顏部而團結壯大的將帥所掌控的“本國人馬”,這部分人馬是金國最核心的戰斗力,而其首領也是金國朝廷中的實權人物;二是東面東海女真、北面室韋等羈縻部族,因為僻處山林蠻荒之地,會寧政權只要求他們戴完顏氏為共主、不要時時跑出來添亂子就好,對其部族首領盡量優容禮貌;三是攻遼後投降的渤海、契丹、奚族、漢兒等部兵馬,這部分人馬最受猜忌,在整個金國的軍政體系中處于邊緣地位。如耶律余睹剛剛來歸時備受尊榮,但西京攻陷以後也開始被冷落了。

    而被目為“本國人馬”的將帥中,其實也有親疏貴賤之分。最親最重的,自然是阿骨打的兒子們,近年阿骨打雖病,但庶長子宗干和嫡次子宗望一內一外已把二房撐了起來,穩住了這一房在部族中的地位。其次是阿骨打的親兄弟,由于基業創建未遠,吳乞買、斜也等人和二房的關系仍然保持得相當密切,吳乞買作為阿骨打繼承人的地位也早獲指定。再次就是阿骨打的堂兄弟,代表人物則是宗翰,國相一支雖然自知皇帝寶座輪不到自己,但在宗翰的帶領下依然具備左右金國內外局勢的實力。而漢部作為與完顏部一同崛起的本體力量之一,在金國中地位最為特殊!

    一方面,漢部隱隱可以被視為完顏氏長房力量的延伸。烏雅束死後長房的勢力本已日漸衰微,但他的女婿折彥沖卻日益壯大,在一些女真人心里,完顏虎折彥沖夫婦早在宗雄亡故之前就已成為長房的支柱,從這個角度講,漢部之親貴猶在國相一部之上,可以和四房(吳乞買)、五房(斜也)等相提並論。但另一方面漢部卻始終沒能讓完顏部的權貴放心,由于漢部從來沒有自承為女真,無論風俗還是律法甚至政治立場都和完顏部權貴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所以從這個角度看來漢部之疏遠比契丹、渤海等部猶甚,因為這些剛剛跨入文明的北國部族在風俗和生活習慣上都與女真更接近些。

    這次議的本來是對宋的政策,但一提到折彥沖,整場討論馬上變了味道。宗翰宗望等人都隱隱感到大金內部潛藏著非同小可的危機,可是這危機究竟是什麼卻都無法出口!

    宗望和阿骨打父子一體,卻不願在這麼多人面前討論這種可能引起折彥沖大反應的話題。而宗翰則是不願意看到折彥沖無罪受損站在他的立場上來說,論親緣他與阿骨打較親密,但論地位他又與折彥沖同殿為臣,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若折彥沖倒下,焉知下一個受到猜忌與沖擊的不是他?斜也、母等人也各有心思。

    阿骨打沉吟著,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南北兩個急報相繼傳來︰在北邊,遼主引兵數萬準備反攻;在南邊,才做了幾個月皇帝的耶律淳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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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取棄 第一三四章 特設新軍(上)
    有人說,耶律淳是被嚇死的。這種說法也許有些過分,但這個始終坐不穩皇帝位的契丹大豪因為憂患而讓病情加重則是不爭的事實。

    後人在看待歷史的時候,由于己經知道了結果,自然可以頭頭是道地大談其必然性,但身處其中的人,其實大多看不清整個局勢,更不用說準確地預測未來一眼下遼主五京己失其四,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旦耶律延禧在漠南糾集數萬兵馬,傳檄各路準備反攻,從西京、南京、中京甚至黃龍府一帶都有心懷故國的人起兵響應。正因為耶律延禧尚有這樣的號召力,所以阿骨打才會自始至終將他視為頭號大敵,一天沒見到他的尸體都不能安心!听說他軍勢復振馬上將南方之事壓下,先顧北方。

    阿骨打尚且如此,耶律淳更是憂懼。當今天下各大勢力就以他的處境最為糟糕!遼、金、宋三巨頭誰也容不得他-由于地處各大勢力的包圍圈中,他進不能拓疆,逗不足自保,臨死前對稱帝一事後悔莫及,但事己至此,他就想再回頭也無可能。終于躺在龍榻上掩面而死耶律淳一死,燕京地區更是人心浮動。楊應麒听到消息的時候正和鄧肅議事,聞訊嘆道︰“他這個皇帝可真做得一點意思也沒有-當初若不是鬼迷心竅,只以攝政主持燕京,和耶律延禧南北呼應,也許還能多抵擋一陣,現在卻是見利忘身,自取滅亡!”

    鄧肅道︰“听說耶律大石、李處溫等己立耶律延禧之子耶律定為帝,尊耶律淳之妻蕭妃為蕭太後。按大遼政俗,主少國疑時必由太後攝政。七將軍你打算怎麼對付她?”

    楊應麒搖手道︰“別這樣說-欺負一個女人,想想都覺得無聊-她也沒資格做我們的對手。這燕京注定不是她家的,若肯乖乖讓出來的話還能得個善終,否則的話只怕沒什麼好下場。只是這燕京我們漢部自己要不得,大宋又己經班師,咱們就算有什麼招數也施展不出來。不過此戰雖敗得很慘,童貫和王稀卻都沒受責罰,想必是他們推諉的本事出神入化,竟然把黑鍋都讓老種背了!這童貫咱們都會過,是個立功心切的人,而道君皇帝又是個愛面子的人,我料他們多半還會再度興師,以雪前恥。”

    鄧肅遲疑道︰“七將軍,我……我現在有些懷疑我們是否應該助大宋取燕了。”

    楊應麒哦了一聲道︰“為什麼這麼說?”

    鄧肅黯然道︰“若大宋不貿然進兵,就算燕雲不得,憑河防衛,至少還能自保。而且百姓也不必因為北征之事受擾。”

    楊應麒臉色一沉道︰“志宏!現在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處?其實我也不知道大宋這麼不爭氣,連個小小的燕京也拿不下!但海上之盟幾年前就己經定下了,如今的局勢,無論如何也回不了頭了-我們在前面己經選錯了一次,現在只有選取得利最大、禍患最小的一條路走,那就是幫大宋拿下燕京,然後促使金宋雙方以燕山為界內外分治!如今我們和李處溫己接上了頭,萬事俱各,就等著大宋再派人來了!我又暗中調來大兵船數十艘。萬一內應之事不偕,便將宋軍運到平州西界登陸,繞過屯有重兵的武清、新城,直襲燕京!”

    他頓了頓又道︰“咱們這些日子在滄州等地招收了幾千民夫,徐文從中挑選了八百健者,打入塘沽守備軍由二哥手下的人馬手把手地訓練,幾個月下來這批人己頗為堪用,如有必要,便讓他們直接進入戰場如何?”

    鄧肅驚道︰“讓他們下戰場,和我們漢部親自出兵又有什麼區別?”漢部的兵將來自大宋的極多,所以很難因為這批新軍來自大宋就目為別部。

    楊應麒沉吟道︰“若指揮權在我們手上,那他們自然算是漢部的兵馬了。但要是指揮權不在我們手上呢?”

    鄧肅奇道︰“不在我們手上?七將軍你打算交給童貫麼?”

    楊應麒苦笑道︰“交給他有什麼用?上次大戰中,從西路調來的兵馬悍勇善戰者何止八百人?還不是一樣發揮不了作用?”鄧肅問道︰“那七將軍的意思,卻是交給何人?”

    楊應麒問道︰“種彥崧的病養得怎麼樣了?”

    鄧肅怔了一怔,駭然道︰“七將軍,你要把兵權交給他?”

    楊應麒笑道︰“有何不可?”

    鄧肅道︰“他今年還不到二十歲……”

    楊應麒截斷他道︰“年紀小不是問題-當年我們幾個千里長征時,大哥也才十八九歲,我更是十三歲都不足!還不一樣橫行馳騁、所向披靡?”

    鄧肅皺眉道︰“恐怕不能這樣比!當年大將軍、七將軍年紀雖小,但一來天資卓絕,二來際遇非常,所以能人所不能。但種彥崧……他雖然出身將門,似乎卻並無乃祖的氣魄。嗯,若是他哥哥種彥崇在此,我倒會覺得合適。”

    楊應麒嘆道︰“你說的也在理,但目前再找不到更適合的人選了!氣魄不足可以慢慢歷練,至于眼前這件大事,我己請二哥調一員干將來做他的參謀,幫他臨機決斷大事。”

    鄧肅沉思半晌,說道︰“七將軍你執意要用種彥崧,可是看重他的出身?”

    “不錯!”楊應麒道︰“我們漢部的組織太過強勢,若是個尋常人來到不用多久自然而然會被納入我們的軍政體系之中。但老種是大宋名將,聲威在外,部隊由他的孫子帶領,無論童貫給不給這支部隊一個番號,外人也都會先入為主地認為這是一支宋人的軍馬。”

    鄧肅听到這里己被楊應麒說服,點頭道︰“然則七將軍準備讓這支軍馬駐扎在哪里’讓種彥崧領著回大宋麼?”這支小部隊雖然是由漢部訓練而成,但一旦兵權交給了種彥崧,便不宜再呆在塘沽的軍區了。

    楊應麒道︰“我打算讓他們駐扎在圍牆外邊,你看如何?”

    鄧肅呆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

    塘沽開港以後,在界河入海口築起一道圍牆,而契丹人為了防備漢部軍馬,又在這道圍牆之外另築一道圍牆進行圍堵。由于耶律大石對漢部兵馬十分忌憚,築牆限敵也不敢過份逼近,所以兩道圍牆之間的距離甚長,別說幾百兵馬,就是幾萬兵馬也排列得開。若種彥崧帶領人馬駐扎在那里,一來地不屬漢部,身份上沒有瑕疵;二來也能讓那八百人馬時時提高警覺,有利于士兵的成長。

    所以鄧肅听了楊應麒的安排馬上贊道︰“七將軍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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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取棄 第一三四章 特設新軍(下)
    宋遼大戰期間,種彥崧一直在塘沽養病。對戰場之事他比外邊的人還著急,但在左右的勸說下終于安下心來將養身體。

    這段時間塘沽頗為平靜,環境正宜養病。而為種彥崧診視的醫生又是當世第一流的,給他服用的藥物也是天下最上乘的,就是那些前後服侍的丫鬟僕人也都體貼入微。種彥崧畢竟年輕,熬過最難熬的那一關後,體力便恢復得很快。

    種彥崧病愈之前,左右怕影響他的病情一直將燕南戰場的消息瞞得緊緊的,直等他能舞動刀劍,跟隨他來老家人種福才哭著向他轉述大戰詳情,種彥崧听說大宋慘敗、祖父致仕、兄長失蹤,如同腦海中連響三個霹靂,冷靜下來以後,便匆匆來求見鄧肅請辭。

    鄧肅問他︰“你要去哪里?”

    種彥崧道︰“自然是南下!”

    鄧肅又問︰“南下去干什麼?”

    種彥崧被這句話問得呆了,原來他只是本能地急著回去,至于為何急著回去卻沒考慮,過了好一會才道︰“我擔心祖父,恨不得馬上回到他身邊去。就是有什麼打算,也先等見到了祖父再說。”

    鄧肅道︰“種相公己經致仕,除非是朝廷重新起用,否則只怕再難有所作為。所以你就算回到他身邊恐怕也幫不上多少忙。如今北國形勢晦暗不明,正是大丈夫報國之良機-你棄此良機而回後方,恐怕會貽天下人以不智不勇之譏。”

    種彥崧道︰“鄧大哥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我赤手空拳,獨個兒留在這里只怕也沒什麼用處。”

    鄧肅道︰“那又不然,有用無用,卻要看你肯不肯想辦法了。”

    種彥崧問道︰“鄧大哥如此說,想必有以教我-彥崧年幼無知,還請鄧大哥指點迷津。

    鄧肅道︰“指點迷津不敢。不過眼下確有一個機會!這次燕南大戰,歐陽將軍他們怕塘沽也會跟著受到沖擊,所以招募了不少大宋民夫入伍助防。如今局勢和緩,這批人便用不上了,準備裁撤。但我們既己招他們入伍,難不成無緣無故就將他們解散讓他們去做流民盜賊不成’因此歐陽將軍正為此事犯難呢。若種老弟有心為國,何不就去歐陽將軍那里要了這部兵馬過來?一來免得這批人流浪出去為患地方,二來大宋王師若再次北上這支人馬或許能派上用場也未可知。”

    種彥崧沉吟道︰“這支軍馬有多少人?”

    鄧肅道︰“帶馬步兵五百,騎兵三百,雜役二百,總共千人上下。軍馬、糧車、衣甲、兵器、營帳雜物等都是現成的。”

    種彥崧听得有些不可思議︰“如此編制,歐陽將軍就肯隨手贈人?”

    鄧肅道︰“漢部擁軍不能過多,歐陽將軍要裁撤人手也是時勢所限。”

    種彥崧道︰“不知我能否去軍中看看。”

    鄧肅道︰“如今那支軍馬正駐扎在軍區之內,要進去卻先得經歐陽將軍許可才行。我去幫你問問吧。”

    他去了半日,便來回復說歐陽適答應了,讓他明日前往軍營看視。又道︰“軍區內的漢部機密頗多,進去後勿要東張西望,只視察那一千兵馬的駐地便可,免得在下難做。”種彥崧忙道︰“這個自然。”

    第二日便由鄧肅陪著到了那八百新軍的營地,當時部隊正進行日常訓練,種彥崧只看了幾眼便暗暗眼饞︰這八百人雖然不及陝邊精銳那般強悍,但也都是十里挑一的北國漢子,經過漢部正規軍兩個月的訓練後個個精神飽滿,進退有度。種彥崧是將門子弟,雖然沒有單獨領兵作戰的實際經驗,但自幼耳濡目染,眼界不低,所以去了一趟兵營當晚回來便失眠了,第二日主動來尋鄧肅,請他幫忙去跟歐陽適說情。

    這些事情,背後其實都由楊應麒在操縱著,所以鄧肅“去和歐陽適一說”,很快就得到了一個夷快的回復一種彥崧大感興奮,听從了鄧肅的建議,領了那批人馬到塘沽城外駐扎。他是第一次領軍,但種福跟了種師道幾十年,遁曉各種軍中雜務,又有一個在遼口歷練過的雄州人李成做參謀,諸般事宜倒也進行得有板有眼。塘沽城牆外“種”字旗升起以後,種彥崧胸中不禁豪氣干雲,腦中甚至掠過帶領這支人馬踏上燕京城牆的場面!但晚間種福過來,只一句話便把這個小將軍給難倒了-原來種福問道︰“少主,這支人馬,咱們可靠什麼來養啊?”

    種彥崧一听愣住了,日間的豪氣一掃而空一是啊,他靠什麼來養這支軍隊呢’眼下軍中尚有十日存糧,但這點糧食總有吃完的時候,到時他拿什麼來養軍呢?

    種彥崧畢竟年輕,讓一個剛剛出道的將門之子上戰場作戰容易,讓他們去謀生取利卻不免苛求。他和種福商量了許久,但這個老家人做事誠實可靠,論機變卻不行,因此也沒什麼好主意,最後建議道︰“少主,我看參軍李成雖是漢部那邊派來幫忙的,但對少主還算恭敬,不如明天請他來問問。”

    種彥崧道︰“不錯!”

    第二日請來李成,李成是個武夫,打仗是把好手,在這方面其實也沒什麼好主意,但楊應麒早幫他想好了,借著李成的口道︰“將軍,咱們這支人馬既己獨立出來,向漢部借糧只能是權宜之計。就長遠而論,還需另謀軍資。我有個計較,說出來給將軍參詳參詳。如今塘沽商人甚多,其中有幾家來自大宋,似乎都有為國出力之心。不如去問問他們,或能籌到錢糧。”

    種彥崧猶豫道︰“向商人籌集錢糧’這樣做妥當麼?”

    李成道︰“听說當年劉各也這麼干過,想來有故事可循。”

    種彥崧一听大喜道︰“不錯-昭烈起兵之初,確實是得到義商們的支持!”

    李成瞪眼道︰“昭烈是誰?”

    種彥崧奇道︰“就是劉各啊。你知道他這典故,怎麼連他的廟號都不知道?”

    李成忙干笑道︰“我們是粗人,只知道些事情大概,哪里弄得明白這些廟號什麼的。”

    種彥崧也不見怪,又問當如何去和商人聯絡,種福在旁道︰“昨日倒是有個姓林的商人派家丁來遞過帖子,我見是個商人,咱們手頭又另有要事,所以只把帖子收了,沒答應對方什麼。”

    李成聞言道︰“姓林’可是福建泉州林家’”

    種福道︰“好像是叫林翎。”

    李成臉作大喜狀道︰“這可巧了!”

    種彥崧問︰“巧?”

    李成道︰“將軍你有所不知,這福建林家,富可敵國,而且對國家最是熱心。沒想到他們的當家林翎竟在塘沽。既然這位林當家來遞帖子,我看將軍你不如就去見一見,或許對籌集軍資會有幫助。”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13
燕雲取棄 第一三五章 養軍之策(上)
    塘沽和燕南戰場距離不遠,但有兩道圍牆隔著,遼人又暫時無力來犯,所以讓這個小天地顯得異常平靜,和雄州因為大軍到來所造成的紊亂簡直判若天淵。走在塘沽的街道上,競不像身處宋遼邊境,而像是身處江南商業繁華的市鎮。

    塘沽的城市布局大體是仿照津門而略有變化,市井中既有供大宗交易用的鋪面,也參差著大大小小的茶樓酒家,才竣工不到一個月的同福酒樓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家,據說這家酒樓的老板雖然姓李,但背後實際上有漢部大商人劉介的勢力在左右。

    種彥崧是大家子弟,常年活動的陝邊、洛陽在這個時代經濟均己頗為破落,所以舉止穿著都不是很合沿海的新潮流,到了塘沽的商業核心地帶,和周圍的人一對比競有些像鄉下的土地主進城。不過他畢竟是將門之後,身上自有一種自尊不卑的氣質,讓人不敢小看他。

    種彥崧在種福的陪同下走進門來,早有衣衫光潔的小二跑上來問好,听說是約了林公子,腰不禁多哈了兩分,酒樓掌櫃聞訊,親自引了種彥崧上樓穿堂,來到小東壁閣樓。這個閣樓位于同福酒樓的頂層,有一個陽台面朝東南,眺目遠望可以觀潮,是同福酒樓輕易不肯開放的頂緩房號,平時就是有錢也未必能訂到,但這次作東的是林家大當家,酒樓的老板自然要把最得意的雅淨房間拿出來招待。

    小東壁閣樓有內外兩道門,門之間是玄關,那掌櫃在玄關鞠了個躬,往內門一指就退了出去。種彥崧推開雕花小門,門後又有一簾琉璃幕,撥開琉璃幕,地上鋪著遼南產西域樣式的飛天繡邊地毯,居中擺著一張檀木圓桌,桌上幾樣茶點,桌子那邊一個白衣人臨窗而坐,正望著遠處出神。

    種福見對方沒有從人陪伴,便拉了一下種彥崧的袖口道︰“老奴到門外等候。”

    他出去後,那白衣人听見聲音回過頭來,起身微笑道︰“種公子?福建白衣林翎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種彥崧一時間看得呆了,心道︰“都說南邊人物雋秀,果不其然。相貌聲音都這樣溫婉,倒像女孩子一般。”舉手作揖,口稱“林公子”。不知怎地競有些不自在。

    林翎此時雖也只是二十幾歲人物,但年少當家,常年打交道的不是北國軍政大豪,就是東海猾商巨賈,所以氣度見識都大為不凡。人與人交接因智商、身份、氣度、見識而會產生高下之分,高者視下如翔鷹俯首,一覽無余,而下者仰望則常常如樵夫在山腳看山,只能得見其一隅。所以種彥崧看不透林翎的深淺,林翎卻只望了他一眼心中便道︰“這少年還嫩著,多半是家蔭深厚,缺少磨難,要想成大器還得多歷練。”臉上卻一直保持微笑。

    若是劉介、趙履民這樣的老狐狸,跟人談生意就是扯上半天也能話不絕口而沒一句與正題有關,種彥崧卻沒這功夫,沒說幾句話就愣愣問道︰“林公子此次見邀,可有什麼見教麼'?’

    林翎一笑,說道︰“也沒什麼大事,種家乃是我大宋西北面之長城,小種經略相公的威名就是在我們這些小商人這里也是如雷貫耳,只是我等一直在東南活動,也沒機會得見虎威,今日剛好來塘沽做點買賣,听說種相公的孫少爺競在塘沽,心想雖未能見得種相公,見到種公子也算聊慰我等多年來的仰幕之心。”

    種彥崧哦了一聲,心中只想著如何把話題引到軍餉上去,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林翎見他如此,問道︰“听說種公子在塘沽原是養病,如今看來身體早就大好了,卻不知是準備南下,還是有意留在北國建功立業?”

    種彥崧道︰“我在這邊還有些事情,暫時且不回去。”

    林翎哦了一聲道︰“是與大宋攻略燕雲之事有關麼?”

    種彥崧一時猶豫起來,這等軍國大事本不該與一個商人談論的,但眼下自己有求于人,卻不得不說,當下道︰“我如今在塘沽領得一支人馬,只等王師再次北上便起兵相應。”林翎大喜道︰“原來如此!听說大宋上次北征戰況不是很順利,我等雖僻處東海卻也憂心。可惜雙拳無勇,上不得戰場,只能在後方空緊張,不像種公子這樣的將門才俊,可以揮刀上馬,殺敵報國。”

    種彥崧雖然年輕不經事,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听到這幾句話慚愧道︰“說什麼將門才俊,小時候我也常夢想如家祖父般提兵縱橫,如今獨掌一軍才知這為將的難處。才俊什麼是不敢稱的,我只望不要太丟祖父的臉面就行了。”

    林翎訝異道︰“種公子可是遇到什麼為難事了?”

    種彥崧嘆道︰“如今我這支人馬尚未得朝廷承認,在塘沽無依無靠。雖有漢部暫時接濟,但那畢竟不是長久之策。軍餉的問題解決不了,這支人馬解散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林翎哦了一聲道︰“原來種公子是為了軍餉之事而煩惱。自古打仗,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種家名將之門,就沒傳授一些養軍的法門麼?”

    種彥崧道︰“養軍之道,要之有三,一是受朝廷供養,二是征斂,三是劫掠。我如今既未能得朝廷養護,也沒個領地征斂,劫掠又非所願,如何謀劃養軍?”

    林翎沉吟片刻,問道︰“種公子手下不知有多少人馬?如今駐扎在何處?”

    種彥崧心中一動,心想對方如此問莫非有意相助?便道︰“就在塘沽城外,約有一千。

    林翎又問︰“漢部對于種公子的行動是否支持’”

    種彥崧欣然道︰“歐陽將軍、鄧大人他們對我大宋甚有恩情,若不是他們幫忙,我如何能支持到現在?”

    林翎撫掌道︰“那便行了。林翎有辦法讓種公子養得千軍剽悍、萬馬肥壯。”

    種彥崧大喜,問道︰“什麼辦法?”

    林翎道︰“財貨之本在人,財貨之源在地,如今種公子兩樣都有了,還怕沒錢糧?”

    種彥崧道︰“這人,也算是有一千兵馬。這地卻在哪里?”

    林翎笑道︰“種公子如今駐扎的地方,不正是一大片無主空地麼?”

    種彥崧搖頭道︰“林公子說的是兩道圍牆之間的地方麼’那里時時會受遼人侵擾,如何營利?”

    林翎笑道︰“種公子手中不是有兵馬麼?若種公子能打退遼人的襲擾,那兩道圍牆之間的土地就成了種公子生財之源了!”

    種彥崧被林翎這一點撥,心中豁然開朗,隱隱看到了一條養軍自強的康莊大道。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13
燕雲取棄 第一三五章 養軍之策(下)
    當初蕭干驅逐民夫建造圍牆把塘沽圍住,為了防止漢部襲擾把圍牆築得遠遠的,所以在契丹圍牆和塘沽城牆之間確實有一大片的土地,這片土地上原來也有居民,但靠近契丹圍牆者都被喝令內遷,而靠近漢部城牆的居民則逃入塘沽避難謀生,久而久之,這片扇環型的土地便荒蕪了,成了一片無主之地。若是種彥崧能以兵力拓土,確實可以取得一片完全由他拿主意的地盤來。

    打開了土地方面的思路後,林翎又獻上遁財之計。

    這半年來燕雲、兩河動亂頻起,由于塘沽可以躲避兵火的侵擾,兩河以及燕雲的許多富商大戶都紛紛入駐,看好漢部的人把這里作為新的定居點,不太看好漢部的人也在這里營建狡兔之窩。所以短短幾個月間,塘沽地價暴漲,但塘沽圍牆早己圈定,向外無法發展,商業區、居民區便轉而向內擴張,擠壓漢部專門闢出來收留逃難貧民的貧民區。結果貧民區被越擠越小,而因戰亂流入的貧民卻越來越多,對于這個問題塘沽的政務官員都大感頭痛,一些人甚至開始慫恿四將軍、七將軍將塘沽的城牆外移。但楊應麒考慮到好不容易才和遼人取得戥契互不侵擾,為大局計也不宜讓漢部和北遼政權的直接沖突擴大,因此一直不肯答應。

    這時林翎對種彥崧道︰“貧民區地方狹窄,沒有空間給流民們營生。所以這幾個月來這些流民吃的都是漢部發的賑濟米,這對漢部來說是個很大的負擔。兩道圍牆之間的土地比牆內塘沽港城大出數倍,盡可種植營利。若能建成一些狹長的村莊,在里面種糧可以養兵,刈草可以牧馬,種菜可以賣給塘沽市集,等人口c密,必有商人往來,到時候平輸轉運、坐地收租,何愁無錢養軍?”

    種彥崧道︰“養軍最是費錢,這樣種糧種菜就能養活一支軍隊麼?再則,募人墾殖也要先投錢的,這筆錢卻從何而來?還有,我對貨殖之事不大懂,手底也沒有這方面的人才,不知該怎麼去做。”

    林翎見他問得出這三個問題,心中己在點頭,口中卻笑道︰“種公子是將門出身,所以不知商賈之事。從來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貨,有貨的地方就會有錢,錢一流動便能十倍百倍增殖。種將軍坐擁大片的空地,背靠著塘沽這樣一個富港,只要經營得當,還怕沒有來錢的門路’前期的投入,我自會幫公子想辦法籌集,大宋憂心國事的商人甚多,不愁找不到錢。至于人才,若種公子信任,林翎倒也能推薦一些可信賴的人到種公子手下行走。貨殖之事可深可淺︰就深處來說那是學一輩子也學不完;就淺處來說,只要找到可靠的人付托其事,做到知人善用、賞罰分明便可成就功業。”

    種彥崧听得連連點頭,當下敞開心胸,不再拘束,但有不懂處便問。世家子弟,最怕的就是無知兼且自大,不懂偏要裝懂。這時種彥崧虛心請教,林翎見了反而歡喜,心道︰“他總算沒看錯人。這個小將雖然少不經事,但能虛心學習,總有成才的一天。”

    兩人從貨殖布局說到征榷利率,最後說到軍旅布防之事,林翎道︰“這個我可就不懂了,得靠將軍另想辦法。”

    種彥崧听了這句話臉上一紅,心想要是什麼事情都由別人安排好,還要自己這個將領來干什麼?

    與林翎告辭回營後,便召集李成以及軍中頭領,說知要屯口放牧、立村自養等事。這些頭領大多出身民夫農氓,听他這麼說倒也沒多大的反應既不反對也不支持。原來他們畢竟是通過嚴格挑選、經過正規訓練的軍士,對種彥崧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小伙子並不敬畏,只是按照漢部的軍紀教育,因他是首領而服從命令而己。

    種彥崧看在眼里,心道︰“大家互不認識,他們不服我倒也應該。可我怎麼才能讓他們心服?嗯,爺爺說過,領兵之要旨,在于上下同欲。只要我持之以恆,遲早能獲得他們的認同。”從此收斂心性,與軍士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訓練輪成也在一起。慢慢地他的體形越來越壯健,而兵將們雖不畏他,卻漸漸和他親近,願意與這樣一個上級同進退了。

    種彥崧逐步掌握軍心的同時,林翎推薦的人才也一步步到位,為首的卻是林翎的弟弟林翼。林翼比種彥崧大一歲,這時己是二十有零的青年。他是商人家出身,自少年時代便跟楊應麒、曹廣弼、鄧肅等走南闖北,書卷學問沒進步多少,人卻歷練得精干異常,對于以軍隊為靠山在邊境經營貨殖,安排起來頭頭是道,種彥崧和他接觸了幾回,深感信任,便把軍資方面的事情交給他全權處理。不久幾個豎起種字大旗的農莊、牧莊便出現在兩道圍牆之間。遼軍守將望見,一開始以為漢部有意外拓,大為緊張,派了使者前來交涉,希望漢部退回圍牆之內。漢部卻很不客氣地回復說這支人馬是大宋的邊軍,雖和漢部遁商,但其軍務卻不受漢部節制,漢部無權下令。

    遼將驚疑交加,交涉了幾次沒結果便出動騎兵前來襲擾。種彥崧命屯民人人自便,不擊刁斗自衛,自己領兵與大隊契丹騎兵周旋。種家常年在陝邊守牧,對付騎兵襲擾有一套家傳的心得,這時由種彥崧在塘沽城外牛刀小試,競和遼人打了個難分難解。一開始農莊牧莊損失頗重,但種彥崧習戰漸多,對如何領兵打仗越來越順手,慢慢地竟然佔了上風,甚至反守為攻向契丹圍牆逼進,而村民也大起膽來,一手拿鋤頭一手拿刀槍,在種彥崧的衛護下將農牧地點越拓越遠。這時北遼政權由于耶律淳方死,內部危機深重,也沒能花太大的力氣來粉碎這種漸進式的蠶食,只是命邊將嚴守圍牆,以防種彥崧越牆而己。

    楊應麒見種彥崧有如此戰績倒也喜出望外,對林翎道︰“一開始只希望他能勉強維持便可,到時候我們好借他這面旗幟行事。現在看來他還真有這方面的才能。”

    林翎一笑道︰“就是中人之才,生意做得多了也會變成熟手的,想來打仗也是如此。更何況你又安排了這麼多人幫他。”

    楊應麒道︰“雖然安排了不少人幫他,但也要他爭氣才行啊。現在看來,他至少不負你我之望。”

    林翎把頭一偏道︰“少來!別老把我和你扯在一起。我這次做的事情,可都是遵從你的安排,與我自己無關。”

    楊應麒笑道︰“一開始自然是我的安排,但到了後期你明顯變得很積極啊。我猜你也有意從這個小伙子身上干一點自己的事情吧?”

    林翎笑了笑道︰“確實有一點。如今阿翼涉足軍政己頗深,看來是沒心思回家做個商人了。如果他能從這里謀個進身之階,也算一條路子。”

    楊應麒怔了一下道︰“你們不打算讓阿翼繼承家業了?”

    林翎點了點頭道︰“我跟他談過的,他自己也不希望只做一個商人。”

    楊應麒又問︰“那林家的繼承人怎麼辦?”

    林翎淡淡道︰“我身體雖然薄弱,但畢竟年輕,撐個二三十年的想必沒問題。”

    楊應麒道︰“二三十年之後呢?”

    林翎道︰“那時候輿兒也長大了,不正好繼承祖業麼?”

    楊應麒一听,瞪著眼楮逼視林翎,哼了一聲道︰“你打算讓輿兒用什麼身份繼承林家?

    林翎道︰“我這次來,就是要和你商量這件事情。我打算等他再大一些,就以我養子的身份到福建走一趟,告知宗族父老,繼承林家香火,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楊應麒怒道︰“我的意思?你這分明是早就打好的算盤,還來問我的意思?”

    林翎低聲勸道︰“你別這麼生氣嘛。反正你還年輕,又位高權重,將來有的是機會養孩子。就讓輿兒姓林吧。”

    楊應麒咬了咬牙,隨即戟指咆哮道︰“你!你!好哇!我總算明白了!原來你一開始就存著這樣的心思!你把我當什麼了?看我人品優良,把我當精子庫了麼?”林翎不知精子庫是什麼意思,但猜想不是好話,軟語求道︰“你別這樣好不好。我也知道你的感受,但你也知道,我的處境這麼難……”

    楊應麒怒道︰“處境難?把事情挑明了不就行?’哼!這兩年你越來越不在意掩飾了,不就是打算把這層燈籠紙挑破麼?”

    林翎搖頭道︰“我這兩年在裝扮上是疏略很多了,但從來沒打算挑破這層燈籠紙!挑明了不好的,不好的。其實現在許多外人像劉介、趙履民他們多半也都心里明了,但這層燈籠紙有挑破沒挑破還是不一樣的。”

    楊應麒冷笑道︰“對你不一樣,對你們林家也不一樣,但對我沒什麼不一樣的!”

    林翎沉吟片刻,說道︰“好吧,就算是我自私,但說句心里話,自古王侯子孫多不幸尤其在亂世。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做你兒子真是一件好事麼?若你將來成為……那時候做你的兒子,究竟是幸還是不幸?更何況他出生的時機又是那樣尷尬,現在漢部禮儀未各,也許沒人會說什麼,但將來呢?”

    楊應麒本來狂怒,听得這里卻靜了下來,說道︰“那他跟著你就會好很多麼?”

    “至少,他會自由很多。”林翎道︰“作為林輿生活的話,他也就是一個有錢的公子哥兒,不必去做別人的表率,更不會成為別人利用來爭權的工具。將來或從商,或入士,大有進逗的余地。就是他什麼也不干,躲在一個小島上自娛終老,也沒人會去說他。”

    楊應麒默然良久,終于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我說不過你。不過……帶他南下的事情不用那麼早辦,他現在還小,就讓他在遼口多逍遙幾年吧。”

    林翎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流氓 發表於 2008-4-25 14:14
燕雲取棄 第一三六章 燕京變故(上)
    對于林翎,楊應麒始終覺得有些難以琢磨。自兩人歡好以來,林翎反而盡量與楊應麒保持一定的距離。在公事上,林家初期在立場上似乎有過搖擺,但經楊應麒警告過後便老實起來,再沒犯過他的忌,並高度配合楊應麒所推行的各種涉商事務。而在私事上,林翎也始終和楊應麒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楊應麒很希望兩人的距離能再拉近一些,但林翎卻總是制造一些不太過份的隔閡包括利益上的隔閡和情感上的隔閡以維持目前的狀態。

    “她干嘛老干這種不招人喜歡的事情?”楊應麒不懂,他忽然有些羨幕蕭鐵奴,老六身邊的女人個個對他服服帖帖的,哪一個敢給她們的主人臉色看?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算了,其實他既不像蕭鐵奴那樣有大納女寵的癖好,也沒多少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上,情感上的空虛偶爾也有,但那種情況並不多。至于說到建立一個比較穩定的家庭,他卻覺得還早。

    “二哥四哥六哥都不成親,憑什麼要我先成親?”

    “七將軍。”

    這聲急報把楊應麒從私情中拉了回來︰“什麼事?”

    “趙良嗣到了。”

    楊應麒眉毛動了動,接過紙條,掃了一眼道︰“好。大宋終于出兵了。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正與鄧肅大人談話。”那幕僚問道︰“七將軍可要見他?”

    楊應麒想了想道︰“不見。”

    那幕僚道︰“但只是由鄧大人接待,恐怕不足以令他安心。”

    楊應麒道︰“要安他的心的話,就讓他去見四將軍。等他會過了四將軍,再讓鄧肅跟他談具體事宜。”

    那幕僚應命去後,楊應麒嘆道︰“大宋的家底可真厚。敗了這麼多年還有這樣的財力物力-我原以為趙官人想再次北伐至少得準各個一年半載的,沒想到說興兵便興兵。”

    原來大宋宰相王稀不甘北伐大功就此擱淺,听說耶律淳病死,便慫恿趙佶,命童貫、蔡攸治兵,以劉延慶為都統制,遣陳遘經制江、淮七路以供饋餉。雖然在短時間內就籌到大筆的錢糧,但江淮七路經過這一輪盤剝民怨又沸騰了三分。這次林翎北上,雖然沒有評議漢部的政略,卻詳詳細細地跟楊應麒述說東南七路百姓所受紛擾之苦楚,楊應麒听出她話里的意思,心里也不好受︰“東南百姓因這次事情如此受苦,唉,這件事到底是對還是錯?”

    然而事情干到這份上卻再容不得他回頭,眼下最迫切的事情,仍然是拿下燕京。

    他召來負責燕京秘事的幕僚問︰“趙觀那邊進度如何?”

    那幕僚道︰“趙大人己與李處溫接上了頭,李處溫收了我們的禮物,但楊樸大人、張浩大人的書信則被當場燒掉。”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他有什麼新的要求麼?”

    那幕僚道︰“要求沒說,但似乎對我們的立場有些疑惑。”

    楊應麒奇道︰“立場?”

    那幕僚道︰“他奇怪我們漢部明明是大金附屬,為何卻要他投誠大宋。”

    楊應麒被這句話撞得心頭一悶,心道︰“名不正則言不順、我們之前那種‘心照不宣’的做法開始踫到硬石頭了。”臉上卻沒在下屬面前透露半分,揮手對那幕僚道︰“等趙良嗣見過四將軍,安排他到我的辦事廳與鄧肅說話。”

    那幕僚問道︰“七將軍要在簾後指點?”

    楊應麒點頭道︰“我的意思鄧肅早己知曉,何必指點’我只是想當場听听趙良嗣的口風

    當晚鄧肅便在楊應麒日常辦公的地方與趙良嗣密談,趙良嗣透露大宋此次興師二十萬,號稱二百萬,分東西兩路進軍。有了上次慘敗的經驗,童貫這回謹慎多了,消了之前的狂妄,不求壟斷戰功,但求能順利收復燕雲重拾趙佶對他的信任。而趙佶面對舉國上下的民怨士疑,也巴不得快點大功告成只要能收復這片疆土,那他便是太祖太宗皇帝以下在開邊上功業最著的皇帝,士林就算有什麼怨言也可以那這塊擋箭牌來搪塞了。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大宋朝廷對金國的期望越來越大,而童貫對歐陽適的姿態也低了三分。說到後來,趙良嗣競試探性地請求漢部出兵相助。

    楊應麒吃了一驚︰“童貫瘋了麼?當初好不容易說得國主答應不入榆關,現在竟然要向金國借兵!這究竟是童貫的意思,還是趙佶也有這種想法?”

    大宋朝廷不知是何緣故,在那次以拙劣手段收買折彥沖不成後,便一直將漢部簡單理解為大金的一部分雖然這個理解從某個層面上來說也沒錯,但漢部本身有自己的政治意志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而讓楊應麒難以理解的是,以童貫為主導的對金外交一直沒有將會寧的意志與津門的意志區分開來哪怕楊應麒在許多場合中己經給足了暗示。

    直到此刻趙良嗣提出借兵的話里頭,大金與四將軍都是混著用一所以楊應麒對于童貫有意請求漢部出兵才會氣急,因為童貫眼下請求漢部出兵,等于是有意請求金國出兵-這可是楊應麒極不願意看到的情況。他由這個提議便猜到童貫己有些氣急敗壞,所以才會冒出向金國借兵攻打燕京的念頭。

    鄧肅听到趙良嗣忽然提出這個請求也吃驚不小。他對說服楊應麒直接出兵也頗為動心,但想起這樣做後患甚大,終于壓下沖動對趙良嗣道︰“北國出兵燕京,與海上之盟不合。”

    趙良嗣听了有些失望,鄧肅又道︰“不過塘沽己為大宋養了一支兵馬,所募均為宋人,統領也是宋將。將來伐燕之舉,或有奇效。”

    趙良嗣大喜,忙問端的,等听到這支兵馬才一千人不到情緒又馬上跌入谷底,再听到領兵的是種師道的孫子,不由得搖頭道︰“鄧大人、童太師和種相公不和你又不是不知道,讓種相公羈留在塘沽養病的孫子作統帥,這支人馬就是再能打,太師也不會重用的。”

    鄧肅道︰“國事當前,這等小恩怨卻且放下。還望童太師能給這支部伍一個番號才好。將來這支打著種氏旗號的部伍行動之時,漢部的兵卒在後邊吶喊助威也是可以的。”

    趙良嗣聞言大喜,知道鄧肅是在暗示漢部兵馬可能會借著這個旗號行動那又大大不同了。當下保證回去後定奏稟太師盡棄前嫌,給種彥崧一個正式的品階。

    跟著鄧肅又與趙良嗣說起燕京內部的局勢,之前漢部向童貫透露己和李處溫取得聯系之事,只是李處溫未得大宋高層應承有些猶疑。這次趙良嗣北來特地帶了童貫的親筆書信來,還蓋上了他的關防大印,保證只要李處溫能在燕雲歸附的事情上立功,宋廷不但賜爵封侯,而且還會讓李家在北地為牧,世襲罔替。

    楊應麒在幕後听二人密談,心道︰“這次大宋扔下的籌碼又比上次闊氣得多了,看來是勢在必得。但看趙良嗣這樣沉不住氣,多半是背後童貫催得他急了。而童貫如此急切,怕是受了趙官人的影響。君臣將相使者都如此操切可不是好事。以如此浮躁之人領餃北征,太也令人擔心-看來種彥崧這支部隊還是很有必要的。唉,只是老這樣偷偷摸摸做事,太不爽了在燕雲遇到的這一連挫折,讓楊應麒將漢部從幕後帶到台前的欲望越來越烈,他忽然很希望這次要奪取燕雲的是漢部而不是大宋,那他就能明目張膽的布兵用謀,不用像現在這樣干什麼都畏首畏尾,更不用擔心整個方略被沒有執行力的腐兵頹將弄得一團糟。

    “那一天會到來麼?什麼時候才能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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